《隐衷》 第1章 晚上点半,尹谌结束一台长达六个小时的术,回到更衣室摘掉口罩换下防菌服,洗过在水池前弯下腰,掬一捧水浇在脸上。 凉水激人,由于过度疲劳稍显萎靡的精神重振些许。抬头时正对面前的镜子,水流声暂歇,尹谌看着镜沿面颊滑落的水滴,听着在安静氛围尤为刺耳的雨打窗户的响动,呆立原地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有同事进来才回过神。 在办公室写完今天的报告,尹谌换好衣服乘电梯到一楼大厅,走出轿厢迎面碰上拿着记录板的江瑶护士。 “尹医生下班啦。”女孩笑着同他搭话,“下午您那位朋友拍片检查过了,没什么大碍,只是扭了脚,卧床静养即可,你不用担心。” 听到“朋友”二字,尹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麻烦你了。” 刚走出去两步,又被江瑶叫住:“外面下雨了,尹医生没带伞吗?” 两空空的尹谌透过大门看了外头一眼,雨比刚才更大了,风吹得雨丝打晃倾斜,仿佛在眼前铺开一层细密薄纱,世间万物都变得朦胧不清。 江瑶上前,递来一把雨伞:“雨好大,这个你拿去用吧。” 尹谌刚要推辞,江护士不由分说将伞塞到他里:“我今天值夜班,用不着伞,等明天你来上班再还我好啦。”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显得不近人情,尹谌便道了谢,提着伞走出去。 前往的是医院旁边的地铁站。 尹谌的住处离医院不远,加之此处是交通要道经常堵车,所以他平时几乎不开车上班,而地铁仅有四站路的距离,是最方便快捷的路线。 因为下雨,今天乘地铁的人格外多,车厢门一开,里头的乘客鱼贯而出,外面的人着急往里挤,尹谌避开人流,等他们都上完了才缓步下车。 地铁出口处聚着许多避雨的路人,尹谌从边上侧身挤出去,撑开伞的同时,一片被雨水浸湿的树叶自头顶落下,滑过雨伞边缘,最后打着转飘落脚边。 尹谌仰头,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 原来已经是秋天了。 独自居住的好处之一便是吃喝可以随便对付,不用考虑别人。 尹谌在街边的熟食店称了点凉拌菜,想着家冰箱里还剩小半颗冬瓜,切片烧个汤正好。 走到小区门口,接到贺嘉勋的电话。 许是听见雨声,贺嘉勋问:“下这么大的雨,尹哥你还在外面?” 尹谌把塑料袋转移到撑伞的那只上,举起放到耳边:“刚下班。” “您老又十分潇洒地没带伞?” 尹谌“嗯”了一声:“出门的时候没下雨,同事借了我一把。” “快让我猜猜!”贺嘉勋来了兴,“是那个姓江的护士对不对?上回我看她见到你就脸红……嗐,我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就凭尹哥你的人气,搁哪儿都淋不着雨。” 尹谌的语气依旧平淡:“别贫了,有事说。” 贺嘉勋便切入正题:“还是同学聚会的事儿,班长又打电话来了,希望你也能来。” 尹谌踩着路面的积水前行,想也没想就拒绝道:“还是算了,下周我有六天坐诊,腾不出时间。” “不是上术台了吗,还坐什么诊?” “术台上也只是当副,”尹谌答道,“哪个医生不坐诊。” 硕士毕业后进到那所甲医院已有近一年的时间,即将脱离实习身份的尹谌却一点都不着急,坐诊可以接触到各种 患者,还有各种书本上没见过的疑难杂症,他很享受这个学习积累的过程。 贺嘉勋还是不理解临床医学专业成绩第一的毕业生为什么不能主刀,尹谌把医院里头约定俗成的规矩搬出来言两语解释完,许久未见面的两人聊了聊近况,话题又绕回远在n城的同学聚会。 “尹哥你当真不来?虽说你是高二才转来的,怎么说也跟班上的同学都处得不错,还记得老孙吗?班长说他老人家现在还念叨你,你就一点儿也不想我们?再说了,作为咱们班头脑颜值人气担,你不在这聚会多没劲啊。” 尹谌在道路尽头拐了个弯,走进通往住宅楼的曲折小道:“没我在,前几年的聚会不是也顺利进行了吗?” 电话那头安静片刻,贺嘉勋委婉地问:“尹哥你是不是怕……怕那个姓唐的也来?” 一脚踩进路面凹陷的水洼里,溅起的雨水碰湿裤脚。尹谌只停留须臾,便继续往前走:“不是。” 贺嘉勋还是道:“他不会来的,大明星哪有空参加什么同学聚会啊。而且当年是他理亏,尹哥你用不着……” “不是因为他。”尹谌截断他的话,“首都和n城来回就要花一整天时间,总不能千里迢迢赶回去就为吃顿饭。这样吧,改天你们来首都玩,我一定请假陪同,尽好地主之谊。” 这些年尹谌的性格比起在学校的时候温和许多,是以贺嘉勋才大着胆子一再邀请他参加聚会。而刚才一番婉拒的话听着客气周到,实则仍透出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贺嘉勋想起从前,便没再继续劝。 “那就这么说定了,下个月我可又要去首都出差了啊。” 尹谌这才扯开嘴角笑了下:“嗯,没问题。” 贺嘉勋平日里就聒噪话多,东拉西扯了几句,还没有挂电话的意思,说着说着又打听起尹谌的感情生活。 第次提到姓江的护士,贺嘉勋不依不饶地追问:“尹哥你不会因为她不是个ega才不肯接受吧?我是不懂ega有什么好,不就多了点信息素吗?难不成那点味道对你们alpha来说真有什么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尹谌正欲用科学理论扭正贺嘉勋的“偏见”,走到楼栋门口,视线越过雨幕,自下而上先入目的是一双穿着拖鞋的脚,一只踩于地面一只悬在半空,接着是包裹在牛仔裤里的细长双腿,上半身倒是捂得严实,竖起的外套衣领把脸遮住大半。 “虽说ega里尽出美人,但是择偶的话还是人品更重要,毕竟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嘛……” 电话里贺嘉勋还在喋喋不休,尹谌站定,抬眸,不期然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准确地说是一双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睛沾染了雨水的湿气,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灯光映在里面,似乎在笑。 淅沥的雨声伴随着在衣服的遮挡下变得闷哑的人声:“好久不见。” 走到电梯前,尹谌挂断电话,把放回风衣口袋。 身后传来一深一浅的脚步声,昭示着跟上来的人腿脚不太灵活。尹谌想起午在医院急诊处的情景,按捺住作为医生的职业本能,没有回头去看。 两人一起上了电梯,尹谌按下楼层,另一个人没按。 抵达20楼,电梯门缓缓打开,靠近门口的尹谌先迈步出去。 这栋楼一梯两户,对门住着一对新婚夫妇。尹谌在入户花园的地垫处抖了抖伞,收起来支在墙边,随后像平时一样掏钥匙开门,换鞋进屋,抬开灯。 不同的是,这次门没能轻松关上,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隔着门板,尹谌听见有人说:“我还在外面呢。” 比起方才打照面时的局促,嗓音软了许多。 尹谌无暇分辨这语气意在撒娇还是示弱,又或是有什么别的意图,看着扒在门框上的几根白净指,没办法直接了当地强行关门,僵持片刻,问道:“你想干什么?” 门外的人刚才没打伞,不知在楼栋前站了多久,袖口都被雨浸湿。他蜷了蜷指,还是没松开门框,指甲盖因用力浮起青白色。 “我想进去。”他说。 这话听起来有点可笑,尹谌却笑不出来。 “你说过……”门外的人又道,“以后没地方去,可以随时来找你。” 似有一阵疾风迎面吹来,瞬间将尹谌的思绪拉到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确实做过这样的承诺,一个放到现在看来无比荒唐的承诺。 尹谌紧抿双唇,抵住门的却不由得松了劲,就在这时,门外的人借侧身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进门的第一件事是摘掉帽子,扯开拉链,尹谌后退两步,仍是对上了那张面孔。 闯进门的不速之客有一张在雨水的浸润下更显苍白的脸,几缕湿透的碎发耷在额前,引着人去细看他的面容。 比起从前,这张脸上五官长开后更加漂亮精致,黑而亮的眸,圆润挺翘的鼻尖,微微勾起的嫣红唇角,纤长白皙的脖颈隐没在宽大的领口里。 让尹谌想起昨天在医院食堂用餐的时候,几个未婚男医生还聚在一起讨论理想的ega,由于位置离得近,光是“唐柊”两个字,尹谌就听到不下十次。 所有alpha的梦情人——单从外貌来说,眼前的人的确实至名归。 接下来需要考量的便是信息素。当世普遍认为ega信息素的味道与其魅力挂钩,一个吸引人的ega,信息素必定撩人心魄。 尹谌还记得那几个男医生言语轻佻地讨论:“他那么美,信息素肯定也很带劲。” 密闭的环境,气味在潮气的作用下膨胀挥发,即便尹谌离他不近,也刻意避免摄入,还是身不由己地捕捉到几簇弥漫在空气的味道。 是一种裹着甘甜的草木香气,干净纯澈,清淡宜人,与所谓的“撩”完全不搭边。 而就是这几乎可以用寡淡来形容的味道,尹谌靠近过,不舍过,沉迷过,被它织成的网束缚过,临别时他反拽住不肯放,对方却毫无留恋地把从他掌心里抽走,然后转身离开,离得远远的,让他遍寻不见。 所以再次见到唐柊,尹谌心唯有不解。 既已离开,又回来做什么? 唐柊好似浑然没察觉尹谌的抗拒,在玄关脱掉鞋子,巡视一圈没在鞋架上找到第二双拖鞋,莫名心情大好。他赤脚蹦进屋里,视线开阔后惊叹地“哇”了一声,对还站在门口的尹谌道:“你家好大啊。” 说着便反客为主地扶墙四处游逛。 唐柊白天刚崴了脚,行动很是不便。偏生他又走得急,在从客厅前往厨房的途膝盖磕到桌腿,情急之下没摸到可以支撑身体的东西,在身体不平衡即将摔倒的刹那,后方伸来一只,抓住他的胳膊,堪堪帮他稳住身形。 “我还以为要摔跟头了呢。”唐柊喘了几口气,扭头露出一个甜笑,“谢谢。” 尹谌抽回,漠然的脸色并未因为这句感谢和这个笑容缓和。 他面无表情地问:“看完了吗?” 唐柊怔住:“啊?” 尹谌看着唐柊,琥珀色的瞳孔波澜不起,声音也是冷的:“看完就出去。” 第2章 笑容僵在唇边,唐柊呆愣了会儿,沾了几颗细小雨珠的睫毛猛颤几下之后,睁大的杏眼又弯了回去。 “还没看完呢。”他边说边又往前蹦了两步,“别着急赶我走啊。” 这间公寓的厨房是半开放式,唐柊很轻松地找到冰箱,打开冷藏室的门,扫了一眼里头的东西,把脑袋从冰箱门里探出来:“有冬瓜欸,做个汤正好。” 尹谌没理会,绕过他径自走到料理台前,把的塑料袋放下,拿出两个盘子,凉拌菜直接连袋子一块儿装进盘子里。 唐柊蹦了过来,双扶桌沿:“别连着袋子装进去啊,不卫生。”想了想又笑起来,“是不是懒得洗盘子?我就知道。” 这种对他的习性了如指掌的态度令尹谌心升起一股难言的烦躁,他扭身去冰箱里拿出早上剩下的粥,盛了一碗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粥不能这么热啊,受热不均不好喝的。” 唐柊说完伸拨弄了几下锅,里面还剩下一点冻成块状的粥,见尹谌不做声也不阻拦,大着胆子也拿了个空碗,把剩下的粥装了进去。 冬瓜汤终究没做,尹谌热粥就着凉拌菜,拆了一罐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老干妈,到桌边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唐柊坐在他对面,边用筷子搅和粥,边问几句诸如“你每天都这么晚下班吗”“你每天都这么晚吃饭吗”之类,得不到回应也不气恼,把摆在桌子间的盘子往尹谌跟前推了推,捧起粥喝了一口,遗憾道:“早知道你就吃这个,我带点好吃的来了。” 自打大学毕业从学校搬出来独住,尹谌几乎每天都是这么解决吃饭问题的。医院工作繁忙,下班时间不固定是常态,有时候连找张桌子坐下吃饭都是奢侈,他自是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也不知道唐柊口的“好吃的”指的是什么美味珍馐。 许是唐柊好日子过惯了,嫌弃这些平民食物,跑他这里挑拣四来了——尹谌只能找到这么一个合理的解释。 吃完饭,尹谌拿着碗放到厨房的水池里。晚上时间有限,天不热的话他会把碗留到第二天早上一起洗。 把脏锅脏碗都泡在盆里,看着水没过锅沿,尹谌关掉水龙头,转身进了洗间。 十五分钟后,洗完澡的尹谌擦着头发出来,去冰箱里拿喝的,意外瞥见刚放在水池里的锅碗瓢盆不见了,随扔在锅边的抹布也洗干净搭在一边。 客厅的沙发上,唐柊抱着尹谌进屋后脱下的风衣在叠,见尹谌拿着一瓶水站在厨房门口,抬头冲他笑:“天转凉啦,怎么还喝冰水?”得不到回应,他继续叠衣服,“外套随便乱扔会皱的,你家怎么没有挂衣服的架子啊?” 尹谌的是热的,矿泉水是冰的,瓶壁上很快凝起一层水珠。 一滴冰水顺着指尖滑落,砸在地板上。 “你想干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这回唐柊似是已经想好应对方法,将叠好的衣服捧起,送到鼻尖,脸几乎埋到衣服里,闭上眼睛缓慢地深吸一口气,说:“想你啊。” alpha的信息素最是难以遮掩,很容易沾到周遭的物品上,尤其是贴身衣物。尹谌知道他闻到了什么,也正是因为知道,才将唇抿成一线,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紧咬牙关。 一个驱逐的字眼已经到嘴边,唐柊忽然睁开眼,抬起头看向尹谌,笑容里多了一丝狡黠:“没有其他ega的味道,跟外面那把伞不一 样。” 其实伞上也没有其他ega的味道。 江护士是个eta,身上不存在信息素,伞上沾染的香味是她常喷的香水味。 不过尹谌没有解释,唐柊怎么想,为什么要这么想,与他并无干系。 关着卧室门睡了一晚,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 尹谌松了口气,洗漱完进到厨房,打开橱柜看了一会儿整齐摞在里面的干净碗碟,拿出餐具,开火做饭。 他的早餐向来简单,残粥冷饭对付着咸菜萝卜,昨天的粥没剩下,今天只好煎个蛋。 蛋打下锅,接到来自母亲的电话。 “吃早饭了吗?” “在煎蛋。” “早上少吃油腻,对身体不好。”林玉姝年轻时就很注意养生,早上打电话来也意在监督儿子的饮食,“外头的早点就更不能吃了,不卫生。” 吃了大半年外食、最近刚在母亲的逼迫下在家解决早晚餐的尹谌把鸡蛋翻了个面:“嗯,知道了。” 母子俩都是不爱热闹的冷性子,所以即便相依为命多年,相处起来仍有几分疏离。 问起感情生活也不似别的母亲那样自然温和,多少带了点命令的意思:“现在工作稳定下来了,是时候谈个对象了,趁妈妈还有力气,帮你带带孩子。” 尹谌把放在油烟上,打开免提,边把煎蛋盛出来边说:“还没稳定,职称也没拿到,不着急。” “那也能找一个处着了。”林玉姝道,“你们医院没有合适的女医师吗?护士也行,在同一个系统工作知根知底。eta也没什么不好,这年头eta姑娘都贤惠顾家,你别太挑了。” 尹谌“嗯”了一声,想到昨天贺嘉勋的电话,心道一个两个的是串通好了吗? 林玉姝似是听出他的应付,又补充道:“ega就算了,咱们普通家庭留不住。” 尹谌垂眸,没说话。 两厢沉默几秒,林玉姝试探着开了口:“那些ega生性放荡,寡廉鲜耻,不是能好好过日子的,你在n城高碰到的那个不就……” “我知道了。” 尹谌没让母亲说下去,又没别的话可说。别人他尚且可以用科学依据反驳这样的世俗偏见,面对林玉姝,他说不出口。 因为她说的是实话,所谓的科学理论在已经发生过的事实面前永远不堪一击。 出门时,尹谌在玄关的看到一个装着x光片的袋子,是唐柊昨天的检查报告。 举高迎着光看了看,如江护士所说,确实没伤到骨头。 尹谌把x光片塞回去,拎着塑料袋拎出家门,乘电梯到负一层停车场,扬扔进垃圾箱里。 今天有一台难度颇高的腺体切除术,尹谌做一副。 做术前准备的时候,主刀刘医生提醒尹谌这台术务必认真观摩。 “腺体切除术问世至今不过五年,仍存在百分之十五的失败率,愿意做这个术的ega一年比一年少,可不多练的话又没法取得进步。”现年五十多岁的刘医生笑道,“会难得,你可得看仔细了。” 尹谌自是应下。 ;这也是他第一次观摩腺体切除术,书本上的知识化作实际,他才知道这项术的残酷。 腺体是ega身上最娇嫩的部位,为了彻底除去alpha刻在身上的印记,不再受其影响,ega要将整个腺体以及周遭部件全部挖出来,再放到显微镜下一根一根切开相连的血脉,彻底斩断与身体的联系。 不止难在术过程,失败率高的原因很大一部分体现在术后恢复上。 刘医生主刀的这台术很成功,病人推出术室后不到个小时就醒了。然而大家还没来得及高兴,病人就出现了呼吸困难,呕吐不止的排斥反应,心率也突现异常波动,甚至短暂停跳了十几秒,在药物控制下才勉强稳定,再度陷入昏睡。 一场惊心动魄的抢救结束,尹谌摘掉医用口罩,站在走廊尽头吸烟区的窗前休息。 刘医生走过来,递了支烟给他,他以不抽烟为由拒绝了,然后礼貌地接过打火为老师点烟。 走廊很安静,刘医生吐出一个烟圈,叹了口气:“这个术,用‘从鬼门关走一遭’来形容也不为过。虽说切除腺体可以让病人抛去信息素的影响,展开新生活,可这代价实在太大,若非无路可走,我们当医生的也不会允许病人跨出这一步。”说到这里,他拍了拍尹谌的肩:“我们夕阳红这辈怕是不行了,只能指望你们新生的太阳掌握好这门技术,降低失败风险,造福后来人。” 或许是这场术带来的冲击太大,尹谌一时未能参透这种技术存在的意义,听了这席话,只点了下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今天下班比昨天早,尹谌留在办公室里写了会儿报告,收拾下楼的时候看到江护士在住院部前台值班,他便走过去,把已经晾干叠好的伞还给她。 “这几天天气都不太好,过会儿说不定还要下雨。”江护士把伞又推回他跟前,听到旁边几个小护士的偷笑窃语,更不好意思,“尹医生就拿着吧,等天放晴了再还给我。” 尹谌这次没有接受:“我今天开车了。” 被拒绝的江护士面上浮起羞窘,被这么多人看着,还是鼓起勇气道:“那……尹医生这周末有空吗?我爷爷的病多亏了您,想请您吃个便饭。” 说的是上个月江护士的爷爷深夜风,那会儿在急诊科值夜班的尹谌准确判断出病因,让老爷子获得及时治疗的事。 “那是我作为医生应该做的。”尹谌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好意我心领了,谢谢。” 回去的路上,车子在拥堵路段缓慢前行,尹谌握方向盘,思绪从白天那台紧张的术抽离出来,脑立刻涌入一些平日里无暇思考的杂念。 他不是看不出江护士对他有意,也不是不知道医院的同事们背后说他高冷难相处,“仗着是个alpha就目无人”这种话他也无意听到过几次。 不过尹谌都没放在心上。医生是他的职业,与治病救人无关的事都不值得他浪费时间,他也不需要所有人的理解。 他从小便是如此,寡言的性格也是这样养成的。 他认为自己不适合展开一段感情,从前不适合,现在更不适合。 在地下车停好车,尹谌抬腕看时间,比坐地铁多花了整整十分钟。 他忽略了早上选择开车的原因,乘电梯直达20楼,走出轿厢没两步,看见家门口坐着一个人。 唐柊今天换了件短款绒外套,看见尹谌立刻笑?r/ 鹄矗叽用趴诘牡氐嫔吓榔鸨呋降溃骸澳慊乩蠢病!?/p 今天不是空来的,带了一兜咸鸭蛋。 “夏天那会儿我奶奶腌了好几缸,到现在都没吃完。”唐柊挤进屋后脱掉鞋,一瘸一拐地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把蛋一颗颗往里放,“首都这儿不兴吃这个吧?就算有卖的肯定也没我奶奶做的好吃,这几个蛋我都观察过了,保证个个流油。” 收拾完突然想起什么,跑回玄关处翻找,没找到,扭头问尹谌:“我的x光片呢?” 尹谌把外套脱下,视线落在别处:“扔了。” “啊……”唐柊有些失落,又为尹谌肯跟他说话而窃喜,咬了下嘴唇,“你就不问问我的脚怎么了吗?” 尹谌没问,唐柊又自顾自说开了:“昨天工作的时候不小心扭的,今天也没得休息,清早起来继续拍,天黑才收工。资本主义压榨劳动力,简直惨无人道……” 不请自来的人自是不会受到欢迎,没等他说完,尹谌就捞起袖子进了厨房,开始淘米煮粥。 唐柊没跟进来,尹谌以为这样他总该走了,粥煮上出来一看,又在叠扔在沙发上的衣服。 “今天也没有其他ega的味道。”唐柊弯着眼睛笑,“那把伞还回去了?” 听着这笃定的话,昨天在尹谌心里冒头的烦躁迟钝地翻涌。 这个人以前便是这样,想到哪儿就做到哪儿,自顾自地行动,放肆地闯入他人的平静生活,搅皱一池春水后又一走了之,干净彻底得仿佛从未来过。 如今他又高调出现,温顺地坐在这儿叠衣服,用绵软的嗓音撒娇般地圈领地、示主权,无论是谁,脾气再好也不免恼火。 况且尹谌的脾气本来就算不上好。 可他也不擅长发脾气,学生时代可以仗着年轻气盛把负面情绪通过拳头发泄,现下走上社会,再像从前那样撒野发狂只会让人觉得幼稚蠢笨。 唐柊察觉到他的不快,放下衣服走过来:“你生气啦?” 其实根本用不着问,alpha情绪波动时散发出的强烈信息素已经溢满整间屋子,这种充满压迫的信息素对周遭所有人都会造成影响,对关系亲近、耳鬓厮磨过的ega尤甚。 上前两步,唐柊就感到一阵晕眩,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他没有后退,继续向前走,在尹谌面前站定的时候,额头已经沁了一层薄汗,声音也在细微发抖:“你别、别这么凶啊。” 明知道该离开,明知道不能再靠近,唐柊还是抬起,轻轻抓住了尹谌的衣摆,不允许自己胆怯后退。 “你喜欢那把伞上的味道?”他有点站不稳,摇晃着往尹谌身上靠,“你喜欢那个味道……不喜欢我的了吗?” 沁甜的草木香气萦绕鼻间,尹谌不仅没否认,某一瞬间,甚至想点头认可这个猜测。 这样唐柊说不定就会退缩,会转身离去,而不是站在他面前,用隐含期待的目光看他。 唐柊把尹谌的沉默不语当做默认,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扬起脸的时候又强撑起笑容。 他比尹谌矮大半个头,仰视的角度让灯光落在他脸上,除了渴望,眼底的痴迷和眷恋暴露无遗。 “那……我把腺体割掉,好不好?” 第3章 尹谌微微蹙眉,觉得此刻的唐柊可能不太清醒。 腺体对于ega来说,称得上半条生命。他们靠腺体蓄积能量,维持生,没了腺体的ega好比一潭死水,有风拂过都掀不起半点涟漪。 虽说作为alpha无法切身体会,但有下午那台术的病人作为实例,尹谌至少知道切除腺体会对生命造成多大的威胁。 “不好。”他下意识拒绝了。 唐柊依旧仰着头,视线一刻也没从尹谌身上移开:“那就不切。”一滴冷汗沿着脸侧滑下,他却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尹谌抿唇不语,走开时唐柊拉着他衣摆的一松,脚步趔趄几下,慌忙扶住墙壁。 拿起沙发上叠了一半的衣服,尹谌突然说:“这房子是租的。” alpha强势的信息素远离,唐柊平缓呼吸,提起苍白的唇角维持笑容:“我能摸到这儿,能查不出业主的名字吗? 尹谌稍怔,很快便反应过来:“贷款的。”他直起腰,调转视线看向唐柊,“我和以前一样,没钱。” 唐柊的脸色更白了几分,有些无措地咬了下仍在发抖的嘴唇:“也是,毕竟这么大的房子呢,地段又好,全款不太现实。” 见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尹谌权当他还没回过味,自己先抽身而出,把衣服扔到卧室的床上,旁若无人地从呆立原地的唐柊面前经过,回到厨房。 掀开锅盖,蒸腾的热气融进初秋微凉的空气,好似刚才在客厅里由于信息素碰撞产生的某种反应,试图融入的那个哪怕再热情再迫切,但凡强势的一方稍加抵抗,付出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劳。 这是作为alpha与生俱来的优势,社会上许多心术不正的alpha就是借这个优势横行霸道满足私欲。就算没那些个坏念头,用来施以威压也是在职场或人际关系默认的alpha可以尽情使用的能力。 而作为一个成年alpha,方才是尹谌二十多年来第二次动用它,虽然程度远不及第一次,仍令他有一种触碰底线的不适感。 偏偏入侵者毫无自觉,还枉顾危险地凑上来。 唐柊腿伤未愈,走路的动静不小,他蹦跳着挪到灶台一侧站定:“你煮了粥啊,刚好可以配我带来的咸鸭蛋。” 尹谌恍若未闻,搅和完把锅盖放回去,冲了下就往外走。 急促磕绊的脚步声伴随着萦绕鼻间挥散不去的清雅香气,行至客厅央,尹谌转回身来,眉宇间似有不耐:“还不走?” 他把能说的话都说了,再多一个字都像在烧开的锅底下面添一把木柴,滚水肆溢而出,灼人心肺。 也熏红了面前人的眼。 唐柊面颊紧绷,那一缕笑似将消失,偏又在狠狠的一个咬牙之后留住了。 他拼命睁大眼睛逼退泛起的潮湿,想把眼前的人看清楚,哪怕这张面孔经过两千多个日夜的消磨,在他脑海依旧清晰得如刀镌刻。 “除了你这里……”唐柊在距离不到一米的地方看着尹谌,喉头因为哽咽不自然地滚动几下,“我没别的地方可以去啊。” 一夜雨疏风骤,清晨推开窗户,空气里仍残留着泥土芬芳。 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尹谌早有安排,洗漱后回到房间,瞥了一眼昨天被随扔在床头的风衣,转身打开衣柜,拿了件新外套。 和昨天一样开车出门,不同的是今天没吃早餐。尹谌习惯在休息日彻底放松,不学习不工作,能不干的活儿就尽量省略。 换好衣服,拿起放在玄关斗柜上的车钥匙时,看到花瓶下面压着一张纸,抽出来看,是一张随处可见的便签纸,上面写着娟秀的一行字:周末也要吃早餐。 没有落款,尹谌却能知道是谁。 走也走不干净,徒留下这些惹人心烦的只言片语。捏着纸片的指紧了紧,尹谌终是没浪费时间将它揉作一团,直接丢进门口的垃圾桶里。 车子离开马路,驶入宽敞的辅道。路两旁种了银杏,初秋时节仍是碧绿居多,只有叶边隐隐泛黄。 时间尚早,负责打扫的人还未上工。车轮无声碾过被风雨打落在地的枯叶,让尹谌想起n城的这个时候,若是前夜也下过雨,一脚踩下去除了水花飞溅,还能听到坚硬的梧桐叶发出的脆响。 在雕花铁门前停留片刻,大门打开,视线骤然开阔,尹谌把车子停在楼前的空地上,在一路护送他进来的管家的指引下绕过花园,走进这座外观巍峨式宅邸。 进屋便有人通报:“大少爷到了。” 尹谌来这里的次数不多,还不太习惯这个家里的规矩,出于礼貌原想等人带他进去,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的老人向他招:“小谌来了,快过来坐。” 他便走了过去,恭敬地唤了一声:“爷爷。” 尹正则年逾八十,头发花白,身体还算硬朗,看见尹谌就高兴:“最近工作是不是很忙啊?” 尹谌在他边上坐下:“还好,术时间安排得比较紧凑。” “当初就不该学医,比旁人多念那么些年书,好不容易工作了,还要从基层干起。”尹正则把茶杯放在茶几上,脸色沉了下来,“要是当年你妈妈不赌那口气,把你带到那破地方去藏着,就把你继续放在我身边养,现在哪里用得着这么辛苦。” 尹正则和林玉姝向来不和,这些年就算有尹谌在间调解,这段关系不仅没有丝毫改变,反而因为他的前程,两边的矛盾日益加深,如今几乎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不辛苦,”尹谌早就放弃劝说,横竖他每半个月来这里一次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或者说为了报答恩情,“要不是学了医,怎么为爷爷保养身体?” 尹正则听了这话又笑起来:“好,还是我的大孙儿孝顺懂事,比那个不成器的不知道强多少倍。” 不成器的那个回来的时候,尹谌刚给尹正则测过血压,摘下听诊器,在专门的本子上记录数值。 尹正则问来人:“你爸呢?” 门口的年轻男孩散漫地踢了鞋子,随便搭了双拖鞋走进来:“那是您儿子,您问我?” 尹正则不顾尹谌刚才给的“保持心平气和”的忠告,横眉竖眼道:“说好的回来吃午饭,又跑哪儿疯去了?你们父子俩一个德行,我不问你问谁?” 年轻男孩嬉皮笑脸:“那我给您打个电话问问去。”走到厅里看见尹正则对面还坐了个人,顿时来了劲,“哟,大哥来了啊。” 尹谌跟 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尹谦并不亲近,只点了下头当做打招呼。 倒是尹谦大大咧咧自来熟,一屁股坐在尹谌旁边:“哥你最近忙啥呢,这么久没来家?” “没忙什么。”尹谌说。 尹谦挤眉弄眼:“谈恋爱了是吧?什么时候把嫂子带回家一块儿玩?” “玩玩玩,整天就知道玩!”尹正则差点把茶杯盖掷到尹谦脑袋上,“你哥才不像你不学无术,回头我给他说个门当户对的亲事,把你远远地甩到后面去!” 尹谦还是笑嘻嘻:“甩呗甩呗,当弟弟的就该给大哥垫背。” 等尹正则回房去,尹谦凑过来压低声音:“哥你真要听老爷子的安排啊?” 尹谌没正面回答,只说:“工作还没走上正轨,没空想这些。” “我就说嘛。”尹谦拍腿道,“不趁着年轻多玩玩,等老了铁定后悔。” 尹谌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把医用器材收拾好,尹谌弯腰时偶然瞥见瘫在沙发上的尹谦屏幕上的照片。 察觉到他的视线,尹谦炫耀般地把翻过来给他看:“我最近瞧上的ega,正不正点?” 尹谌又看了一眼,没答话。 “是个小明星,走流量的那种。”尹谦主动介绍起来,“不过长得好啊,人还特别傲,约了几次他都不搭理我,啧,正合我口味。” 照片上的唐柊侧着脸对镜头微笑,头顶的一束灯光汇聚在黝黑的瞳孔,看起来柔软甜美,又流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神秘感。 尹谌收回视线:“小心爷爷说你。” “老爷子认为同这些戏子来往最跌份儿了,要是知道了非得抽死我。”话说得严重,尹谦实则毫不在意,“不过玩玩而已,又不当真。” “不当真?”尹谌反问了一句。 “是啊,各取所需嘛,这个圈子里多是这么玩的,当什么真。”说到这里,尹谦想到什么,语气变得调侃,“说起来还挺有意思,我也不是没见过玩欲擒故纵的,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这小明星拿乔的方式倒是别致得很,当时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猜他拒绝我的理由是什么” “什么?” 见尹谌垂头翻上的记录本,好似只是给面子随口一问,尹谦心道无聊,还是慢悠悠说了:“他说忘不了前男友,所以不能接受我……嗤,当自己情圣呢,哥你说好不好笑?”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雨来。 多雨的天气总是会在无形给人增添麻烦,比如尹谌把车停到地下车,才想起来刚才只顾往回赶,忘了买菜。 冰箱最后一个鸡蛋已经被他油煎了,如果不想晚上临到饿了再冒雨出门,只能现在出去走一趟。 小区外面的便利店就有菜卖,尹谌从后备箱拿了伞,在地下走了一阵,再从离小区门最近的楼梯上到地面。到地方随便挑了几样好处理的菜,回去的时候没走地下绕,直接沿着小区人行道住宅楼方向去。 不是没有设想过某种可能,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唐柊今天穿了一双运动鞋,看来脚腕好些了。 r/走路姿势仍有些古怪,楼前唯一能避雨的地方已经被倾斜的雨丝打湿一片,唐柊迈步走来的时候被地砖滑了下,别扭地跑下台阶,拍着胸口惊魂未定道:“还以为又要摔了。” 尹谌停下脚步,在原地站定。 再向前哪怕半步,都像在接受唐柊的迎接。 “这儿门禁好严啊,昨天我是尾随别的住户进去的,今天没蹭上。”唐柊又向前走了两步,拨开额前碍事的湿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高档小区都是这样的吗?刚才巡逻的保安看到我站在这里,差点把我赶出去。” 既然现在人还在这里,代表保安没有恪尽职守,或者被眼前的人摆了一道。尹谌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唐柊从前就很灵,用班主任老孙的话说就是“满脑子鬼主意”。 可能是没听到“你怎么又来了”给的底气,唐柊又道:“雨好大啊,我可以借你的伞躲一会儿吗?” 尹谌不说话,他就当他默认了。唐柊自顾自冲向前,矮身钻进伞下。 雨桎梏了行动,猝不及防一缕幽香钻入鼻腔,尹谌被这过分纯净的香味怔住,一时竟没来得及推拒。 躲进伞底的唐柊先摘掉兜帽,接着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 距离近得过分,视线避无可避地落在同在伞底的人身上。 尹谌早就就发现唐柊跟从前不一样了。沁甜的草木香气比那时更浓郁,从前尚且需要仔细辨认,现在单单站在这里就锋芒毕露,好像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将它污染。 当时不是这样的。 逼得他收回的味道,明明不是这样的。 许是怕碰脏尹谌的衣服,唐柊擦完脸把袖子往上卷了几道,抬头的时候忽觉这情景熟悉:“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校门口碰……” “不记得。”尹谌直截了当地打断。 唐柊的笑容僵了片刻:“也对,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是刚才突然想起来……” 尹谌从来都是如此,如果没有后退是性格使然,那么没把他推出去便是出于教养,或者出于遵守诺言的诚信,哪怕这个承诺早该过了时效。此刻的唐柊竟有些期待他的容忍是因为自己看起来太凄惨狼狈,这样至少可以证明他是在乎的。 黑色伞布将尹谌的脸色映衬得更加冰冷,那是一种由内而发的无声抗拒,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只要他不听不看不想,就不会受到伤害。 而这一切都在唐柊的预料之,也是他一造成的。 这便是他的害怕一点也不比尹谌少,也必须要勇往直前的原因。 “不记得没关系,”唐柊深喘一口气,“那我们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好不好?” 雨还在下,尹谌握着伞柄的倏地一紧。 接着嘴角扯开一个讥诮的笑,心里也像灌进了这秋日的雨,沉闷而萧条。 忘掉?说得倒轻松。 秋天是四季最短的季节,也是承载最丰沛的回忆的季节。 忘掉…… 怎么可能忘得了? 第4章 九年前的初秋,18岁的尹谌和母亲林玉姝一起南下,来到距离首都一千多公里以外的n城。 路途漫长,下火车的时候尹谌还在为这座城市与首都截然不同的气氛愣神,林玉姝已经探听过路线,领着他乘上拥挤的地铁一号线,嘴上不住催促:“快点,再晚房东就睡下了。” 这座城市正处在高速发展、新旧交替的阶段,这种夹在林立高楼的匍匐蜷缩老楼随处可见,周边甚至还保留了许多配套商铺。 下了地铁换步行,拖着行李走过楼前的窄巷时,尹谌看见其一家店铺还亮着灯,没有招牌,里头的一面墙上挂了几件具有江南特色的旗袍,是个成衣店。 穿过坑洼不平的水泥路,所谓的“新家”就是眼前第一栋老楼里的一间狭小二居室。 一脚踏进去就踩到一块碎了大半的米黄色地砖,尹谌低头看,用脚尖碰了一下,剥离的碎砖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提起行李箱,尹谌绕过那块支离破碎的地面,一言不发地走进林玉姝指的那间房,打开行李箱,开始归置带来的东西。 房间隔音很差,门是关着的,外面林玉姝和房东讨价还价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进尹谌耳朵里。 “面积有六平吗?看着50平都不到。” “合同上白纸黑字都写着呢,老楼又没什么公摊面积,我有必要在这上面做章?” “那这地板砖怎么回事,说好的设施齐全呢?” “冰箱空调洗衣哪样没有?地板砖可不属于合同里配套设施啊。” “那这水池和马桶……” “哎呀凑合用吧,不行找人来修修。看在你们外地人初来乍到的份上房租已经很客气了,住的话您签个字押一付,不租的话就请便吧。” …… 声音低了下去,尹谌知道林玉姝妥协了。 站起来环顾四周,一张靠墙的板床,一张勉强能当书桌用的木桌,边上镶着一个袖珍的双开门衣柜,样家具组成了这间简陋的卧室。 索性尹谌的行李很少,衣服塞进柜子,书摞在桌角,就没什么好收拾的了。 老旧的电热水器嗡嗡烧了半天还没跳绿灯,尹谌不想等,就着自来水迅速擦了个身。 总算闻不到在长途火车上闷出来的汗味,躺在床上的尹谌还是睡不着。 他平躺在陌生的床上,闻着老旧墙皮散发的霉味,盯着斑驳发黄的天花板,直到眼眶泛酸,才缓缓闭上眼睛。 次日阴天,尹谌像往常一样六点起来,推开房门出去,林玉姝已经把冒着热气的锅端上桌了。 “以后提前半个小时起床。”林玉姝边盛面条边道,“昨天忘了跟你说,这个学校高二晨读课时间安排得早。” “高二”两个字让尹谌恍惚了下,按说今年他该升高了。他很快想起这是母亲的安排,因为n城与首都使用的课本、教授的知识有许多不同,林玉姝担心他跟不上,干脆让他重念一遍高二。 这个决定同样没跟任何人商量,尹谌也是昨天上了火车才知道的。学籍已经挪过来了,名 也报上了,在一切尘埃落定的当下,再说什么都晚了。 尹谌便点头答应,坐下吃饭。 吃完背上书包,林玉姝又从厨房探出头来:“记得学校怎么去吗?” 尹谌躬身换鞋:“记得。” 林玉姝擦擦要出来送他。 房子格局分布不合理,厨房的抽拉门狭窄,出来的时候肩膀不慎撞了一下门框,林玉姝今天第次不满地“啧”了一声。 “到新学校,跟同学好好相处。”趁尹谌还没出门,林玉姝叮嘱道,“越是小地方的学校越是要低调,把你弄到这里不容易,别让妈妈担心。” 扎好鞋带,尹谌直起腰,在门关上前低声应道:“嗯。” n城第十五学,名不见经传,一听就是一所普通的eta高。 这个世界上的人类,除了出生时便有的男女之分,进入青春期后还会分化出第二性别。 alpha是其的佼佼者,刻在基因里的优势让他们身体强健头脑灵活,进入社会后普遍占据领导决策类的重要位置;ega以其优秀的繁殖能力和不可控的**期,是普世认为的需要重点保护的群体;而占据人口数量成以上的eta便显得平平无奇,哪里都有他们,哪里的他们都不突出。 按第二性别建立的学校应运而生,alpha自小接受精英教育,ega被高墙隔离保护,eta则随便放养,能成才固然好,不能成才便作为芸芸众生的一员规矩地过日子,出人头地什么的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人生目标。 是以眼前这所随处可见的eta高连门脸都跟首都的差不多,两根方柱间夹着两扇对开的铁门,门前为方便学生停放交通工具辟了块用栅栏围起的空地,此时里面稀稀拉拉停了几辆自行车,可见到校人数还不足一半。 时间方面林玉姝显然是多虑了,上惯了这种学校的尹谌对他们的了解更直观。 尹谌第一天上学,没有校服穿,经过操场往教学楼方向去时,被好几个学生用异样的目光打量。 “同学。”有人喊他,“同学你哪个班的?今天开学典礼怎么不穿校服?” 喊他的人一路小跑,从背后绕到身前,尹谌站定脚步,瞟一眼男生胸前别着的“值日生”胸牌,问:“二()班怎么走?” 矮瘦的男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啊?二()班在2号楼楼,就是从南往北数第二栋。” 尹谌道了谢抬脚便走,男生后知后觉地追上来:“同学,欸同学,你是要去找人,还是……” “转校生。”尹谌旁若无人地大步向前,“二()班的。” 约莫二十分钟后,教室里五十多个座位基本坐满,一个头发秃了一半的年男人走进教室,用上的课本拍了下讲台,稀稀拉拉的读书声就此打住。 “新学期新气象,瞧瞧你们一个个没睡醒的样子!”年男人一开口就是标准的班主任恨铁不成钢口气,“要不要我跟数学老师说一下,前两节课别上了,让你们睡个够?” 有气无力的几句“不要”里夹杂着几声“要要要”,班主任又重重摔了一下课本:“给我都打起精神来,待会儿上课我在外面看,逮到谁打瞌睡, 大课间就把他拉到国旗下和校长并排站!” 台下的学生们又懒散地应着,有几个艰难地坐直了腰,这番“恐吓”算是起了点效果。 把新课表贴在布告栏,交代班长带几名同学去领新书,班主任把饱经蹂躏的化学课本夹在腋下刚要走,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班长忽然站起来:“老师,我们班的新同学还没给大家介绍。” 此话一出,一群如同死鱼趴在桌上的学生纷纷坐了起来,教室内外四处探寻,问班长新同学在哪儿。 班长指最后一排:“他来得早,先让他坐在那儿了。” 经提醒,班主任终于想起这么件事,走回讲台边翻开名册:“新同学叫尹……尹湛是吧?那我们请新同学上台来做个自我介绍。” 尹谌便站了起来,从过道走到讲台上。 在五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用粉从容地在黑板上写下姓名,转回身来面向大家时神情依旧冷淡:“我叫尹谌,今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说着恭敬礼貌的话,做的事也的确周到。 大家目送他回到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扭头冲黑板一看,龙飞凤舞的“尹谌”两个字头顶都标了注音,尤其是“谌”字,注音有碗口大。 在同学们的窃笑声,班主任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夹上书走了。 “高一的时候孙老师就是我班主任,他人很好的。”第一节课下,班长戚乐奉命来给尹谌调整座位,“可能是我们这儿很少有转学生,加上开学事多,他给忙忘了。” 说的是孙老师忘记班上多了位转学生,连人家的名字都不会念的事。尹谌本就没把这事放心上,听了班长的话只“嗯”了一声。 戚乐从第四组蹿到第一组,又慢吞吞地挪回来,表情有些为难:“班上空位不多,尹同学你个子又高,恐怕没有更好的位置可以……” 尹谌听懂了他的话:“我就坐这里。” 戚乐就是早上在操场抓风纪的值日生,这会儿见尹谌坐下来还是很高,课桌下的腿都伸不开,羡慕道:“尹同学真的好高啊,一点都不像个eta。”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尹谌把腿往里收了收,淡淡道:“我上学晚,比你们都大一岁。” “那也很高啊,我敢说高那边都没有比你更高的。” 尹谌想起母亲叮嘱的话,正欲再说点什么,前排的男生转过来加入话题:“你们在聊怎么长个子吗?除了喝牛奶,还有什么长到eta平均身高线以上的方法吗?” 是个剃了寸头的单眼皮男生,刚才晨读课一下就热情地同尹谌交换了姓名,说自己叫贺嘉勋,1岁,白羊座。 戚乐:“我也想知道,不如你问问尹同学。” 贺嘉勋转向尹谌,眼神充满期待:“尹哥……” 尹谌不喜欢被人这样称呼,这让他想起另一个叫他哥的人。 眼闪过一丝阴霾,尹谌尽力克制,不让它展露在脸上。 他必须习惯带着面具生活。 把新发的一摞书往桌子间移了移,隔开贺嘉勋搁在他桌沿的,尹谌 敷衍道:“遗传的。” 开学典礼安排在第二节课下的大课间,尹谌因为没有校服,班主任怕他站在队伍里影响整体和谐,让他留在教室。 这正合尹谌的意,他怕吵,不喜欢人多的场合,这个五十多人的大教室坐满人的时候拥挤不堪,现下只剩他一个人,空旷反而令他浑身舒坦。 昨天睡得晚,这会儿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尹谌已经睡了15节数学课,趁着意识清醒翻开数学书,循着那半节课老师讲的重点圈了几道例题,合上书本打算趴下再睡会儿,激昂的音乐声突然炸在耳边。 《运动员进行曲》,这是整队上操了。 尹谌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早上在热心班长戚乐的带路下,他已经把这栋楼的构造摸清楚了。去两栋楼之间的回廊上走了一圈,在小卖部买了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刚喝了一口,被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年级主任逮住:“哪个班的?为什么不去参加开学典礼?” 解释了因为没校服所以班主任让留在教室,颧骨很高面相刻薄的女主任被迫仰着脑袋打量他:“真是高二的?” 尹谌心知自己的身高在一群eta里有多扎眼,干脆告诉年级主任自己的班级姓名让她去确认,在怀疑眼神注视下转身后,拐了个弯就捞起外套上的兜帽,扣在脑袋上。 他一点都不喜欢引人注目,更讨厌被人盯着瞧。那些eta看他眼神总是带着惊讶,活像发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异类。 两口把水解决掉,空瓶捏扁扔进垃圾桶,尹谌顺便去了趟洗间。 这个学校从上到下,连老师都是eta,厕所只有男女之分。所以看到男厕的门关着的时候,尹谌即便觉得奇怪也没想太多,上一使劲,就把门推开了。 听到咔嚓一声怪响,看见脚边躺着的用来抵住门的扫帚杆折成两截,尹谌才知道对他来说的“随便一推”,对别人来说可不一定。 里头的人显然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扔在地上的东西也没来得及收拾,条件反射地先捂脸。 尹谌看了看扔得到处都是的面巾纸,再看缩在角落里背对着他的人,心里便有了猜测。 不过这与他无关。 尹谌进到里面隔间,放过水出来一洗的时候,那人正蹲在地上捡满地的垃圾,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截细白伶仃的脖子。 洗池前面的是一整面镜子墙,尹谌拧开水龙头,抬头的瞬间,视线不期然与同样看向镜子的人相撞。 那人头发蓬乱,脸上不知抹了什么东西,灰一块黄一块,模糊了面部线条,鼻子嘴巴都快糊到一起了。 一双眼睛倒是干净透亮,瞪了尹谌一眼就别开目光,心虚似的。 尹谌没摘兜帽,由于背光站着,大半张脸隐没在黑暗,加上身材高大,整个人在狭小空间内的存在感变得尤为强烈。 哪怕他其实只是在洗,毫无窥探他人**的意图。 “看什么?”脸的颜色和脖子完全脱节的男生举起的面纸,粗声粗气口吻凶悍,眼神却躲闪着不敢冲镜子看,“没见过eta卸妆啊?” 第5章 话刚出口,唐柊就后悔了。 恐吓就恐吓呗,强调什么eta? 牙齿蹭了下舌尖,唐柊不由得将脑袋埋得更低。幸好洗池跟前站着的那人没吱声,洗过关上水龙头就走了,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一秒都没停留,步子快得掀起一阵风。 竖起耳朵确定脚步声走远,唐柊松了口气,吐槽这个脸都没让人看清楚的男生:“耍什么酷啊……” 站起来面向镜子,用上面纸在脸上抹了几下,脏兮兮的东西还是擦不掉,唐柊无奈放弃,把白白浪费的一堆面纸心疼地拾掇扔进边上的纸篓里。 他踩着点混在自己班级的学生队伍一起进教室,好友苏韫搭着他的肩,边走边跟他咬耳朵:“本来我给你挡得好好的,一节课下的时候老孙来教室看转校生的座位安排,一眼瞅到你不在,我说你去厕所了,谁知道你二节课下还没来,整队的时候老孙把班长骂了一顿,问他怎么点的名,班上有人缺席都不知道。” 唐柊表情沉痛:“我待会儿向班长请罪去。” “到时候千万别摆这个表情。”苏韫劝道,“配你这张大花脸简直丑到让人无法原谅。” 唐柊摸了一把擦不干净的脸,更沉痛了:“……好吧。” 因为开学典礼的占用,只余不到二十分钟留给第节化学课。 台上老孙唾沫横飞,恨不得在这十几分钟里把整本书的知识点讲完,台下的唐柊躲在书后面照镜子,巴掌大的小圆镜左移右晃,确认奶奶给抹的不知名染料布满整张脸,连耳垂都没放过,颓然地放下镜子长叹一声。 孙老师在讲台上点名:“唐木冬,重复一遍我刚才讲的内容。” 无异于平地惊雷,唐柊腾地站起来,顶桌子推了一下前座的苏韫。 然而苏韫昨晚通宵抄作业,这会儿瞌睡还没醒,翻了半天书也没能给后面的好友指个明路。 唐柊心道倒霉,以为又要被派出去守大门了,只见老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皱眉道:“怎么搞的,固体可燃有岩上脸了?非要这么邋里邋遢的来学校?” 但凡与化学沾边,老孙都爱用学名而非俗名来称呼。全班的视线唰地聚集在唐柊身上,见他脸上果然跟抹了煤炭一样灰扑扑脏兮兮,爆发出一阵哄笑。 老孙拍讲台:“笑什么?你们也没好哪儿去。”转而面向唐柊,“让你重复一遍我刚才讲的内容。” 唐柊舔了下嘴唇,有样学样:“笑什么?你们也没好哪儿去!” 老孙脸一拉,同学们笑得更停不下来。 下课后,唐柊溜到第一组找班长戚乐,握着他的直喊“大恩不言谢”,戚乐腼腆地笑:“都是老同学啦,高二还能分到一个班是缘分。木冬冬你以后还是少逃课吧,我们学校的本科率逐年降低,今天又转来一个新同学,竞争更激烈了,考不上好大学的话,将来……” 唐柊用“好好好是是是没问题”肯定连阻止了班长的喋喋不休,准备跑路的时候后知后觉get到重点,问:“新同学?” “嗯,就第四组最后一排那位……”戚乐扭头指给唐柊看,发现椅子空着,人不知跑哪儿去了,“奇怪,刚才还在呢。” 唐柊也就随口一问,对什么新同学并不很感兴,挥别班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趁上课铃还没响拍了一把前桌苏韫的肩:“午老地方?” 苏韫比了个势:“!” 第节课下,睡眼惺忪的尹谌被叫到办公室。 “怎么样,第一天上课,还习惯吗?”班主任孙老师一脸和蔼,拉了张凳子叫他坐,“我们这儿的教材跟那边不一样,进度也拉得比较快,我已经跟几名主科老师说了,要是遇 到什么麻烦,课后可以向他们请教。” 尹谌没坐:“习惯,谢谢老师。” “我看你上课的时候打瞌睡了,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 “不是。” 老孙没什么对付转学生的经验,被尹谌过分简短的回答弄得有些尴尬,翻开桌上的学籍档案:“听说你在首都那边的学校成绩很好,有没有当过班干部啊?” 尹谌面无表情:“没有。” 老孙往后翻一页:“我看这上面写你参加过校篮球队,还在市里拿了奖?我们学校也很重视素质教育,回头我跟体育老师说一声,安排你进校体队?” “不用。”尹谌道,“我球打得很烂,奖是混来的。” 老孙:“……” 找不到能聊下去的话题,老孙无奈地拿出几张a4纸,从筒里抽了支一起递过去:“那把这几张表格填一下吧。” 是一堆包括个人信息在内的学生资料表格。 这会儿睡懵了的神智清醒不少,尹谌拧开盖,弯腰趴在桌上逐行填写。 写到第张家庭联络表时,尖在“父亲”那一栏停顿几秒,瞥了一眼最上方的“必填项目”几个字,尹谌勾了下唇角,在空格里狠狠划下一条表示删除的斜杠。 早上天色就不好,临近午终于下起雨来。 下课铃一打,二()班的五十多名学生鸟兽状散,只有两个自己带了饭的还留在教室。 前桌贺嘉勋就是其一员,他用保温盒带了饭菜,热情地邀请新同学共进午餐:“今天我妈给我带多了,尹哥一起吃吧!” 尹谌站起来:“不了,我回家。” “好吧,还以为你要去食堂。”贺嘉勋咬着勺子,从桌肚里掏出一把折叠伞,“那你拿着伞,外面雨挺大的。” 尹谌正走过贺嘉勋的桌子,刚要拒绝,贺嘉勋眼明快地把伞揣进他的兜帽里:“那我先吃饭了,尹哥回见!” 反把伞从帽子里掏出来,尹谌想了想,扔下一句“谢了”,拎着伞出去了。 其实尹谌没打算回家。 在首都上学的时候,他就没有午回家的习惯,那样回答纯粹为了应付,避免接下来可能碰到的“你去哪儿吃”“一起去食堂啊”之类的麻烦。 十五地理位置尚可,毗邻老城区商圈,出校门过个马路钟就有一条美食街,穿过去那头还有一所小学。 尹谌进了街东头离马路最近的一家饭馆,扫一眼菜单点了个十来块钱的招牌套餐,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套餐端上桌,才知道是传说n城特色的鸭血粉丝和小笼包组合。拆筷子捞了一把汤里少得可怜的几根粉丝,尹谌心想同是eta学校,周边饭馆饭菜的分量差距未免太大。 除了下火车的那一瞬间,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明显的南北差异。 汤的口味也一言难尽,淡得仿佛在省盐。味精倒是洒了大把,鲜得尹谌这张吃惯了重口的北方嘴都吃不消,挑了两筷子就把汤碗推到一边,勉强把一笼个的袖珍包子解决掉。 吃完结账走人,外头的雨更大了。 来的路上尹谌没打伞,这会儿看着沿途奔跑逃窜的路人,冷不丁想到有伞不打和没伞可打的区别,拇指按下按钮,伞唰地撑了起来。 n城的雨跟首都也不太一样,首都的秋雨伴随着冷空气,砸在身上都觉得刺骨。而n城的雨细密如织,带了点江南的柔和婉约,不小心落了几滴在肩上,让人分不清这是春雨还是秋露。 吃饭时脱下外套搭在臂弯,身 着单衣的尹谌踩到一片被暴雨打落的梧桐叶,为再次发现两地的不同出神时,思绪被街西头传来的吵嚷声倏忽打断。 “跑!你小子再跑!”嗓门粗狂的男人吼道,“老子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嘈杂的脚步声盖过雨声,扭头望去,为首的两个学生模样的男生一人里拎着个硕大的尼龙袋跑得飞快,身后跟着四个提着家伙的男人,从体型目测也是eta。 美食街道路狭窄,竖了禁止动车通行的标志,这几个人甫一出现就让原本安静的道路变得兵荒马乱。 只听“哐”的一声巨响,其一个男生撞翻了路边某个店铺支在外面供客人使用的沙滩伞,屋檐下的几张塑料椅倒了一地。 逃跑和追逐的人马就此被分为两路,后面有个拿家伙的男人被绊了个跟头,他的同伴忙回头搀扶,一时痛呼声骂娘声不绝于耳。 已经与他们拉开距离的两个学生抓住会,其一个把里的尼龙袋塞给另一个,目送他拐进小巷后继续撒腿狂奔。 身为局外人,这场闹剧尹谌只打算看到这里。 他越过地上那片梧桐叶,往马路方向去。刚走出去两步,先是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然后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个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 准确地说是他被钻进伞里的人强行揽住肩膀装熟人,偏头看见十五校服上的校徽标志,尹谌就知道此人是那两个“亡命匪徒”之一了。 “兄弟,帮个忙。”不速之客扯着一边伞沿鬼鬼祟祟地往下压,“回头必有重谢!” 尹谌身量高,这人比他矮大半个头,又弯腰驼背不敢露脸,从背后乍看仿佛是他挂在尹谌身上,姿势还十分亲密。 可惜他不知道尹谌有多讨厌和人亲近,尤其是半路杀出来的陌生人。 尹谌活动了下肩膀,拿着雨伞的肘一顶,轻松把人推出去半米远。 谁想此人脸皮挺厚,还没站稳就倾身黏了回来,大声道:“哥,家里就一把伞,你等等我一起嘛!” 想是后面那帮人回过神追上来了,这人心思活络,知道周边到处都是穿着十五校服的学生,找个地方背对着就能安然躲过去了。 又被认哥的尹谌眉头一皱,正欲发作,脖子被一条胳膊猛地勾住:“在这儿碰到也算缘分一场,都说了回头谢你,别这么小气好不好!” 尹谌简直要被气笑了,这人不止脸皮厚,强盗逻辑还一套一套的。 笑是笑不出来了,因为这强盗转脸就亲了他一口。 …… “操,下着雨呢就不能回家亲?” “别看了,人呢,往哪儿跑了?” “好像是那边,快追!” 一帮人呼啦啦从身边跑过,溅起一地积水。 两片柔软离开尹谌的左边脸颊,偶然捕捉到一缕裹在潮湿水气里的清雅幽香,尹谌愣了一下,偏头看去。 “干吗这副表情啊,大家都是eta,你又不吃亏。” 说着话的人长了一张小巧的脸,下巴尖俏,刚才淋了不少雨,有发黑的水沿着鼻梁往下滑,所经之处洗出道道白皙底色。 不过让尹谌认出他的并不是这满脸古怪脏污,而是那双大而亮的眼睛。 目光相对,正欲再强词夺理几句的唐柊看清持伞人的相貌,脸莫名一热,抬用指节蹭了下鼻头,改口道:“那什么……就当你吃亏,行了吧?” 见尹谌还是没反应,誓要当场报恩的唐柊指自己的泥水纵横的脸蛋:“不然……你亲回来? 第6章 当然不是谁都可以亲的。 首先是为了表达谢意,然后就是……面前这个人长得足够好看。 浓密的睫毛下藏着一双微凹的深邃眼眸,自高挺的鼻梁到锋利的下颌线条无不流利完美。难得的是身高腿长,视线扫过几乎从肚脐眼分叉的一双优越长腿,再次回到脸上,不得了,两片薄唇微微抿起的时候更帅了。 唐柊咽了口唾沫,肤浅地想,被亲一口真的不亏。 全然忘了自己现在顶着怎样的一张脸,还骄傲地觉得以自己的颜值打动这位帅哥根本绰绰有余。 谁知帅哥不领情,抬脚就走。 唐柊迅速环视一眼四周,确定暂时安全,忙追上去硬往人家伞底下蹭:“欸你等等我啊……你现在要去哪儿……吃午饭了吗……你这伞有点眼熟啊……” 帅哥始终无反应,只顾走自己的。 直到过个马路走到校门口,唐柊欣喜地发现居然是同学:“你也是十五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哪个班的呀?” 一路跟着上楼,看着帅哥长腿一迈跨进教室,唐柊抬头确认了好几次“二()班”的标志,眨了眨眼睛,懵了。 下午第一节课前的自习时间,苏韫跟唐柊交头接耳。 “东西藏好了吗?” “我办事你放心,已经藏在最安全的地方了,随时可以去取。” “好好好……对了,咱们班那个新同学什么来头?” “你说第四组最后一排那个?据说是从首都转来的。” 唐柊以为自己听错了:“首都?疯了吧,生怕到时候高考发挥不出真实水平?” 老孙负走过,被后排的同学叫住问题目,苏韫趁又转过来,小声吐槽:“谁知道呢,康庄大道不走,非要跑我们这儿来挤独木桥,可能长得好看的人脑筋都不太好。” 唐柊觉得这小子在拐着弯骂自己,碍于教室里太安静没同他计较。 他们的座位在第组后,脖子往左扭个120度就能看到第四组最后一排。唐柊看见新同学把新书摊开盖在脑袋上,脸朝窗户趴着,正在睡觉。 看完转回去,唐柊又拍拍前座苏韫的肩:“欸,他叫什么名字啊?” n城隶属于j省,以课标知识多且难、学习安排紧且繁著名。 作为本市能排到前十的eta高,教导处对十五的高二年级网开一面,仍给予了一周两节体育课作为本校重视素质教育的证明。 周一下午就有一节体育课,然而雨还没停,二()班全体学生留在教室里上自习。 教数学的陈老师上午两节课没讲够,把暑假布置的几张试卷发下来,前后座交换,她边讲大家边互相批改。 尹谌拿的是贺嘉勋的卷子,错误率高达百分之六十以上,简直不像理科班的学生能做出来的。 把卷子换回来的时候,贺嘉勋笑嘻嘻地把空白试卷给尹谌:“尹哥我给你把重点题目都圈了,你要是不乐意重新做一遍,我那张你拿去也行。” 尹谌选择空白试卷。 陈老师走后,自习课还剩十五分钟时间。尹谌正用铅在第一道大题上做辅助线,前座的贺嘉勋又转过来,把一沓东西放在尹谌桌角: “木冬冬给你的。” 没来得及问木冬冬是谁,怕被热爱在教室外面巡视的老孙逮住的贺嘉勋就缩头缩脑地转回去了。 是一叠十六开透明包书皮,看数量正好够包今天发的书。 尹谌随便翻了下,间夹着几张纸,最上面那张写着:感谢出相救,送点实用的给你! 横平竖直字很秀气,尹谌翻到下一张,一整不干胶标签贴,想来是贴在封皮上用的,那个叫木冬冬的小强盗还贴心地把班级和名字给预先写上了。 ——二()班,尹椹。 从小到大经常被叫错名字的尹谌哼笑一声,心想这种新奇的错法倒是头一回见。 开学第一天没有晚自习。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唐柊跑到厕所不死心地跟脸上还没落尽的染料较量,苏韫提着两只尼龙袋在门口等他:“祖宗你倒是快点啊,都过饭点了,我们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做啊当然做。”唐柊用跟同桌借来的卸妆水狠狠擦脸,“我这不是为了咱们流动摊点的形象嘛,总不能再像午那样把小朋友吓跑。” “吓跑小朋友事小,引来地头蛇事大。”想起午的大逃亡,苏韫心有余悸,“你说要不要换个地方卖啊?实小门外都被他们包了,我们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抢生意,不是找打吗?” 抢的是开学这几天实验小学门口的具生意,两只尼龙袋里面装满铅、橡皮、具盒,还有各色包书皮。没人比他们俩熟更清楚小学生报道需要准备点什么,老师的要求多且繁琐,具都要求统一样式,他们把进价便宜的具零售价翻几番,赚的就是新家长没经验准备不充分的钱。 唐柊把沾了灰黑污渍的面纸扔掉,见镜子里的面孔总算没那么惊悚,松了口气:“怕什么,斗不过就跑,就算捅到学校里也是明摆着勤工俭学,校长说不定还会给我俩发奖状呢。” 苏韫勉强被说服,哼哼唧唧地应了,趁唐柊还要折腾一会儿,把尼龙袋放在地上,蹲下清点里面的货物。 “不对啊……”越点越迷惑,苏韫挠头,“十六开包书皮我留好了我们俩的份,怎么只剩这几张了?” 想到午的献吻,唐柊还有点脸热。他掬一捧凉水浇在脸上:“包书皮啊?我拿去报恩了,就午帮我忙那个新同学。” “标签贴也给了?” “不止,我还贴心地给写了名字,不想欠他的人情。”洗干净脸,唐柊甩了甩脑袋,“话说他的名字也挺奇怪的,尹椹,他妈妈是在吃桑椹的时候生他的吗?” 下午刚把这两个字写给他看的苏韫哈哈笑:“人家叫尹谌,跟早晨的‘晨’同音……什么桑椹啊,我看你是饿了吧?” “什么?”唐柊忽地反应过来,扭头惊道,“那个字不念右半边?” 同一时间的另一边,尹谌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继续往前走的同时揉了下鼻子。 体质原因,他天生对气味敏感,连两座不同的城市都能通过味道区别开。比如首都的雨后空气清冽干冷,而n城仍旧潮湿黏糊,时而飘来路边小摊散发的热气,梅花糕、茴香豆、酒酿元宵……空气里流动着各种食物混杂的甜香。 租的房子离十五不远,沿着路边低矮破落的商铺走一阵,经过一幢待拆的楼房,再穿过一条小巷就到了。 尹谌早上走得早,巷子两边的店门 都没开,这会儿正是万家灯火的时候,昨晚见过的那家成衣店也亮起昏黄的灯,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奶奶坐在门口的老式缝纫前踩踏板,时不时抬头朝外面张望,像在等谁回来。 夜鸟归巢时分,尹谌却不太想回那个新家。 他在楼洞的拐角处倚墙站了会儿,老楼的声控灯年久失修,是以好几个人上下楼从身边经过,都没看见隐匿在黑暗的他。 独自一人的安静,对于尹谌来说是安全感的来源之一。 短暂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从无忧无虑的童年时期到颠沛流离的少年时期,再到被当成一个物件争来抢去,不得不掩藏锋芒的当下。 直到周遭喧嚣渐起,楼上各家的窗户里飘来炒菜的刺啦声和浓浓的油烟味,尹谌才呼出一口气,拎起书包走出去。 在拐角处迎面撞上一个人。 对方显然吓得不轻,叼在嘴上的烟都掉在地上:“尹、尹哥你怎么在这儿?” 一个小时后,住在楼下的贺嘉勋以同学的身份登门拜访。 林玉姝客气地将他送到尹谌的房间:“待会儿我把茶点送来,小谌你好好招待客人。” 门关上,尹谌指房间里唯一能坐的床:“坐吧。” 贺嘉勋把上拎着的一串葡萄放下:“我们这儿好久没来新邻居了,我妈让我转达一下欢迎和慰问。” 尹谌点了下头:“谢谢。” 坐下后,将这不大的房间四处打量一番,贺嘉勋道:“你们刚搬过来,还有不少东西没添置吧?” 尹谌说:“用不着,就是个睡觉的地方。” 贺嘉勋“啧”了一声表示不赞同:“睡觉的地方更应该布置得温馨舒服啊,看你这儿,窗帘都是破的。” 尹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床头的布窗帘下方果然撕开一个裂口,窗外的路灯光刚好从透进来。他转身,随便抄起一本书竖在窗台上挡着。 贺嘉勋被他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弄得一愣,定睛一看里面还夹着张什么证书,挪过去翻开:“卧槽,钢琴十级?” 尹谌垂眼收拾从书包里拿出来的新书,没说话。 “听老孙的口气尹哥成绩也很好?”贺嘉勋做了个抱拳的动作,“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小弟佩服。” 虽然这生活条件怎么看也不像有钱人家,但贺嘉勋还没无脑到那个地步,上赶着问他们家是不是遭逢了什么变故。哪怕他心里就是这么认定的,毕竟尹谌又冷又傲,怎么看都像个落难的贵公子。 贺嘉勋不由得起了点讨好的心思,从口袋里摸出半盒烟,压低声音道:“尹哥来一根不?解解乏。” 毕竟还是学生,抽烟都偷偷摸摸的,刚才在楼洞里就是背着家里人出来抽烟,没承想被新邻居兼新同学撞个正着。 尹谌瞥了一眼他掏出来的东西:“不抽。”顿了顿又说,“我不会告诉别人。” 贺嘉勋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一下子放松下来,站起来伸个懒腰,接着掰了颗葡萄扔嘴里,见尹谌不抵触,闲来无事还翻了翻他放在桌上的书。 “木冬冬给的书皮尹哥你咋不用啊?”翻到那叠透明书皮,贺嘉勋问道。 尹谌:“你要的话就拿去。” 贺嘉勋道了谢 ,乐颠颠地把书皮卷卷揣兜里:“说起木冬冬,他也住咱们这一带,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了,我可从来没收到过那家伙送我的书皮……尹哥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啊?” 尹谌用“在学校门口碰到过”应付过去,贺嘉勋嘴巴闲不住,又开始向尹谌八卦:“初我就跟他在一个学校,你猜他那会儿的外号叫什么?” 尹谌并不感兴,出于礼貌回问:“什么?” “贫民窟小美人,哈哈哈哈哈。”贺嘉勋说着拍腿大笑起来,“我们这儿破是破了点儿,等拆迁也能分不少钱呢,‘贫民窟’是在形容他抠门,谁都别想占到他一点便宜。” 接着贺嘉勋举了几个例佐证唐柊的抠,比如校服总定最大号的一穿就是年,比如怕花钱从不参加同学聚会,再比如小卖部买包面巾纸都要对比价格选最便宜的,回头还撕开分层用。 “说起‘美人’的话,他从前是挺漂亮的,不跟那些ega比,至少在我们eta相当鹤立鸡群,当时还有外校的alpha追他。谁知道男大十八变,上高之后越变越丑,人又那么小气,渐渐就没人追咯。”贺嘉勋耸肩道。 眼前闪过那双黝黑发亮的眸子,蓬乱得不可思议的头发,还有下雨天从脸颊滚落的道道泥水,尹谌在贺嘉勋关于此人如何不好惹的絮叨声,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嘴角。 次日清晨,从桌肚里掏出写满“二()班尹谌”的标签纸的尹谌先是怔住,随后看到下面压着的纸条就明白过来。 ——昨天写错了,这是新的。 ——现在我们两清! 两行字,依旧没有落款,从末尾力透纸背的感叹号可以看出动的人对浪费好几张标签纸的事多么咬牙切齿。 尹谌对这种自顾自单方面的“报恩”方式无言以对,把这几张连同昨天写错的那几张一起塞进袋里。 本以为这只是换了新环境后的一个小插曲,就像未来两年的异乡生活是他生命的一段短暂经历一样,过去便过去了。可天不遂人愿,越是想独来独往一身轻松,麻烦事就越容易找上门。 这天周五,晚自习尹谌依旧两节课写作业一节课睡觉。 趴下没多久,听见右前方传来古怪声音。 “噗嘶噗嘶,喂,大个子……喂,尹那个什么椹,哦不,尹谌,尹谌同学!噗嘶噗嘶,醒一醒!” 尹谌怕吵,更烦有人在他休息的时候吵。眉宇微蹙,他用胳膊捂住一边耳朵,本打算继续装睡,那头变本加厉地蛇吐信子,刺耳的气音好似锐器摩擦黑板,刮得耳膜生疼。 前座躲在高摞的书山后偷看漫画的贺嘉勋自然也听到了这动静,帮忙用后背推了一下尹谌的桌子:“尹哥,尹哥你脚下……” 尹谌烦不胜烦,腾地坐直身体,屈放在桌下的腿顺势往前一伸。 不动还好,一动就坏了事。只听一阵细微的咔嚓声,尹谌慢慢抬起右脚,低头看去,一面裂成块的小圆镜赫然躺在他脚边,反射着教室屋顶的长条白炽灯光。 花了点时间弄清楚状况,尹谌朝右前方抬起头。 镜子的主人瞪着一双大而亮的眼睛,嘴巴半张,透过覆在脸上的层层不明污渍,还是能看出他的震惊以及掩饰不住的……痛心疾首。 仿佛尹谌踩碎的不是一面普通的镜子,而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传世古董镜。 第7章 晚自习下,涉事诸人约在学校后门碰头。 唐柊带了苏韫,尹谌屁股后面跟着贺嘉勋,四个人围成一圈站,莫名有种正经谈判的架势。 尹谌不喜和人挤作一堆,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这镜子多少钱,我赔你。” “怎么赔?”苏韫替唐柊出头,“这可是木冬冬的奶奶给他做的,你能赔个一模一样的吗?” 尹谌瞟了一眼被唐柊宝贝似的捏在心里的东西,借着路灯光隐约能看见镜子背面工缝制的花样。 贺嘉勋认为他们不讲道理:“你们这什么态度?尹哥也是不小心。再说了你自己没拿稳掉在地上滚到我们尹哥脚边,说不定掉下来的时候已经摔坏了呢。” “不可能。”唐柊发话了,“这镜子我带在身边好多年,从来没摔坏过,只被他踩了一脚就……” 贺嘉勋道:“你什么意思啊?打定主意赖上我尹哥了呗?” 苏韫哼了一声:“你个墙头草,一口一个‘哥’,他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才这么帮着他?” “你放屁,我站在真理这一边!” “真理就是他踩坏了木冬冬的镜子!” “不就是个破镜子嘛,再买一个就是了。” “那是他奶奶给他做的,不是一般的镜子!” ……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当事人却出奇镇定。 唐柊说完那句话后就垂低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尹谌始终冷着脸,双插兜站着,视线落在唐柊里四分五裂的镜子上。 “这样吧。”终是尹谌打断了吵嚷,“镜子给我,我找地方帮你修。背面没破损,换个镜面应该可行。” 唐柊抬起头,暗淡眼有了点神采,随后想到什么,又缩回:“不行……我还是自己去修。” 这是不放心把镜子交给别人。 尹谌正好懒得跑这趟:“那你修完告诉我多少钱。” 唐柊有些纠结,打量尹谌的眼神充满了怀疑:“你先、先垫点儿,到时候多退少补。” 一旁的贺嘉勋跳起来:“嘿你这小气鬼,我尹哥还能赖账不成?” 尹谌把口袋里唯一一张百元纸钞掏出来,递给唐柊:“够吗?” 唐柊看到钱就两眼放光,方才的失落颓丧一扫而空,迅速抽走那张钱,小鸡啄米点头:“够了够了。” 回去的路上,贺嘉勋又是好一顿唠叨,什么“他那种小气鬼只进不出”“钱给了他等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信不信他修了十块钱也说成一百”……总结就是不该给这么多,应该两个硬币把他打发走。 尹谌一句都没搭理。他脑袋里已经把这事儿略过去了,正在思考明天的安排。 今天听班长戚乐说,n城教育局有下发规定,所有高都不敢在周六周日安排学生补课。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十五不少任课老师在自己家里开设了补习班,班上一半以上的同学都报了两到名主科老师的课。/ 虽然高二是复读的,可经过这一周的适应调整,尹谌明显感觉到两地学习进度和难度的不同。他平生第一次有了吃力的感觉,甚至想把这边高一的课本借来啃一遍,最好能带上当时的记还有随堂练习。 贺嘉勋的就算了,他的记几乎没有参考价值,班长戚乐说高一的课本记都借给一个家有初生的亲戚了,一时半会儿要不回来……那还能问谁借呢?尹谌陷入两难。 坦白说难倒也没有很难,无非是拉不下脸去拜托别人。 以前在首都的学校,尹谌哪怕算不上呼风唤雨,至少从未在这种事情上操过心,想要什么就会有人送上门来,是以低头请教什么的完全不符合他的习惯。 “想什么呢尹哥?”贺嘉勋大着嗓门打断他的思绪,“明天,龙藏河,去不去?” 尹谌回过神:“哪儿?” “就龙藏河呀,我们n城的必去景点,我妈一早就叫我带你去转转呢,附近正好是孔庙,吃喝玩乐什么都有。” “我就不去了。” “为嘛呀?” 尹谌扯谎:“明天要帮我妈打扫卫生。” 贺嘉勋:“那好办,我们就去下午半天。” “我真不……” “是不是怕家长不放人?明天我先去你家跟你妈妈讲,保准她同意。”贺嘉勋一拍,“就这么说定了,来n城不逛逛名胜古迹怎么行,明天就让东道主我带你好好逛上一逛。” 尹谌:“……” 算了,说不过他。 其实如果真不愿意去,尹谌有的是借口推脱。 既然默认同意了,就代表一来懒得推脱,二来还是有这么点想去的。 他不想把对n城的印象停留在眼前这狭窄的方寸间。如若以后回想,除了人头攒动的陌生车站、阴冷潮湿的老房子,挤满学生的eta学校,尹谌希望也能有几个天朗气清的片段。 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周,周六早上放晴时,每家每户都把被子拿出来晒,楼下不大的空地上扯起一根长长的晾衣绳,连周遭的灌木丛上都摆了几个枕头吸收阳光,放眼望去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穿过小巷前往地铁站的路上,尹谌看到那家成衣店也在门外空地上撑起衣架,一排唐装、一排旗袍迎风飘荡,贺嘉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那就是木冬冬家的店,里头那个是他奶奶。” 柜台里面的老人正在慢吞吞地穿针,举着针对着光看了好半天才找准针孔。 “别看他小气吧啦的,他奶奶人很好,之前校服定大了想裁个裤脚,我们送到店里,她一晚上就弄完了,还没收我们钱。”贺嘉勋说,“尹哥你校服也拿到了吧?有需要裁剪的可以送过去给唐奶奶弄。” “没有,挺合身的。”尹谌收回视线,“我们走吧。” 景区紧邻城区,地铁两站下来再走大约一公里就到了。 龙藏河是n城古时候的护城河,而孔庙便是从东水头到西水关的一片规模宏大的古建筑群。 ;但凡对外开放的景点,都避免不了商业化的侵蚀,此处尤为严重。穿过棂星门走进内街,到处都是商铺摊点,零星的几个收费小景点夹杂其,幸而景区内青瓦白墙,绿水环绕,走走逛逛也不觉得无聊。 倒是贺嘉勋,说好的做向导,到了里头比谁都兴奋,尤其是买门票进了古时候作为科举考场的贡院,见张桌子都要上去摆个造型让尹谌帮忙拍照,说要为高考攒欧气。 在龙藏河南岸的龙腾照壁前再次摆拍n连,摄影师尹谌忍不住问:“不是说你们n城人都把这儿当自己家后花园吗?” “是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贺嘉勋道,“不过本地人很少来这里啦,这些什么特色特产都是骗外地人钱的。” 尹谌:“……” 话是这么说,贺嘉勋兴致依旧高昂,见到杂耍玩具就上前试一试,瞧见哪家有试吃必挤上去尝一口。尹谌不喜欢凑热闹,就在照壁前的甲板上找了个地方坐下,看河面的粼粼波光。 坐了不到五分钟,有个服务生模样的人过来,说这里的位置必须点单才能继续坐,尹谌便点了两杯果汁,继续在这儿等贺嘉勋。 许是节假日的关系,此处点单占座的人很多,等了许久两杯果汁才上来。 远远看着有些眼熟的服务生端着餐盘挤进人堆里时,尹谌就预感到不妙,再看那人步伐歪扭身形不稳,快到跟前时,尹谌下意识起身去接应。 然而还是晚了。 旁边有一桌人吃完准备走,一个年男人边跟同行者说话边往走道退,转身时撞了下正在送餐的服务员。 本就没站稳的服务员身体猛地向前扑倒,餐盘上的一瓶果汁被尹谌接住,另一瓶没来得及接的翻倒砸在地上,噼里啪啦摔得粉碎。 把洒了一半的果汁瓶稳稳放在桌上,尹谌抬眼,正对上与昨晚如出一辙的眼神。 穿着围裙戴着服务生帽子的唐柊瞠目看他,好像在说——怎么又是你!? 事情处理得很快,尹谌谢绝了老板再送两杯果汁的赔偿,这个意外以扣唐柊两个小时的时薪宣告终结。 为了少扣点钱,唐柊摆招财猫笑脸对老板说了无数遍“碎碎平安”,扭头的瞬间笑容秒收,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拿起桌上剩的半瓶果汁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 见事情解决,尹谌站起来要走,被唐柊叫住:“这就走了?” 尹谌回过头,用毫无波澜的眼神无声询问:“还有什么事?” 唐柊咬牙,狠瞪面前这个事不关己的人。 他知道这事不该怪到尹谌头上,可昨天刚被这人搞碎了传家宝镜,今天又因为这人点的果汁白忙活两个小时,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接连倒霉都是因为这家伙? 尹谌转过来:“你想怎么样?” 唐柊更气了,什么叫我想怎么样?从昨天到今天,我可是一句道歉或者安慰的话都没听到,同学一场,至于这么冷漠无情吗? 难不成这家伙还记着校门口蹭他伞亲他脸的事? 思及此唐柊又有点心虚,再一想……不对啊这事都两清了,有什么好虚的? /p 唐柊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等一个道歉。 尹谌也在等,等了一会儿,见他光瞪眼不表达需求,全当他没什么要说的,转身又要走。 唐柊傻眼,急忙摘掉帽子围裙小跑跟上:“你去哪儿?” 尹谌沿着甲板台阶下去,往游船售票处方向去。 “你去坐船?”唐柊边追边说,“这个游览项目可无聊了,上船就放个大喇叭给你讲故事,都是在网上能搜到的东西,还收六十块每人,大写的黑心。” 尹谌:“你坐过?” 唐柊眼神飘忽了下:“当、当然坐过,我n城本地人,能没坐过吗?” 尹谌站到买票的队末,漫不经心道:“那我试试有多无聊。” 二十分钟后,龙藏河一艘满载游客的画舫上,贺嘉勋压低声音道:“尹哥你干吗请这家伙一起坐船啊?” “我打碎了他一瓶果汁。”尹谌说。 “啧,那也别让他得逞啊,我寻思着他就是故意的,一杯果汁换一张船票,赚翻了好吧。”贺嘉勋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准确,“刚才他赖在那里不肯走,估计就等着你叫他一起上船呢。” 画舫缓缓开动,水声在脚下荡漾,尹谌以一句“算了”堵住贺嘉勋的喋喋不休。 透过雕花木窗往逐渐远离的码头看,尹谌脑浮现起刚才在排队时,他随口问一句“你坐不坐”之后,唐柊收起仅剩的一点张牙舞爪,满脸惊诧的样子。 眼神甚至流露出几分受宠若惊的欣喜。 “坐!”嘴上却一分不退让,唐柊昂着下巴,“不坐白不坐!” 船里响起柔和的播音腔女声,果然如本地人所说,开始用大喇叭给大家讲述与沿途风光对应的典故。 贺嘉勋是第次坐这船了,闲着无聊四处张望,忽而发现什么,胳膊肘碰了碰尹谌:“欸尹哥,你看他,听得多投入。” 刚才他们个排在后面上船,剩下的座位不多,唐柊主动坐最后排单独的那个位置,这会儿正把臂支在前座的椅背上,双托腮脸朝窗外,配合着解说看得目不转睛。 完全不像坐过这船的样子。 讲的无非是老百姓们喜闻乐见的一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浪漫婉约掺杂着家国仇恨和对现实的无奈,偶尔听两个还好,多了难免枯燥乏味,船行至段,好几个游客都听睡着了。 “这种故事也就能骗骗那些ega了。”贺嘉勋感叹完,又偷瞟后面的唐柊一眼,撇嘴道,“被几个眼瞎的alpha追过,真以为自己是高贵又娇弱的ega了?” 天色将晚,桨声灯影,河畔屋檐下亮起盏盏红灯笼,画舫摇摇晃晃游过石拱桥。 尹谌偏头望去时,恰逢船尾驶过桥洞,唐柊的面孔从黑暗脱离,几束光穿过婆娑树影落在他身上。 此刻的唐柊全无平日里斤斤计较的市侩模样,唇角微扬,笑容恬淡,斑驳的光点在他眼连成一片绚烂星云,似乎只要再多给一点点,就能亮过那随夜色倾泻而下的皎皎月光。 第8章 从船上下来,贺嘉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都这么晚了啊……尹哥我们吃点东西再回去?” “我还有事。”尹谌没把接下来的具体安排告诉他,“你先回去吧。” 贺嘉勋也没多问,交代人生地不熟的尹谌注意看路标有事电话联系,就挥挥走了。 唐柊如果回家的话和他顺路,却没跟他一起走。 尹谌循着来时的印象,沿着照壁往反方向走,经过大路拐进石板路小巷,走了一段之后扭头看,唐柊还跟在他后面。 “看什么看?”唐柊翻了个白眼,“我正好也走这条路。” 尹谌本来也没打算说什么,反身继续前行。 这个时间孔庙游客熙攘,拐进这幽深小巷里的倒不多。 尹谌研究过路线,准备抄近路早些出去,他打算回学校周围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补习班,学习进度但凡落下一茬,接下来就会节节倒退,他想趁差距还没有这么大的时候尽快补上。 来到n城并非他自愿,可即便环境和心境大变,把眼下能做的事做好仍是他的唯一目标。 前面就是出口,隐隐能看见马路边上的灯光,尹谌本该加快脚步,却在听到唐柊的说话声时再度放慢。 “就是换一面新的镜子,背面的镜托还用原来的……可以修吧?太好了!这是我奶奶给我做的,要是没法修,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唐柊站在一间两米多宽的小铺面前,把碎成片的镜子递给里面戴着眼镜的老头,紧张兮兮地看着老头戴上眼镜仔细打量。 “这绣工,厉害啦。” 没想到老头端详半天就冒出这么一句夸奖,唐柊笑起来:“那可不,我奶奶年轻的时候就心灵巧,是我们那儿有名的绣娘。” 老头扶了扶眼镜:“这白色的……是什么花呀?” “刺桂花,就是柊树的花。”唐柊在店铺的台阶前蹲下,指给老头看,“就是这白色的一小朵,很香的,我们n城也有,运气好的话下个月就开花了。” 老头:“我孤陋寡闻了,还真没见过这树。” 唐柊笑得眉眼弯弯:“那您现在见到啦,我奶奶是照着实体画的花样,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老头被他逗笑,用尺子测量过镜面大小,转身回屋拿工具去了。 唐柊舒了口气,颇有一种烦恼得以解决的轻松。刚才他在门外看到这家传统工艺店有卖布艺镜子,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了,没想到真的可以修。 这会儿才有空好奇店名叫什么,唐柊站起身,往后退两步打算看窗口上的牌匾,不留神踩了另一个人的脚。 扭头一看,是尹谌。 “你怎么回来了?”唐柊比他矮大半个头,面对面的时候几乎需要仰视,“脚是你自己送上门给我踩的啊,这么宽的路你非要站我后面。” 尹谌转动了下身体,示意唐柊看这条路到底有多“宽”。 唐柊看到他的后背几乎抵在对面的墙上,这距离,确实是因为自己一股脑倒退才踩到人,悻悻地挠了一把后脑勺:“不好意思啊。” 尹谌不是来听他道歉的,被踩一脚也并没有生气。他直接越过这个话题:“镜子可以修?” 唐柊愣了下:“啊?可以啊。” “好。” 尹谌丢下一个字便要走,仿佛他回头只是来确认下是不是真的可以修好。 刚抬脚,被唐柊拦住去路。 “欸你等等。”唐柊伸臂挡在他身前,“来都来了,看看怎么修的,还有究竟要花多少钱呗。” 尹谌冷着脸,用眼角睨一眼位于左下方的拦路者。 这个错开的身高差令人压力山大,勉强达到eta平均身高 线的唐柊从未觉得自己这么矮小过,干咽一口唾沫,坚持把话说完:“反正你、你们,都觉得我会贪钱,不如等等看到底要花多少,眼见为实,省得又无缘无故赖我头上。” 尹谌觉得这个“又”还有“无缘无故”来得不讲道理,可想起这家伙强词夺理的能说劲儿,实在懒得跟他费口舌。 索性等一会儿也没什么,尹谌便转了个身,在店铺门口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倚着。 孰料修个镜子状况百出。 好不容易找到大小差不多的镜面,碎镜片取不出来,老板只好把裹着镜边的布拆开一部分。历尽艰难总算取出来了吧,新镜面又塞不进去,只好再拆一段。 既然拆了就要缝回去,唐柊奶奶绣工好,镜边绣得密实整齐,老头是个业余的,对着之前的针脚绣都磕磕巴巴,一针紧一针松,圆镜子快被他补成多边形了。 唐柊看不下去,捞袖子说:“还是我来吧。” 老头把小板凳让给他,他绕进里屋坐下,捻起绣花针就缝了起来。 老头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夸道:“小伙子你这艺不一般啊,快赶上专业的了。” 唐柊扬眉:“我可是我奶奶门下的得意弟子。” “现在愿意学这个的年轻人少啦。”老头不禁感叹,“有没有想过以后干这一行,继承你奶奶的衣钵?” 唐柊摇头:“我不想,我奶奶也不同意我干这行。” 老头叹气:“也是,就算眼睛绣瞎了又能挣几个钱?都得向生活低头啊。” 唐柊抿唇笑笑:“不过我奶奶就是靠做绣活儿供我念的书。” “那你父母呐?” “我妈走得早,我爸……前两年也去了。” “可怜孩子,怪不得这么懂事,我那个孙子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做梦都能笑醒。” “您孙子也是个eta?” “是个alpha,调皮又自大,谁都管不住他。可惜了生在我们平民家,不然……” “别这么想,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能占据先天优势已经很幸运啦。” …… 尹谌双臂抱胸立于门外,听见远处的钟声整点报时,才惊觉里头两人已经聊了近半个小时。 他还有事着急走,腾出一只叩了几下木头门框,示意唐柊抓紧时间。唐柊正跟老头聊得热火朝天,冷不丁被敲击声吓得一哆嗦,一针戳在指尖上。 听到倒抽气声,尹谌探头往里看,唐柊把左食指放在嘴里用力吮了两下,怨声道:“你干吗一惊一乍的?” 尹谌心道不知是谁一惊一乍,刚想问怎么了,老头拿了张创可贴递过来:“还不快给他贴上,挺俊一小伙子怎么跟个木头似的。” 在这种事情上尹谌反应慢半拍,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唐柊先跳起来夺过创可贴:“我自己来。” 老头比划了下尹谌的身高,笑眯眯道:“是个alpha吧?这年头alpha也不好找对象啦,尤其是ega那么少,得学会疼人……” 尹谌一个“不”字刚出口,唐柊抢话道:“他是eta,我也是,我们俩同班同学来着!” 老头点头笑:“好好好,eta也好,绕开世俗的牵绊,两个普通人在一起最容易幸福圆满。” 在唐柊的坚持下,老头最后收了五块钱的工本费。 一张票子换成一把票子,唐柊心情很好,被误会和尹谌是一对的尴尬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走在石板路上一蹦一跳,看见路口有人推着板车卖莲蓬,大方地斥巨资买了个。 “五块钱个,我拿一个,作为扎破的营养费。”唐柊把剩下的九十块钱还有两个莲蓬一起给尹谌,“说了不会贪你钱,就一分钱都不会多要。” 尹谌:“……” 行吧,你高兴就好。 钱随揣进口袋里,拎着两个莲蓬上公交,尹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跟上来的唐柊紧接着在他身边的空位一屁股坐下。 “别多想啊。”这回唐柊学会抢答了,提前举声明道,“我回家跟你一条路。” 这段属于老城区繁华路段,一路上红灯无数堵车不断,尹谌选这条路是因为公交正好会经过学校,没想到会在路上花费这么长时间。 身旁的唐柊倒是悠闲,摇头晃脑地剥莲蓬玩,剥出莲子就往嘴里扔,苦得捂嘴直抽气,还故意装没事,又剥了一颗送到尹谌嘴边试图拉他下水:“你尝尝,特别甜。” 尹谌自是没接,别开头看窗外。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唐柊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抱怨,“不是说好两清了吗,我都不介意之前那些事了,你干吗还板着张冷脸?大家既是同学又是邻居,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尹谌今天的耐心份额早已磋磨见底,不想再听人唠叨,偏头正欲说点什么,一抬眼,毫无防备地对上一面圆圆的镜子。 镜面上映着自己锐利又冷峻的眉眼。 唐柊露出计谋得逞的笑容,举着镜子道:“看看你自己,明明长得这么好,非要板脸装酷……多笑一笑,别说eta了,追你的ega能从十五正门排到后门……” 后面的话尹谌全都没听清。 公交车在站台前停住,刺耳的刹车声被放大数倍,在他脑盘旋回荡,夹杂着一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声音。 “太像了,你和他太像了,眉毛、鼻子、嘴巴,连眼神都一模一样。” “别听你爷爷胡说,他在骗你,他只是想要个alpha,他只想要一个跟他儿子一样的高等级alpha。” “可能会分化成alpha,是你在他们眼里唯一的价值。” “你看,他们有了你弟弟,那个生母不明的私生子,就不要你了。” “乖,听妈妈的话,不要变得像他,不能再像他了。” …… 尹谌双目圆睁,与镜子的自己对视,背后车窗外的闪烁霓虹在嘈杂迅速扭曲扩散,化成了一只张大嘴巴会吃人的兽,嬉笑着要将他吞噬,嘶吼着要把他吸进浓稠的夜色。 紧接着,刺破胸膛的尖利刀锋、犹如心跳的密集鼓点、即将冲到顶峰的恐惧……被突如其来的报站声倏然打断。 尹谌站了起来,行至走道,不顾身后的呼唤,步并作两步下了车。 直到夜间的凉风吹在脸上、充盈肺腑,马路的车辆鸣笛和行人的欢声笑语重新萦绕耳畔,尹谌才缓慢地呼出一口气,卸下攀附在肩头的无形重量,放松脑紧绷着的一根弦。 “喂,你没事吧?” 五感尚未全部回笼,又被聒噪一天吵得人耳膜生茧的清脆嗓音劈头盖脸砸了个懵。 唐柊居然跟着下了车,这会儿正张开掌在尹谌眼前挥舞:“你还好吧,尹椹同学?” 尹谌眨了下眼睛。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唐柊边拍胸口边把镜子掏出来观察,“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啊,你干吗跟见了鬼似的。” 尹谌又深吸几口气,喘匀呼吸,觉得舒服些了,抬头观察了下路标,穿过站台拐进人行道,往十五方向大步走去。 唐柊收起镜子,边追边喊:“欸你去哪儿啊?家在这边呢。” 尹谌没回头:“学校。” “去学校干嘛呀,这个点黑灯瞎火的一个人都没有,说不定还闹鬼哟……” 尹谌没再理他。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固执啊,谁的话都不信。”唐柊追不动了,双撑膝喘粗气,“你想要高一的课本还有记,对吗?我这儿有全套!” 第9章 回去的路上,在尹谌的无声威压下,唐柊交代了事情始末。 “就班长嘛,他有次跑来问我同桌借高一课本,说是要给新同学用,这都用不着推理,我们班新同学不就只有你一个吗?” 尹谌:“你同桌不愿意借?” 唐柊摆:“不是不是,她的课本和记是全班公认的整洁,所以班长才会先问她。不过可惜她有点整理癖,升高二的暑假里就把高一用过的书全部打包卖废品了。” 尹谌沉默片刻,问:“所以班长又问你借了?” “没有啊。”唐柊理所当然道,“我抠门的名声在外,班长能不知道跟我借书我肯定有要求吗?” 尹谌心说那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唐柊笑嘻嘻:“你们对我的误会太深啦,我哪儿是那种不劳而获的人啊?”说着开始掰指头计算,“语数外物化五本书,五本记加随堂练习,怎么说也勤勤恳恳写了两个学期,二十块一门不过分吧?” 尹谌:“不过分。” 唐柊摸下巴:“但是呢,我们俩也算不打不相识,再加上同学兼邻居一场,我还刚接受了你的人道主义赔偿,打个折也是情理之,对吧?” 想到唐柊口的“人道主义赔偿”指的是船票和那只莲蓬,尹谌勾了下唇角:“对。” 唐柊打了个响指:“就喜欢你这种爽快人!五门打包九十块,你觉得怎么样?” 尹谌轻笑一声:“挺好。” “那你等我一下,我马上给你拿。”快到家门口,唐柊脚下生风溜得飞快,跑两步就转过来冲尹谌挥,生怕他反悔似的,“等我一下啊,五分钟……不,分钟就够了!” 事实上两分半就出来了。 唐柊的家就在那间成衣铺里面,尹谌看着他捧着一摞书从半关着的铁门里侧身挤出来,边跑边喊“我来了”,跟他下午送餐的姿势有一拼。 看着不靠谱,没想到记的质量居然还不错。 两人在一盏路灯下验货,尹谌把几本记快速翻了一遍,发现不仅字迹工整态度端正,每一科还用不同颜色的记号专门圈出重点,遇到难点甚至会附上例题,统一摘抄在记的最后,并用“此处前往xx页查看例题”作为醒目标识。 “怎么样,不错吧?”唐柊在这方面还是有点信心,“我敢说,至少我们班里目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了。” 尹谌不发话便是认可他的说法。满意之余还有些惊讶,因为就尹谌从初开始的长达五年的eta学校之旅看来,当今eta学生普遍不上进,多数有一种“天塌了有他们alpha顶着反正也轮不到我来拯救世界”的混吃等死心理,认真学习的不是没有,只是少得可怜,不然记也不会那么难借。 没想到唐柊竟然是少数阵营的一员。 唐柊就当被夸了,骄傲地清清嗓子:“不用对我刮目相看肃然起敬啦,既然敢收你钱,拿出来的东西肯定物有所值。” 这是催款来了。尹谌把口袋里还没焐热的九十块钱又掏出来,一交钱一交货。 唐柊熟练地数了数钱,叠了两下塞进口袋里,最后作为“卖家”给尹谌一些提醒:“毕竟是租借,回头还要还的,禁止在上面乱涂乱画……” 说到这儿,尹谌刚好翻到一个出现在英语记上的简大耳狗。 唐柊忙解释:“当时那堂课太没劲了,我就随……” 尹谌又在数学记的扉页翻到一只划水的小鸭子。 唐柊:“这是有天晚自习作业写完了闲着无聊……” 再翻开物理记,一块标着正负极的磁铁示意图上被画了两个小人,一边拽一根绳子,悬于上方的对话气泡写着“皮 皮铁我们走”。 唐柊扶额:“……好吧,可以做记号,最好用铅。” 尹谌合上记:“放心,我不会乱涂乱画。” 唐柊松了口气,双交握于胸前,真诚祈祷:“好人一生平安。” 交易结束,尹谌以为就此分道扬镳再无瓜葛,谁想唐柊做生意如此周到,以实惠的价格给出了优质的商品还不够,紧接着又主动提供售后服务。 周一大课间恰逢国旗下讲话,整队的时候唐柊从前排钻到队尾,就为了提醒尹谌把拉链拉上,告诉他敞怀有极大概率会被罚扫操场。 下课尹谌去小卖部买水,唐柊跟在后面,鬼鬼祟祟地提醒他不要买小卖部的烟,说基本上前脚刚买后脚教导主任就找上门来了,效率再高点不出半小时家长就被请到教务处了,一逮一个准。 尹谌:“我不抽烟。” 唐柊上下打量他,并不相信:“我不会说出去的啦,你小弟也说不抽,高一那会儿还不是被班主任在小花园发现好几次?” 小弟指的是贺嘉勋。 可能形象气质里天生存有一些名为叛逆的东西,维持所谓的大哥形象于他来说也不算坏事,尹谌便没再解释。 不知是不是这样的默认给了唐柊错误信号,进来他越发爱与尹谌亲近,连续四天约食堂不成,周五的午居然拉了张凳子在尹谌课桌边上坐下了,饭盒往桌上一拍:“一起吃饭!” 前座贺嘉勋踢他椅子:“走开走开,别占道。” “我今天带了好东西哦。”唐柊不理他,自顾自开饭盒向尹谌展示米饭边上镶着的一颗蛋,“咸鸭蛋你吃过没,流油的那种?” 尹谌没赶他走,他就心安理得地在尹谌的桌子上开始剥蛋壳。 开学第二个星期,带饭到学校来的学生逐渐多了起来,此刻教室里的味道很不好闻。 尹谌以要打个电话为由起身走出教室。原本只想出来透透气,兜里的突然震动,真接到一个电话。 号码来自首都,尹谌以前学校里关系尚可的同学。 “你真打算在那边念完高?” “嗯。” “唉,你妈妈是怎么想的,按你的成绩,在咱们这儿完全可以考顶尖大学啊。” “她有她的考虑。” “再怎么考虑也不能拿你的前程……是不是你爸那边又出什么状况了?” 听到“你爸”两个字,尹谌的太阳穴猛地一突。 在首都那种地方,即便他什么都不说,即便他自认足够低调,还是有人会去窥探、打听、猜测。只要他还在首都一天,流言蜚语就永无止歇。 这便是他服从母亲安排,没有反抗的重要原因之一。 尹谌转了个身,肘向后撑在阳台上:“也许吧,他们那边向来不安宁。” “我听说他们把你弟弟、就是那个叫什么谦的,接回家登上族谱了?” 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无人看见尹谌变得阴霾的眼神。 以一句“不知道”应付过去后,和电话对面的人又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尾声时对方分客气分阿谀地约尹谌以后有空回首都约着一起打球,尹谌直截了当地回绝了。 “不了,打得再好也就是个eta。” “瞧你说的什么话……” “有这个时间不如去拍那个什么谦的马屁。”尹谌冷声道,“我很忙,以后没要紧事别再来烦我。” 挂断电话,心情依旧窒闷,并没有品尝到想象舒爽解气的滋味。 /尹谌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回到教室时,唐柊还在跟他的咸鸭蛋斗争。 围观的贺嘉勋都看不下去:“别折腾了,蛋壳都被你舔干净了,信不信你吃完连苍蝇都不乐意叮。” 唐柊听他这么说反而很骄傲:“有什么不好?勤俭节约是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尹谌回到座位后一直没吭声,唐柊问他干吗去了他也不理。相比之下贺嘉勋有眼力见多了,看出尹谌心情不好,闭紧嘴巴大气不出,吃完去上厕所都蹑蹑脚的尽量不发出声音。 等贺嘉勋走出教室,唐柊最后舔了一下蛋壳,凑过来小声问:“是不是租了我的记,所以没钱吃饭啦?” 尹谌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 “我看你好几天午没出去吃饭了,如果真的有困难……”唐柊慢吞吞地掏出一张钞票,眼一闭心一横,“那这些你先拿去用,回头打个欠条分期还我好了。” 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从同桌那边得知尹谌夹在书里的那张五十元纸钞的来历,贺嘉勋笑得直拍桌:“哈哈哈他自己穷嗖嗖的,就以为别人都跟他一个德行?” 尹谌嫌他吵:“别笑了。” “不行不行,让我再笑会儿,他可太好玩了。”贺嘉勋捂住肚子笑,“把咸鸭蛋配白米饭当成鲍参翅肚第一人,他午那献宝的样子,我想想都……哈哈哈哈哈。” 想到唐柊明明很缺钱还是忍痛割爱把钱还给他,还尽量挑人少的时候维护他的面子,尹谌稍有不忍:“他也是为了帮我。” 听了这话,贺嘉勋收起笑容,表情变得复杂:“尹哥你不会……想跟他交朋友吧?” 尹谌没否认。 这在贺嘉勋眼里就是承认的意思了,他面色一凛,转身跨坐在椅子上和尹谌面对面:“尹哥,你听我说,千万不能跟这种人交朋友。” 尹谌拿起一叠书堆在面前,把贺嘉勋隔开。 贺嘉勋把那堆书移走,锲而不舍道:“真不能啊尹哥,他被嘲笑、被孤立都是有原因的。” 尹谌面露不耐,放下的:“什么原因?” “之前没告诉你是觉得没必要,谁知道他这么大本事套近乎套到尹哥你跟前来。”贺嘉勋环视四周,确定没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就是木冬冬他爸,是个alpha,这个你听街坊邻居说起过吧?” 尹谌:“没有。” 贺嘉勋挠头:“尹哥你和你妈妈未免太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了……” 其实不是没会了解,而是不想花时间了解。尹谌见他兜半天圈子说不到点上,把塞回袋里要出去,贺嘉勋忙喊住他:“等等等等,尹哥你先坐好,我长话短说。” 以书挡脸,用掩唇,贺嘉勋终于吐露了实情:“大概前两年,他爸得了病,具体什么病不知道反正挺严重,当时街坊邻居们还组织去医院看过,原本高大威猛一个alpha瘦得皮包骨,鼻子里插满管子话都说不出来,都病成那样了,木冬冬一次都没去看过他爸。” 尹谌眼皮一掀:“就这样?” “不不不,重点是,当时他奶奶是想救他爸的,把家里全部的积蓄都拿出来了,还打算卖了那间铺子,最后是木冬冬不同意,还以死相逼,才让唐奶奶打消了这个念头。”说到这里贺嘉勋整张脸都皱起来,“那阵子他们家天天闹,邻居们都被吵得不安生,唐奶奶还气晕过去两次……” 尹谌垂眼看着摊在桌面的记,目光落在右上角用红画的留着两撇胡子憨笑的太阳公公上,嘴唇动了动,终是没对此发表意见。 “后来他爸就死在医院里了。”贺嘉勋继续感叹,“这是有多大仇啊,自己亲爹的死活都不管,他现在整天乐呵呵的,要是我不说,你也看不出他是个这么冷血的人吧?” 第10章 晚上尹谌回到家,整理书的时候摸到书包侧面口袋鼓鼓的,伸进去不多时,摸出来一个鸭蛋。 托在掌心细看,只见它外表圆润,蛋壳白得发青,灯光下能明显看见里面空了一块透明浅色,正是唐柊今天午吃的那种。 可能是趁他出去接电话塞进去的,连贺嘉勋都没留意到。 尹谌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蛋,放在桌上骨碌骨碌到处乱滚,放回书包里可能会被挤坏。 怎么说也属于食品的一种,思来想去,尹谌打算暂时把它暂时安置在冰箱里。 厨房门狭小,尹谌这个身材侧身勉强进去。里头留给冰箱的位置也很有限,人站在面前能打开一条勉强够拿取东西的窄缝。 尹谌把鸭蛋放在冰箱门的蛋拖上,林玉姝路过瞧见了问这是什么,尹谌道:“咸鸭蛋。”想了想又补充,“同学送的。” “看来跟新同学相处得还行?”林玉姝难得露出点笑容,“那这地方算是没选错。” 尹谌关上冰箱打算回卧室,刚从厨房的小门里挤出来,林玉姝又道:“不过也用不着跟他们走太近,最多待两年就不在这儿了,用不着费心思结交这里的朋友,以后大概率没交集。” 这话让尹谌想起晚自习前贺嘉勋那句“千万不能跟这种人交朋友”,一种被控制、被束缚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丢下一句“我自有分寸”,便回到卧室,关上房门。 周六周日尹谌都在家学习,楼下的贺嘉勋约他出去玩他也没应。 有在首都两年的高生涯打底,n城的高一课程对他来说并不很难,加上有唐柊的记辅助,重难点整理得很快,总结完跟高二的课本一对接,有些之前想不通的地方再回顾便茅塞顿开,思路都清晰了。 了却了一桩大事,周一上学的时候尹谌脚步轻快,课间上操罕见地没绷着脸,令从前排再度钻到后排的唐柊啧啧称奇:“周末碰到什么好事了,说出来大家一起开心开心?” 尹谌没说。 唐柊追在他屁股后面问:“我的蛋味道怎么样?” 尹谌:“你的蛋?” “呸呸呸,我给你的蛋。”唐柊立马改口,“没剩几个了,我可是从夏天珍藏到现在,吃一个就少一份快乐。” 尹谌:“那我明天带来还你。” 唐柊失望地撇嘴:“啊……你还没吃啊?” 尹谌信口道:“没吃过,不知道怎么吃。” 唐柊又来了劲:“就砸开挖着吃,筷子或者勺子都行,配白米饭白米粥都合适,整个剥开捣碎了拌在饭里也……” “唐木冬——”未说完的话消失在老孙的呵斥,“出列!” 唐柊翻了个“我要完”的白眼,转过去一脸无辜:“老师您叫我?” 老孙挥舞着小红旗指着他骂道:“爱说话是吧?上早操都停不下来是吧?新同学都不放过是吧?待会儿化学课让你讲个够!” 为人师表,说到做到,上午第四节化学课,老孙把所有答题会全都交给了唐柊。 这会儿不是固体可燃有岩上脸可以解决的了,唐柊恨不得整个人都埋进固体可燃有岩里头再也不出来。 临下课,被折磨得只剩半口气的唐柊又被老孙喊了起来:“已知()班有5名同学,如果分成四组,请问每组几名同学?” 唐柊有气无力:“报告老师,这是数学题。” 老孙眯着眼睛和蔼道:“数理化一家亲。” 唐柊没办法,蔫巴巴地回答:“每组14名同学。” “已知14乘以4等于5六,那么还有一名同学……” 唐柊知道老孙这是又动了安排他独自坐一桌的心思,急道:“就是我们班海拔最高的尹椹同学!” 被点到名的尹谌抬了下眼皮,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人家叫尹谌,”老孙十分嫌 弃,“都上高了还不会查字典,就知道省事读半边。” 唐柊就等他这句,理直气壮道:“您读我名字不也半边吗?可太省事咯。” 老孙语塞,全班哄堂大笑。 座位没换成,新同学不乐意动,用轻飘飘的一句“坐这里习惯了”拒绝了班主任老孙的一片苦心。 午休时间,尹谌不想待在教室里,楼下有学生占了空地在打羽毛球,操场上更热闹,他只好往楼上走,准备去天台吹吹风。 爬到上面才发现上不去,通往天台的铁门被一把厚重的链条锁捆得严严实实,摸一下一灰,显然许久没被打开过了。 “你也想上去啊?” 一道清亮的声音自楼梯拐角处传来,尹谌探身过去,唐柊抱着他的饭盒蹲在角落里,鼓着腮帮子冲他笑:“巧啊尹椹……哦不尹谌同学。” 对于他总是叫错名字这一点,尹谌本人没有什么意见,唐柊却不放心,怕尹谌误会自己有恶意,主动说明道:“你不觉得叫‘椹’也挺好听的吗?草木系的,看着就特别靠谱稳重。” 尹谌慵懒地搭了一句:“哦?” “我说真的。”唐柊知道他在怀疑什么,“我可没夸我自己的意思啊。” 宁静的午后彻底被打碎,尹谌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在心里强迫自己接受现实。 两人并排坐在通往天台的最后一级台阶上,基本上是唐柊单方面倾诉,尹谌偶尔应两声。 “你今天午又没吃饭?是不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唐柊猜测,“还是我们这儿的饭菜不合你胃口?” 一猜一个准,这种摆在明面上的事尹谌撒不了谎,遂闷闷地“嗯”了一声。 自打来了n城,尹谌就没睡过一晚整觉。 老房子总散发着一股奇怪的霉味,开窗通风好几天也没起什么作用,每次醒来睁眼看见凹凸不平的天花板,总有一种不知身处何地的惊惶。饮食方面就更不用提了,尝过那碗味道难以形容的粉丝之后,尹谌对午饭都失去了兴,宁愿在教室里多睡一会儿,也不想出去将就填肚子。 又困又饿的情况下,身体自动进入低能耗模式,尹谌感觉这几天自己的大脑反应都变迟钝了。 “那你喜欢吃什么呀?”唐柊追问,“面条包子?大饼卷葱?我小时候听说你们首都人拿糖葫芦当饭吃,是不是真的?” 眼睛睁开一条缝,尹谌瞥了他一眼,又敷衍地“嗯”了一声。 唐柊信以为真:“哇那也太幸福了吧……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要去首都玩他天夜。” 这话怎么听也不像从现代明社会的十岁高生口说出来的,天真过头难免引人发笑,想起上个星期因为五十块钱引发的嘲讽,尹谌问:“不是会上网搜资料吗?” 唐柊:“啊?” 尹谌歪着脑袋抵墙,闭上眼睛继续休息:“傻瓜才把糖葫芦当饭吃。” 或许因为太疲倦,又或许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唐柊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比以往更低沉,更好听,比广播里那些深夜频道的男播音员所谓的磁性嗓音还好听几分。 唐柊下意识揉了揉发烫的耳朵,然后悄悄偷看尹谌一眼,见他双目紧闭,纤长睫毛覆在眼下随着呼吸簌簌颤动,像振翅欲飞的蝶,又在心里充满赞叹地“哇哦”了一声。 吃了好多糖葫芦的首都人就是不一样啊…… 晚上唐柊要去批发市场结账,顺便把剩下没卖完的具退掉。 苏韫本来要跟他一起去,奈何他家里管得严,怕他遇到危险不允许他晚自习后在校外逗留,唐柊虽然表示理解,还是忍不住吐槽:“我看那些ega也没你这么娇气。” 苏韫以毒攻毒:“是是是,现在的ega都像你这样,能挑肩能扛,一个更比十个强。” 唐柊心脏猛地一跳,轻咳一声掩饰道:“啧,ega就该有ega的样子,这种脏活累活我们eta不干还有谁干?” 晚自习一下,唐柊就背着硕大的尼龙袋出发了。 在校门口的分叉路上碰到几个推着自行车的同班同学,除了像平时一样冷眼旁观窃窃私语,还有好事者出声逗他:“小美人晚上不要到处乱跑,小心色狼啊。” 灰头土脸的唐柊没理他们,加快步子超了过去。 到地方批发店的老板娘正坐在椅子上涂指甲,抬头看到他这脸啧了几声,抽了好几张面纸甩给他:“你这是擦不干净还是天生就长这样?” 唐柊接过纸在脸上蹭了两下,没心没肺地笑:“擦不掉,应该是天生的吧。” 回去的路上,初秋凉风拂面,头顶月朗星稀,唐柊走着走着,忽而叹了口气。 他想,小美人什么的也不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外号啊,现在倒成了他们嘲讽奚落的把柄了,还真是不讲道理。 他比谁都清楚一点风言风语能传播、发酵成什么样子,对他来说,不表达恶意就是莫大的善意,所以他格外珍惜好朋友苏韫,还有始终保持立的班长和同桌,还有……还有新同学尹谌。 想到这个人,唐柊的心情又好了一些。至少尹谌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先入为主的印象,没有莫名其妙的敌意,虽然看着冷冰冰的,但从不无视他,并且愿意听他说话。 这就很好了……这就足够好了。 许久没有交到新朋友的唐柊脚步轻盈,把令人不快的事当做垃圾打包丢出脑海,想着回去又可以听广播了心情更舒畅,琢磨着今晚得仔细对比一下,看看尹谌的声音究竟好在哪里,听得人耳根子都麻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平日里很强的警惕心不由得放松下来。拐进小巷,捕捉到尾随身后的脚步声时,唐柊脊背一凉,什么也没想,条件反射地撒腿就跑。 幸而这处离家不到两百米,冲进铺子里“哐”的一声关上铁门反锁,唐柊趴在门板上凝神细听,确认没有人跟上来,慢慢松了口气,抬一摸,额头已经覆了一层冷汗。 “怎么了,匆匆忙忙的?”披着外套的奶奶从里屋出来,“出什么事了?” 唐柊平缓了下呼吸,转身道:“没事……不是让您把门锁上早点休息不用等我吗,怎么还没睡啊?” “都习惯了,晚点睡不碍事。”奶奶拿起放在缝纫旁的老花镜戴上,仔细看唐柊,“是不是又碰到那些人啦?” 唐柊抬胳膊闻了闻:“没有啊,应该不会吧,前几天刚打的针。” “叫你用上次那种染料,你偏不听。” “那个不好洗掉,而且看上去太刻意了。”唐柊皱着鼻子,声音越来越小,“虽然并没有人发现……” 换句话说,并没有人会关注他身上的变化。 奶奶上前两步,用枯瘦的摸了摸唐柊的脸,像在确认什么:“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以后晚自习下课还是要小心,最好找个顺路的同学一起回来。” 唐柊走到桌边,拿起暖壶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烫得直伸舌头:“不了不了,有人在身边会影响我思考人生哲学。” 安静没持续多久,奶奶问:“是不是没人愿意跟你一起回家啊?” 愣了片刻,唐柊又笑起来:“怎么可能,我从小到大多招人喜欢您还能不知道?只是大家骑车的骑车坐车的坐车,苏韫他们又不跟我同路,我总不能就为了上下学作伴,让他搬到我们家隔壁吧?” 奶奶也微微笑了一下,脸上皱纹堆叠出道道沟壑,接着叹道:“韫确实是个好孩子。” 唐柊立刻表示吃醋:“您可不准偏心啊,我才是您亲孙子,他再好能好过我?” 撒着娇把奶奶送回房间,扶着她躺下,唐柊道了“晚安”后走到房门口,摸到开光刚要把灯关上,耳边忽然传来奶奶梦呓般的声音:“好孩子……是奶奶对不住你。” 指尖狠狠一颤,顶灯应声而灭。 唐柊听着自己暂且称得上平稳的呼吸,在黑暗扯开嘴角,露出一个与他精心修饰的脸色截然相反的苍白笑容。 第11章 许是太久没有好好睡一觉的缘故,这天夜里,尹谌做了个荒诞的梦。 梦里的他身处一座空旷的大房子里,视线沿着地板花纹缓慢上移,看见厅堂正央摆着一架黑色的角钢琴。 他走上前,抬按下一个白键,音符响起的刹那,如同开启某个开关,四周的门依次打开,暴雨倾盆声、狂风呼啸声、还有轰隆的雷声,顷刻间灌入耳道,霸道地占据全部感官。 首先走来的是许久未曾谋面的尹正则,尹谌唤了他一声“爷爷”,等裹在风雨的他走到跟前,尹谌仰起脖子,发现自己现在是个只齐他腰高的小孩。 尹正则弯腰摸了摸他的头,笑容和煦:“小谌将来是要做大事的,多学点东西不是坏事,来,再弹一首给爷爷听听。” 接着进来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细看面容,与尹谌在镜子看到的自己有几分相似。 男人的神情倨傲轻佻,好似没将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尹谌:“作为尹家的继承人,做得好是理所应当,做得不好就要接受惩罚。” 母亲林玉姝是在一个照亮天际的闪电之后走来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仿佛砸在心口,伴随着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 此刻的尹谌还是孩童模样,林玉姝半蹲下来,一搭着他的肩,目光热切地与他对视:“跟妈妈走吧,你也不想alpha成为你在他们眼唯一的价值,对吗?” 尹谌听见自己问:“什么是alpha?” 林玉姝笑了,柔美带着几许凄凉。她指向钢琴的另一侧,尹谌转头看去,一个身穿背带裤、抱着熊玩偶的男孩站在那里。 男孩比他还矮上一些,头发稀黄,肩膀瘦弱,眼睛却很亮,贪婪地看着他身上干净的新衣,还有他身边擦得发亮的钢琴,然后嘴巴一咧,笑着叫他“哥哥”。 “这就是alpha。”女人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他会抢走属于你的一切,还会剥夺你存在的意义。” 话音落下,汹涌的海水冲破窗户,随着玻璃破碎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尹谌整个人瞬间被淹没,窒息和灭顶的痛苦让他的灵魂与躯壳逐渐剥离。 最后的一刻,他听见来自遥远地方的声音。 “信息素……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 醒来后,尹谌头痛欲裂,去到卫生间用凉水冲头,又吃了几颗药才恢复清醒。 n城的秋天比首都暖和许多,以往这个时间首都那边站在室外已经能呵出热气了,n城这边天气依旧晴好。 清晨,十五校门口,值日生戚乐捧着小本本专心记录。 墙根前站了一排还穿着夏季校服的女生,教导主任双叉腰骂她们为了穿裙子不怕冻出关节炎,为了起到振聋发聩的效果不惜出言嘲讽:“你们以为裙子够短就有alpha懂得欣赏?搞清楚这里是eta学校!” 有个女生顶嘴:“eta里也有帅哥啊,都说a性平权,还不让人公平竞争了吗?” 教导主任骂道:“现在正是学习的时候,帅哥哪有学习重……” 话音未落,女孩子们一阵骚动,叽叽喳喳地传递消息:“他来了他来了”。 戚乐循着她们的视线望过去,进校门的人群有个鹤立鸡群的存在,肩宽腿长,单肩挎包,同样型的宽松校服硬生生被他穿出了走步如风的模特气质。 戚乐推了推眼镜,热情 唤道:“尹同学早!” 尹谌点了下头当作打招呼,在万花丛目不斜视地走进校门。 下午体育课上,尹谌被老师点名参队和(4)班打篮球,在一众姑娘们的期待下,他以一句“不会打”把宝贵的位置让给了贺嘉勋,自己双插兜去场边坐着。 不多久,唐柊拎着两瓶水晃荡过来:“干吗不打啊?” “不会。”尹谌依旧是那套说辞。 唐柊仰天翻白眼,他这个体型说不会打球简直比说不会抽烟还要扯淡。 可能是打得不好怕丢人,唐柊想了想,劝道:“我之前夸你那些话都是真心的,哪怕你抱个篮球往那儿一站什么都不干,场边的女孩们还是都盯着你看。” 尹谌想起来无端受了几次夸奖还没表示过,既然想到就顺便说了句“谢谢”。 唐柊越发觉得这个人有意思。 按说他们eta作为普通人最忌好高骛远,且从古至今都尊崇内部消化原则,就这一带邻里间互相介绍结婚的都占百分之八十以上,在这种状况下,这么不喜欢在异性面前表现的男生他还是头一回见。 说不定这就是尹谌招人喜欢的原因,什么都不在乎的酷劲,还有哪怕不在乎仍给予足够尊重的善良——唐柊默默在心里记下。 不过他还是敏锐地发现尹谌今天心情不太好,平时在座位上扭头看,尹谌十次有次在睡觉,还有次在转。 今天晚自习扭头看,尹谌既没睡觉也没转,单撑腮,右握着不知道在画什么。 显然不是在写字,画画和写字在动作上的细微分别,没有人比唐柊这个专业人士更清楚。 第一节晚自习下,尹谌接到一个电话。 来电显示一串陌生数字,接起来才知道是谁。他抿着唇刚要挂,那头颇具威严的一声“尹谌”叫停了他的按挂断的。 沉下一口气,尹谌把重新放回耳边:“有话快说。” 那头的男人也不多废话,开门见山地问:“和你妈妈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尹谌言简意赅:“很好。” 男人笑了:“为了把你跟尹家彻底分开,她可是什么都没要,这句‘很好’叫我怎么相信?” “我没必要骗你。”尹谌冷静道,“你自以为宝贵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可能一不值。” “行。”男人面对儿子的挑衅似乎完全不生气,“那你是打定主意不回来了?” 听着这如同随口确认一件不需要的东西是否真的丢了的口吻,尹谌暗自咬紧牙关。 这个男人的言行不断地验证母亲的话,明明该为这么早认清他而庆幸,尹谌却总是存着点不知名的希冀。然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一次又一次落空,就像最后一捧水从指缝间一点一滴流走,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 “不回来也好。”见他不答,那头的男人当他默认,交代道,“不过你还挂着尹家的姓,走出去多少代表尹家的脸面,人前收着点跟你妈学来的这套歪理,省得让别人看笑话。” 这话像一根长而细的针,戳了尹谌从不袒露于人前的自尊。他深吸一口气,松开牙关,一字一顿道:“一个背叛婚姻、背叛家庭的人,没资格说这些。” “没有alpha的本事,倒是攒了一身alpha的臭脾气。”男人又笑了,“你还小,以后就会明白爸爸的难 处了。再说a结合是天理伦常,刻在基因里的天性不可违背,而且尹家需要一个alpha继承人,你还想我再等多久?” 唐柊开始合理怀疑尹谌的里住着个恶魔,不然为什么尹谌每次打完电话回来都臭着脸? 周身的森冷气场也吓人得很,还伴随着一股奇特的味道。唐柊嗅了嗅,淡淡的,潮湿的,初入鼻腔带点咸涩苦味,再闻又不见了,弄得他以为自己的嗅觉出了问题。 一个eta怎么可能有信息素的味道呢?唐柊摇头否定,肯定是闻错了。 唐柊想逗尹谌开心,尝试引他说话未果,便拿起他桌上的:“欸你教我转好不好?我看你转得可厉害了。” 尹谌还是不说话。 “那你教教我怎么长高呗?”唐柊又找话题。 “这个可以有。”贺嘉勋转过头来,“对了尹哥,上回我在楼梯上碰到你妈,看着也不是很高啊……她也是个eta吧?难道尹哥你的爸爸是个alpha?” 尹谌面上不动声色,垂放在身侧的向里握了一下,关节活动发出几声咯咯响动。 课间教室里嘈杂,无人听见这动静。唐柊没等到回答,脸朝下往尹谌桌上一趴,哀叹道:“好无聊啊……” 贺嘉勋:“无聊就回自己座位睡觉去。” 唐柊偏不。不仅不走,还想到尹谌在刚才的自习课上似乎画了些什么,兴致又起,要翻他本子看。 “之前还嫌我在本子上乱画,你自己不也画吗?我倒要看看你画了些什么……是这本黑皮封面的对吧?” 刚翻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突然拍在本子上:“别动。” 唐柊吓了一跳,见是尹谌的又松了口气:“就看一眼,我的都大方给你看了,你也别小气嘛。” 尹谌还是抓着本子不放,指弯曲用力,纸页都被捏卷边了。 再看不出情况不对劲就是真傻了。 唐柊抬头看见尹谌脸色阴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一面有些害怕,一面又担心他:“你、你怎么了?” 刚才那个电话带来的影响姗姗来迟,尹谌思绪混乱,alpha、eta、信息素、价值……这些关键词在他头脑里翻搅,让他不得安宁,昨晚的梦又卷土重来,瞬间占领神智。 ——如果不想alpha成为你唯一的标签,就跟妈妈走。 ——你也不想变成一个被信息素支配的奴隶,对吗? ——他会抢走属于你的一切,还会剥夺你存在的意义。 ——信息素……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 …… 唐柊被尹谌越发可怕的样子吓到了,空气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压制着他,令他身体沉重,动弹不得。 一旁的贺嘉勋仗势道:“尹哥让你别动他东西,还不赶紧滚蛋?” 唐柊这才发现自己拽着本子的还没松开。他心跳很快,干咽一口唾沫,还是不放心尹谌,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已经有同学注意到这边了,探究的视线从教室的各个角落聚集过来。 此时的尹谌五感格外敏锐,被众人注视着更让他无所适从。这种源自于怕被人发现的惊惶转化为竖起的刺,暴涨的怒火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像一只被激发出本能反应的兽,由于太年轻尚未学会自如控制,只能用攻击代替防御和保护。 他竭力压抑着才令自己藏匿住数以万计的暴戾因子,牙关被咬得僵冷麻木,指关节绷到临界点,痛到快没知觉。 百般克制下,尹谌一把夺过唐柊攥了一角的黑色本子,从喉咙深处逸出一个分量十足的字眼:“滚。” 所有人都在看这边,教室里很静,全班都听见了。 上的东西被抽走得猝不及防,唐柊的身体甚至往前倒了一下,又往后退了一步才站稳。 唐柊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他本可以自欺欺人假装没听见,偏偏有人不让他如愿。贺嘉勋嗤笑道:“听到没,我们尹哥叫你滚。” 唐柊站着没动。 他觉得这个情节缺了点什么环节,没人帮他,他也必须弄清楚前因后果。 “你是不是……也听说那些流言了?”唐柊试探着问道。 面对尹谌这样的反应,他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唐柊想,如果是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尹谌微低着头,视线朝下,垂落的额发挡住眼睛。 他始终没给任何回应。 上课铃打响,唐柊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座位上的。 没有来由的古怪压迫感渐渐退去,他深喘几口气,脊背还是僵直着。 坐了不到两分钟,忽然又站了起来。 大步走到第四组最后一桌,唐柊从口袋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一摞零钞,数出四张拍在尹谌桌上,然后弯腰开始翻他面前堆着的书。 一本、两本、本……唐柊的书和记都习惯在书脊处划一道标记,所以找起来很容易,不一会儿就找齐了。 抱着书转身,站在教室最偏僻的角落,唐柊看见几乎所有同学都在看他,眼神或嘲讽、或怜悯,仿佛在说——快来看看这个毫无自知之明的人。 身体微微发抖,积攒许久的委屈如雨后池塘里积不住的水四溢而出,唐柊眼眶发酸,咬了下嘴唇,转过去面向仍一言不发的尹谌:“你这种人……” 说了个开头便收了声。 他那种人?他只不过跟普罗大众一样,听信那些“亲眼所见”的谣言,要和我划清界限,不想惹祸上身,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按唐柊的习惯,接下来应该破罐子破摔,放个无论轻重的狠话转身就走。可不知为什么,他终究没有把那句话说下去。 兴许是太累了。 回到座位,唐柊脱力般地放下书,臂借着桌面的支撑,抬轻轻盖住眼睛。 我这种人……才不配。 好像过去很久,又好像只有短短一瞬,尹谌睁开迷离的双眸,仿佛刚从异世界苏醒。 经历过一场残暴的抗衡,身体里的一切都在恢复秩序,唯有眼前的景象胡乱跳跃,挥之不去。 不知是视网膜自动捕捉,还是潜意识里忘不了。 画面定格在唐柊站在桌前,即将转身的那一刻,尹谌清晰地看到他泛红的眼角,还有一闪而过的泪光。 第12章 这天晚上到家,尹谌又吞了几颗药。 林玉姝原本已经睡下了,听见动静出来看,被尹谌拿药当饭吃的架势吓了一跳,问:“是不是这个药不起效果?” 尹谌用背揩了下嘴角的水渍,说:“不是,信息素有波动,吃药压一压。” 林玉姝想不明白:“你们不是eta学校吗,怎么会引起信息素波动?要不要去医院换一种药,或者改成针剂?” 尹谌自己也是个新,面对eta母亲的疑问无从作答。他也不知道这种反应算不算严重,他只知道如果把身体上感受到的难受和疼痛告诉她,问题不仅得不到解决,而且会多让一个人担心。 他决定什么都不说。 “没事,可能是换了个环境不适应。”尹谌道,“吃点药就好了。” 林玉姝放了心,交代几句让他在学校务必低调不要引人注目的话,便回屋继续睡了。 打开冰箱的时候,尹谌瞥见放在角落里的那颗咸鸭蛋。 n城初秋的夜晚只有起风的时候有一点微凉,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鸡蛋有些冰。 尹谌拿着它回到房间,破旧窗帘上的洞还没补,把用来挡着的书挪开,就能透过窗户看到楼下。斜角处的成衣店亮着昏黄的灯,里面的人不知睡了没有。 把鸭蛋在窗台边敲开,尹谌剥开壳,送到嘴边咬了一口蛋白。 咸咸的,像眼泪的味道。 十月有校秋季运动会,周五截止报名,眼看明天最后一天,二()班班长戚乐对着空了一大半的报名表犯了愁。 不上操的大课间,在讲台上振臂高呼后,戚乐捧着报名表挨桌劝,到唐柊这桌时已经口干舌燥:“唐同学,我看你身体健康且充满正义感,我们班的……咳咳咳。” 刚起了个头就咳嗽起来,一副为班级操劳过度的憔悴模样。 唐柊给他递水:“我还以为你下一句要收我为徒教我绝世武功了呢。” 戚乐喝了口水,喘平呼吸,摆道:“绝世武功没有,为班级争光的会还是有很多的,哪怕随便扔个标枪掷个铁饼,也是对集体荣誉的一份支持。” 唐柊其实不太想参加。 一来他从小泡在药罐子里长大,身体素质不怎么好,二来拼死拼活挥洒汗水,除了得到一瓶水和一句“辛苦了”也没个报酬可拿。 有这力气干点什么不好?龙藏河边上端盘子还十块钱一钟头呢。 想起那天脑袋一热还回去的四十块钱,还有之前怕那谁没钱吃饭塞给他的五十元大钞,唐柊悔得肠子都青了,暗下决心这种亏本买卖谁再做谁傻叉。 不过面对班长恳求的眼神,唐柊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勉为其难地拿过报名表扫一眼,随即惊道:“我们班5个男生,就这几个报名?” 戚乐苦着脸:“是啊,大家一心想着学习,都不想参加……接力赛要是能一个人上,我倒愿意分饰四角。” 场面太过凄凉,唐柊动了恻隐之心,不仅报了接力跑,还咬牙报了个千米,又拉好友苏韫也报了两个项目。 “反正跑不动了随时能下来休息对吧?”向戚乐确认过后,唐柊轻松道,“那我就当锻炼身体了。” 戚乐感动得涕泪横流,握着唐柊的说运动会完了一定申请班费给运动员们颁发锦旗。 唐柊给大家谋福利:“锦旗就免了,聚餐倒是可以来一个,好久没开荤了。” 戚乐连连答应:“好好好,我马上去跟孙老师打申请!” 唐柊的同桌蔡晓晴也报了两个项目,用指甲油还没干的那只捻起报名表瞅了瞅:“尹大帅哥居然没报名?” 戚乐反应了一下才弄明白尹大帅哥指的是谁:“我问过了,他说不报。” “为什么呀?” 戚乐面露难色:“他说不会跑步也不会跳远,接力棒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蔡晓晴:“……” 一听到尹谌的名字,唐柊脸上的笑容登时收得一干二净。 前座苏韫也觉得扯淡,转过来用敲唐柊的具盒:“这话说出去谁信?班长你信吗?” 戚乐推了推眼镜,尴尬地笑笑。 “可惜了。”蔡晓晴把指甲油瓶盖拧上,叹息道,“还以为能看到帅哥挥洒汗水释放荷尔蒙呢,唉。” 苏韫改敲蔡晓晴的袋:“想看帅哥去一门口蹲着,那儿的alpha帅哥哪个不是腿长两米腹肌八块?就那种人也值得你们女生嗷嗷叫?” 蔡晓晴单撑下巴,伸出涂得五颜六色的指甲:“可能是太寂寞了吧,毕竟我们学校很久没有出这样的极品了。” 苏韫学唐柊翻白眼:“确实极品,极端差劲的人品。” 这情况让想做和事佬的戚乐有点无从下。等到苏韫转过去了,他凑近唐柊压低声音道:“那天的事……我想尹同学也不是故意的,他应该是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唐柊问:“他让你来说的?” 戚乐:“不是不是,我觉得吧咱们同学一场……” 唐柊没让他说完:“那就行了,他不需要班长你帮这个忙,我也不需要。” 不知是不是凑巧,戚乐昂首往第四组最后一排张望的时候,尹谌正好也抬眼往这边看,等到戚乐向他挥叫他过来一起玩,尹谌又淡漠地转开视线看窗外。 戚乐觉得自己在对付两个身处叛逆期谁都不肯先低头的少年,老神在在叹了口气,心想这事只能他们俩自己解决,拿起报名表接着忽悠去了。 十五近来风平浪静,唯一能与运动会比一下热闹的大概是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 为了迎接这次重要的阶段性检测,五门主课的老师纷纷开始筹备预热。 许多同学还没从暑假的余韵里走出来,就被迫开启了疯狂刷题模式,平均一天五张卷,做完就批改改完就讲评,适应能力稍微差点的这会儿就开始跟不上了。 由于国家正在推广性平权,早在两年前普通学的教材就与alpha学校、ega学校的同步了,是以现在普通eta学校的老师们考前最常用的激励的话就是:“证明我们不比那些alpha差的会来了!” 老孙自然也不能免俗,每天晨读后的班会都要来班上带着大家念口号,什么“今天十五为我骄傲,明天全体eta为我自豪”“eta能顶大半边天”“宁做真eta不做伪alpha”……一句比一句震撼人心,一声比一声荡气回肠。 这天老孙特地弄来两幅身体构造图,一张alpha的一张eta的,用教鞭指给大家看,证明两者的脑部构造是完全一样的。 “同学们看到了吗,上天是公平的。”老孙说慷慨激昂道,“所以我们不该怨天尤人,不该自暴自弃,只有取得成果,才能不负现在付出的努力!” 台下有人小声嘀咕:“哪里一样了……” 老孙耳朵很灵:“哪里不一样?” 那个学生大胆道:“您裁掉的那截就不一样啊。” 说的是下半身alpha与eta完全不同的生理构造,尤其是分量可观的、为标记成结而生的xxx,这种令人难以忽视的区别总能成为部分eta心的痛点。 当然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佛系eta完全不在乎,他们没心没肺地捧腹大笑,在乎的那些人便混在其装不在乎,总之全班都在笑。 除了尹谌和唐柊。 尹谌是压根没听,事不关己地靠在座椅上转玩。 唐柊则是心里有别的事顾不上听。最近课程安排紧张作业也多,严重挤压了他赚钱的时间。 他在本子上写了两个去向,一是下晚自习后去美食街的烧烤摊端盘子,二是晚自习前的一段时间去实小门口摆小摊。 前者无风险收益低,后者风险大收益高,唐柊纠结半天,实在难以抉择。 最后是同桌蔡晓晴抽签决定的。 苏韫夸她新涂的大红指甲好看,说这个颜色大吉大利,请她务必用左指抽。 蔡晓晴上就抽了个plan,唐柊和苏韫一个对视,彼此心照不宣地有了安排。 午下课,兵分两路,苏韫去进货,唐柊负责踩点。 其实没什么好踩的,实验小学门口统共那么大点地方,主要为了观察形势,看看上次那几个大块头今天在不在。 唐柊把校服衣领拉到最上面挡住半张脸,鬼鬼祟祟地把几家门面店挨个转了一圈,回头找了个僻静地,兴奋地给苏韫发短信:【他们不在,多进点!】 他们打算卖最近小学生当很 火的玩具悠悠球,一个成本几块到十几块不等,零售价至少翻一番,一天下来运气好的话怎么也能赚个五六百。 苏韫心思活络,还顺带进了点游戏卡什么的,目标顾客很明确——零花钱没处花的小学生。 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直接逃了,两人从十五后门溜了出去,到地方实小高年级正好放学,校服一脱,摊子一摆,两人一个吆喝一个数钱,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个季节天黑得早,卖了半个多小时天就黑了。 眼看放学高峰期过去,还剩最后一点货,苏韫说想上厕所,叫唐柊收摊一起去,唐柊不肯:“你先去吧,我再等一会儿,这个时间出来的小学生都是留堂挨骂的,十个有九个会买。” 苏韫听后认为很有道理,叮嘱唐柊小心行事,自己去找洗间了。 起初唐柊还觉得苏韫胆子太小,摆个摊嘛有什么好小心的 后来事实证明他是对的,钱赚够了就该当立断走人,越贪越容易出事。 被人拎着后衣领一把拽回来摔墙上的时候,唐柊觉得自己就像电影里偶然进到金里的小偷,舞足蹈地一袋钱一袋钱往外搬,狂响的警铃提醒着他时间不多,他还在顶风作案试图再多拿点,哪怕够多吃一顿饭的也好。 不知足的下场就是被抓个正着。 面对跟前两个留着络腮胡的魁梧大汉,唐柊强挤笑容:“两位大哥,这么巧啊。” “不巧。”其个头高一点的那位说,“我们等你很久了。” 唐柊头皮发麻,他知道自己在人家眼皮底下抢生意不是一次两次,总不可能次次好运都能跑掉。 可这情况对他太不利了——人烟稀少的学校门口,乌漆嘛黑的巷道,别说一对二,就算苏韫来了二对二也斗不过这两位左青龙右白虎的大哥。 于是瞧见苏韫远远走来,唐柊一声口哨直接让他跑了,高个子立马去追,矮点儿的一把勒住唐柊的脖子就往墙上按:“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还敢耍花样?通风报信是吧?我倒要看你的小伙伴有没有本事搬救兵过来!” 唐柊装无辜:“我没有啊……咳……真的,就随便吹一声……咳……大哥您先松个。” 他知道这次九点九成躲不过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横竖就挨两拳头,到时候一拳头下来他就躺地上装死,毕竟是学生,料这帮人下不敢太重。 在这危急的情况下,唐柊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淡定。他把自己安排好了,为逃跑的苏韫祈了个福,顺便抬眼往掐着他的大哥身后一瞧,在巷口发现了个熟人。 那人比走掉的那个高个子还要高上一截,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老长,双插兜,姿势很酷,视线和唐柊对上的时候一丝惊讶都没有,仿佛看到的是黑道片随处可见的暴力场景,而不是弱小的同班同学即将挨揍。 矮大哥也转过去看,见尹谌一身校服,问:“这小子你同学?” 唐柊见尹谌这样子就认定他不会插,也不想把他卷进来,否认道:“不是,不认识。” 收回视线,唐柊还抽空琢磨了下尹谌怎么跑这儿来了,吃晚饭吗?想着想着不禁自嘲,觉得自己真是闲得慌,自身都难保了还管别人吃没吃饱。 矮大哥下没个轻重,唐柊的脖子被捏得生疼,出气多进气少,感觉下一秒就要晕了。 他难受地扭动几下,矮大哥以为他要跑,另一只立马握拳扬起来:“小样儿你给我老实点。” 唐柊心想来吧来吧快点儿揍我一拳,连待会儿倒下一定要捂住口袋先护着钱和剩下的货都想好了。 他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预想的疼痛迟迟没有降临,倒是等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松。” 尹谌居然来了。 不仅来了,还仗着身高优势一擒住矮大哥高举的胳膊,目光冷冽地看着他。 这会儿掐着唐柊脖子的放开了些,唐柊连忙喘气,咳嗽两声道:“你、你快走。” 矮大哥被逗笑了:“哟,还有同伙,患难见真情呢是吧?” 尹谌仿佛只会说这一句话:“松。” 大哥人在江湖飘经历的多了,自然不把一个高生放在眼里:“你让我松我就松那我岂不是……” 剩下的话消失在突如其来的一个拳头里。 脖子彻底被 松开,唐柊来不及喘气先被吓呆了。 尹谌那拳是照脸打的,矮大哥摔趴在地上,转过来的时候一边眼睛已经肿了,骂道:“操,居然敢打我!” 趁矮大哥还没站起来,唐柊扯着尹谌要跑:“走,我们快走。” 尹谌抬高下巴往巷子那头指了指:“还走得了吗?” 是高大哥带着两个小弟气势汹汹地回来了,看样子没抓到苏韫。 唐柊心道要完,立刻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待会儿他们问起来就说你只是路过,一切跟你无关,他们不会对你……” 尹谌没理他,先矮大哥一步抡起墙角边的条凳,抬起胳膊二话不说砸向巷口,一下子放倒两个人。 唐柊:“……” 现在跪下说“一切跟我无关”,还来得及吗? 后来唐柊才知道,人家不跑的理由跟他不一样,他是知道跑不掉坐等挨打,人家是不怕打,来几个放倒几个。 不知是不是练过,尹谌的身好得惊人,赤空拳以一敌四还能不落下风。 途唐柊怕他势单力薄,几次尝试上场打辅助,都被尹谌很有技巧地一把推开:“别添乱。” 不添乱帮忙总行吧?唐柊跑去巷子深处找来一根木棍给尹谌当武器,没成想被爬起来的矮大哥半路夺了去。 刚要叫尹谌小心,只见他一个劈把那棍子挥在地上,矮大哥上一空,还没回过神来,鼻子就又挨了一拳。 看着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大汉被打得双眼翻白,唐柊突然想到那个被尹谌的脚轻轻碰一下就碎了的镜子,心想果然不是我的镜子脆,是他力气忒大了。 情况看着惨烈,到底是速战速决了。 唐柊怕被找麻烦,见那四个人萌生退意,拉着尹谌就跑:“快上课了我们走吧!” 这回尹谌听了他的话,跟他一路狂奔拐到另一条巷子深处。 趴在墙边探头探脑地确认没人跟上来,唐柊大松一口气,转头面对尹谌后知后觉地开始不好意思,别扭道:“那什么……谢谢你啊。” 尹谌没说话,靠在墙上动了动右关节,唐柊一看,指节凸起的地方破了两处,还流血了。 唐柊吓坏了,比刚才被掐住脖子还慌张,从口袋里翻出面巾纸就给尹谌捂:“怎么样,疼不疼?” 尹谌想躲没躲开,不自在地伸着由唐柊折腾,说:“有个人打了鼻钉。” 唐柊眨眨眼睛,反应了一下,噗嗤笑起来:“这算暗器了吧?唉可惜了,本来可以无伤通关的。” 经过这番无厘头的对话,数日以来横亘在两人间的误会与隔阂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尹谌低垂眼帘,看着唐柊拆出一截悠悠球的线给他绑伤口,嘴唇动了几下,还是起了个头:“上次,抱歉。” 唐柊立马接话:“没事没事,谁没有个心情不好的时候啊。” 他后来回头想,也觉得自己当时的反应过激了,现在人家给台阶,他自然没有不下的道理。 况且这个道歉虽然只有四个字,但听起来还挺诚恳的,他这么傲的人,说不定也在心里纠结了很久才说出口。 尹谌扯了下嘴角,似是默认了“心情不好”这个理由。 绳子在背绑了个蝴蝶结,昏黄路灯下,两人相顾无言了半分钟有余。 这会儿倒是不赶着去上课了,唐柊把那蝴蝶结又调整了一下让它更对称,没话找话道:“马上月考了,那个记……你还要吗?” 尹谌:“要。” “那回教室我再拿给你。”唐柊说,“放在我那儿太占地方了,我同桌差点给我收拾收拾打包扔了。” 尹谌“嗯”了一声,没受伤的那只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钞,一张五十四张十块,正是唐柊还回去的那几张。 这会儿装客气不收就显得有点假惺惺,唐柊清了清嗓子,接了过来:“那什么……打了这半天,你饿不饿?” 闻到一股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清淡草木香,尹谌的神智游离片刻:“嗯?” “我知道这附近哪家的饭菜合你胃口。”唐柊扬了扬的钱,大方道,“走,今晚吃顿好的补一补,我请客!” 第13章 穿过曲折小巷,唐柊带尹谌来到一家门脸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饭馆,头顶一片破旧遮阳棚,连个招牌都没有,只在门口的墙上用粉写了四个字——内设空调。 唐柊掀开帘子伸了个脑袋进去,尹谌听见他说:“今天生意这么好?那我们坐外面咯。” 放下帘子出来后,唐柊从门右边的长条桌下面拖出两把塑料凳,自己坐一张,拍拍另一张:“我们就坐这儿吃吧。” 尹谌走过去坐下,唐柊菜单也没拿就问:“米饭面条包子粥,你吃什么?” 尹谌想了想:“面条吧。” “干面还是汤面?” 瞧着这地方也不像有水喝的样子,尹谌选了汤面。 “这家的汤面可好吃了,配料都猪油炸的,特香。”唐柊对他的选择表示赞同,仰头冲面前的小窗户喊,“老板,一碗皮肚面一碗葱油拌面。” 等面的过程,唐柊把刚才事情发生的原因跟尹谌讲了,包括他和苏韫一起进货摆摊的事。 “就卖这个悠悠球还有游戏卡。”唐柊各拿一套出来放在桌上给尹谌看,“你猜这个卖多少?” 尹谌拿起悠悠球在上掂量:“五块。” 唐柊瞪圆眼睛:“五块是进价!” 尹谌把绳子一端套在上,扔了几下试玩,评价道:“差不多。” 换言之也就是那帮小学生傻才花十几块买这个。 唐柊不服:“那你猜这游戏卡多少钱。” 尹谌用绑着蝴蝶结的扒拉那叠牌,修长指在牌面上点了点:“一块八,卖五块。” 唐柊:“……” 这什么估价大师,以后做生意必须避开他。 面条端上来,唐柊一边吸溜一边琢磨,心想人家帮了这么大个忙,光请一碗十块钱的面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他用胳膊肘把桌上的悠悠球往尹谌那边推:“这个送你了。” 尹谌刚捞起一筷子面,看见蓝色的球骨碌骨碌滚过来,不知想起了什么,推了一下让它滚回去:“不用了,你拿去卖吧。” “拿着呗,不是不会打篮球么?”唐柊坚持道,“以后体育课玩玩这个也好啊。” 尹谌最后没要这个新的,把刚才被拆了线的那只球拿起来,在上抛了两下:“那我要这个。” 唐柊觉得他傻,好的不要要坏的。心里吐槽,上动作倒是快,麻利地把拆开不多久的悠悠球装袋封好,塞回校服兜里去了。 吃完离晚自习第一节课还有十来分钟,唐柊带尹谌抄近路,问他刚才那碗面味道怎么样。 “挺好。”尹谌说。 “多了个‘挺’字,那就是不太好。”唐柊一针见血,“不过那家的口味在这一代算不错的了,而且重点是加面加饭不另外收费,比较适合你。” 尹谌心道我看起来有那么能吃? 唐柊小跑向前拉开一段距离,再转过来看他,抬比划了下长宽高:“你这个身板,就算不打篮球也得吃很多吧?跟那些alpha差不多。” 尹谌想也没想就说:“我不是alpha。” “我知道啊,就是打个比方。”唐柊又跑回来跟他并排而行,“他们都希望被拿来跟alpha比,你怎么还不乐意啊。” 尹谌干咳一声,没再否认。 距晚自习还有分钟,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教室。 苏韫先跟唐柊分享了逃跑心得和劫后余生的喜悦,看见唐柊把刚要回来的那摞书又从桌肚里拿了出来,意识到情况不对:“你和他,讲和了?” 唐柊把记和课本按科目分门别类整理:“昂,晚上一起吃饭了。” “你疯了?”苏韫差点跳起来,“他上次让你滚欸,你还能跟他和好?” 唐柊莫名觉得“和好”两个字适合放在闹别扭的小情侣身上,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他人挺不错的,刚才那俩大哥把我堵在巷子里,是他出救的我。” 苏韫听他描述了过程,顿时没话说了。就是还有点替唐柊不值:“那怎么着也得让他当着全班的面道个歉吧,上次让那么多人看了笑话,现在还有人在背后嘲你热脸贴冷屁股。” 唐柊豁达道:“不用啦,他私底下跟我道过歉了,本来就是我和他的事,管别人怎么说。” 不止唐柊这边的朋友有意见,尹谌那边的也有。 第一节晚自习下,唐柊去第四组最后一排送书,刚了解情况的贺嘉勋就脸不是脸嘴不是嘴地冲他哼哼:“小人得志。” 尹谌借过书,抬脚踹了一下前座的椅子。 贺嘉勋还是不服气,转过来指尹谌的:“知道我们尹哥这双是用来干什么的吗,你就让他受伤?” 唐柊歪着脑袋想了想:“玩悠悠球的?” 贺嘉勋愤怒地拍桌:“弹钢琴的!这双要是受伤弹不琴了,看你怎么赔!” 唐柊再度受到惊吓。 他会弹钢琴?怪不得不打篮球不参加任何体育运动,听说那些钢琴家平时都很注重部保养,天呐,他不会给上了保险吧? 想到为了救他这双名贵的不仅跟鼻钉硬碰硬,还破皮流了血,唐柊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头上顶着四个血红大字——罪孽深重。 正值秋,后天就放假了,唐柊趁最后一天骑车往市心跑了一趟,怀里揣着个纸包进教室,上课后纸包被传递到尹谌桌上,打开一看,个还冒热气的月饼。 纸包底下贴着张纸条,上书:红枣泥的,补血,趁热吃! 前座的贺嘉勋漫画正看到兴头上,听到后面传来一声轻笑,吓得一抖,捧起书挡住脸,悄悄向后扭头:“怎么了尹哥?” 一只修长的擦着肩膀伸向前,指间夹着一张叠起来的纸条:“传给组第四排。” 贺嘉勋死心眼地数了两遍,确定后“靠”了一声,气冲冲地把纸条扔过走道,对组后排的同学说:“传给木冬冬!” 这个秋节因为即将到来的月考过得没滋没味。 唐柊也一样,白天打工夜里学习,天下来感觉身体被掏空,比平时还要累。 假期后第一个英语早读就在同学们有气无力的念经声睡过去了,然后在英语老师的暴喝声惊醒,脑袋还晕着,就被拎到教室外面站岗了。 清晨暖融融的阳光落在身上,唐柊打了个大哈欠,偏头看去,站在他左边的是尹谌。 “这么巧,你也睡呢啊。” 尹谌点了下头,迷糊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英语书上,困倦带着强打的认真。 唐柊没忍住,指他的书:“装也装得像一点嘛,书都拿反了。” 尹谌微微睁开眼睛,确认页码在右上方后,慢吞吞地把书反过来,找了个单词盯着,继续睁着眼睛打盹。 十五的理科班向来重理轻,光被拎到外面罚站的八个同学当,就有五个在英语书里夹了数学试卷出来做。 唐柊没来得及准备这一,百无聊赖地念了会儿课,又去找尹谌说话:“欸,你英语成绩怎么样?” 尹谌还困着,闻言只点了下头。 唐柊理解为“好”的意思,还是提醒他:“按照以往的情况,你第一次月考考场应该在食堂,那边广播有回音,会严重影响听力发挥。” 尹谌不知听没听进去,又点了下头。 “你别不当回事啊。”皇帝不急太监急,唐柊提议道,“午放学别跑,我带你去看看地形。” 十五学生众多,平时一个教室坐五六十个学生,考试的时候一个教室最多安排十个人,就算美术教室实验室阶梯教室全都搬出来用也不够,只好把食堂也动用上。 尹谌是转学生,学籍号靠后,又没有去年期考试的排名,自然被安排在最后一个考场。 午在班级前的布告栏上确认了各自的考场,唐柊就拉着尹谌往食堂去。 苏韫和贺嘉勋紧随其后,两人叽叽喳喳吵了一路,进到食堂里才消停,一人一个餐盘排队打饭去了。 唐柊不着急吃饭,找了张空桌指给尹谌看:“到时候你应该就坐在这附近,桌子上会贴考试号,一人一桌,坐北朝南。” 尹谌是被硬拉来的,对这种奇葩考场也没什么想法,就是觉得这和桌子连成一体的铝合金板凳坐着不太舒服。 “是不是冰冰凉?”唐柊哆嗦着搓了搓胳膊,“没事,到时候带个坐垫,你没有的话我给你带一个,考试就一天,熬一熬就过去了。” 尹谌对他的熟练感到奇怪:“你经常在这里考试?” 说到这个,唐柊一脸骄傲:“怎么可能,我成绩算不上顶尖,至少也是触线水平好吧。” 高二年级共有一千余人,理科班不到五百人,大家都管前五十名叫线上,也就是各个班的佼佼者,各种意义上的重点栽培对象。 尹谌不知道他口的“触线”到底在线下哪个位置,至少单从他的记可以看出他学习态度端正,成绩应该不会很差。 唐柊见尹谌在思考,以为他在暗下决心打算这次考试一跃冲出食堂,前所未有的危感袭来,唐柊忽然没那么自信了,伸出小指要跟尹谌拉钩:“呐说好了,学渣兄弟一起走,谁先出线谁是狗。” 月考当天,尹谌果然收到唐柊从家里带来的棉坐垫,绣着小粉花的那种。 “看着是有点娘,不过坐在屁股底下就看不见了嘛。”唐柊说。 尹谌没拒绝他的好意,带着去了食堂考场却忘了用,上午两门下午两门晚上再一门,一天坐下来屁股确实有点凉。 十五的月考出成绩一向迅速,年级组的老师们挑灯奋战一夜,第二天清早办公室里就开着电脑在统计成绩了,用来印名次的大红纸就摊在窗口,所有路过的学生都能看到。 班长戚乐作为先遣兵被同学们支到办公室刺探了几次军情,最后带来消息说会在晚自习前放榜,教室里一下子炸开锅。 连平时大大咧咧的贺嘉勋也紧张得咬指:“怎么办,今天晚上我妈说要来送饭,那她就会看到名次,我数学大题都没写完,物理也空了两道,这下完蛋了。” 见尹谌淡定如斯,照着唐柊的记本在描一只大耳狗,贺嘉勋更想哭了:“真羡慕你啊尹哥,什么都不在乎。” 尖停顿了下,尹谌垂着眼,不知在说给谁听:“嗯,我不在乎。” 时间一晃到下午第节课下,距离放榜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尹谌和唐柊被叫去班主任办公室。 不止他俩,几乎所有同学都以为跟这次月考有关,送别两人的眼神里都带着同情,仿佛要去的是什么龙潭虎穴。 进到办公室里,没成想老孙一拍办公桌,说起了别的事。 “你们两个臭小子,好的不学,在校外打架斗殴是吧?还让人家挂了彩,可能耐了你们。”老孙骂得唾沫横飞,“幸好那两人也就是街头混混,在门口被保安拦下了,不然今天非得闹得鸡飞狗跳不可!” 唐柊缩着脑袋,他脖子上被掐出来的红印子刚消,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尹谌则无话可说,直直站着挨骂,背在身后,刚好遮住右结疤的伤口。 谁也没想到那两位大哥还能找进学校里来,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的他俩的名字,怕是没少费工夫,不然也不至于过了这么多天才找来。 老孙还在喋喋不休:“我强调过多少次,学生该以学习为己任,旁的事情都放到一边,还有一年多就高考了,考得好终身受益,考不好遗憾万年。你们俩的家庭情况我或多或少也了解一些,有困难可以告诉老师,大家想办法一起解决,通过拳头除了能发泄怒气,还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听到“家庭情况”几个字,唐柊一个激灵站直身体,下意识偏头看了尹谌一眼,对方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面容冷峻,眉毛都没动一下。 最后,老孙以“下不为例”结束了这次批评教育,并布置每人千字检查和打扫操场一周的任务。 唐柊正为这次被轻易放过感到稀奇,老孙拿起桌上的一叠纸,分发给两人:“这次月考的成绩表,办公室打印坏了,你们帮我抄几份,下课之后送到各科老师上。” 老孙走后,怀着期待又紧张的心情,唐柊先在成绩表上找到自己的名字。 一门门分数看过去,发现都在他预期之的时候,心里的大石头便已经落了地,后来看到班级排名10年级排名六9,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出声。 跟上学期比非但没退步还前进了几名,在兼顾挣钱的情况下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怪不得老孙今天都没怎么唠叨。 心里得意,面上还得谦虚着。尤其是回过头来一看,尹谌已经抄了一排半了,唐柊见他这么淡定觉得奇怪,胳膊肘碰了他一下:“你看成绩了吗?” 尹谌:“嗯。” “你排多少啊,出食堂了吗?” 尹谌没抬头:“自己看。” 唐柊撇撇嘴,指着学号找到尹谌的名,一眼扫过那栏,立刻揉了下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 前面五门具体分数已经足够闪瞎眼,班级排名5,年级排名42,更令唐柊目瞪口呆。 尹谌已经写到最后一排了,唐柊还呆在那里。 良久,他吐字艰难道:“你、你怎么就出线了啊……” 乍一听有点像在埋怨他没等自己一起,毕竟说好的谁先出线谁是狗。 虽然尹谌当时并没有答应,听着这委屈巴巴的“质问”,到底是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他翻到下一张表格,薄唇轻启:“那我下次再空一道题。” 第14章 唐柊还没来得及感动,越咂摸这个“再”字越觉得微妙:“你还空题了?” 尹谌专心抄表,没说话。 唐柊也抄了一会儿,还是想不明白:“你上课不是都在睡觉吗,怎么听的课啊?” “谁说趴着就是在睡觉?”尹谌抽空答了一句。 唐柊倒吸一口气,面上一副“哦这样啊不过如此”的样子,心里扑通一声,给学霸跪下了。 晚自习时间被分给各科老师讲评试卷。 教英语的戴老师跟老孙是一个路数的,把学生当自家孩子,成天双叉腰恨铁不成钢:“看看你们做的听力,瞧瞧这这正确率,不知道的还以为耳朵聋了闭眼瞎选的。” 台下一片寂静,不知道有几个真的在反省。 “要是放在以前,还能赖咱们学校的广播设备不好,听不清录音,这回你们猜怎么着。”戴老师把试卷拍讲台上,“全年级唯一一个听力满分就出在食堂,那个随便喊一句能回八个声的地方。” 全班哗然,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讨论这位食堂英雄是谁。 “别瞎猜了,就在咱们班。”戴老师拿起名册,“尹谌,是第四组最后一排那位新转来的同学是吧?平时躲在后面也太低调了,老师站在讲台上伸长脖子都看不见你。” 全班同学唰地向后转头,过分低调的尹谌同学慢吞吞地把脑袋从臂弯里抬起来,睡眼朦胧,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戴老师对英语成绩好的学生向来包容,不计较他打瞌睡。不过刚表扬完,按照惯例就该敲打鞭策一下了:“但是你这个英语作写得太随便了啊,题目是htspendthenterhlday,你写点啥不好,非要画个表写上一天的作息时间安排?阅卷老师想给你分都无从下。” 老师说了这么多,尹谌不回答点什么不合适,愣了半天,懵懵地“哦”了一声。 全班哈哈大笑。 下课唐柊跑来围观尹谌的高分英语试卷,发现不仅听力全对,完形填空阅读理解也没出错,就是作莫名其妙画了个表格,仿佛被下了降头。 顺便翻了翻其他几门的试卷,也是差不多情况,但凡动了的题目几乎全对,扣分项都是空白,空着的数学大题不仅没做辅助线,连个“解”字都没写。 唐柊不禁发出灵魂质问:“你真的是……故意空着的?” 尹谌:“不是。” “那是?” “时间不够。” 唐柊不太信,时间不够还把作息时间的表格画得那么横平竖直、工整漂亮? “没道理有时间不写完。”尹谌以理服人,“这题型以前没见过,八成会解错,不如把这时间用来检查做完的题以保正确。” 原来是回头检查去了,怪不得正确率这么高。唐柊接受了这个解释,并拍胸脯自告奋勇:“以后不会的可以问我啊,我数学还不错的,尤其是等差数列。” 尹谌扯了下嘴角:“好。” n城的高生活是忙碌的,刚脱离一场月考,过完一个占据整个十月四分之一的国庆假,十五的学生们又马不停蹄投入新一轮的学习去。 因为假期断的惩罚也要补上,星期一早晨,唐柊打着哈欠扫操场,看见单肩背包的尹谌远远走来,挥着扫帚喊:“这儿你先顶一会儿,我去跑一圈活动活动。” 为的是给即将到来的运动会做准备,虽然名次什么的唐柊不指望了,但总不能跑两步就晕在跑道上吧,那太丢人了。 拿扫帚的换成尹谌,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跑道边上零星的几片落叶,时而抬头看在晨光跑步的身影。 唐柊看着瘦弱,跑起来一点儿不含糊,一会儿功夫就蹿到操场那头去了,站在这边只能看见他脖子上飞舞的一条大红色围巾。 现在是阳历十月上旬,他已经把毛线围巾戴上了,可能是在挡掐痕。 不对,掐痕已经消下去了,那应该是怕冷吧。 眼前又浮现起唐柊白净细长的一截脖颈,尹谌想,红色跟他很配。 运动会来临之前,老孙来班上布置任务,让艺委员代领几个同学在一周内出一期关于青春和奋斗的板报。 “奋斗什么呀我们这群eta。”苏韫头疼,“别的班都是跟秋天有关的,为什么到了我们班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唐柊拍他的肩安慰:“谁让你是艺委员呢?哎没事,秋天的青春嘛,必然是充满瞌睡和颓废的,该怎么出还是怎么出呗。” 作为好朋友,除了言语安慰,唐柊当然要贡献一份力量。 于是这些天的午后和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二()班教室后面总聚着一小撮学生,画框打格子的、写粉字的、架梯子递工具的,还有唐柊这个画画的。 n城街头巷尾到处种满梧桐树,唐柊就画了一颗枝叶繁茂的高大梧桐,秋风吹来,落叶飞舞,在地上铺成一片厚厚的金色地毯。 “欸你先让一让,等我写完!” 贺嘉勋正站在板凳上写字,唐柊为了给两片叶子上色,在他下面蹭着他的腿晃过来挤过去,弄得他差点没站稳。 在黑板的另一角画边框的苏韫哼了一声:“你怎么不先让让?等他画完啊。” “写完我得早点回去。”贺嘉勋是被老孙钦点来写字的,难得没打嘴炮,垮着脸道,“上次月考考砸了,我妈给我报了补习班,要是她知道我连着天迟到,估计会提刀杀了我。” 苏韫听完有些同情,也不跟他闹了:“那你放着我写吧,明天就运动会了,今晚无论如何都得完工。” 贺嘉勋为难道:“你能行吗?这位置这么高,踩板凳都费劲。” 苏韫听着又不爽:“你拐着弯笑我矮呗?”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一直在座位上趴着的尹谌突然站起身:“我来吧。” 接过粉站在黑板前,尹谌抬刚好能够到格子最上面,便把凳子踢开了。 没了障碍物,唐柊凑过来:“我们吵醒你啦?” “没。”尹谌抬起头,下巴到脖子绷成一条利落的线,“写完这个就结束了吧?” 唐柊拿起粉,岔开腿弯下腰继续给叶子涂色:“嗯,就差不多啦。” 起初以为尹谌闲着无聊随便帮个忙,涂了两片叶子抬头一看,字居然写得比贺嘉勋的还好看,行云流水,苍劲有力,难得的是端正均匀,退到远处看也非常整齐漂亮。 连对他有点偏见的苏韫看了都挑不出毛病:“写得还行嘛,以前也出过黑板报?” 尹谌专注写字:“没。” “那你这是第一次?”唐柊赞叹道,“好厉害啊。” 尹谌低头看了一眼唐柊画的梧桐:?r/ 澳阋彩恰!?/p 唐柊看着指的粉,突发奇想:“欸,你会用粉转吗?” 尹谌里的白粉是新拿的,还有很长一截,闻言便试着夹在指间快速转了下,粉六0度转体后稳稳落定,一次成功。 唐柊心痒更痒,偷拿了一根新粉尝试,结果刚转半圈就掉在地上,粉一摔两截,边蹲下捡粉边感叹:“真的好难啊。” 尹谌目睹了全程:“第一次这样已经不错了。” 唐柊登时眉开眼笑:“哈哈哈真的吗?” 尹谌:“嗯。” 一旁的苏韫直翻白眼:“你俩怎么还互吹上了?赶紧给我干活!” 这天,二()班的灯一直亮到晚上近11点。 苏韫被担心他安全的家人接走了,唐柊留下扫尾,顺便把几处小装饰补补色。 等到站在讲台后纵观全板报,终于可以点头认可,尹谌的声音适时从教室一角传来:“可以走了吧?”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唐柊一投入就忘了还有个人在,忙跑到座位上拎起书包,“走吧,我来锁门。” 一出校门,夜风带着凉气迎面吹来,唐柊打了个寒噤,裹紧脖子上的围巾,抬眼瞧见尹谌穿着单薄,问:“你冷不冷啊?” 尹谌走在前面:“不冷。” 深夜路上人烟稀少,越是往偏僻处走就越安静。唐柊有点害怕,加快步伐跟上去,和尹谌并排走,看着地上的两个人影挨在一起,好像就没那么冷了。 “欸,问你个问题。”唐柊嘴巴闲不住,没等尹谌答应就问了,“你为什么总是把揣在口袋里?” 尹谌:“你为什么戴围巾?” 唐柊眨眨眼睛:“暖和啊。” 尹谌:“嗯,暖和。” 唐柊哼唧道:“你刚才还说不冷呢,哼明明是为了装酷。” 尹谌就把拿了出来。 “你还是放回去吧。”唐柊没想到他这么实诚,“别真冻着了。” 话是这么说,还是趁尹谌伸出的间隙偷瞟他的,掌面宽指长,果然是弹钢琴的。 小的唐柊很羡慕,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伤口哪来的?上次打架弄的伤不是已经好了吗?” 经他提醒,尹谌把左翻过来看:“不小心碰的,没事。” 其实是早上为了赶时间扫操场着急出门,被门口碎掉的那块砖绊了一下,反应还算快立马去撑门框,然后就被门框上竖起的铁钉划个正着。 老房子年久失修,到处暗藏危险,这种事没什么好张扬的,再说自己弄的伤,疼也得忍着。 是以看见唐柊这么紧张,放下书包翻出一排创可贴,唰唰唰撕下来好几张,尹谌愣住:“不用了,我……” “抬起,”唐柊拆开其一个,“伤口不包扎会感染的。” 尹谌站着没动,唐柊就弯腰去给他贴,贴完两个还不够,又拆了几张。 这回是想躲也躲不开,背到身后唐柊也能绕到身后去给他贴,想揣回口袋直接被唐柊按住腕:“怎么像个小孩子,还怕我弄疼你啊?” 尹谌:“……” 为了证明 不怕疼,只好伸着,由着唐柊用一排创可贴把伤口包得严严实实。 这一带都是老房子,路边的灯只余两盏还亮着。 包完唐柊把尹谌拉到路灯下,仔细欣赏自己的杰作,满意道:“很好,这个防水的,你洗脸洗澡都不用撕下来。就是臃肿了点,口袋怕是塞不进去了,唉……少装几天酷没关系吧?” 尹谌刚要说谢谢,被他后面那句揶揄弄得无语,抬把扔在背后的兜帽捞起来往脑袋上一扣,转身就走。 唐柊问:“都快到家了你戴什么帽子呀?” “暖和。”尹谌道。 唐柊一边加快脚步追上去,一边学他把自己的兜帽也拎起来戴上:“欸你等等我!” 到自家铺子门前,唐柊正高高兴兴地哼着昨晚在广播里听到的歌,推开铁门鞋还没来得及换,先闻到一股刺鼻异香。 “终于舍得回来了?”一个踩着高跟鞋的女人从屋里走出来,“还以为你故意躲着我呢。” 唐柊看清眼前的人,浑身一凛:“你来干什么?上个月的钱不是已经打给你了吗?” “瞧你这话说的。”打扮妖艳的女人在缝纫前的椅子上坐下,翘起腿,“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继母,当妈的来看看儿子都不行吗?” 这时候奶奶从屋里蹒跚走来,对唐柊露出恳求的表情,似是在求他不要激怒她。 唐柊自是不会主动挑衅,他爸在世的时候他就与这女人井水不犯河水,现在他爸死了,除了当年判决书上写着每月应支付的赡养费,他更不想再跟这女人扯上什么关系。 “哟,生气了。”见他不说话,女人站了起来,行至他面前,“刚才我在窗户口看到你的时候你还笑得像朵花儿,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还两幅面孔?” 唐柊还是不说话,她便又凑近一些,细细端详他的脸:“啧,可怜见的,如花似玉的一张小脸蛋非要弄成这样,没有一个alpha在身边到底是不行啊。” “你不行。”唐柊冷冷地开口,“不代表我不行。” 女人妆面精致的脸狰狞了一瞬。她突然上前一步,趁唐柊没防备一把扯开他头上的兜帽,紧接着往他后颈看去,白白净净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我还以为跟你一起回家那个高个子小伙是个alpha呢。”女人站直身体,总算掰回一城面子,“也是,alpha都在贵族学校接受精英教育呢,怎么会跑这种地方来。” 唐柊捂着后颈后退一步,刚才的突然袭击令他进入生理防备状态,汗毛倒竖,血液回流,一些不堪的回忆片段倏忽涌入脑海。 他咬紧牙关,忍住想吐的应激反应,另一只伸进口袋里摸索,把这些日子攒下的钱全都拍在门口的鞋柜上:“就这些了,拿着赶紧走,不要再来骚扰我奶奶。” 女人扭着屁股走过去,拿起钱数了数,嗤道:“早这样不就好了?” 把钱塞到包里,经过唐柊身边,女人又停下脚步:“怎么说也是你名义上的妈,有句忠告不得不说给你听。” 她再次凑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唐柊的耳边说:“收敛收敛你这身味道,小心再勾到不该勾的alpha。” 唐柊猛地瞪大眼睛。 他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奶奶不提起,他刻意回避,就可以让它烂在肚子里,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会知道? 第15章 一个ega终生只能被一个alpha标记——这是小学高年级生理课本上就有的内容。 初看这行字,处在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都会被a之间深刻浓烈的羁绊吸引,进而产生对忠贞爱情的无限向往。 可他们不知道,这样的规则背后藏着多少不公与无奈。 生理构造决定了alpha拥有旺盛的精力与标记多个ega的能力,会对处在发情期的ega被动发情的设定,又让许多自制力不强的alpha在本能的驱使下标记多个ega,变相造成了当今社会ega越发稀少、极度需要被保护的状况。 而与此相对的是——ega一生只能被一个alpha标记,一生只能依赖这个alpha。 这是一种从身到心的全面依赖,除了发情期要靠alpha度过,平日里也无法长久分离。长时间摄取不到alpha的信息素会让被标记的ega陷入焦躁,维持正常生活都做不到,甚至可能引发严重的精神疾病。 “标记”二字听来浪漫,就像在一个人身上刻下属于另一个人的永痕烙印,无声地诉说着爱恋与忠诚。 它像热恋的人们能够轻易许给对方的承诺,当时热血上头此生不换,事后却少有人能承担它所带来的后果。 终身标记是无法洗去的,目前全国已经开了数十家ega疗养院,专门为失去配偶的ega提供帮助。 然而也仅仅是帮助缓解症状,失去alpha的ega就像离了水的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天天枯竭,掰指就能数完所剩无多的时日。 唐柊一直记得那天晚上,打完工的他经过附近的疗养院,月上天时分,人眼只能分辨出漆黑的楼房轮廓和周围高耸的栅栏。走过拉着电网的铁门,里面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喊叫,紧接着便是断断续续的呜咽哭声,唐柊毛骨悚然,当即加快脚步离开。 传闻国家正在组织科研团队研究腺体切除术,为的是让有需要的ega脱离这种牵绊带来的折磨。 不过大众并不看好这项研究,一来从生理书上就可推知这项术会给身体造成多大的伤害,二来能被标记是ega最显著的生理特征,如果摘了腺体就与eta无异了。在这个嘴上喊着性平权实际上仍然有严重性别歧视的国家,绝大多数ega宁愿孤独终老、痛苦到死去,都不愿意摘除象征与众不同的腺体。 就像唐柊的继母,已经被无人安抚的痛苦折磨了两年多,仍然爱极了面子,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生怕别人闻不到她身上的ega信息素味。 想到这里,唐柊对她的厌恶竟散去不少,或许是因为同类多少能够感同身受,又或许是因为……她如今的遭遇与自己脱不开干系。 夜深人静,窗外偶有风声。 唐柊侧躺在床上,被子盖过头顶,双蒙住眼睛,拼命将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面孔从脑海里清除。 那个男人笑得邪佞,一步步走来,唐柊便一步步后退,沉重的脚步和杂乱的喘息令他绝望,直到退无可退,他看见自己拿起一把锋利的刀俯冲向前,心跳霎时停止,眼前血红蔓延。 “我不后悔。”身体抖得厉害,唐柊闷在被窝里自言自语,像在给自己洗脑,让自己坚定,“我绝对……不会后悔的。” 次日太阳高悬,是个适合开运动会的好天气。 早上晨读课下,老孙先来班上验收黑板报,见板报内容充实设计美观,挑剔如他也忍不住夸了两句,尤其是那棵惟妙惟肖的梧桐树。 ;“梧桐树跟我们n城颇有渊源,画得好啊。”老孙点头赞许,“听说今天还要跑千米为班级争光,班长午订饭的时候给唐木冬加个鸡腿。” 可惜唐柊一大早到学校就蔫蔫的,得到表扬也提不起精神,运动会前整队上操场,台上校长讲了多久,他就靠在苏韫肩上瞌睡了多久。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累成这样?”苏韫问。 唐柊胸闷气短,眼睛都睁不开:“出黑板报啊。” “不是就剩下几片叶子没上色吗?还有尹谌的那几行字。”说到这里苏韫突然意识到什么,恍然大悟道,“昨天教室里就你们两个人,你们还顺路,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啊?” 唐柊登时被吓醒了,直起脖子:“能发生什么啊?收起你乱八糟的想象。” “我只是怕你们又遇上那帮人,再起冲突。” “这样啊……”知是误会了,唐柊尴尬地挠头,“没遇到,他们上次被揍那么惨,估计也不敢再堵我了。” 苏韫眼珠一转,敏感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唐柊连忙摆:“没什么没什么。” “你以为我在说你俩……”苏韫扭头打量队尾的尹谌,又转回来玩味地看着唐柊,“你俩……” “没有的事!”唐柊矢口否认,“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要找个alpha对象过好日子的,怎们可能在学校里……找啊。” 两人家庭条件都不好,唐柊家尤甚,之前聊天的时候两人曾互相玩笑说将来一定要找个有钱人,再也不过这苦日子了,而上层社会几乎被alpha占领,说着说着就成了“一定要找个alpha当对象”。 苏韫想了想:“也是,住在你家附近,估计他家也半斤八两。你可别看他长得帅就被迷惑了啊,eta之间的内部消化一点都不好玩。” 唐柊莫名松了口气,摸了摸有点烫的耳垂:“怎么会,长得帅又不能当饭吃。” 接力跑和千米长跑安排在下午,午班长戚乐给所有运动员订了饭。 唐柊的便当盒里果然多一只鸡腿,他本来没什么胃口,边吃边看尹谌在场边玩悠悠球,不知不觉把两只鸡腿全吃了下去,米饭都没剩下。 吃完洗洗就往操场边去了,问尹谌怎么把这坏掉的球修好的。 尹谌的回答很简单:“轴承没断,找了根绳子系上。” 说着掌朝后上方握住悠悠球,将它用力向前抛出,再在球回弹时掌向上稳稳接住。 这招颇具技巧性,让只会最简单的唬小孩招式的唐柊看得眼睛发亮,立刻央着尹谌教他。 尹谌看了他一眼:“你脸色不太好。” “你还受伤了呢,不是照样玩?”唐柊道。 尹谌:“你是运动员,下午还要跑步。” 想到那漫长的千米,唐柊哀叹一声:“那我还是省省力气吧。” 下午一点半,操场准时响起振奋人心的进行曲,戚乐从隔壁班借来相,说要记录下二()班运动健儿们的英勇身姿。 不知是不是午吃太撑了,跑个接力赛第二棒就让唐柊倍感吃力,之前几天的训练仿佛都白折腾了,脚步虚浮地走到场下,眼前一花差点摔倒在椅子边。 戚乐忙扶他坐下:“木冬冬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啊?” 唐柊平复了下呼吸:“没、没事。” 戚乐见他目光飘忽没个定点,竖起根指:“这是几?” 唐柊看了半天,瞳孔向间靠拢差点对眼,看清楚后一拍大腿:“这是,我超的!” 虽然他说没问题,戚乐还是是不敢贸然放他上场。 唐柊自己其实有点感觉,大概是昨晚那个女人出现,还有噩梦侵扰引起体内信息素无规律释放。 这是ega在需要保护的情况下的本能反应,相当于调动起体内所有的防御制,而且这层抵抗稀少而薄弱,对于长期使用抑制剂的ega会造成巨大的身体损伤。 在这种情况下唐柊还跑了接力赛,身体虚弱加上体能短时间内大量消耗,他不确定自己还能撑多久,准备上场的前一刻,他脱校服的都在哆嗦。 戚乐急坏了,到处找人代替唐柊跑,可班上的男生要么有别的项目,要么听说是顶唐柊的位置就避之不及。平时在一个班上笑笑闹闹还好,现下没人愿意接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更不想跟他这种丑闻缠身的人扯上关系。 “还是别跑了吧,老孙了解到情况也会体谅的。”苏韫拉着唐柊,“瞧你身上凉的,快穿好衣服坐下,我去给你跟班长说,大不了我替你跑。” 唐柊反过来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不、不用了,你这小身板一千米都撑不下来,还是、还是我来……” 另一只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就要往脑袋上浇。唐柊曾在危急情况下试过这个方法,神智再混沌萎靡也能被凉水激得清醒几分。 举过头顶刚要浇下,上一轻,瓶子被人拿走了。 唐柊迷茫地抬头看去,尹谌拿着那瓶水,仰头就往嘴里倒,唐柊看见他脖子上凸起的喉结因为吞咽上下起伏滚动。 放下水瓶,尹谌抬擦掉嘴角挂着的水渍:“我帮你跑。” 起初唐柊以为他说着玩,毕竟之前戚乐求爷爷告奶奶地挨个劝,他连坐着喊加油的啦啦队都不肯参加。 等到尹谌真把校服外套脱了,正儿八经在场边做起了热身运动,唐柊呆呆地问:“你不是……不会跑步吗?” 尹谌舒展身体,甩了甩胳膊:“可以用走的。” 唐柊以为他说真的,心想那二()班的脸可就丢尽了,不抱希望地又问:“那你……打算跑第几啊?” 尹谌掀起眼皮淡淡地看过来:“你想要第几?” “我?”脑袋还晕着,唐柊觉得他这个问题有点傻,又不是他想第几名就能跑第几名,“最好当然是……第一名啊。” 尹谌点了下头:“好。” “哦,那、那就辛苦你了。” 旁边听完这段对话的苏韫满头问号,心想这两人怕不是都有病。 五分钟后,男子组千米在一声枪响后正式开始。 唐柊抱着尹谌的校服,在苏韫和戚乐的搀扶下在跑道边找了个安全位置坐下,强打精神看向从起点犹如离弦之箭般飞奔出去的运动员们。 尹谌个子高,很好辨认,而且别的班的运动员多是有备而来,一身运动装,还有耍帅的护膝头巾什么的,只有尹谌穿着白t和校裤,随 便得像来陪跑的。 速度却一点都不随便,借着身高优势长腿一跨就是别人的15倍距离,第一圈就遥遥领先,把后面的人甩出去一大截。 捧着照相的戚乐叹道:“尹同学跑得好快。” 苏韫紧接着拆台:“这可是长跑,现在把力气花光了,最后几圈看他还跑不跑得动。” 唐柊没跟他们聊,他注意力有限,目光牢牢锁定在尹谌身上,看着他绕着四百米跑道一圈又一圈地奔跑,在前半程就和第二名拉开一圈有余。 途有两个运动员撑不住放弃,其他几个也到场边休息补充水分,只有尹谌像台一旦运作起来就不知停歇的器,步子迈得大而稳健,仿佛完全不觉得疲累。 最后两圈,苏韫也被这强悍的体能惊到了:“他不会真要跑第一吧?” 唐柊仍默不作声地看着尹谌,看着他奔跑如风的他从身边经过,面色沉稳,游刃有余,自己的心跳反而越来越快,扑通扑通清晰地响在耳畔。 直到欢呼声起,尹谌毫无意外地第一个冲出终点线,裁判宣布本次比赛的第一名诞生,顺便宣布本校维持了年的千米记录被打破。 场边人头攒动,唐柊在人群里钻了半天才挤进去,站在尹谌跟前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有些不自然地把的水递过去:“辛苦了,恭喜你拿第一。” 尹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呼吸还有点急促:“说好的。” “啊?”唐柊没听懂。 尹谌接过水喝了几口,扬了扬贴着一排创可贴的那只:“昨天,谢谢你。” 唐柊又闻到那股清爽略带潮湿的咸味,以为是尹谌跑步流汗后身体散发出来的。 无处安放的双胡乱摆了一气,唐柊大着舌头道:“没关系的,谢谢谢什么呀,你帮我跑步,我该、该谢你才对。” 苏韫也挤了进来,看见唐柊双颊泛红,疑惑道:“你怎么了,发烧了吗?” 发烧倒不至于,就是有点晕。 回教室的路上,唐柊脚下一软绊了个跟头,人没事,抱在怀里忘了还给尹谌的校服被路牙刮了个口子,吓得唐柊彻底清醒了,回到教室又是用胶带贴又是拿创可贴补。 可布料哪里能用这些东西修补?放学的时候,唐柊挪到第四组最后一排,垂着脑袋如同罪人:“你的校服被我不小心弄破了。” 尹谌没生气,至少从脸色看起来仍然淡定:“没事,还能穿。” 他让唐柊把校服还给他,唐柊坚决不同意,非要把校服带回家过夜:“给我一晚上时间,保证原样还给你。” 尹谌拗不过他,便随他去了。 “原样”这种话尹谌也就随耳一听,他知道赔套新的肯定不可能,唐柊平日里精打细算,一块钱恨不得掰成两半用,再说一晚上时间,能去哪里弄一套新校服? 所以第二天清早到学校,拿起放在座位上的校服展开看,乍一眼确实没看到昨天那个破洞时,尹谌心不无惊讶。 直到他摸到左边袖筒间一处质感不同的凸起,翻过来看,只见那里被绣了一块什么,针脚细密,线的颜色刚好与校服颜色相容,不仔细根本瞧不出这里有补丁。 尹谌抻开那块布料定睛看去,是一朵白色的小花。 第16章 运动会后的庆功聚餐安排在星期天的午。 二()班一共5名学生,参加运动会的不到20名,聚餐倒是都来齐了,戚乐订了个五张大圆桌的包厢,差点没够坐。 班主任老孙也来了,见位置紧张,主动挪到吧台那边坐,闲着没事拿起话筒点了首《精忠报国》,台上唱得五音不全潇洒豪迈,台下的学生们听得头昏脑涨食欲减退。 好不容易熬到一首歌结束,眼看老孙又要来一首《敢问路在何方》,贺嘉勋忙举:“让我们班艺委员献唱一首怎么样?都说他唱歌好听,我还没听过呢。” 同学们为了避免魔音绕耳,纷纷鼓掌附和。 苏韫夹了只大虾正在剥,剥到一半被众人起哄弄上台,心情实在好不起来,一首《红豆》唱得哀怨满满,边唱边向贺嘉勋飞了无数个眼刀。 唐柊跟苏韫坐在最东头那桌,苏韫人在台上,他便打着看舞台的幌子扭头看了好几次最西头那桌,尹谌坐在最里口,没怎么动筷子,饮料倒是喝了好几杯。 他今天没穿校服,上身t恤搭牛仔外套下身牛仔裤配运动鞋,头发似乎剪短了一点,之前微耷的额前碎发都竖了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喝饮料的时候微微仰起脖子,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喉结的形状更好看了。 唐柊忍不住看了好几眼,转过头来猛灌水。 “木冬冬你喝水润嗓子呢,也想上去唱一首?”坐在对面的蔡晓晴撺掇道,“唱吧唱吧,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唐柊差点呛着,放下杯子连连摇头:“不了不了,我不会唱歌。” 蔡晓晴:“我不信,儿歌总会唱吧,《小星星》会不会?” 唐柊不想弄得全班同学吃不下饭,睁眼说瞎话:“还真不会,小学音乐课我都逃课的。” 一首歌唱完,苏韫回到座位继续剥他的大虾,蔡晓晴找他求证:“木冬冬是不是真的不会唱歌?” 唐柊轻咳一声,把醋碟往苏韫跟前推了推,苏韫心领神会,嚼着虾仁含糊道:“真的啊,他唱歌跟念课一样,没调子的。” 东边有朋友帮着挡,西边就没那么好运了。 吧台旁放着一台雅马哈电子琴,估计又是贺嘉勋那个大嘴巴起的头,说尹谌会弹钢琴,让他上去露一,接着整桌人跟着起哄,声音都传到唐柊这桌来了。 有正大光明扭头看的会,唐柊自然不会错过。 他叼着筷子状似凑热闹地转过去,只见尹谌垂眉敛目坐在众人的包围,待人声暂歇,才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怎么可能。”贺嘉勋第一个不信,“我见过你的证书,十级呢。” 这年头男生吸引人的特征除了长得好运动好成绩好,会耍乐器也能算一个。尹谌刚转来第一次月考就过了线,前天在运动会上的表现又引来许多瞩目,这会儿听说他还会弹钢琴,已经有女生开始捧脸心心眼了。 万众期待下,尹谌仍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喝了口饮料,不急不缓地说:“证是买的,真不会。” 唐柊:“……” 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啊。 别的同学自然也不信,包厢里气氛正好,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让尹谌不弹琴就得喝酒,啪啪啪开了罐啤酒摆在他面前。 尹谌站了起来,唐柊心里一咯噔,以为按他的脾气八成要甩走人了,没想到他拿起一罐啤酒,仰头咕嘟咕嘟往嘴里倒,在周围的鼓掌和口哨声把罐酒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吃完饭大家留在包厢里玩,唐柊和蔡晓晴他们凑了一桌打牌,打了两轮戚乐从外面回来,唐柊把位置让给他玩。 戚乐边抓牌边给唐柊递了一个装照片的纸袋:“这是运动会的照片,我没带包,木冬冬你先帮我拿着。” “照 片?有没有尹谌啊,快让我看看。” 蔡晓晴来了精神,放下牌伸把纸袋从唐柊里夺了过去,拿出来快速翻,然后就和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笑闹开了,依稀能听见“这张好看”“这张也好帅”之类的讨论。 唐柊也想看,周围都是人他挤不过去,伸长脖子也看不到,好在戚乐补了句“别弄少了这些都要贴教室照片墙的”,饱受蹂躏的纸袋在传阅一圈之后终于又回到唐柊里。 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唐柊把那叠照片拿出来看。 尹谌的有好几张,抻腰热身的、急速奔跑的、面无表情领奖的……还有一张是枪响前的预备动作,照片上的尹谌单膝触地两下撑,身体绷成一张拉紧的弓,抬头凝视着前方的跑道,侧拍的角度让他立体深邃的脸部轮廓纤毫毕现,午后的阳光给他的整个人镀了一层暖金色的光。 唐柊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久到想起那个下雨天在校门外,伞下的人一个狼狈不堪一个事不关己,一个厚着脸皮一个勉为其难,算不上什么浪漫的初遇,却有着让人心甘情愿回顾无数遍的魔力。 玩到下午四点多,大家开始陆续离场。 唐柊和苏韫留下和戚乐一起收拾残局,在桌子底下和椅子上捡到几个同学落下的随身物品。结账出门的时候,戚乐抱着纸袋数照片,正数两遍反数遍,怎么数都少一张。 “奇怪了,明明是五十张啊,现在怎么只剩四十九了。”戚乐嘀咕。 “哎呀就少一张而已。”苏韫着急回家,推着他往前走,“老孙没那么无聊去点数目,真要点的话你放张自拍进去凑数呗。” 戚乐被他说服了,把纸袋和同学落下的东西一起放进车篮里,挥挥踩着自行车走了。 苏韫家离这里远要坐公交,唐柊把他送上车,自己一个人往回走,经过刚才聚餐的饭店,冷不丁看到一个穿牛仔外套的高个子男生从里面走出来。 是尹谌。 两人不是第一次顺路回家了,唐柊加快步伐跟上:“我还以为你早走了呢。” “去了趟洗间。”尹谌说。 唐柊问:“怎么了,喝多了不舒服?” 尹谌只回了一个字:“没。” 唐柊近距离观察他发白的脸色,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心道这人也太倔了,明明满脸都写着不舒服还死不承认。 嘴上是不敢说的,看见前面有个便利店,唐柊让尹谌等他一下,一路小跑进去,不一会儿拿着一瓶蜂蜜柚子茶出来。 “喏。”把茶递给尹谌,唐柊说,“蜂蜜解酒,这个虽然是饮料,应该也有点功效吧。” 尹谌没接:“不用,你喝吧。” 唐柊懒得跟他推搡客气,直接把饮料揣进他一边衣兜里:“刚才我喝了两大杯红茶,拜托一个月之内别再让我看到‘茶’这个字。” 尹谌抿抿唇,无奈收下了。 走了一会儿,唐柊犹豫地问:“前天替我参加比赛,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尹谌面上似有疑惑:“什么?” “我知道你低调嘛,不愿意在人前暴露实力。”唐柊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磕巴道,“替我跑步,还拿第一,你……你应该不想的吧?” 虽然他不懂尹谌为什么要这么做,可他既然这么做就有他的理由,唐柊的交友信条有一条是绝不干涉对方在生活方式上的选择,而千米事件害得尹谌打破原则,他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沉默片刻,尹谌说:“没有。” 也不知道是没有在隐藏实力,还是没有不想拿第一。 唐柊从未遇到过如此冷酷寡言的高贵eta,觉得找个谈判专家来也未必能跟他流畅沟通,心想算了算了,交朋友嘛总有一方多迁就一点。 他又开始找话题:“话说,我还以为这次聚会你不会来呢。” 尹谌:“班长叫的。” “那班长好厉害,我还以为谁叫你都不会来呢,你不是最怕吵了吗?” “嗯。”尹谌先肯定了怕吵这一点,随后道,“班长说不来会扣操行分,扣到一定分值就罚扫操场。” 唐柊:“……” 班长好努力,学到了学到了。 就这样,唐柊和尹谌一个稳坐全班最讨人嫌第一名,一个继续酷到没朋友,凭着偶尔交换记传个纸条,还有经常打瞌睡在教室门口碰面,建立起了一段友好的同窗情谊。 可能是唐柊单方面以为的友好,因为尹谌从始至终的态度都不咸不淡。就跟n城的秋天一样,时而刮风下雨时而阳光普照,天气说不上冷也谈不上暖和,穿短裤有点凉穿秋裤又太夸张,总之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方能拉近距离。 迈向立冬的前几天,唐柊借着某次全班填联系方式的会抢着帮班长收表,弄来了尹谌的号,周六的晚上难得没活儿,早早地洗脚上床蜷在被窝里编辑短信。 先发两个字预热:【在吗~】 对方十来分钟才回复:【?】 唐柊一阵心虚:【是尹同学吗?我是唐木冬~】 这次回得快了点:【什么事?】 冷淡得让唐柊刚烫完的脚霎时透心凉。 不过至少没问他怎么弄来的号码。唐柊给自己灌了颗定心丸,然后闭上眼睛倒数声,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咬牙抖抖索索地下床拿作业本。 距离成衣店不到一百米的老楼上,尹谌洗了个澡,穿着t恤就出来了,回屋边擦头发边拿起看。 十分钟前唐柊发来一条短信:【这周发的英语试卷好难啊,第页完形填空的第二题,应该选哪个?我觉得a和都对啊~】 尹谌记得唐柊的是个黑白直板,想必打这么多字挺费劲。 他翻出上午就写完的英语试卷,找到那题,看了一眼括号里的答案,拿起回复:【选d】 唐柊用一串符号表达震惊:【不是吧~~??!!!】 这种没有提出具体需求的信息,尹谌原本没打算回复。 他放下收拾了下桌子,准备关掉台灯的时候瞥到挂在椅背上的校服,袖筒上的小白花在昏暗的环境下比在晴朗的白天更清晰。 想起唐柊之前让他有不懂的就问他,尹谌轻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拿起编辑短信,尽量用简短的语言把题目讲清楚。 唐柊不笨,英语底子也不差,一点就通,通了就道谢。 尹谌看着满屏波浪号的独特道谢方式,刚准备礼尚往来地回一个“不用谢”,余光一闪,看见有什么黑黢黢的东西从墙角缓慢地爬了过来。 晚上八点半,唐柊收到了来自看似无所不能的尹同学的短信:【这个天气你们这里还有蟑螂?】 刚爬上床的唐柊又坐了起来:【有啊~!你碰到了?】 尹谌:【嗯,房间里】 唐柊发短信跟他确认:【是不是黑黑的~圆圆的~六只脚或者八只脚~头上有两根须的~?】 尹谌回复一串省略号。 唐柊琢磨了下,觉得这串省略号肯定是在表示害怕。 作为土生土长的n城本地人,唐柊一年到头都与小强做伴,可尹谌是从北方来的,说不定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传闻的可怕生物,就算再酷也难免惊慌失措。 一种被需要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唐柊顾不上冷,跳下床穿裤子穿鞋,上飞快地按键打字:【你家几零几?我马上过来~!!!】 第17章 不到十分钟,尹谌家的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唐柊一身毛衣毛裤,脚下踩着一双毛茸茸的大耳狗棉鞋,见尹谌穿着短袖和塑料凉拖,惊道:“你不冷吗?” 尹谌转回身:“不冷。” 进门的时候脚碰到门口坏掉的半块砖,唐柊一个没稳住身体前倾栽向尹谌,双急急攀住他的腰身,额头顺势抵上他后背,感觉到尹谌的躯体明显一僵,忙松站回去:“滑了一下,不好意思。” “没事。”恢复自由的尹谌继续往里走,“小心脚下。” 唐柊就很小心地看脚下,一小步一小步跟着挪,跟进房间里才后知后觉想起什么:“你妈妈在家吗?还没跟她打招呼呢。” “她已经睡了。”尹谌说着拧开桌上的台灯,“这个亮度够吗?” 唐柊抬头观察了下,这间屋子连个顶灯都没有,唯一的照明就是桌上的台灯。环顾四周,房间也很小,设施简单到有些简陋,完全不像会弹钢琴的贵公子住的地方。 联系他是单亲家庭,还是从首都搬来的,唐柊脑补了一出家道落的富家公子无奈迁居贫民窟的戏码,心不禁唏嘘——都说由奢入俭难,eta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啊。 “够,足够了。”唐柊同情心大作,拍胸脯道,“我带了蟑螂药来,在门缝、墙角放一点就好了,很简单的,包在我身上。” 尹谌“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杯子出去了。 少了一个人,屋里总算能转得开。唐柊捞起袖子预备大显身,先从口袋里拿出一管膏状蟑螂药,然后动作娴熟地开盖,蹲下开始搜寻阴暗角落。 尹谌捧着两杯水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跪趴在地的唐柊。只见他上半身埋在书桌里面,留了两瓣屁股撅在外面扭动,双脚蹬着地板做支撑,挣扎半只没穿袜子的脚从棉鞋里露出来,脚后跟雪白的皮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泛起一层淡淡的粉。 只停留一秒,尹谌便移开目光,把杯子放在桌上:“你起来,我来吧。” “不用不用。”唐柊的声音从桌子底下传来,“药我已经放好了,正在抓那只大胆出门挑衅你的小强呢……欸呀,又跑了!” 尹谌心道你这样咋咋呼呼能抓住就奇怪了,把台灯往桌边移了移,让光打在地上,接着蹲下过去帮忙。 “捉到了捉到了!” 刚凑近,唐柊就欢呼起来,身体急速后退时没顾着头顶,脑袋撞到桌板的同时身体一歪往斜后方倒去,随着重力正好坐在尹谌身上。 尹谌被挤坐在地,一只后撑,另一只虚虚地护了唐柊一下,见他坐的挺稳,放下扶身后的床沿:“没事吧?” 事发突然,唐柊两只都搭在尹谌的腿上,比自己高好几度的体温透过薄薄的一层布料传到心,鼻间传来沐浴后清爽的薄荷香,后背贴着的胸膛也很暖。唐柊整个人像被包裹在热乎乎的蒸汽里,呆呆地说:“啊?没、没事。” 扶着桌子慢吞吞站起来,为了缓解尴尬,唐柊没话找话:“你身体好热啊哈哈,怪不得蟑螂喜欢围着你转。” 说完又想打自己的嘴巴,说“体温好高”不就完了吗?“身体好热”……怎么听怎么奇怪。 好在尹谌并不在意,抽了张纸给唐柊擦,指了指桌上:“喝水,热的。” 完成使命的唐柊先去洗了个,然后安心地坐了下来,把刚才抓到的蟑螂用纸巾包好放在桌上,又担心尹谌害怕,捏着纸包到处找垃圾桶。 垃圾桶没找到,在桌角发现一本打开的记本,上头画着一只很眼熟的大耳狗。 上次未经允许拿他本子的后果唐柊还记得,这回就谨慎了许多,指指桌角的记本:“原来你也会画画啊。” 房间只有一张椅子,尹谌挪到床边去坐了,闻言抬眼看过来:“不会,描的。” 唐柊明知故问:“描的哪里的?” 尹谌:“你的记本。” 唐柊眯起眼睛笑:“下次我多画几个不一样的给你描。” 尹谌本想说就闲着没事随便描描,见唐柊一脸期待,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嗯,别画太难的。” 高二年级的第二次月考安排在11月上旬,考前有一天假,考完又有两天假。 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十五要被征用为作比赛的考场,老孙早上来教室宣布下午四组的男生下课后去学校南头的综合楼帮忙打扫卫生。 这让作为第四组男生贺嘉勋很是不服:“为什么是四组,一二组的呢?” 老孙:“一二组男生负责搬桌子,要不你跟他们一块儿?” 两权相害取其轻,贺嘉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那还是打扫卫生吧。” 后天就月考,热衷于临时抱佛脚的唐柊一整天没打瞌睡也没走神,抱着书聚精会神地啃了一天。 下午第节课下,整队去综合楼的时候唐柊还带着本子和,到地方随便转悠一圈擦了两扇玻璃,就找了个无人的安静教室,蹲在墙角刷题。 综合楼统共上下层,还有隔壁班的一起打扫,闲着找不到活儿的人多了,就有几个跟唐柊一样私心想摸鱼干点别的。 在赶走几个打算躲到这里抽烟的男生之后,唐柊好不容易理出来的思绪被搅得一团乱。隔着门板又听见往这边来的脚步声,唐柊烦不胜烦,等门一被推开就吼道:“要抽烟去小花园,信不信你一掏打火我就按报警……” “器”字没说出来,因为看清了门口站着的人。 尹谌面无表情地把插在兜里的伸出来,展示给唐柊看:“没带打火。” 唐柊悻悻地收了声,侧身让人进来。 尹谌进来就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摸出靠在椅背上玩,显然也是来偷懒的。 见他这么正大光明,唐柊也有了底气,把阵地从墙角转移到教室央,习题册摊在桌上继续啃。 特地换了本英语的,遇到不懂的、似懂非懂的,还有懂装不懂的,就用胳膊肘碰一下身边的尹谌:“这题选什么啊?” 尹谌便会把目光斜斜地扫过来,口念一遍题目,然后很快地说出正确答案,并提一下这题考的知识点。 他念英很好听,之前英语老师批唐柊语感太差,让找些英语广播听听,唐柊就听了一段时间的代替睡前读物,此刻尹谌用低沉的嗓音说着一口流利英音,听得唐柊熏熏然,一会儿想睡觉,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快飘起来了。 大概是发现他没在认真听,尹谌拿起桌上的,圈了章里的一个单词:“这个,什么意思?” 唐柊像上课走神被抓包的学生,凑过去看了半天,有点眼熟。 尹谌用尖点了点单词:“念。” 唐柊挣扎片刻:“累、累个提舞?” 尹谌:“……” 唐柊调整了一下:“累个忒舞?” 尹谌把首字母“n”圈上:“negatve” 唐柊:“累累内、内个忒舞。” 尹谌再次示范:“negatve,消极的,否认的。” 唐柊舌头都快闪了:“累、累内个忒舞,消极的,否认的……” 尹谌:“念十遍。” n城的方言n、l不分,说普通话的时候就有点拗不过来,个别人换成英语也无法完全避免这个问题。 土生土长的n城本地人唐柊磕磕巴巴念了十遍,估摸着有八遍是错的。眼看着尹谌的脸色越发阴沉,眉心都打褶了,唐柊十六计认错为上计:“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笨了,等我晚上回去练练,明天再……” “我说你笨了吗?”尹谌转过来面向唐柊,“跟我念,n城人喝牛奶。” 唐柊咽下一口唾沫:“l……哦不n、n城人喝流赖。” “牛奶。” “流……牛赖。” “牛、奶。” “流流牛、赖。”/p “继续,牛——奶——” “流——奶——” 唐柊越念越羞耻,不只是这个词的问题,主要是嫌弃自己太蠢了,舌头都控制不住。 尹谌大概是彻底没了耐心,放下不说话了。 唐柊又羞又急,恨不得把舌头扯出来打一顿。正纠结着该怎么道歉,忽而听见一声轻笑,抬头一看,尹谌那张万年冰山脸竟出现了类似笑容的表情。 只见他薄唇微扬,弧度很浅:“慢慢练,不着急。” 刚才还焦躁不已的心情因为这句安抚瞬间沉淀下来。 做完一条阅读理解,距离下课还有十来分钟。尹谌趴在桌上睡觉,唐柊蹑蹑脚站起来,走到教室后面拿起一把扫帚,开始做今天来这里该做的事。 这是一间音乐教室,十五高二就不安排音乐课了,高一的音乐课也多被主课老师霸占,所以这教室空荡荡的只有几把桌椅,到处都是灰尘。 靠窗的墙角摆着一架用白布罩着的立式钢琴,唐柊经过好几次,终是没忍住,掀开罩布,搬起琴盖,好奇地伸按向一个白键。 这是他第一次触碰钢琴,没想到这家伙体积没多大,居然能在空旷的教室里发出如此浑厚的声音。急着收回已经晚了,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尹谌把脸从臂弯里抬起来,迷瞪瞪地看向这边。 唐柊立刻装傻,拿起扫帚开始扫地:“你继续睡,继续睡。” 装着装着就入了戏,从这头扫到那头,又找了块抹布擦起了桌子,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劳动使人快乐。 直到耳边传来一串叮叮咚咚的琴声。 尹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钢琴前,先把右放上去,按了几个音,接着抬起左臂,双配合着弹起一段耳熟能详的旋律。 是《小星星》。 这支儿歌在唐柊印象就是简谱上的1155六六5,尹谌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左加了动听的和弦,使简单的旋律听起来更丰富、更有层次感。 重复了两遍主旋律之后,还加快速度弹起了变奏,修长的指在琴键上翻飞。过了一会儿,渐渐又慢了下来,左爬格子一样来回跳跃着敲击键盘,右仍是轻缓的,强弱不同的两段融合在一起,给这段活泼的旋律添上一份静谧的温柔。 夕阳西下时分,晚霞透过窗户洒进来,唐柊站在教室的一端,望着站在另一端弹琴的尹谌。 琴凳不知去哪儿了,他就站着弹。被落日余晖笼罩的侧颜深邃带着几分慵懒,他背脊挺直,脖颈微弯,视线落在琴键上,音符在指间流淌,校服袖子上的小白花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 他弹得很随性,记得谱子的地方弹得飞快,记不清的地方就放慢速度,唐柊却觉得很好听,很久没听到这么好听的乐曲了。 唐柊不由得跟着哼唱起来,身体也跟着节奏左右摇晃,琴声突然停止的时候他还陶醉其,根本没反应过来。 嘴巴没刹住车,一句稚嫩的“满天都是小星星”响在空旷的教室里,唐柊瞪圆眼睛捂住嘴,看见尹谌稍稍侧头,面向自己。 尹谌站在朦胧的光里,再次弯起唇角:“不是会唱吗?” 晚自习第一节课,唐柊纠结再,给尹谌写了张小纸条:你不要告诉别人! 他知道自己唱歌难听,所以从不在别人面前开嗓,每次都找借口推脱,不想身上又多添一个笑料。 过了约莫五分钟,纸条传了回来,尹谌在他的字下面另起一行:你也不要告诉别人。 说的是他不仅会弹钢琴,还弹得很好的事。 唐柊把这段对话看了好几遍,尤其是尹谌那行。明明是在拜托人家,字却写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看这架势就随口一说,其实压根没在怕的。 但唐柊还是很开心。 他把这张小纸条叠好,拉开袋,塞进最里面的夹层里。 仿佛藏起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秘密。 第18章 高二年级第二次月考刚好在立冬这天。 n城气温骤降,为了不在关键时刻感冒,唐柊在校服里面穿了秋衣、毛衣、棉马甲,校服外面还套了件冲锋衣,把自己裹成一只不漏风的球,写字时弯臂都有点费劲。 第一场数学考完,他抱着英语书去隔壁2号考场找人,看见坐在教室间位置的尹谌依旧校服里面一件单衣,在心里暗叹首都人就是不一样,抗寒能力一级棒。 “怎么样,在教室里考试比在食堂舒服多了吧?”唐柊问。 尹谌把悠悠球捏在里把玩:“差不多。” 接下来一门是英语,唐柊没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从怀里掏出录音:“来,说两句。” 尹谌瞥了一眼录音:“说什么?” 唐柊把英语书摆在他面前:“随便说点什么,单词句子都行,我学习一下。” 尹谌沉默片刻,说:“你们这里听力用美音,没必要跟我学。” 唐柊点头:“我知道啊,这么做只是为了吸收学霸之力。” 尹谌虽然无语,还是接过录音,按下录音键:“negatve” 唐柊见他松开录音键:“就、就这样?” 尹谌于是又录了几个:“nveer,neessary,natve,ntrlgy” 唐柊:“???” 尹谌帮他梳理了一下:“可以连成一句话反复练习,比如anatve-speaersaystsneessarytattendthseetngatntrlgynnveer” 唐木冬:“……thany” 不仅吸收到了学霸之力,还亲身体验了新型教育方式,可以说是不虚此行了呢。 上午的两场考试结束,几个人在校外没有招牌的那家饭店碰头。 准确地说是贺嘉勋跟着尹谌,唐柊也跟了去,苏韫又和唐柊一起,加上在美食街碰到的戚乐,五个人干脆拼了个桌。 上菜前,贺嘉勋拿着从戚乐那边要来的空白试卷跟尹谌对答案,尹谌写一个他哀嚎一声,听力对完就阵亡了:“完了完了这次又要被我妈拎着耳朵吼了。” 戚乐安慰道:“还不一定呢,弄不好你是对的。” 唐柊在心里暗道肯定是尹谌的正确率高啊,嘴上到底是没说什么雪上加霜的话,接过试卷默默对后面的答案。 吃完一行人回到学校,离开考还有近一个小时,尹谌从教室里出来到外面透气,扭头看见唐柊趴在阳台上抱着专注地按,过去一看,居然在玩俄罗斯方块。 “我最怕的物理要来了,正在调节情绪。”唐柊一脸严肃,“顺便激活大脑。” 看见黑白按键都快磨掉色了,尹谌掏出自己的:“要不要玩这个?” 唐柊眼睛一亮,显然是想要的。 想了想还是拒绝了:“用你这种就不是放松,而是扰乱神智了。以后有需要会跟你借的,现在我需要专注。” 尹谌便把收了回去。 唐柊看他表情以为他不信,玩完一局举起自己的宝贝:“别小瞧它,还能玩贪吃蛇呢,贪吃蛇你知道吧?特别考?r/ 榉从α团卸狭Φ挠蜗罚?/p 晚上最后一门考完,尹谌在路上掏出搜索贪吃蛇。 他提前二十分钟交卷,刚好避开放学高峰期。学校附近网络不好,出了校门信号才跳到满格,尹谌一插兜一拿,盯着缓慢前进的下载进度条,好不容易走到百分之百,刚要点开看看,听见有人喊他。 抬起头,看见穿格子连衣裙的女孩站在前方的路灯下冲他挥:“尹哥哥,我在这儿呢!” 尹谌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约莫一刻钟后,两人乘上地铁一号线。 名叫陆灵珊的女孩显然不习惯乘坐这种平民交通工具,扶着拉环仍被挤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挪到尹谌身边,软着嗓子问:“下地铁之后还要走多久呀?” 尹谌:“两公里。” 女孩皱着脸抱怨:“这什么破地方啊,地铁就两条线,去景区都没有直达的车,腿都要走断了。” 尹谌冷淡道:“你要去的。” 陆灵珊撅了噘嘴,嘀咕了句什么,尹谌没听清。 到站下车,尹谌走在前面带路,陆灵珊跟得吃力,在后面唤道:“尹哥哥你慢一点啊,我走不动了。” 尹谌只好放慢脚步,与她并排同行。 去的是n城标志景点龙藏河。刚才在校门口尹谌问陆灵珊来这里干什么,她说来旅游顺便看看他,央着他带她去传说的龙藏河看看。 这会儿到了地方,陆灵珊的关注点又完全没放在景点上,一路尽问一些无关的问题。 “这里的天气是比首都暖和哦,尹哥哥你在这里待得习惯吗?” “嗯。” “你上的那所学校我在网上都搜不到,它就叫n城第十五学吗?” “嗯。” “听说你现在在念高二,这里的功课是不是很难啊?” “嗯。” “不知道跟首都alpha高的课程比起来如何……你也知道的,咱们首都的学校对外宣称教科书统一,其实教育师资天差地别,弄不好这种小地方的学校也……” 听到这里,尹谌站定脚步,偏头看她。 陆灵珊被他冷淡透着锋利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怎、怎么了?” 尹谌又把视线调转回去,抬下巴指向前方:“到了。” 陆灵珊想坐船,尹谌便去买票。 都说夜泊龙藏,晚上是龙藏河客流量最大的时候,光是排队买票就花了十来分钟,买完票又要在甲板上排队等船。 陆灵珊意识到刚才说的话不妥,趁还没上船向尹谌解释:“是爷爷告诉我你在这里的,他也很想你,希望你早点回去,说会把你安排进首都最好的eta高,不比那些alpha高差。” 她口的“爷爷”其实是尹谌的亲爷爷尹正则,有的是尹谌都没会亲口喊过他几声爷爷,这个女孩倒是喊得顺口。 也正是因为猜到她是在尹正则的授意下来n城的,说不定还肩负着探听虚实之类的使命,尹谌才没有掉头就走,而是耐着性子带她逛景点。 毕竟尹正则是长辈,在他小的时候也确实待他不薄,就算看在养育之恩的份上,表面功夫也该做到位。 “麻烦你转告他,我不回去了。”尹谌道,“我在这里很好,不用你们担心。” 陆灵珊似是还有话想说,怕惹尹谌不高兴,到底是忍住了。 上了船,她跟大部分第一次坐画舫的游客一样,起初很感兴,趴在窗户边四处张望,等到船推开波浪慢悠悠地晃,喇叭里讲故事的女声令人昏昏欲睡,便开始坐不住。 沿途景色也差不多一个样,看了一会儿就没了新鲜感,陆灵珊随便拍了几张照片,就抱着跟小姐妹聊开了。 尹谌只当完成任务,其他并不关心。他坐在左侧靠走道的位置,望着窗外的灯笼和树影,船驶过桥洞时,眼前忽而浮现上次坐船看到的一幕。 彼时的唐柊一个人坐在船尾,趴在前座的椅背上双托腮,唇角微弯,不知透过这美景联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明明是第一次坐船,偏要装作经常坐的样子,殊不知月光洒下来,落在眼睛里,早将他如愿以偿般的幸福泄露了个彻底。 从景区出来天色已晚,尹谌问了陆灵珊酒店地址,送她回住处。 陆灵珊是个ega,对晚归有着天然的惧怕,有尹谌在身边也不例外。她不肯乘地铁,要求打车,还要求尹谌跟她一起坐后座。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n城的出租车司不像首都的那样爱与乘客搭话聊天,车内安静了一阵,陆灵珊率先打破沉默:“前几天,就上周,一那个alpha又来找我了。” 尹谌大概能猜到她想说什么,却仍不打算接话,静静听她说。 “我好怕啊,尹哥哥。”陆灵珊靠了过来,抓住他的胳膊,“你知道他家里是干什么的,他那么霸道,说要标记我,要娶我,我现在晚上都不敢一个人出门。” “那就别出门。”尹谌说。 陆灵珊愣了下,似乎没想到他还能这么冷静,好像完全不在乎。攥住尹谌衣袖的又紧了紧:“可我还是惦记着你啊,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就算你是个、是个eta,我也还是……” “想好了再说。”尹谌突然道,“我是个eta,你想清楚再决定。” 一句话就令陆灵珊犹豫起来。 她不否认自己是喜欢尹谌的,尹谌各方面都很优秀,家庭条件也好,唯一的缺憾就是并非alpha。 自从迈入少年期尹正则便有意撮合他俩,她就一直盼着尹谌早日分化。所有人都对他的分化寄予厚望,所有人都认为这样优秀的男孩一定是个alpha,然而14岁、15岁、1六岁……一直到现在,尹谌马上19岁了,早过了科学研究证实的最晚分化年龄1岁半。 “他是个eta”这件事已经从无理由猜测变成了既定现实,所有怀着希望的人都放弃了,徒留陆灵珊一个踌躇不决。 若是他只是个eta还好,她可以劝自己看在尹家的份上坚持下去,毕竟长子长孙在那种传统的世家大族里比血统更重要。可尹谌偏偏不肯好好在尹家待着,背井离乡跑到这地方来,前程未卜,将来未定……陆灵珊想到这里便心烦意乱,无法将这些不定因素摆在天平上轻易作取舍。 “我想过了的,只要你回去,我就继续留在你身边。”陆灵珊打算赌一把,放下作为ega的矜持,鼓起勇气道,“我可以不在乎你是个eta,可以一辈子不被标记,只要你答应 我……” “我不可以。”尹谌再次开腔,拒绝的话像北风一样冰冷,“爷爷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分化成alpha,这段关系就算我违约,你有足够的理由可以随时抽身。” 陆灵珊再次怔住,抓着他衣袖的也渐渐松开了:“你这样……是在为我考虑吗?怕我一辈子得不到标记,怕我将来后悔,对吗?” 尹谌把胳膊从她里抽了出来,目光淡淡地投向窗外:“如果能让你舒服一点,可以这么理解。” 把人送到酒店门口,尹谌转身离去时,听到陆灵珊在背后问:“尹谌,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尹谌站定脚步,眼浮起一丝茫然。 他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无论在尹家空旷的大宅还是在n城这处简陋的小屋,他都没有感受到过书上写的所谓“家的温暖”。父母无休止的争吵,爷爷过分沉重的期盼,复杂的家庭关系,被操控的身不由己……久而久之,他仿佛失去了对情绪的感受能力,除了无可奈何和无能狂暴,他几乎不会自主表达感情,也接收不到来自外界的任何牵动。 而这一切,皆因他“不是alpha”而起。 身后的陆灵珊没有等到回答,最后一点希望破灭,她自觉颜面尽失,恨不得把刚才在车里说的那些话收回,咬牙切齿道:“你这种人,永远都不会有人喜欢,永远都不会得到幸福!” 可惜这段类似于诅咒的话只让尹谌觉得可笑。 就因为他18岁前没有分化为alpha。 alpha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如何? 一个人存在的价值若只能用这几个字母来评判,那这个世界未免太过荒唐。 他没有回头,径直回到出租车上。 刚坐下,收到一条来自唐柊的短信:【怎么没在家啊~?我在梅山路天桥摆摊~你来照顾下生意不~~?】 冷不防的,尹谌想起那天怕伤及无辜对唐柊说了“滚”字,唐柊也说了和陆灵珊同样的话。 “你这种人……” 尹谌想,我是哪种人?他想说的难道和陆灵珊一样? 怀揣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迫切与好奇,尹谌对司师傅说:“去梅山路。” 半小时后,好不容易把led台灯摆弄好的唐柊往里呵了口热气,使劲搓了搓,东张西望地观望有没有城管。 穿制服的城管大叔没等来,等来一个披着校服的帅哥。 唐柊从小板凳上一跃而起,迎着秋夜的风跳着挥舞双:“这里这里,我在这里!” 尹谌刚踏上天桥,目光触及桥央活蹦乱跳的人,描绘着他神采飞扬的笑容,身体忽然间像被戳开一个洞,压在胸口的浊气顺着小孔释放而出,盘亘心头许久的迷茫无措也在当下变得无足轻重。 找回顺畅呼吸的同时,他甚至能感受到活水般的蓬勃生,还有一种无关身份地位的唾可得的轻松愉悦。 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尹谌把右从裤袋里伸出来,举过头顶,朝唐柊的方向挥了挥,然后抬脚向他走去。 第19章 唐柊做的是贴膜生意。 近来用智能的人越来越多,催生了贴膜这个新兴产业,上周唐柊已经趁课余到各大地铁站还有天桥考察过了,只有梅山路这一处尚未被占领,位置和人流量也还不错。 他把led灯夹在小桌板上,利索地掏出一张小马扎抻开放地上,向尹谌招:“坐。” 周边还有几个卖小饰品的摊子,这种市井小摊尹谌平时就算路过也不会看一眼,现在让他坐,实在有点为难。 他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倚靠在栏杆边站着。唐柊看出他有顾虑,也不强求,把小马扎往边上踢了踢:“站累了就坐哈,耍酷耍到最后吃亏的是你自己哦。” 尹谌接受了忠告,并选择继续站着。 他原以为唐柊是一时兴起跑来干这个,等到遇上困难就该打退堂鼓了。谁知唐柊一坐就是一小时,没人的时候就拆膜练,有人的时候就吆喝生意:“美女,贴膜不?” 还真让他吆喝来几个人,说不定纯粹看在被喊了“帅哥”或者“美女”的份上。 面对来之不易的顾客,唐柊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贴得认真又仔细,里面进了一点点灰尘都会拿到台灯下看个清楚,然后重新贴。最后还会塞给客人一块糖,拜托他们下次再来关照生意,好几个姑娘被他哄得合不拢嘴,说这就打电话给朋友叫他们都来这里贴膜。 半个晚上赚了十块钱,唐柊捏在里数了又数,一边哼着歌,快活得不得了。 一嘚瑟就容易出事。收摊前来了个西装革履的年男人,唐柊左一口“老板”右一口“老板”把人喊得喜笑颜开,贴完膜丢了张五十块说不用找了,唐柊受之有愧,还是给他找了四十块。 等人走远了把那张绿票子拿起来欣赏,越看越不对,摸着感也怪怪的,光滑得过分,完全没有其他纸钞的那种厚薄不均的质地。 是张假钱。 唐柊腾地站起来,想去追那个人,然而夜色正浓,别说已经走了好几分钟的人了,就是刚走桥上经过的人,一眨眼就看不到了。 乐极生悲说的便是此刻。 不死心地又朝着那男人离开的方向望了半晌,唐柊终是放弃那人会良心发现返回来的可能。失魂落魄地坐下,把那张五十块放到最下面,唐柊数了数剩下的张十块,尽管难过极了还是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就在这时,尹谌走过来,屈起长腿坐下。 唐柊别开脑袋,吸了吸鼻子:“你、你不是不坐吗?” “站累了。”尹谌说。 唐柊的心还痛着,不想说话,拿起几张贴废的膜瞎摆弄,左贴两张,右贴两张,怎么看怎么像他损失的四十块辛苦钱。 尹谌把放在小桌板上:“给我也贴一个吧。” “你不是不贴吗?”唐柊的声音里带着很重的鼻音,还以为没人发现,“我技术不太好,你还是找别人贴吧。” 尹谌就拉着小马扎往前挪了挪,自己动开贴。 毕竟没练习过,法实在不怎么高明,随一撕就往上盖,看得唐柊肉疼不已,只好亲自下场指导:“屏幕不擦干净,贴了也是白贴……欸不是这么贴的,撕一点贴一点,这样才不会进灰啊。” 结果就是废了好几张膜才贴出个像样的。贴完尹谌掏出一张五十块放在桌上,唐柊要找钱给他,他把贴坏的膜摊在桌上数了一遍,把自己上那张也算进去:“五张,五十块正好。” 回去的路上,唐柊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尹谌是在安慰他。 心脏砰砰狂跳,唐柊努力劝服自己不要多想,朋友一场,互相鼓个励安个慰还不正常? 他又想到尹谌家条件也很差,房间比他的还小,蟑螂到处爬,不由得担心少了这五十块钱尹谌又要少吃一周午饭了。 代价未免太大,这 家伙是不是傻? 或许……他不知道这东西进价多少,真以为值这个价? 唐柊试探着问:“你猜猜这膜成本多少?” 尹谌拿起,拇指在屏幕上滑了几下:“最多五毛。” 唐柊:“……” 估价大师果然从不失。 接下来两天假期,唐柊照样每天发短信约尹谌一起去贴膜。 尹谌不回复就代表会来,下午不来的话晚上一定来,有时带着悠悠球,有时带着本书。 没生意的时候唐柊就凑过去跟他一块儿玩球看书,一玩就忘了时间。假期最后一天晚上为了切磋悠悠球技巧磨蹭到近零点才回家,第二天晨读直打瞌睡,两人一起被拎到教室外面罚站。 没有罚扫操场,已经是老师看在月考成绩不错的份上下留情的结果了。 唐柊困得直不起脑袋,口齿不清地问尹谌考了多少,尹谌比了个5又比了个1,唐柊直接吓醒了:“名次卡这么精准的吗?” 从尹谌捧着的英语书里抽出试卷,果然前面的选择题全对,作只写了两行半,句号都没点。 实在无法相信能随口串词造句的人写不出作,唐柊把试卷怼尹谌眼前质问:“这次怎么回事,又是时间不够?” 尹谌懒懒地看了一眼:“饿了。” 唐柊:“……好吧。” 料想昨天睡那么晚,今天早上八成也没吃早餐,唐柊掏出珍藏在口袋里的菜园小饼给尹谌吃。 尹谌起初不肯要,唐柊劝道:“别总是拒绝别人的好意啊,总是怕麻烦别人,会越活越孤独的。” 尹谌便接了过去。 唐柊本以为他这种酷哥不会喜欢这种ega爱吃的小零食,没想到尹谌拎起包装袋就往嘴里倒,下五除二吃了个干净。 唐柊下巴都惊掉了:“这一袋我能吃五天呢!” 尹谌把袋子揉成一团投进一门之隔的垃圾桶里,掸掸道:“晚上赔你一袋新的。” 于是这天晚自习结束,唐柊格外精神,扛着大包小包去天桥也不觉得累,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苏韫陪他走了一段,玩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约会。” 唐柊面上一红:“为了赚钱嘛,钱才是我这辈子的挚爱。” 尹谌今天没上晚自习,班长说是母亲身体不好请假回家照顾了,唐柊其实不确定他今晚会不会来。 十点左右的天桥人来人往,桥下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唐柊捧腮趴在护栏边看,过一辆车就数一个“来”,再过一辆就是“不来”,两辆一起过也是“来”,掐指一算,那就是肯定会来! 接到奶奶打来电话的时候刚过十点半,唐柊一般十一点半收摊,在电话里叮嘱她早点睡不用等他。 “这么晚了,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 “不是说了有同学陪我一起吗?不用担心啦。” 那头的唐奶奶忧虑道:“你的同学都是eta,让我怎么放心?万一再遇到心怀不轨的alpha……” “我现在这张脸,还有谁心怀不轨啊?”唐柊笑起来,“别说遇不到,就算遇到了,以我现在的强悍体力,不出两秒就跑没影。” 说大话谁都会,等到真出现情况就怂了。 唐柊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那个人。 一行共人,为首的梳着油腻的大背头,叼着烟,吊儿郎当地在唐柊为客人准备的小马扎上坐下,往桌上一扔:“贴个膜。” 自听到这个声音起,唐柊裹在冲锋衣里的身体就在不住地发抖。他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把脸尽量埋低,上收拾东西,嗓音也压得很低:“准备收摊了?r/ 魈臁?/p 刚说了几个字,下巴就被面前的人掰住,然后猛地抬了起来。 “哟,这不是我们小木冬吗?你可让我好找。”那人笑得阴邪,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打扮成这样以为我就认不出你了?” 唐柊迅速别开脑袋,东西也不要了,站起来就跑。 一个人哪里躲得过个强壮敏捷的alpha的围堵,刚跑几步就被提着后衣领拽了回来。为首的那个从背后揽住他的腰,垂头埋进他脖颈间深嗅了一口:“一年不见,我们小木冬还是这么香甜可口,比那些ega还要勾人。” 唐柊吓坏了,身体受制挣扎不开,就抬腿狠踩身后人的脚。 那人猝不及防被踩痛了,腾出一只抓住唐柊的头发往后扯,贴着他的耳朵警告道:“你最好给我安分点,上次让你跑了是我失误,区区一个eta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样,这次不把你绑起来操烂我就不姓……” 没说完的话消失在“砰”的一阵撞击声后,紧接着是一声痛呼。 察觉到腰上的臂松开,唐柊忙趁挣脱,慌不择路地向前跑,撞进另一个人结实的胸膛里的时候无望地闭了闭眼睛,心想今天彻底要完了。 直到看见一只悠悠球骨碌骨碌滚到脚边,蓝色的轴体因为重击出现蛛网状的裂缝。 尹谌把唐柊从怀里扯出来,拉到身后,冷冷地看着前面被悠悠球砸得头晕目眩的人。 “操!”那人上前两步,指着尹谌骂道,“哪来的混小子居然敢砸我?你最好道个歉承认砸错人了,否则今天别想活着回去!” 尹谌迎着他的目光:“砸的就是你。” 那人愣了,大约是没想到这年头竟然有人敢挑衅alpha。 他瞧了几遍尹谌身上的校服,确认他是十五的,顿时又添底气:“小木冬的新姘头?一个eta敢跟老子叫板,生理老师没教你什么叫alpha吗?‘刻在基因里的优势’,懂什么意思吗?” 尹谌:“不懂。” “那‘eta无论在天赋还是体能上都无法跟alpha相提并论’,听过吗?” “没有。” “哈,这年头的eta还挺傲。” 身后的唐柊虽然看不见尹谌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周身越发森寒的气息。慌乱他甚至不知道该拉着尹谌离开,还是该劝那人赶紧跑。 那人只当尹谌不识,伸竖起五根指头:“这样吧,老师也教过alpha不该仗着先天优势欺负你们eta,我让你五秒,五秒内你能跑掉我就放过你,不过小木冬得留下。” 唐柊心脏重重一跳,捏住尹谌衣摆的不由得攥紧。 见尹谌不说话,那人便当他接受了,洋洋得意地开始倒数:“五,四……” “”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尹谌突然送出的一拳打偏脑袋。 唐柊只在电视里见过这样的肉搏场面。 那人都是alpha,身强体壮又经常闹事打架,尹谌的身也只勉强跟他们扯平。 赤空拳打了一阵,双方都挂了彩,那人体力不支的短板逐渐暴露,唯有尹谌还精神十足。 甚至精神到有些亢奋,他趁为首的那个力竭没站稳,扑上去把他按在地上,揪着他的衣领一拳一拳地揍,每一拳都用了扎实的力气。 唐柊看见他小臂的肌肉贲张隆起,眼球里迸出条条血丝,仿佛被激出了暴戾兽性,只知道挥拳,誓要把眼前的人打到咽气为止。 周围的几个小摊主都被吓得躲远,已经有路人用打电话报警,唐柊冲上去抓住尹谌又要落下的拳头:“别打了,我们走,我们走好不好……不打了,我们不打了。” 尹谌身形一顿,回神般地停了,接着缓慢地深喘一口气,充血的瞳孔也逐渐冷却。 就在他要站起来的时候,旁边倒地多时的跟班之一突然抄起地上的led灯向他们俩砸去。 唐柊背对着看不见,等到发觉有人偷袭时,那灯已经被尹谌搭在他肩上的稳稳接住,灯罩在强烈的挤压下发出尖锐的的破碎声。 这一瞬间,唐柊耳边爆发出一阵刺耳嗡鸣,呼吸都窒住了。 一滴,两滴,滴……肩上蓄起一片湿热,掺杂了咸涩的铁锈味肆意蔓延,唐柊嘴唇翕动,喉咙里像含了砂砾,努力了几次,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n城的秋天多雨,这会儿又不合时宜地下了起来。 那人互相搀扶着跑了,唐柊把尹谌扶到别的摊主没来得及收走的遮阳棚下坐着,自己跪坐在他面前,脱下外套,捧着他的拼命地擦。 扎在掌心的碎片已经取出来了,血还是不停地顺着伤口往外冒,唐柊用捂了一会儿,在淌,再捂一会儿,还在淌,刺目的鲜红令他呼吸打颤,到处找要喊救护车。 “不用了。”尹谌低声道,“我不是alpha。” “不是alpha怎么了?”唐柊继续找,“eta就不用看医生了吗?eta就可以随便欺负吗?” 尹谌似乎笑了一下,很轻的,融进淅淅沥沥的雨声里。 在刚才的混乱从桌上掉下来被踩了好几脚,这会儿开不了,唐柊急得心冒汗,又要去附近的药店买酒精和纱布。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马上就……” 刚站起来就被尹谌拽住。 “别走。”尹谌伤痕累累的扣在唐柊细白的腕上,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待在这里,别走。” 唐柊愣住,然后点了一下头,乖乖蜷起腿蹲了回去。 他把尹谌受伤的那只牢牢握住,一旦有血渗出就小心地用衣服揩去,直到伤口凝固,不再出血,他还死死盯着,眼睛都不眨一下。 尹谌要把抽回来,唐柊抱着不放:“还疼吗?” “不疼。”尹谌说。 说完想起什么,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递过去,唐柊低头看,是一包菜园小饼。 包装袋在刚才的厮打破开了,里面的小饼干被压得稀碎,唐柊摸出来一片只剩半边的心形饼干,忍不住笑:“什么呀,都变成菜园碎饼了。” 尹谌又在潮湿水汽捕捉一缕清新的草木香,抬眼看向唐柊,见他面上嫌弃,还是把饼干放进嘴里,没咽下去,眼眶先红了。 尹谌问:“不好吃?” “都成这样了,还管什么好吃不好吃啊。” 唐柊低头,让额发挡住眼睛,伸进包装袋里翻找,好不容易找出一片完整的心形小饼,送到尹谌嘴边:“吃这个,补心的,吃了就不难过了。” 尹谌心头一震,以为唐柊察觉到了什么。 他凑前,把那片饼干咬进口,嚼了几下咽进肚里:“我不难过。” 唐柊看似没心没肺地笑:“你可别在我跟前逞英雄,回头躲起来偷偷哭鼻子哦。” 他把菜园小饼放在一边,从书包里摸出创可贴,坐直身体去看尹谌的脸,见额角、唇边都有瘀伤,叹惋道:“哎可惜了这张脸,至少得肿一个星期。” 两人面对面平视,游走的目光无意倏忽相接。唐柊在尹谌琥珀色的瞳孔里看见两个小小的自己,不由得屏住呼吸,动都不敢动一下。 尹谌也定住不动了,先看到的却是微微上扬的眼尾未消的一点湿润。 此刻的唐柊脸上乱八糟,身上沾满血污,眼神仍旧干净澄澈,像大雨被压弯了腰依然昂首挺立的一株白色小花。 “你也……”尹谌看着唐柊,不甚熟练地说,“你也别难过了。” 第20章 这场风波带来的影响持续了半个月之久。 事发当天去派出所做录,两边差点又打起来。次日学校也得知了这件事,由于当时有路人拍了视频,传播较广影响恶劣,市一和十五的相关负责人协调了个时间,带着涉事双方学生进行了一次面谈。 好在事情发生在校外,天桥上的摄像头没拍清楚,也没个能清晰描述全部事发过程的证人,而且双方口供都证实了唐柊没有参与打斗,基于此医院开具的伤情鉴定便让所有人倍感疑惑——一个eta是如何把个alpha打得鼻青脸肿,自己只受了点皮外伤的? 尹谌回答:“他们太菜了。” 对面个不服气:“谁菜?有种你再说一遍!” 尹谌:“你们菜。” 对面立马开始撸袖子:“少给这儿废话,别谈了还是出去打一架吧!” 一边沉稳如山,一边一激就怒,倒是完全符合唐柊描述的“言语挑衅引发的冲突”。 见那人活蹦乱跳,除了看起来惨了点并无哪里不妥,再加上普世对alpha筋信骨强的固有印象,外面已经有媒体拿“个alpha欺负一个eta”做噱头了,几个负责人一合计,决定这事还是私了算了,免得深挖出什么新内容,闹到平权协会那里去不好收场。 那人有苦难言,承认了吧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不认的话等于坐实了“个alpha打不过一个eta”这个事实,在场上凶狠地瞪了尹谌好几眼,临走前放狠话让他以后小心点,就憋憋屈屈地走了。 这事不止惊动了学校,还惊动了家长。尹谌的母亲林玉姝抽空来学校一趟,沉着脸听老孙把事情讲完,问:“有需要赔偿的部分吗?” 老孙翻开事故处理通告查看:“双方都受了伤,伤情均等……应该是没有什么要赔偿的。” 林玉姝点点头站起来:“那我就先走了,如有后续再联系。” 与林玉姝的冷漠忽视比起来,唐柊奶奶的反应显得有人情味多了。听老孙大致说完事情经过,她就抹着眼泪哭起来,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又请求见那个叫尹谌的学生,说要亲自向他道谢。 尹谌觉得没必要,也不想被当成什么挺身而出的英雄。最后到底架不住唐柊的恳求,以十颗咸鸭蛋作为交换条件,站在教室门口被唐奶奶拉着哭天抹泪地喊了半天“好孩子”。 正因如此,原本暗处理的事情先是在二()班传得沸沸扬扬,紧接着扩散到整个高二年级,最后全校人都知道了。尹谌想低调都不行,后来几天每逢课间都有别的班的学生跑来二()班门口围观,看到传说能打个alpha的eta长成这样,更加不能淡定了。 这天尹谌到班上,从桌肚里掏出一沓厚厚的信封,全都是情书,现代诗言骚话隐喻五花八门样样都有,全班震惊之后闹得举校皆知,一个上午不到,校园论坛就有人开贴把尹谌推上了校草宝座。 唐柊听说了这事既为他高兴又迷之不爽,蹭同桌蔡晓晴的智能浏览论坛,看到上次运动会尹谌的照片居然也被贴了上去,不满地咕哝道:“早知道就把这张也……” 蔡晓晴没听清:“也什么?” 唐柊忙装傻:“没什么没什么。” 不过经此一役,好友苏韫对尹谌的最后一点不满也打消了,尤其是看到他掌心的疤之后,感动得差点跟唐奶奶一块儿落泪,拉着唐柊的说:“把你交给他,我就放心了。” 唐柊表面满头问号,私底下暗暗偷笑,仗着没人听见大着胆子在心里说——那我这就跟他走啦! 虽说朋友一场不用那么客气,唐柊还是在事情平息后用行动表达了感谢。 先把说好的咸鸭蛋兑现。为了不让蛋壳在运输途撞坏,唐柊去批发市场买了个大泡沫箱,亲自上掏了十个适合放蛋的坑,一大早带到学校往尹谌桌肚里一塞,填得满当当,别人想送情书都没地方放。 然后就解决了下那个坏掉的悠悠球。摔成那样想复原很困难,而且唐柊想到这东西碰过那个臭流氓的脑袋就瘆得慌,先在家用肥皂水泡了八遍,确定没有那个臭alpha的一点味道,才拎着去龙藏河边上的小巷里找上次帮他修镜子的老头。 老头见到唐柊很高兴,自报家门说姓何,还拿出一张照片给唐柊看:“这个,是不是你说的刺桂花?” 唐柊一看,小小白白的一朵四瓣花,花蕊嫩黄,拍道:“没错就是它!” 何老头戴上眼镜检查了悠悠球的状态,说如果非要修的话,可以试着重新刷漆,既能填补裂缝,也能兼顾美观。 唐柊就问了具体用料和流程,自己买了桶蓝色油漆和小刷子,卷起袖子开工了。 难倒是没有很难,就是新容易刷不均匀,深一块浅一块有碍观瞻,怎么办呢?多刷几层吧,总能刷到匀称。 于是尹谌收到的修理过的悠悠球比原来大了一圈,还变沉了不少,甩起来也没之前那么顺滑,需要时间重新适应。 课间尹谌拿着把玩,贺嘉勋转过来看到了忍不住吐槽:“这悠悠球也太丑了吧,隔壁实验小学门口卖的都比这好看。” 尹谌心说这就是小学门口卖的那种,只不过刷了几层新漆。 无端地想到唐柊涂了东西五彩斑斓的脸,尹谌勾唇笑了下:“不丑,挺好看的。” “欸尹哥你袖子上这是什么啊?”大大咧咧的贺嘉勋这会儿才发现尹谌校服袖筒上多了块刺绣,好奇地伸去摸,“新款布贴吗?” 尹谌侧身躲开了,没让他摸到。 他下意识不想别人触碰这朵绣在他身上的小白花,刚才还带笑的脸说沉就沉:“没什么,别碰。” 为了生活,唐柊的贴膜生意还要继续。 除了奶奶和苏韫,连鲜少管闲事的尹谌都不赞成他继续摆摊。理由很简单:“这么下去早晚还出事。” 唐柊却不以为意。那个人比他还怂,当年他不过往脑袋上浇了一桶凉水,拿起一把水果刀指着自己脖子,就把那人吓得要命立刻同意放他走,这回他被尹谌揍成这样,哪里还有胆子再来? 唐柊嬉皮笑脸道:“早晚会出事,那我就午去。” 尹谌对这套无懈可击的逻辑无言以对,便随他去了。 周六午吃过午饭,唐柊背着他的家当前往梅山路天桥。 上次打架弄坏了他新买的led灯,好在午间太 阳好用不上照明,唐柊干脆没买新的,只把坏掉的小桌板用钉子补了补。 白天从天桥经过的人比晚上少得多,生意远不如之前好做,闲来无事,唐柊就把录音拿出来插上耳反复听。如今这里面的几段录音已经代替了他钟爱的夜间广播,对于纠正n、l不分的毛病他也充满信心。 倒不是对自己有信心,主要是尹谌的声音太好听了。以前睡前听英语是为了催眠,现在越听越清醒,被那低沉懒散的嗓音弄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偏偏还停不下来,无形像有一只在牵引着他不停地按重复键。 不节制的后果就是录音的上一曲按键在他的反复折腾下被按得松动,变得有点接触不良,有时候按下去半天没反应。 唐柊就趁没生意拿着把螺丝刀把录音拆开修,没想到内里的构造比他想象复杂得多,修的过程不知碰到了哪根线,扣上外壳,无论按哪个按键都不出声了。 唐柊欲哭无泪,恨不得穿越回半小时之前捆住自己的笨。 这下听不成了,越是听不成还越想听,唐柊抓心挠肝地难受,拿起给尹谌发短信:【你还记得之前给我录的英语吗~?】 想想还是删掉了,改成:【你今天有没有空~?】 又觉得自己这样太黏人,会招人烦,再删掉,屏幕上只留了个“你”字。 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出发点什么好,唐柊把涨红的脸埋进臂弯里,心想木冬冬你怎么这样啊,一天没见人家就受不了了? 想到尹谌的声音,那张深邃的面孔,还有他淡淡瞥过来的眼神,甚至他双插兜装酷的样子,唐柊就觉得心跳加速,呼吸都变得滚烫。 还有尹谌身上似有若无的那股天然的体味,明明是咸带微苦,涩又潮湿的,唐柊却觉得闻了很舒服,莫名地喜欢,想亲近。 那天尹谌受伤流血,那味道变得极其浓郁,唐柊当时只顾着急没留意,事后回想才后悔没趁多闻一闻,现在都快忘了,连在现实生活找个气味差不多的东西代替都不行。 真像个欲求不满的变态——唐柊把脸埋得更低,在心里唾骂自己。 幸好尹谌不知道。 隔壁已经混熟了的卖饰品的摊主阿姨不明情况,搭话道:“小伙子,你那个又高又帅的男朋友今天怎么没来呀?” 男、朋、友…… 听到这个称呼,唐柊浑身一个猛烈震颤,整个人好似瞬间挣开了某种桎梏,体表的热度以秒计时攀升,除了热,更有一种难言的渴望从身体深处轰然爆发。 像被一团烈火灼烧,唐柊口干舌燥,身体内外的水分仿佛都随空气袅袅蒸发。 他干咽一口唾沫,扯开衣服拉链,伸绕到脖子后面去摸那块微微凸起的柔软腺体,摸着摸着就变成抓挠。 好痒……好想有人来咬一口。 普通的思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演变到如此地步,任唐柊再迟钝也不至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古怪又熟悉的感觉,分明是发情期潮热。 他原本应该出现在下个月的发情期,提前到来了。 第21章 收到唐柊的短信时,尹谌正在家里煮粥。 母亲林玉姝身体不好,入秋之后在寒气的倾袭下尤其虚弱,这些天工作也暂时放下,请了假在家休息。 他们母子俩都不习惯麻烦人,是以尹谌上次晚自习请假照顾她,还被林玉姝说了一顿,让他管好自己就行,不用惦记她。 上次打架的事她也没过问,用一句“妈妈相信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带过去了,尹谌便也没解释,只背着她多吞了几颗药,试图压制住总是与理智背道而驰的信息素。 粥煮好放在锅里,刚洗过,口袋里的震了一下。 尹谌没有把号主动告诉过其他人,所以不用看就知道是唐柊发来的。 只是短信内容很奇怪,只有一个“你”字。 尹谌察觉到不对劲,当立断拨电话过去,响了好几声那头才接起来:“喂、喂……” 听见唐柊的声音抖得厉害,尹谌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耳边传来一段无规律的喘息,话语断断续续地夹在当:“我……我按错了,我正要……正要打电话……叫、叫救……” 尹谌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身体先行一步,拿起钥匙往外走:“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撑不住了,原本清亮的声音在零八碎的呼吸变得嘶哑。唐柊什么都顾不上了,哽咽着说:“我在、在天桥……我好、好难受,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尹谌是打车过去的。 跑上天桥的时候,隔壁摊主阿姨正揽着唐柊的肩,死命掐他人。 “小伙子你可算来了,小唐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倒地上爬不起来了,拍脸没反应,喂水也不行,人掐半天了也没什么好转,要不是他迷迷糊糊的还死命扯着我的胳膊不让我叫人,说你马上就到,我这会儿估计都报警了。” 阿姨车轱辘似的说了一堆,尹谌道了谢,把唐柊从她上接过来,一碰肩膀就觉得烫得厉害,好像发烧了。 半扶半抱地把人弄到车上,尹谌让司开往最近的医院,唐柊艰难地睁开眼,拉着尹谌的衣摆磕磕巴巴道:“不去、不去医院,我要回家,家里有……有药。” 在他的坚持下,尹谌只好让司掉头,往家的方向开。 到地方唐柊着急下车,一只脚刚跨到车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尹谌从另一侧绕过来,扶和扛都使不上力,干脆弯下腰,左插进胳膊下,右抄起膝弯,把唐柊打横抱了起来。 唐奶奶正在店里,见尹谌抱着人事不省的唐柊进来,吓得足无措,摸了一下唐柊滚烫的脸,步履蹒跚地引着尹谌进房间:“快,快把他放下,我给他打针。” 尹谌想问打什么针,又觉得这是人家的**不该窥探,把唐柊放在床上便要走。 转身的时候衣服下摆又被拉住,唐柊眼睛都睁不开,一边粗喘一边唤道:“别、别走,你别走。” 唐奶奶有些为难:“好孩子,你还是先出去吧,等一下再进来。” 尹谌扭头,看了一眼唐柊因?r/ 锶饶涯统犊囊陆蠛吐冻龅拇笃┌仔靥牛颐p鹂抗猓c霰惶茤澳笤谑睦锏囊黄铝希蛔魃刈吡顺鋈ァ?/p 房门开关好几次,每次都带出一阵熟悉的甘甜青草香。 过去近一个小时,唐奶奶出来拿了烧好的茶水进去,再出来时脸色好了许多,对尹谌说:“没事了,可以进去看看他了。” 尹谌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就是想确认唐柊是否真的没事。他推开房门进去,窗户开了一条缝,味道仍未散去,不过已经不似刚才车上那样浓郁,被风稀释得寡淡柔和,没那么令人坐立难安。 大概是回想起自己在出租车上的种种表现,歪靠在床头的唐柊脸还红着:“不好意思,刚才……麻烦你了。” 尹谌:“没事。” 唐柊身上还是没力气,指床边的椅子:“你坐呀。” 尹谌犹豫几秒,还是坐下了。 “你渴不渴呀?”唐柊撑起上半身,扶着桌子要给他倒水,“对了,还没问你吃午饭了没,如果没吃的话,我去给你弄点?” 尹谌说着“吃过了”,见唐柊茶壶都拿不稳,起身主动去接杯子,两个人的不经意间相碰,皮肤贴到一起的刹那,唐柊猛地哆嗦了下,旋即触电般地收回。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夸张,唐柊窘迫地咬了下嘴唇:“太、太烫了。” 尹谌捧着茶坐回去,低低地“嗯”了一声。 病的唐柊比平时安静多了,他把摆摊用的小桌板支在床上,课本摊左边,记本摊右边,拿起开始温习功课。 等了一阵,尹谌见他状态稳定确实没事了,起身打算回家。 唐柊听说他要走,立刻放下抬起头,含着一汪水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不再、再坐一会儿吗?就当在陪我贴膜呗。” 尹谌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得又坐回去。 唐柊拿了本《基督山伯爵》给他看,从书的出时间和书页的新旧程度,尹谌看得出来书的主人拥有这书至少五年以上,并且至今都没看完。 打开书时,里面掉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留着蘑菇头的小孩,看着约摸四五岁,龇牙咧嘴笑得很甜,一个母亲模样的年轻女人在后面推他荡秋千。 “这是我和我妈妈。”唐柊把照片从尹谌里抽走,有点不好意思,“我小时候可傻了,调皮贪玩把额头磕坏还留了疤,妈妈嫌我丑,就给我留了刘海。” 说着为了证明所言非虚,撩起额前的碎发展示给尹谌看:“你看,疤现在还在呢。” 其实痕迹已经很淡了,加上唐柊抹在脸上的不明物,肉眼并不能看真切。尹谌的目光沿着额头往下,注意到的反而是唐柊小巧挺翘的鼻子。 想起午在车上,唐柊八爪鱼一样黏在他身上,无意识地拼命闻拼命嗅的模样,还有那一叠声的“抱抱我”,尹谌别开眼,视线垂低不知落在何处,在唐柊的追问下勉强地回答:“嗯,是还在。” “所以你不用担心留疤难看啦。”唐柊指指他的左,“我顶在脸上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从来没人敢当着我的面笑我丑。” 尹谌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后哭笑不得:“嗯,不丑。” 暮色西沉的时候,尹谌受唐柊之托出去买水芯还有橡皮,顺便带了点别的东西回来。 唐柊把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又惊又喜:“菜园小饼!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口味?” 尹谌说:“随便拿的。” 最后从袋子里掏出一根糖葫芦,唐柊差点被从天而降的幸福冲昏头脑,撕开包装纸,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享受地眯起眼睛:“好甜啊。” 这副品尝人间美味的模样,让在边上看着的尹谌竟也有点想尝尝。 花了十分钟小口小口地啃掉一个糖球,唐柊才想起来问:“这是在哪里买的?” 尹谌信口胡诌:“便利店门口。” 唐柊歪着脑袋疑惑:“昨天我还路过那儿呢,怎么没看到有糖葫芦?” “流动摊点。”尹谌硬着头皮继续编,“一天十根,卖完就收摊。” 唐柊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跟我的贴膜摊一样。” 他更加珍惜这根糖葫芦,吃了两个糖球就舍不得再下嘴,用包装纸仔细包好放在桌上,自言自语道:“今天的糖分摄取达标了,明天再继续。” 因着帮了大忙,唐家祖孙俩热情地留尹谌一起吃晚饭,尹谌以妈妈在家等他为由婉拒了。 走前唐柊说还有事要麻烦他帮忙,支吾半天,掏出口袋里的录音:“这个坏了,你能不能……” 尹谌以为他要拜托自己帮忙修,刚要接下,唐柊把录音放到桌上,换了递过来:“能不能帮我重新录一遍啊?” 尹谌反应了会儿:“英语?” 唐柊点头:“对对对,我还没念熟呢。” 尹谌:“现在分得清n和l了吗?” 唐柊的回答不太干脆:“应该、差不多……分得清吧。” 尹谌轻挑了下眉,用怀疑的目光审视他。 唐柊立刻改口:“分不清我分不清,还请尹老师多多指教!” 尹谌便打开英语书翻了后面一篇还没学到的课,对着唐柊的读了一遍。 款式老旧,录音效果不太好,录完唐柊听了一遍,觉得尹谌的声音都失真了,失落地鼓起腮帮子,满脸写着不高兴。 “我那儿有个不用的录音,你要的话,我给你拿来。”尹谌说。 唐柊眼睛一亮:“真的?” 尹谌:“嗯。” 唐柊着急道:“那今晚可以吗,或者明天?明天我不出摊,一起写作业好不好?” 尹谌再度犹豫,目光微动,里头似乎藏匿了什么。 “下周吧。”他终是拒绝了,“明天我有别的事。” 回家之前,尹谌在楼洞拐角处的空地独自站了会儿。 用钥匙打开门的时候天已经擦黑,林玉姝睡了一下午身体好些了,正在厨房忙碌,探出头来问:“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尹谌边换鞋边回答:“随便转转。”/p “最近是不是跟楼下那个成衣铺家的孩子走得很近?”林玉姝道,“听说那个孩子被alpha骚扰,我还当他是个ega。” 停顿片刻,尹谌道:“他跟我同班。” “嗯,我知道,把你放在普通高就是为了避免这些麻烦。”林玉姝擦擦,从厨房里出来,“上次之后,陆灵珊还有没有找你?” “没有。” 林玉姝点头:“那就好。离那些ega远一点,他们会害了你的。” 这句尹谌没应。 他进到卫生间里,反锁门,拿出放在镜柜里的药瓶,拧开盖子倒出粒扔进嘴里,喉结狠狠滚动,直接干咽了下去。 接着拧开水龙头洗了个冷水脸,觉得还不够,弯腰把头埋进水池里,让凉水对着脑袋猛冲。 闭上眼睛,他仍然清晰地记得唐柊靠近时的气味,绵软沙哑的声音,还有覆了一层淡粉的白皙皮肤。 从分化那天开始至今不足半年,尹谌能接触到的同类都少得可怜,更别提亲身感受书本上写的那些所谓“命运的羁绊”。 可这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 初次见面就捕捉到过的草木香,在车上密闭的空间里升腾、挥发到了极致,每一丝每一缕仿佛都带着看不见的钩子,令他的自制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土崩瓦解。 他被困进没有边界的网里,身体发热,头脑充血,绷着尚存的一线理智咬牙强撑。慌乱他也试图找到其他解释,比如唐柊真的发烧了,传染给了他,或者eta身上也会有属于自己的特殊味道。 而当他发现前面正在开车eta司丝毫未受影响,又发现自己产生了别样的反应,克制不住地想靠近、想触碰,想把心的杂念付诸行动的时候……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没想到初次体验第二性征的在生理反应上的不同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尹谌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不禁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被水泡过的掌泛起尖锐的刺痛,他抬起臂,张开因为太过用力攥得僵硬的指关节,掌心印着几个深浅不一的半月形伤口。创面还是新鲜的,之前刚结疤愈合的伤口也撕裂开了,深红的血在掌纹里凝固,又在水流的冲刷下化开。 有可能是在车上,也有可能是两人独处的那段时间,他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只凭着本能严防死守。 头发还在滴水,尹谌站直身体,背靠冰冷的墙面,冻得发白的嘴唇微张,轻轻地念了一声:“ega……” 唐柊……青草香……ega…… 尹谌仰起头,视线没有焦点,里面依旧倒映着混沌迷乱。 他又无法控制地忆起碰到唐柊的的触感。 当时唐柊说水太烫,其实烫的是他身体里翻腾的血液。 当时他不敢抬头,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扑上去按住唐柊的肩膀,对着那段白净的脖颈露出丑恶獠牙,然后低头咬下去,利齿刺穿柔嫩的皮肤,恣意汲取ega馥郁撩人的信息素。 没有人知道,尹谌离开唐家的时候并非处变不惊从容不迫,而是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第22章 经过一个双休日的调整放松,周一早晨,十五的学生们无精打采地来到学校,坐在教室里咿咿呀呀地读英语课。 而唐柊因为打扮不合规范被拦在校门口,面相凶恶的年级主任用教鞭指他套在校服外面的冲锋衣:“就这么冷吗?” 唐柊蜷着脖子:“是啊好冷,今天又降温了。” 年级主任转过去指在墙根下站成一排的短裙女生:“那她们怎么不冷?” “报告老师。”其有个女生脆声道,“我们也冷,但是我们更爱漂亮。” 大家都笑了起来,唐柊也跟着哈哈笑:“是啊,她们选择漂亮,我选择保暖,本质上都是为了自己开心,这是人类多么质朴无华的追求啊,老师您就大发慈悲放过我们吧。” 放是放过了,只是又被安排扫一周操场。唐柊双合十求“减刑”,年级主任冷笑一声:“多穿衣服还不如多运动,扫上一圈就不冷了。” 唐柊苦着脸回到班上,把这事说给前桌听,苏韫道:“唉你身体不舒服就直说嘛,主任凶是凶了点,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 唐柊摇摇头:“没事,就一点点不舒服。” 他是怕万一怕说了,主任追问哪里不舒服,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发情期到了吧? 周六在天桥上没给医院打电话也是这个原因,他隐藏第二性征这么久,如果因为这事暴露了,相当于前功尽弃,白折腾了这么些年。 早读课下,消息灵通的班长戚乐也趁收作业本过来安慰:“没事啦木冬冬,这周我正好没什么事,陪你一起打扫,到时候再叫几个人,我们热热闹闹地扫。” 唐柊说着不用,眼珠却滴溜滴溜地往四组后方转去,看到尹谌又趴在桌上睡觉,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失落地撇撇嘴,转回去也趴在桌上不动弹了。 下午体育课测八百米,唐柊称病坐在操场边上休息。 眼尖地在人群找到尹谌,看着他晃荡晃荡地走了两圈,最后踩着及格线过关,唐柊捂嘴偷笑。 整队回班级的时候,唐柊蹿到最后排递给尹谌一瓶水,尹谌接过去,愣愣地说了句“谢谢”,跟队伍走到楼上才想起来问:“你身体怎么样?” “当然没事。”唐柊就等他问这个,立刻回答,“发个小烧而已,多穿点就好了。” 原以为尹谌会再关心两句,比如多喝热水什么的,结果尹谌只“哦”了一声,就没下了。 第感告诉唐柊,尹谌心里有事。 一旦这么想,截止目前尹谌为数不多的几个反常行为就都有了解释,包括但不限于冷淡、疏远,还有更惜字如金。 而且说好周一带来的录音呢?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唐柊先在脑海里排除了几个看着就不可能的可能性,惴惴不安地想,难道他知道我是ega了? 也不对啊,他一个eta,没有信息素也感知不到别人的信息素,怎么可能知道我发情了呢? 唐柊甩甩脑袋,把这个最没根据的假设抛出脑海,然后从本子上撕了一张纸,一一划地写:前天买的那堆东西多少钱呀? 小纸条是被贺嘉勋传回来的,附赠一个丑绝人寰的鬼脸。唐柊也不遑多让地冲他瞪眼睛吐舌头,扭头就换了副面孔,搓搓,紧张兮兮地打开纸条,看见“送你的”个字,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是“不用了”,而是“送你的”,虽然同样是个字,内里蕴含的意思却天差地别。 唐柊甚至从咂摸出了一丝甜味,和苏韫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边吃边哼歌,平时打死不吃的蘑菇一口气吃了好几块。 苏韫目瞪口呆,抬 探他额头,被烫的热度吓一跳:“我的乖乖,真病得不轻啊。” 虽然打了抑制剂,处在发情期的ega仍然是脆弱的。 n城的深秋早晚凉,晚自习时间唐柊裹紧身上的衣服还是冷得打抖,麻烦一组靠窗的同学关一下窗户,他们非但不理会,还冷嘲热讽说他娇气。戚乐去劝也不管用,理由是“关了窗户教室空气不流通味道不好闻”。 唐柊本来就试着问一下,没抱什么希望,他们不肯关就算了。同桌蔡晓晴比他还气愤,课间大大方方地拆了包辣条吃,搞得教室里弥漫着一股辣条的油腻味,一整晚都没散去。 这种幼稚的报复方法让苏韫笑得直打跌,敲着唐柊的袋让他转过去看四组倒数第二排贺嘉勋的表情。 唐柊依言转过去看,惧怕辣条味的贺嘉勋果然脸色难看,捂着嘴要吐不吐。 顺便再看一眼后桌那位,尹谌不知是不是也讨厌这味道,眉宇微蹙,满脸都写着心烦勿扰,转都失误了好几次。 发情期的ega除了体虚畏寒,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能吃。 下了晚自习,唐柊肚子饿得咕咕叫,决定去无名小店吃碗面再回去。 上周贴膜虽然没挣多少,但至少比他在饭店打工按小时计费的收益要多得多。 头一宽裕,出门就有底气,唐柊这次不仅点了面,还加了一个卤蛋一根烤肠,满当当一碗面端上桌的时候,唐柊不由得“哇”了一声,心想有钱真好,吃完这碗壕面要更努力挣钱。 夹起一根烤肠刚要送到嘴边,店门被推开了,陪他挣钱的帅哥走了进来。 两人理所当然地坐一桌,尹谌点了个炸酱面,被问到怎么会来这里,言简意赅地回答:“饿了。” “我就知道你吃得多。”唐柊一脸料事如神的得意,“所以才说这家店超适合你。” 可能是饿太久了,尹谌兴致不高,拿了根筷子在上玩,一副想转它又怕失的样子。 唐柊看了想笑,劝道:“还是先吃面吧,小心老板娘出来揍你。” 等面上来,尹谌仍挂着脸,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唐柊问:“怎么了,不好吃?” 尹谌摇头。 唐柊又观察了下:“你是不是也生病了?” 尹谌没摇头也没点头。 顺着这思路想,怎么看他这恹恹的状态都像是病了,怪不得下午八百米都没跑起来。可有一点唐柊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呀,着凉了?周六不还好好的吗?” 尹谌脱口而出:“因为你。” 唐柊一惊:“因为我?传染吗?不可能啊,发……发烧不传染的!” 尹谌抿了抿唇,自觉刚才失言。既然唐柊有心隐瞒,他便不会主动点破,而且他也有瞒着对方的事,所以“因为你发情影响到我”这种话绝对不能说。 “嗯,不关你的事。”尹谌胡乱找理由搪塞,“昨晚睡觉踹被子了。” 他说什么唐柊信什么:“这样啊……换季的时候最容易感冒发烧了,晚上睡觉千万记得把被子压严实。” 尹谌“嗯”了一声,停顿片刻,问:“你是怎么病的?” “就就就穿少了嘛,然后也踹被子。”唐柊开始结巴,“不然也不至于发……发烧。” 这回尹谌没应,唐柊的眼皮突然跳了几下,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被看穿的紧张。 关于突然提前迈入发情期的原因,他也不是没思考过。 书上说ega提前发情的诱因有很多,最主要的点是生活环境 和饮食习惯的变化、长期使用劣质抑制剂的后遗症,还有和心仪的alpha朝夕相处被动激发。 唐柊虽然抠门,可毕竟关系到身体健康,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抑制剂上花的钱他从来不会省。而且他周围一个alpha都没有,更别说“心仪”的了,所以二两点可以直接排除。 剩下的就只有第一个可能性了。唐柊把碗里的卤蛋夹起来,小声嘀咕:“难道是蛋吃多了?”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唐柊把蛋放进尹谌碗里,慷慨道:“上次的咸鸭蛋吃完了吗?回头我再给你拿几个。” 尹谌:“……” 回去的路上,唐柊把两只互相插在另一边的袖子里,小老头似的缩头缩脑地跟在尹谌后面走,问他刚才吃的炸酱面正不正宗。 “正。”尹谌道,“比首都的还正。” 唐柊知道他又胡说八道,闷在衣领里咧嘴嘿嘿地笑:“等我有钱了,一定要去首都吃正宗的炸酱面。” 这是他第二次说想去首都了。尹谌站定脚步,回头看把自己裹成球的人:“首都比这里冷。” “我可以再多穿点啊。”唐柊开始计划,“秋衣秋裤,棉衣棉裤,再加上厚实的羽绒服,怎么也够御寒了吧?” 尹谌:“首都没你想的那么好。” 唐柊上前两步跟他并肩:“我才不信,首都要是不好,怎么会出你这么好的人?” 尹谌怔住半晌:“我,好?” “你不好吗?”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眯起来,唐柊挨个细数道,“长得好,学习好,运动好,钢琴弹得好,连悠悠球都玩得好,还有人好,要是那条短信是不小心发给别人的,可能等到晚上都没人来救我。” 被从头到脚夸了一遍的尹谌面上不动声色,心情却有些复杂。 他没应对过这种情况,除了“谢谢”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可真回答“谢谢”的话又显得多余且傻,之前他这么干过一次,事后越想越后悔。 只好选择沉默,抬脚继续向前走。 唐柊立刻跟上:“你别着急走啊,等等我……今天真的好冷啊,没想到我多穿一件衣服,就被年级主任抓住罚扫操场……早知道今天是她看大门我就把校服穿在外面了,挤就挤点……你说句话呗,你今天跟我说的话加起来有二十个字吗……话说敞着怀双插兜是什么新型装酷方法?” 大概是被吵烦了,尹谌猛地停住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扔到唐柊怀里。 唐柊着急去接,忙把从袖子里抽出来,接到定睛一看,是一根蓝色的录音。 “录好了。”尹谌说,“有力气不如多背几个单词。” 录音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似有若无的一点咸涩气味,唐柊在路灯下端详几秒,然后赶紧并拢五指握拳,企图把最后一点温度留在掌心。 心心念念的东西到了,心还是无法平静。 两个人并肩在凉风阵阵的秋夜里又走了一会儿,唐柊小声道:“今天晚上只有度,你还是把拉链拉上吧……小心病情加重。” 尹谌懒得再把伸出来,刚要说不用,唐柊加快脚步绕到他身前,抓住他两边衣襟一并,把下面的拉链插口对上,“唰”的一声,直接拉到了顶。 从来没被拉链怼到过下巴的尹谌愣住了,随着一阵草木清香钻进鼻腔,他下意识屏气敛息,僵着脊背站在原地。 天上的两颗星星距离很远,地上的两个人却近得过分。 唐柊放下不小心碰到尹谌下巴的,背在身后用另一只搓了搓,按捺住狂跳不止的心脏,故作镇定地抬头冲他笑:“这样就不冷啦。” 第23章 亲身实践之后,唐柊发现年级主任说得没错,扫操场在驱寒保暖方面确有奇效。 一扫就扫到了12月,陪唐柊一起的同学换了好几波,这天连贺嘉勋都来了。虽然他没干什么活,装模作样扫了两片叶子,就跑到场边吊双杠玩去了。 尹谌差不多一天隔一天来,唐柊也弄不清他究竟是特地来陪自己的,还是只是起太早顺便过来转转。这会儿他正站在跑道边上,被蔡晓晴拉着请教英语题,唐柊拿着簸箕一面把落叶往里面扫,一面见缝插针地向他们俩那边瞄。 蔡晓晴一米六五,在女eta当算高挑的,挨在尹谌身边仰起脖子稍稍踮脚,尹谌低头看题,侧脸被蔡晓晴挡住。这个角度看两人从身高到体型都很搭,唐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又觉得自己不是滋味得很不讲道理,干脆背过去专心打扫,假装后面没有人。 器械区那边贺嘉勋正在抽烟,苏韫指画脚地跟他说着什么,显然又在斗嘴。惊觉自己是唯一落单的人,通过运动刚积攒的热量瞬间消失,唐柊孤单寂寞冷,心想戚乐怎么还不来。 班长没等来,尹谌先过来了。 他跟往常一样沉默是金,把刚才辅导习题都没从裤袋里伸出来的伸出来一只,捡起躺在橡胶跑道上的另一把扫帚,帮着扫了起来。 唐柊心里高兴,面上却端着没敢流露太多,视线垂低盯地面:“你不去教室晨读吗?” “不去。”尹谌说,“吵得慌。” 唐柊只顾着美滋滋,全然没留意此刻的操场分明比教室里还要吵,扫着扫着不动声色地往尹谌那边靠近,在他把的扫帚换到另一只时,眼尖地看到他心里的伤口。 “这伤怎么还没好?”唐柊扔下扫帚,急急去扯他腕,另一只掰他指,见那疤非但没掉,伤口还变得更长了,倒吸一口气,“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回事啊……那帮人私底下找你麻烦了?” 唐柊的很凉,尹谌本打算抽回,一时僵住了:“没事,没人找麻烦。” 忽而想起什么,唐柊抬头观察他的脸:“脸上的伤都好了,说明你愈合能力没问题啊。” 被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看了半晌,尹谌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嗯,没问题,可能是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挠破的。” “结疤的过程是有点痒。”唐柊低头再看那狰狞的伤疤,眉头都皱起来了,“你睡觉怎么这么不老实啊,又是踹被子又是挠疤的。” 尹谌正在脑搜寻合适的回答,操场东头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女声:“不去上早读课,都在这儿干吗呢?” 是教英语的戴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路过。 贺嘉勋忙背过去掐烟头,苏韫忙脚乱帮他挡,蔡晓晴是在场所有人当最镇定的,扬声道:“扫操场呢老师。” “扫操场用得着这么多人?”戴老师双叉腰,“唐木冬你连着几天不上早读课,是打算操着你那口方言英语过口语考试吗?” 唐柊原想躲到尹谌身后,结果没藏住,苦着脸探出脑袋回老师的话:“这是最后一天了,我扫完就回去读!” 火力集到一个人身上,看样子戴老师人也没打算过来,周围几人都松了口气。 孰料戴老师换了个目标接着吼:“还有你尹谌,上次月考作写两行半的事还没找你算账,这次月考再敢耍花样,你们几个,以后英语课都给我站着上!” 回教室的路上,贺嘉勋还是想不明白:“尹哥作写两行半,为什么我们要跟着罚站?” 苏韫翻白眼:“你刚才还抽烟呢,要是给老师看到了,我们几个都没好果子吃,这就是传说的 连坐制度。” 上午第一节课,唐柊思来想去觉得这个“连坐”还得怪自己,如果尹谌好端端在教室里坐着,戴老师未必会发飙,这下可好,尹谌下次月考没法再故意空题了。 觉得很对不住人家的唐柊写了张字条:这次月考你出线吧,我不会笑你是狗的。 “狗”的部分没写汉字,而是画了个吐舌头的大耳狗代替。 尹谌回复:没事我可以空数学题。 唐柊:“……” 好吧白担心了。 他想了想,把在操场上没来得及问的用纸条一并问了:疼不疼? 尹谌图省事没写字,只用在“不疼”两个字下面画了条横线。 唐柊回复:那就好。 无论发短信还是传纸条,唐柊都习惯做话题终结者。按说到这里应该画上句号了,没想到过了五分钟,纸条又被传了回来,尹谌在最下面写了两个字:你呢? 意外的回问让唐柊欣喜之余又觉得奇怪——我有说过哪里疼吗? 他很快给自己找到理由——也许是上次“发烧”的事,毕竟之后几天他的状态都不怎么好,在旁人眼里大概就像生了一场大病。 得到来自尹谌的关心,唐柊心里美得冒泡,斟酌再,一一划认真写道:没事啦,我那根本不算什么病,现在的我能一口气跑八个千米! 话是这么说,除了运动会被拉去凑数,真正有发挥的会,根本轮不到唐柊这个细胳膊细腿的小矮个。 第次月考后,十五和附近的六联合组织了一场友谊篮球赛,按年级组分别进行比赛。除了坚持说不会打篮球的尹谌,二()班所有一米八左右的男生都被挑走了。 贺嘉勋以一厘米之差没能入选,整队的时候开玩笑让苏韫分给他两厘米,抬比划一下,说反正你也用不着。 苏韫一米出头,勉强达到eta平均身高,比唐柊还要矮一点。唐柊护友心切,帮着他怼贺嘉勋:“苏苏比我小两个月,跟我一样还在长个子呢。” 这场比赛关系到学校荣誉,不参加比赛的学生全部被安排到场边观战。 唐柊趁乱挤到尹谌旁边坐,边看边给他做解说。尹谌不说话默默听着,唐柊当他真的不懂,热心地把篮球规则也给他细讲了一遍。 可能是坐着太无聊,尹谌抬起互相掰,发出咔咔咔的关节摩擦声。 唐柊觉得很酷,也跟着试了一下,然而掰了半天听不到一丁点动静。 “为什么呀?”唐柊不死心地又掰了几次,骨头都压疼了,“都是eta,为什么你响我不响?” 不知哪句戳到尹谌笑点,他勾起嘴角笑了一声:“因为你还在长个子。” 一场决赛打了很久,比分数度陷入胶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得知尹谌比他大一岁还多,唐柊的重点却跑偏了:“你一月的生日?” 尹谌:“嗯。” 唐柊大惊:“不就下个月了吗?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又不请吃饭,”尹谌知道他要说什么,提前打预防针,“礼物就免了。” 唐柊试探着问:“你在家跟你妈妈一起过?” 尹谌不知该怎么回答自己不过生日这件事,怕唐柊听了追问为什么,便“嗯”了一声。 “这样啊……”唐柊很是遗憾。 这遗憾一直持续到下午比赛结束,十五高二年级组以微弱优势胜出,同学们的喝彩声差点把操场震翻,唐柊混在里面兴致缺缺地边鼓掌边叹气。 不过生活还是要继续,毕竟有钱一切都好办。 前阵子因为发情期身体不适已经耽误了好几天的生意,今天没有晚自习,放学也比平时早,唐柊打算趁天还没黑去天桥摆会儿摊。 下课铃一打,他就背起收拾好的书包风一样地冲出教室。 与他的心急火燎截然相反,尹谌习惯下课后再收拾书包,享受最后一个出教室的清静。在楼道里碰到一脸惊惶折返回来的唐柊时,还以为他落东西了。 尹谌叫住他:“教室门锁了。” 唐柊还是一个劲往回跑,被尹谌抓了一把书包带子拎回来:“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站定脚步,唐柊还是惊魂未定,看清眼前的人,才松掉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气:“我、我在操场上,看到那几个人了。” 尹谌没问就知道是哪几个人。 到楼下一看,几个穿着一校服的alpha男生在场上打篮球,八成是比赛完之后混进来借场地的。上次那个人当为首的那个不在,另外两个小喽啰在队伍打得正嗨,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边。 教学楼两边分别有一个出口,但都要经过操场。尹谌特地选了离篮球场远一点的出口,路过高一年级教学楼,面前再没有遮挡物的时候,扭头一看,跟在后面的唐柊步子越迈越小,贴着墙磨磨蹭蹭地不敢出来。 唐柊是真的慌,上次那人能在晚上光线不充足的情况下把他认出来,那两个跟班说不定也能。 他甚至开始打退堂鼓,想去厕所照镜子看看脸上覆着的颜料够不够厚,头发够不够乱,或者干脆在里面躲到那些人走了为止。 心里上八下地想着,唐柊冷不丁被扔过来的一件宽大校服盖住脑袋。 “穿我的校服,他们认不出你。”尹谌丢下衣服,转身继续前行,“走了。” 等到走出学校,唐柊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见那帮人确实没追过来,狠拍几下胸口:“吓死我了。” 尹谌见他满头冷汗,害怕的样子不似作伪,问:“他们以前怎么欺负你了?” 唐柊一愣,旋即又挤出笑容,轻松道:“没怎么啊,就小矛盾,他们几个小气巴拉的,一点破事记这么久。” 原想编个跨校园霸凌的故事以显示真实性,可尹谌那么聪明,唐柊生怕露破绽,索性少说少错,一句话带过去算了。也不是没想过如实相告,可“说实话”这个可能性一早就被唐柊排除了。 因为这个故事听上去太灰暗,也太假了。思绪被短暂地拉到一年前的那个北风呼啸的夜晚,轻佻的言语逗弄,不怀好意的笑声,还有往他身上伸的,以及浇在身上冰冷刺骨的水,唐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毛骨悚然。 尹谌没再追问,像是信了:“以后出门别穿这个,他们应该是通过衣服认出的你。” 今天的唐柊依旧是校服外面套冲锋衣的打扮,低头看自己穿了两年的旧衣服还有脖子上从初戴到现在的大红围巾,顿时了悟:“原来是这样。” 掐指一算快过年了,今年唐柊打算给自己和奶奶各买一身新衣服。他平时很少买衣服,都是缝缝补补穿到不能再穿了才会考虑再买。 想到马上有新衣服穿,唐柊心情又好了起来,向尹谌讨教经验:“你说我是买棉袄还是羽绒服呢?棉袄穿两年就不暖和了,羽绒服的话又太贵……欸你上次聚餐穿的那件牛仔外套在哪里买的,多少钱?” 衣服是 从首都带来的,具体价格尹谌记不清了。不过这不是重点,他说:“那衣服不保暖。” “我知道啊,就是怪好看的。” 你穿更好看——这句唐柊没好意思说。 “买羽绒服吧。”思忖片刻,尹谌道,“买件好点的,能穿好几年。” 唐柊笑起来:“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着打了个大喷嚏,打完才意识到尹谌的校服还披在他身上,忙脱下来要还回去:“快穿上,小心着凉。” 尹谌没接,偏头看了一眼他伸在外面冻得通红的:“口袋。” “哦对,有口袋。”唐柊忙把塞进自己的冲锋衣口袋里。 尹谌沉默片刻,说:“我的口袋。” 唐柊还没听懂:“干吗?难道你的口袋比我的暖和?怪不得你伸进去都舍不得拿出来。” 尹谌无语,接过自己的衣服,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套,塞到唐柊怀里:“我用不着这个,你拿去戴吧。” 第二天晨读课,唐柊把英语书竖在桌上,躲在书后面欣赏他的新套。 毛茸茸的五指套,可爱的淡粉色,大小刚好够他的指长度,伸进去严丝合缝地贴着皮肤,暖和极了。可惜上课不准戴套,不然他肯定二十四小时戴着。 同桌蔡晓晴也在走神,看见唐木冬对着一副套痴汉脸,胳膊肘碰了他一下:“木冬冬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唐柊立马坐直了:“谈什么?没有的事。” 蔡晓晴拿了一只套过来看:“那这是谁送的?” “自己买的。”唐柊扯谎。 蔡晓晴嗤笑一声,满脸写着“老娘不信”。她拿出,上网翻出一个页面给唐柊看:“喏,就这个牌子的经典款,你瞅瞅这价格。” 唐柊眼睛瞪得溜圆,先是被标红加粗的位数吓一跳,然后又被边上的介绍惊到了——连续年夺得‘最受ega欢迎冬季保暖好物’第一名。 “……ega用的?” 蔡晓晴把收回去:“所以问你是谁送的嘛,这么会选。” 唐柊说话都磕巴了:“他、他说是家里随便翻的。” “那就厉害了。”蔡晓晴分析道,“说不定是买来打算送给哪个ega,结果没送出去。” 唐柊想起昨天问这套哪来的,尹谌的回答确实是“家里翻到的”。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最受ega欢迎还这么贵……买来打算送给哪个ega……然后没送出去……所以就便宜了我? 唐柊一下子泄了气,心想难怪尹谌对谁都冷冰冰的,他喜欢的原来是ega啊。 用英语书盖住脑袋,唐柊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脸颊贴着软软的套,躲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咽下喉泛滥的酸涩,偷偷地想——能让尹谌看上,该是个多漂亮的ega啊…… 而四组最后一排的单独座位,尹谌的心思也没在学习上,一捧着英语书,一托着漫无目的地乱划。 正值年底购物季,网上到处都是广告。瞥见网页顶部的一双粉色套,一行醒目的广告语映入眼帘——今年冬天,给你的ega最温暖的呵护。 想起早上唐柊进教室时带着粉嫩的套挥跟他打招呼的样子,尹谌暗灭屏幕,把倒扣在桌面,撑着下巴状若无事地看向窗外,将细微的表情变化与无人得见的思绪一并藏了起来。 第24章 高二的第次月考,两人都没做狗。 唐柊是想做做不了,名次越往上提升的空间越小,他在六0到80这个区间稳定地卡了很久,这次因为数学附加题没来得及做完直接掉到理科班95名。 尹谌则是能做不想做,见唐柊因为掉名次丧得恨不能原地自尽,道:“这次附加题有难度,用到了微积分知识,做不出来很正常。” “是吗?”唐柊得到一点安慰,抽过尹谌的试卷一看,又崩了,“可是你附加题全对啊!” 尹谌把试卷翻到正面:“我基础题错了好几道。” 唐柊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你分明是故意做错的,别骗我了。” “没骗你。”尹谌道,“我等差数列不行,你给我讲讲这几题?” 唐柊眨眨眼睛:“真的?” “嗯。” 慢吞吞地把放下,唐柊还是不放心:“谁骗人谁小狗?” “嗯。”尹谌想到他记本上画的那些大耳狗,差点笑出声,“谁骗人谁小狗。” 兴许是对狗的热爱打动上苍,唐柊于这天放学后在家附近的小巷里的垃圾箱旁边捡到一只脏兮兮的小土狗。 他把口袋里吃了一半的菜园小饼拿出来分了几片给狗,白天苏韫给他的一根火腿肠也拆开给狗分了半根。 小狗饿坏了,狼吞虎咽吃得很快,吃完就看着唐柊呜呜叫,唐柊不忍心,把只啃了一口的火腿肠又掰了一块给它。 吃完拍拍站起来,走一步小狗就跟步,走到哪小狗就跟到哪。眼看前面就到家门口,唐柊转身,对着小狗摊道:“真的没有了,我家很穷的,没有火腿肠也没有菜园小饼,只有咸菜白粥。” 小狗不知听没听懂,圆溜溜的眼睛和耳朵一起往下耷拉,站在原地哼哼唧唧地叫,就是不走。 唐柊没办法,走过去把小狗抱了起来,跟它谈条件:“家里还有个奶奶,你表现好一点,如果她同意你留下,你才能留下哦。” 唐奶奶自是不会反对,她一直觉得亏欠唐柊很多,养条小狗能陪陪他算是好事。 晚上奶奶烧水给新来的小狗洗澡,唐柊拿出自己小时候的衣服给它铺了个窝。 洗干净才看出来是只白色带黄斑点的小串串,跳起来像只毛球,趴在窝里边转圈边汪汪叫,把周围能见到的所有小玩意儿都往自己窝里叼,奶奶笑说这狗聪明,知道藏东西过冬。 睡前唐柊发现自己的宝贝套少了一只,跑去狗窝那边一看,果然在里面身边躺着。 唐柊边洗套边训狗:“这是我的东西,你不准碰,听到没!” 小狗知道闯祸了似的,趴在唐柊脚边可怜巴巴地哼唧。 把洗干净的套晾起来,唐柊看着它迎风飘荡,又开始惆怅:“聪明的小狗,你知道他喜欢的ega长什么样子吗?” 小狗困得打哈欠:“嗷呜。” 唐柊叹了口气,嘟哝道:“那你觉得,他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啊?” 第二天,唐柊就把养狗的事告诉了几个关系好的同学。 戚乐家里养过狗,提醒道:“狗狗一定要定期驱虫打疫苗,不然会得病的。” 上午的课结束,唐柊立刻回家抱狗,前往离美食街的一家宠物店打针。 店里到处都是狗,各种毛色各种体型,见到来了新狗就狂吠不止。小狗没见过这阵仗,缩在唐柊怀里直哆嗦,看见宠物医生亮出针头,嗷嗷叫着往后躲,唐柊按都按不住。 “就一下,就疼一下下!”唐柊使出吃奶的力气把狗往前推,觉得自己像哄小孩打针的家长,“你看这针头一点都不粗,就跟打抑制剂的针头差不多,你一年只要挨一针,我每四个月就要挨个八针,这么想想是不是没那么害怕了?”/p 好不容易把针打了,医生把惊魂未定的小狗抱进去喂驱虫药,唐柊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转身想找个椅子坐,后退时不慎踩到别人的脚。 扭头见是尹谌,唐柊意外道:“你怎么在这儿?” “在附近吃饭。”尹谌扬下巴指里面,“你养狗了?” 唐柊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里屋:“啊?哦,是啊,捡的流浪狗,班长说得打疫苗,我就把它带来了。” 尹谌点头,转身无所事事地在店里转悠,一会儿躬身看看狗衣服,一会儿蹲下研究狗玩具。 “原来养狗这么多讲究啊。”唐柊跟着他的脚步浏览货架上五花八门的商品,感叹道,“小狗跟了我可惨了,我只能拿旧衣服给它做窝。” 尹谌说:“旧衣服比买的窝好,主人的味道会让它有安全感。” 结账的时候,唐柊看着计价器上的数字心痛难当,一边闭着眼睛掏钱,一边用“一年打一针一针管一年”拼命给自己洗脑。 抱起狗刚要走,尹谌拿了几样宠物用品摆在收银台上,付过钱递给唐柊:“随便选的,希望用得上。” 唐柊不好意思要:“这不好吧……你还是退掉吧,这些钱都够吃好几顿饭了。” 并不缺这几顿饭钱的尹谌懒得解释:“当我给它的见面礼。” 唐柊便却之不恭地收下了,抱起小狗给尹谌鞠躬:“快,谢谢你尹哥!” 小狗摇着尾巴:“汪汪!” 离下午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两人一起把狗送回家。 经过昨天捡狗的巷子,唐柊指给尹谌看:“就在那里,小臭狗吃了我五分之四根火腿肠,十片菜园小饼,就赖上我不肯走了。” 尹谌:“小臭狗?它的名字?” 唐柊道:“不是不是,名字还没取呢。” 尹谌点点头,不说话了。 又走了一段,快到家门口,唐柊把狗放下让它活动筋骨,自己舔了下嘴唇,试探着问尹谌:“要不……你给他取个名?” 尹谌偏头:“我?” 唐柊扬扬里装满狗玩具和狗零食的塑料袋:“你可是他哥。” 莫名其妙多了个狗弟弟的尹谌无语,想了想还是问:“公的母的?” 唐柊把狗叫回来,抱起来一看:“公的!” “叫糖葫芦吧。”尹谌说。 唐柊喜欢这个名字,抱着狗转了好几圈:“糖葫芦,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小狗:“汪汪汪!” 唐柊翻译道:“它说超喜欢,谢谢尹哥赐名!” 尹谌:“……” 后来唐柊经常想,小狗要是个母的尹谌会给取什么名字呢? 他想知道,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感觉自己傻乎乎的,总是当时忽略事后纠结。 包括那副套的来历,他几次旁敲侧击都没能问出结果,尹谌坚持说是在家翻到的,弄得唐柊又想去他家里坐坐。 然而天越来越冷,小强们都不出窝觅食了,唐柊想借捉蟑螂的名义串门都不行。 年底的n城既萧条又热闹,掉光叶子的行道树变得光秃秃,又被市政府为迎接新年布置的彩带彩旗填满。 老城区也跟着沾了光,回家的沿途抬头看到树杈上挂了一长串五颜六色的灯,一直延伸到尹谌家住的老楼下,唐柊兴奋地掏出,想把这件事告诉尹谌。 这家伙近来不知在忙什么,一下晚自习就不知去向,像是察觉了唐柊总是在学校门口跟他偶遇这件事并非偶然。 而且他不爱回短信,除非有正经事找他,闲聊之类的他几乎不 会回复。 想到这里,唐柊停下了打字的,按向上键翻了翻之前的短信,准备算好时间,尽量显得不那么频繁和刻意。 这样说不定他就会回复了。 同一时间的另一边,尹谌从班主任老孙的办公室里出来,仰头望着满天繁星,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回家的路上,他把老孙给的几张竞赛报名表叠起来扔进垃圾桶,当做从来没看见过这些东西,从来没被动摇过。 经过成衣店,见唐柊的房间亮着灯,尹谌掏出看了一眼,没有未读短信,许是今天作业多,唐柊没顾上发。 他把揣回兜里,穿过黑暗的楼道,踩上老旧的水泥台阶,拿钥匙开门走进屋,几乎是立刻捕捉到空气里不同寻常的味道。 是alpha的信息素气味。 母亲林玉姝一反常态没有早早上床休息,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茶几上的两杯水发呆:“你爸来过,刚走没多久。” 尹谌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下。 林玉姝看起来很疲惫,指了下放在茶杯边上的银行卡:“这是他给你的生活费,密码是你生日。” 还放在门把上的不由得紧了紧,尹谌看了一眼那张没有温度的卡:“不用了,让他拿走。” 回到房间放下书包,尹谌没把刚才老孙说的话告诉林玉姝。既然选择跟母亲来到这里,他就做好了收敛全部锋芒、成为扎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普通人的心理准备。 他年纪尚轻,做不到独立就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条他接受无能,就只能选择另一条,并全盘接受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 压抑所谓的天性,至少比被利用好得多。 尹谌去厨房把水烧上,出来的时候看到林玉姝捂着脸在哭。 自打记事起他就没见过要强的母亲流泪,是以愣在原地,连给她拿纸巾擦眼泪都忘了。 “他没求我们回去,他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林玉姝哽咽着说,“他不要我们了,就因为我是eta,你也是个eta。” 大概是真的被伤到了心,林玉姝说话颠倒四,仿佛脱离了现实,全然沉浸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结婚的时候他说过要一辈子对我好,说绝对不会屈服于本能,结果呢,还不是标记了ega,还有了别的孩子?他现在告诉我‘人应该顺应本能’,我该信哪一个?你说,我该信哪一个啊?” 尹谌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被林玉姝抢了先。 “他要跟我离婚,要把那个ega娶进门,要让那个野种堂堂正正做尹家的继承人。”林玉姝狠狠拭去眼角的泪,“都怪那个ega,全怪那些ega,**下贱,寡廉鲜耻,见到alpha就散发信息素勾引,发情期?呵,借口,全是借口……” 尹谌垂低眼帘,无言以对。 林玉姝丧失理智般的语无伦次:“alpha、alpha也不是好东西,见一个爱一个,仗着生理冲动像原始野兽一样到处播种,而那些ega不管二十一就贴上来,哪个alpha的床都爬,哪个alpha的信息素都要,脏,恶心!” 说着竟真的抚着胸口干呕起来,尹谌抽了几张纸递给她,顺便上前轻拍她的后背。 他不擅长安慰人,此刻的林玉姝也不需要他的安慰。 林玉姝吐得昏天暗地,胡乱抹了一把脸,拉着尹谌即将抽离的,看着他说:“答应我,看见ega就离得远远的,他们都是祸害,惯会蛊惑人心,会像毒品一样纠缠你,让你变成跟你爸爸一样的疯子!听妈妈的话,一定要离他们远远的!” 看着涕泪横流形象全失的母亲,尹谌只觉得心头沉重,像被绑了块石头,沉甸甸地往下坠。 脑一片混沌,那种看不清前路的迷茫感重新席卷而来。 嘴唇翕动几下,尹谌终是没有说不。 第25章 次日,唐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查看。 没有新短信,兴许信号不好,拿到窗口对着天空晃了几下,还是没有。 上学路上唐柊一直在琢磨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短信是到家后半个小时左右发的,为了不那么像没话找话,特地把陈述句改成了疑问句,问尹谌有没有回家,有没有看到路上的彩灯。 为什么不回复呢?难道一到家就睡下了,所以没看到? 早读课上唐柊往左后方扭头好几次,尹谌都在打瞌睡,完全不像昨天睡得很早的样子。 果然在早读课还没过半的时候就被戴老师拎出去罚站了,一起出去的还有躲在书后面偷抹指甲油的蔡晓晴,以及她心不在焉一直扭头的同桌唐柊。 蔡晓晴第一次跟尹谌一起罚站,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举着英语书让他示范几个新学的单词,尹谌挨个读了,蔡晓晴又问他穿这么少冷不冷,尹谌的回答仍是淡淡的:“不冷。” “你怎么跟个alpha似的。”蔡晓晴笑道,“生理书上说alpha普遍体热,冬天都不需要穿很多衣服,所以一的校服都没有冬季款。”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尹谌调转视线看向别处:“eta也有的天生体热。” 好不容易逗得尹谌说出五个字以上的话,蔡晓晴笑得更欢:“哈哈哈我知道,你个子高也是天生的嘛。” 站在蔡晓晴右边的唐柊听他们聊得热火朝天,也想参与:“书上还说ega普遍体虚呢,我一个eta也虚得不得了,不穿个十件八件都没法过冬。” 蔡晓晴“啧”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发情期呢。” 唐柊心里一突,偷瞄尹谌。只见他后背抵墙双插兜,不接话也没表情,视线涣散不知在看哪里。 第感再次告诉唐柊,尹谌心里又有事。 下课去四组后排找他玩,他的状态看似与之前并无不同,却在唐柊不小心碰到他的的时候迅速抽了回去,仿佛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虽说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细节,还是惹得唐柊浮想联翩——他心情不好?他嫌我凉?他讨厌我?还是他又藏了什么小秘密? 唐柊最不愿深想第种情况,第一二种又没什么根据,如果是第四种的话……他有什么秘密不能让我知道? 不知是不是平时话少的原因,尹谌似乎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比唐柊和他之间共同的小秘密要多得多。 唐柊又开始不是滋味,这回仍然觉得自己不讲道理,因为他也有不少小秘密瞒着尹谌。 之前他只知道尹谌的生日在一月份,具体日期不明。某天他趁帮班长往办公室送作业本,翻了下老孙办公桌上的学生资料,尹谌学号5,唐柊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把“1月15日”念了好几遍,直到牢记在心。 留给他准备的时间不多了,唐柊冒着严寒出了几天摊,气温降到零度左右的时候实在顶不住,回到龙藏河附近的餐厅里找了份临时工,虽然刷盘子碰凉水也冷,但至少在室内,总好过在外面吹风。 周末唐柊抽空带着奶奶一起去街上买过年的新衣,原本预算每人五百,到商场里才知道现在的衣服有多贵,随便一件羊毛衫都要上千。好不容易找了家打折甩货的,唐柊给自己和奶奶各买了一件羽绒服,并费尽口舌央着店家送了两条棉裤。 就这样还是超预算了。唐柊心里血流如注,回家把新衣服又穿上身试了试,觉得应该属于尹谌说的“能穿好几年”的范畴,想拍张照片发给他看的时候想起自己用的还是老式直板,垂头丧气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苏韫也看不下去他这用了八百年的破:“现在智能也不贵,网上淘个二的也好啊,每次看你用这个破玩贪吃蛇,都感觉看见了我爹。” 唐柊摇头:“钱不够了。” “你饭店那边不是刚结工资吗?”苏韫奇怪道,“这么快就花完了?” /p “年底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总得留点未雨绸缪。” 这是句谎话。唐柊本来也打算在年前买个二智能用,目前头的钱也够,然而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钱现在有更重要的用处。 他想给尹谌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这份礼物首先不能太寒碜。尹谌随给的一副套都是位数的,糖葫芦也收了他的“见面礼”,唐柊再抠门也懂得礼尚往来,接受了别人的付出,他必定只多不少地还回去。 再者,这份礼物还要能表达心意。 想到这里唐柊不禁脸热,不停地拿“朋友一场”劝自己这是正常的,绝对不会有人多想。他跟苏韫还经常互送零食呢,给尹谌准备生日礼物有什么不可以? 至于送什么,唐柊很快有了好想法。尹谌说不要生日礼物是不希望他破费,那他就准备那种看起来不值钱的,比如做个蛋糕、缝个零钱包什么的。 后者算是唐柊的擅长,他提前两个星期托奶奶进货时帮他捎一块适合做钱包的硬牛仔布,要深色的看起来很酷的,奶奶就给他弄来一叠水洗蓝牛仔布,还有带丝质暗纹的黑色内衬布,唐柊当天晚上就开始做了。 怕尹谌嫌弃老土,做之前唐柊还花了两块钱上网吧蹲了一小时,查最近流行的钱包款式,当场用纸画下来,回家再量大小、画图样。 他没用缝纫,一针一线都是自己亲缝制,为了针脚细密整齐废了好几块布料,还扎了几次指。 熬了整整天夜,做好的那天晚上唐柊疼脖子也酸,累得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醒来摸到床头的新钱包,举起放在阳光下看,唐柊又笑弯了眼睛,连日的疲惫霎时一扫而空。 蛋糕安排在尹谌生日当天做。 1月15号正好是个周末,唐柊起了个大早去市场买食材,回到家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抬头看尹谌家住的老楼,他的房间灯没亮,估计还在睡觉。 做蛋糕的器具是跟邻居借的,唐柊送去一篮鸡蛋,提前跟人家打了招呼说下午要借他们家烤箱用。 唐柊一边开着录音听尹谌念英语,一边在厨房快乐地忙活,打蛋、过筛、搅拌、上模具。 兑奶油的时候,糖葫芦大约是闻到香味,从温暖的窝里爬出来在唐柊的脚边使劲转悠,用前爪挠他裤腿,被唐柊叉腰凶狠警告:“这是给你哥的生日蛋糕,你别想了!” 回头拿着裱花袋往蛋糕上挤花边,耳边回响着尹谌低沉悦耳的声音,唐柊忍不住又念了一遍:“哥……” 尹谌比他大一岁多,叫哥妥妥的。然而不知为什么,唐柊觉得这称呼从自己嘴里念出来谜之羞耻,像在……撒娇。 狂甩脑袋斥退这个可怕的念头,唐柊红着脸继续做蛋糕。 许是做得太投入,直到听见糖葫芦的不同寻常的粗声吠叫,唐柊才觉出不对劲。 奶奶一早就去公园锻炼身体了,外面的铁门像平时一样敞开着,唐柊摘下耳出去,看见扶着门框跌跌撞撞走进来的女人时,第一反应便是冲上去关门。 可惜晚了一步。满身酒气的女人抬脚用高跟鞋一脚踹开铁门,“哐”的一声巨响后,唐柊猝不及防被撞得后退几步,门应声而开,女人两只脚都跨了进来,倚着门边的柜子尖声笑:“干吗呀我的宝贝儿子,怎么不让妈妈进门呢?” 唐柊不得不面对她,道:“这个月的钱已经打给你了。” “我知道啊。”女人踹掉高跟鞋,摇晃着走进来,在缝纫旁的椅子上歪坐,“我就是想你了呗……还有你爸爸。” 明知不该跟喝多了的人计较,唐柊听到“爸爸”这个词还是浑身一凛。 “我爸已经死了。”他说。 女人脸上的笑容凝固,表情逐渐哀伤:“是啊,他死了,他早就死了……”自言自语般地念了几句,陡然抬头看向唐柊,眼神变得犀利,“是你?r/ λ赖模潜荒愫λ赖模∧阏飧鲂⌒笊Φ梦页闪松ヅ紀ega,他死了,留在我身上的标记却洗不掉,你知道、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那么多个发情期,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 唐柊平静地与她对视,垂在身侧的却慢慢攥紧。 丧偶的ega会怎么样他当然知道,生理书上说那是一种从身到心的双重折磨,会让被标记的ega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强效抑制剂也无法缓解一分半毫的痛苦。每当路过ega疗养院的时候,这个女人跑来家里发疯的时候,唐柊都能更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被彻底标记的后果,即便没经历过,他也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该给的赡养费我都给你了。”唐柊心冒汗,用冷漠伪装事不关己,“你可以拿着去住最好的疗养院。” 此刻的女人蓬头垢面,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光鲜亮丽。她又干笑几声:“赡养费?那是你应该给我的。疗养院我是不会去的,我凭什么去那种地方?” 女人撑着椅背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唐柊走去,糖葫芦自她进门起就狂叫不止,像是发觉来者不善,边角边跳阻挠女人靠近唐柊,被她一脚踢到门边。 唐柊忙要过去抱狗,醉得神志不清的女人步步紧逼,挡住他的去路,把他推到墙角,凑近深嗅一口他身上的味道。 同类的味道,却是纯净的、未被污染的,与自己身上肮脏杂乱的味道截然不同。 唐柊自是感知到来自同类的攻击与压迫,他怕把这女人逼急了又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只防御不抵抗,盼着她发完脾气快点离开。 女人看似迷糊失智,实际仍保留着一线清醒。 “那时候我不该插的。”她看着唐柊在刻意掩藏下依稀可辨的精致面容,呢呢喃喃似在梦呓,眼神却凶恶非常,恨不能把眼前的人生吞活剥,“那时候……就该让他把你这个小**标记了,让你也尝尝丧偶的滋味!” 听到狗叫声,尹谌的第一反应就是走到窗前往楼下看。 成衣店的门开着,门口没人,狗也不叫了。他看了一会儿便放下窗帘退回屋里,拿起点开短信,一排生日祝福里没有唐柊的。 再点开通讯录,看见通话记录里最近的两个来自首都的号码,尹谌面色发沉,暗灭屏幕,把放回桌上。 午吃饭的时候,林玉姝问:“上午你爷爷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 尹谌“嗯”了一声。 “他让你回去?” 尹谌:“我没答应。” 林玉姝点头:“没答应就好,他叫你回去只是为了维护面子,怕旁人知道了说闲话。” 尹谌想起电话里来自一个少年声音,还有那句热情的“哥哥生日快乐”,自然能猜到是什么闲话。 “那……你爸呢?”林玉姝又问。 经过上次的事,林玉姝近来收敛了很多,至少没在尹谌面前再歇斯底里。尹谌知道她心里还是在乎,只说:“他给我打了钱,让我想要什么就去买。” 林玉姝听完冷笑:“有其父必有其子,亏欠了别人只会用钱补偿。” 对此尹谌没有发表意见,因为他不仅不知道母亲想听什么,也不知道她这句话有没有把自己一块儿骂进去。 就跟上次骂alpha都不是好东西一样。 吃过饭在房间里看了一下午书,尹谌打算出去走走。 以前在首都的时候,假期闲着没事他就出去打球,碰到熟人就一起打,碰不到就自己玩,光投篮他就能一个人玩好几个小时。 尹谌没忘了自己现在是“不会打篮球”人设,在离家最近的篮球场边上坐了会儿,帮几个把球打出场外的初生抛了几回球。太阳落山的时候,他双插兜一个人往回走。 路过成衣店,他又不由自主地往里 面看,门开着,没有人进出,唐柊可能不在家。 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尹谌不否认自己最近在躲着唐柊,阻止自己接他的话,克制着不让视线总往他身上移。 因为尹谌不知道这种下意识的行为是信息素的潜在吸引,还是出自本心的渴望。 走到楼下天已经半黑,昏黄的灯光投射在冰冷的地面,尹谌一脚刚踏进楼道,被从拐角黑暗处蹿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 “生日快乐。”来人比他矮大半个头,声音带着微颤的鼻音,“我来晚了……对不起。” 尹谌条件反射地后退,看见黑暗倏然变得黯淡的眼神,脚尖动了动,不知该不该再上前一步。 唐柊垂低脑袋,细碎的额发遮住神情。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递过来:“生日礼物,自己做的,没花钱……希望你喜欢。” 沉默在漆黑狭窄的空间里蔓延,安静得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等了须臾一瞬,尹谌伸把钱包接了过去。 之后又是一段难熬的寂静。 唐柊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他不该来的,更不该指望从别人身上获得哪怕零星一点的安慰。没有人有这个义务,他一个人难过就够了,不该把这几近崩溃的情绪带给别人。 他以为自己在笑,直到看到尹谌错愕的表情,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难看。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差点变成跟那个女人一样的疯子。 “那我……我先走了。” 唐柊始终没抬起头来,慌不择路地要走,还没走到那一簇昏黄的灯光下,左腕被拉住了。 “别走。”尹谌说。 唐柊先是一愣,随后停下脚步。 他的要求唐柊从来没办法拒绝。 被扯着腕拉回原地,唐柊强迫自己抬头,忽而惊觉,尹谌和他面对面时永远都是俯视的姿态。 尹谌像天上的星,眨眨眼就能看透陷在泥泞里的他刻意隐藏的一切,包括那些用来伪装坚强的外壳。 只要他愿意眨一下眼睛。 “干、干什么?”唐柊仗着黑灯瞎火谁也看不见谁,硬着头皮装傻。 尹谌叹了口气,不知是无可奈何还是妥协认命:“我还没说谢谢。” “那你现在说了。”唐柊眼眶胀热,嘴还是硬着,“我走了,你、你早点睡,明天早读别再打瞌睡了,累计罚站五次要扫操场的。” 说完转身,又被一把扯了回来。 垂在身侧的一只动了动,尹谌短暂地犹豫了一下,想确定现在的冲动是出于所谓的本能**,还是别的什么。 其实唐柊藏得很好,离得这么近,也只能闻到一点似有若无的青草香,根本不足以扰乱他的神智,左右他的判断力。 尹谌的第二性征分化在去年夏天,一个下着暴雨的午夜。 自那日起,他就被拉进了一个名为理智与本能互相拉锯的漩涡,无人指引方向,前路蜿蜒崎岖,无数个被体内肆意流窜的alpha信息素扰得无法入眠的夜晚,他甚至对自己存在的意义产生了怀疑。 在上午的电话里,母亲口和他很像的父亲也告诉他“年轻气盛最容易冲动脑热做傻事”,而现在的他正当年轻,浑身都是棱角,或许已经做了很多父亲口的“傻事”。 可这一刻,他无比清醒地确信这股冲动是出于本心,是他自己在制造源源不断的动力,支撑着他靠近。 尹谌抬起,指腹轻轻抹去唐柊即将溢出眼角的泪,生怕说错什么让他更难过,只看着他,低声道:“别哭了。” 第26章 握着他腕的大干燥有力,温暖得恰到好处。 唐柊本来没想哭的,现在却更想哭了。被柔软指腹擦过的眼角还残留一点酥麻,他用力垂下头,豆大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砸在地上。 面对这样的“意外状况”,尹谌有些无措。指尖还是湿润的,他想问出什么事了,唐柊先他一步出声:“等一下,等我一下,马上就好,你、你别看。” 尹谌便放下抬到一半的,稍稍别开视线,默不作声地陪他站着。 但凡携带信息素,身体分泌出的任何物质都会带有信息素的气味,眼泪也不例外。唐柊哭的时候几乎没有声音,除了抽噎着的断续喘息,尹谌还能随着液体蒸发捕捉到空气一丝半缕的清香。 大约是觉得丢人,唐柊只哭了一会儿就停住了。不过是强行掐断的,勉强止住眼泪就开始打嗝,说话更磕巴:“我就是……嗝生气,本来还有个蛋糕,被……嗝砸地上了,我就给糖葫芦吃……嗝了。” 原本凝滞的气氛被他这压不住的嗝调动得轻快,尹谌道:“没事,兄弟一场,它吃过就等于我吃过了。” 这是唐柊第一次听尹谌开玩笑,讶异之后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些:“他吃了好多呢,满脸都是……嗝奶油。” 正是晚饭时间,楼梯口人来人往,两人转移到老楼背后的空地。 闭了几次气,唐柊终于不打嗝了,擦干眼泪才开始不好意思,指尹谌上拿着的钱包,忸怩道:“这个,你觉得怎么样?” 尹谌看了一眼,说:“很好。” 唐柊觉得他敷衍,非要他打开看看。尹谌就打开了,两折的短款钱包,裁切整齐,做工精致,肉眼完全看不出是工做的。 里面还塞了一张10元纸钞,唐柊说明道:“我奶奶说新钱包不能空着,影响财运,得塞点钱。” 经他提醒,尹谌伸进口袋,摸了半天掏出两枚硬币,投进钱包里。 唐柊脸上总算露出笑容,眼睛里也有了光彩,嘴上却嫌弃着:“你怎么比我还穷啊。” 下午出门时忘了拿钱,这硬币还是之前留在口袋里以备要坐个公交什么的,尹谌没解释,顺着他道:“嗯,穷。” “所以不回我短信?”结合看到的情况,唐柊展开猜测,“因为短信太贵了?” 尹谌愣了下,随即绷着的唇角松弛,眼角眉梢都柔和下来:“嗯,太贵了。” 一盏灯罩破损的路灯亮在头顶,唐柊嘟哝了一句“那下次还是写小纸条吧”,说完仰头看天,呵了口热气,叹道:“都这么冷了,怎么还不下雪啊?” 虽然知道唐柊定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眼下分明在转移话题,尹谌还是没把“出什么事了”问出口。 唐柊不想说,他就不问。 尹谌抬起头,跟身边的人一块儿仰面看漆黑的夜幕,说:“没有星星,说不定明天就下雪。” 眼球悄悄转动,唐柊在暗处偷看尹谌。身材颀长的少年眉目沉静,形状美好的薄唇微微张开,正和自己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只是站在他身边,就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心感,可以抛却那些令人恐惧的过往,可以希冀做梦都不敢想的美好未来。 即使在黑暗也挣扎着站起来,咬牙死撑向前走,为的不就是遇到这样的人,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吗? 唐柊偷偷地往尹谌身边挪了一小步,地上两道人影肩膀交叠,亲昵地相互倚靠。 又得到一个新的小秘密,唐柊窃喜不已。 临近学期尾声,比初雪先来的是期末考试。 唐柊狠抱了几天佛脚,英语考试前又去2考场狠吸了一口学霸之力,出来一对答案,这次听力就错了一道,完形填空破天荒地全对。 和尹谌的答案又有很大出入的贺嘉勋持续哀嚎,这回连戚乐都没法安慰 他了:“尹同学英语很好,按以往的经验,他的答案就是标准答案。” 苏韫幸灾乐祸:“恭喜啊,回家又要挨妈妈打咯。” 这次数学安排在下午考,考前尹谌在走廊上一边扔悠悠球一边给唐柊讲微积分,贺嘉勋路过忍不住酸道:“尹哥你怎么这样,明明我跟你先认识的,你咋对他这么好?” 唐柊心里有鬼,听什么都觉得别有意味,忙道:“不是不是,我请教问题呢。” 和唐柊一个考场的苏韫从窗户里探出脑袋:“你是小学生吗跟你好跟他好的?”怼完贺嘉勋也跟着瞎酸,“木冬冬你也是,我俩都认识多少年了,这才一个学期你就跟尹同学好上了,唉,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等那两人走了,唐柊火急火燎地向尹谌解释:“我没和你……好上,也没要你对我……怎么样,他们俩胡说八道呢。” 尹谌把上的书翻过去一页,漫不经心地念道:“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唐柊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都摆出重影了:“不不不你不是新人。” 尹谌掀起眼皮看他:“那是?” 唐柊的脸热得快要烧起来,幸好脸上覆着一层东西看不太出。他支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含糊道:“以后……以后告诉你。” 但凡走得近一点的,都知道唐柊这个人看着咋呼冒失,实则向来追求稳扎稳打,没有足够把握绝不贸然行动。 由于是初次对一个人动这种心思,经验匮乏的唐柊选择向信得过的人请教。 次日的散学典礼,他跟坐在旁边的苏韫咬耳朵:“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苏韫斜眼睨他:“要把尹妃转正,把我打入冷宫了?” 唐柊刚要说不是,仔细一想要说的事好像真有点这个意思,羞得抓耳挠腮,憋了半天冒出来一句:“别、别这么叫他。” “那叫他什么?”苏韫眼珠一转,想起追到班里的女孩们给他的称呼,捏着嗓子,“尹哥哥?” 听到这个字,唐柊整个人都炸开了,仿佛“哥哥”什么的是从他口传出去的。 苏韫见他从脖子到耳朵尖都红了个底朝天,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你不会是……” “啊?”唐柊扯开拉链扇风,“什么?” 这欲盖弥彰的模样令苏韫越发笃定,眯起眼睛道:“难道你真的……” 唐柊后悔起这个头了:“没什么没什么,别乱猜。” 苏韫却没打算放过他,提着他的耳朵质问:“你是不是跟他借钱了!?” 唐柊:“……当然不是。” “那你紧张什么?” 唐柊咽下一口唾沫,心想还是坦白了吧省得夜长梦多。生怕苏韫这个二傻子承受不了,先来点铺垫:“我俩都认识多久了,你也没见过我对谁这么、这么上心吧?” “嗯,是的。”苏韫点头,“你就差把心贴他身上了。” 唐柊挤眉弄眼:“所以,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苏韫一脸懵逼:“不懂。” 唐柊对他在某些方面的迟钝无语,直说又羞得慌,凑到他耳边蚊子哼哼:“我喜欢他。” 苏韫还懵着:“什么?” 唐柊眼一闭心一横:“我说,我喜欢尹谌,想跟他交往的那种喜欢。” 苏韫愣了好半天,转过来满脸震惊地看着唐柊:“说好的一起找alpha,一起过混吃等死的日子呢?” 因为先食言当了“逃兵”,唐柊一度在好友面前抬不起头。 “你说他有什么好?”苏韫苦口婆心地劝,“住那种破房子,穷得要命,你俩在一起穷上加穷,以后怎么过? 还买不买房,生不生娃了?” 唐柊没他想这么远,听他提到“娃”脸又红了,抬摸了摸后颈的腺体:“除了穷,他哪里都好啊。” “我看你就是被多巴胺冲昏了头脑。”苏韫突然老孙附体,恨铁不成钢道,“他不就长得帅点,成绩好点吗?我们eta以后走上社会能出头的会几乎为零,任他再厉害也就是个翻不了天的eta,难道你想一辈子住在那贫民窟里?” 唐柊被他说得有些丧气:“也不能都指望别人改变命运,自己也要努力的。” 苏韫:“你不够努力吗?你可是我见过的最努力的人了,结果就活成这样?”话出口才意识到有点不妥,补充了一句,“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俗话说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成的。” “嗯,我知道。”唐柊始终乐观地笑着,“俗话还说门当户对呢,eta就该跟eta在一起,alpha哪那么好找。就算找到了,我也受不了仰人鼻息的日子,以前那些都是说着玩的。” 苏韫思索片刻,还是存有疑虑:“那他呢,对你什么想法?” 这是唐柊的纠结点也是痛处,想到生日那天尹谌给他擦眼泪,又有了点底气:“他好像有喜欢的人了,对我可能就……一丁点好感?” 苏韫点头:“至少不讨厌,那还是有会的。” 唐柊:“……” 门槛这么低的吗? 苏韫又问:“你铁了心了?” 唐柊为表坚定,握拳照着自己的胸口锤了两下:“很铁!” “确定不是一时兴起?” 第一次动心的唐柊不懂得多长的时间会被划分到“一时兴起”的范围内。 他扭头朝坐在后排张望,尹谌正抱臂靠在座椅上打瞌睡,连睡觉都冷着一张脸。 唐柊看着看着,嘴角险些咧到耳朵根:“反正只要看到他,我就很高兴,他对我笑一笑,我就觉得空气都是甜的。” 空气到底甜不甜苏韫不知道,该怎么追人懂的还是比唐柊多一点。 寒假十五安排了冬令营,非常贴心地分了两个档位供大家挑选,一个是十天九夜的国游学,另一个是天两夜的n城竹山温泉之旅。 毫无疑问,后者是为家庭条件一般及以下的同学准备的,为的就是大家都去得起,来年给教育局上交的素质教育活动报表能做得好看一些。 所以明面上的“重在参与”是假,严格到具体人数的指标是真。唐柊从来不参加超过五十块的集体活动,本来打算仗着跟班长关系不错找理由跑路,苏韫非要拉着他一起去温泉,让他砸锅卖铁也要去。 “你的尹哥哥也去,天两夜呢,多好的培养感情的会。”苏韫指着报名表给他看,“我们班跟四班并在一起,你想想四班那几个天两头送情书的妹子,放得下心吗?” 本就不太坚定的唐柊立刻被说动了,把藏在床单底下存了好久的五百块钱拿出来,拍在戚乐桌上雄赳赳气昂昂地报了名。 出发时间定在年前,寒假的第天。 唐柊一早就到学校门口,第一个上大巴车占座。苏韫也到得早,离发车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把借给唐柊玩:“上网查查如何边泡温泉边撩汉。” 这种蠢问题肯定是搜不到答案的,唐柊求知心切,靠在窗户边上把屏幕往里侧,偷摸打开本国知名ega交流论坛,发了个帖子——我是一个ega,喜欢上了一个eta。 该论坛全匿名,人流量极大,不一会儿就刷出一排回帖,全是问号。 唐柊也满头问号,又刷新了几遍才看到一条正常评论:l还好吗?放着alpha不要,选eta? 楼主唐柊点击回复:他很好,我喜欢他。 很快有网友道:eta再好能比得过alpha?你是个ega耶,不想要标记了吗? 唐柊:我觉得标记没那么重要。 匿名网友:l幼稚小学生,鉴定完毕。 唐柊:…… 有热心网友给出意见:楼楼再想想吧,放弃被标记对于ega来说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也有人感叹:在ega人数逐年减少的今天,到底是哪个eta这么走运? 唐柊回答:我知道一辈子不被标记会怎么样,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众人见这个楼主死心眼,纷纷放弃劝说,把话题转移回标题上:那l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表白了吗? 唐柊被问住了。他不知道现在算哪一步,连尹谌对他究竟有多少好感、是朋友以上还是单纯的友谊都不清楚。 与论坛里其他的ega不同,他吃过许多性别的亏,只接收到过信息素带来的恐惧。对性别的掩饰和不认同以及深刻在骨子里的自卑令他畏首畏尾,连像别人那样递情书、明目张胆地说喜欢都不敢。 唐柊发了会儿呆,脑海飘过一个合适描绘当下情况的词语,低头在输入框里打字:我正在暗恋他。 另一边,尹谌本人并不知道自己成了ega论坛上众人好奇的对象。 他起晚了,贺嘉勋来敲门的时候才醒,迷糊间想起今天好像是有个活动要参加,十分钟搞定刷牙洗脸换衣服收拾行李,到地方刚好赶上发车。 车里只剩下后排的位置可坐,坐下没多久,兜里一振,收到唐柊发来的短信:【本来想给你俩占位的,带队老师不让~(这条短信不用回复)】 尹谌抬头,看见坐在前排的唐柊转过来向自己晖,也抬臂冲他挥了下。 唐柊笑得见牙不见眼,笑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又急急转回去坐好,只留一个害羞的背影和两个红彤彤的耳尖。 从市心前往竹山温泉度假区,全程大约十公里。 路上有点堵车,到地方的时候临近正午,同学们依次拿门卡入住,带队老师提醒大家抓紧时间整理,半小时后门口集一起去用餐。 住的都是两人标间,按报名表上的顺序分,尹谌的名是贺嘉勋帮他报的,所以两人分在一间房。 贺嘉勋爱玩,要了靠窗的那张床,收拾行李的时候还在哼歌,途接了个电话回来,表情就变得有点微妙。 犹豫半天,还是向尹谌开了口:“尹哥,跟你商量个事。” 楼上的某间房里,苏韫在收到一个短信之后腾地站起来,拎起他还没打开的行李:“换好了,我这就走了啊。” 唐柊还是难以置信:“我睡觉真打呼噜吗?还吵到要换房间这么严重?” “昂,可吵了。”苏韫学了两声猪叫,“就这样,震天响。” “啊,我睡着了一点感觉都没有,奶奶也没跟我说过。”唐柊尴尬地挠头,“那你换了谁来啊?万一人家也受不了我打呼……” 苏韫往外走:“老师安排的,我不知道,等下记得告诉我是哪个倒霉宝宝。我先走了啊,待会儿楼下见。” 唐柊依依不舍地把人送到门口,回到房间把自己带来的东西又整理了一遍,给即将到来的室友腾出足够的空地。 边收拾边惴惴不安地想,到底换了谁啊?除了苏苏,竟然还有人愿意跟我住一间房? 十分钟后,房门被敲响。 开门之前唐柊又把准备好的腹稿复习一遍,深吸一口气打开门,看见门口站着的人,直接呆住了。 只记得一句,惯性地说了出来:“同学你好,我、我晚上尽量不打呼……” 提着行李的尹谌也愣了,心里没来由地默念了一遍“晚上”这个词,视线几不可察地飘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我也不打呼。” 第27章 吃过午饭,大家勾肩搭背去泡汤。 虽说都是eta,汤池还是分了男女,而且隔壁四班安排在明天泡,是以没见到几个总爱围着尹谌转的姑娘。 唐柊大松一口气,在心里无声地感谢各路神仙保佑。 男生们选了个能容纳二十个人的大池子,唐柊穿着保守的短袖短裤下去,热得受不了站起来缓一缓,低头看见湿了的衣服都贴在身上,慌忙捂住胸口。 “欸,他在那儿呢。”苏韫在水下踢了唐柊一脚,“还不赶紧过去?” 唐柊哪能不知道尹谌在哪里?他连尹谌穿着什么颜色的短裤下的水都知道,也正因如此才不敢靠得太近,总觉得自己像个偷窥狂。 况且尹谌喜静,一个人跑到角落待着八成就是为了避开吵闹。唐柊又坐回去,让水没过肩膀,瓮声道:“等一下吧,我怕过去吓到他。” 苏韫笑他怂:“瞧你这点出息。” 很没出息的唐柊泡了一会儿就怂哒哒地上去了,趁同学们都在池子里泡着,抓紧时间换衣服回酒店。 都说泡温泉对ega的身体有好处,唐柊活动活动脚,觉得浑身暖洋洋,心想明天他们去爬山我就不去了,再来这里好好泡上一泡。 此时更衣室人不多,唐柊便放开胆子,换过衣服之后在旁边的水池洗了把脸。 不知是不是温泉蒸汽的作用,早上出门刚抹在脸上的颜料一洗就掉了,撩起过长的额发,光洁的额头和白皙的皮肤重见天日,唐柊抬摸了摸自己的脸,居然觉得镜子里的面孔有点陌生。 就像装了那么久的eta,有时候会忘了自己是个ega一样。 掩藏真实性别、上eta高都是唐柊主动要求的。生在那样的家庭,特殊性别给他带来的不是便利,而是层出不穷的灾难。 而且社会的阶级划分导致一切与ega沾边的东西都极其昂贵,购买抑制剂已经是很重的一负担,ega学校的学费更是令人咋舌,奶奶负担不起,唐柊本人也觉得没必要。 他只想把这几年安然度过去,至于之后的事,到时候再想也不迟。 又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了一句“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唐柊把湿衣服随便叠了几下,转身刚要出去,面前的弹簧门被推开,一个身高腿长的男生走了进来。 半小时后,酒店房间里,唐柊背朝门口坐在自己的床上,垂低的脑袋差点埋到地底下。 他哪里想到那个时间会有人来,更想不到尹谌也提前从温泉池里上来了,两人打照面的时候看着对方齐齐呆住。 不同的是,尹谌看的是他前后相去甚远的面孔,唐柊的注意到的则是尹谌湿身后轮廓分明的腹肌线条。 抬起双捂住脸,唐柊对自己那种情况下还起色心感到万分羞愧。 脸一发烫又想冲冷水让自己清醒清醒,走到卫生间拉开门,里面赤着上半身的尹谌闻声偏头看过来,唐柊脑袋里“嗡”的一阵鸣响,慌不择路地边后退边道歉:“我忘了你在里面,不是故意的!” 同同脚地走回去,没住过宿舍也没过过集体生活的唐柊恨不得扇自己巴掌,这下说没耍流氓估计人家都不信了。 捕捉到卫生间门打开的声音,唐柊挺直后背,大气都不敢出。 他听见尹谌在屋里来回走,打开包拿了什么东西,接着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衣服大概穿好了 ,还是没敢轻举妄动,背对着又道了一次歉:“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尹谌道:“嗯,我也不是故意的。” 唐柊没听明白,转身看他:“啊?” 刚出浴的尹谌换了一身干衣服,毛巾随意挂在脖子上,头发还滴着水。他点了下自己的脸:“不是故意看到的。” 直到晚上用餐,唐柊还在纠结该怎么解释刻意扮丑这件事。 这次旅行的食宿由学校统一安排,吃在酒店附近的式快餐店。苏韫特别识相地拉着贺嘉勋躲得远远的,唐柊和尹谌面对面坐,两人都有点心不在焉,半天都没动几下筷子。 门口一阵喧闹,本就不大的店里进来几个穿着ega高校服的少男少女,一屋子在用餐的eta们唰地把视线投向他们,仿佛在看什么稀有动物。 “ega吗?哈哈哈怪不得大家都往那边看。”唐柊终于找到适合引入的话题,“以前总有人说我像ega不像eta,烦得很,我就把脸给抹了哈哈哈。” 他给自己这段尬演打八分,觉得除了那两声干笑略微勉强,其余解释应该算站得住脚。 可尹谌听后的反应与他想象不太一样,先是抬眼盯他看了足有五秒钟,然后扯开嘴角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 唐木冬心里的小鼓敲得咚咚响。 回到酒店,同处一室的紧张已经被抛到脑后,他越想越觉得尹谌那个表情别有深意,是在怀疑他说的话吗?还是压根不信? 再晚一点戚乐挨间房敲门送饮料,唐柊没要可乐雪碧也没要奶茶果汁,拿了两瓶啤酒,自己开一瓶仰头灌了个干净,把空罐子往桌上一拍,豪迈道:“当eta就是爽,那些娇滴滴的ega是绝对不敢这么喝的!” 尹谌把自己那罐开了,和他的空罐碰杯,笑意藏在眼底:“干杯。” 因为睡前喝了点酒,唐柊这一晚睡得很沉,醒来头昏脑涨,只记得向室友证实:“我昨晚打呼了吗?” “没有。”尹谌说。 “奇怪了。”唐柊疑惑不解,“苏苏为什么说我打呼像猪叫?” 不过这个没让他在意太久,更纠结的事来了——原本安排在今天的爬山活动因为天气不好取消,改成全班一起去唱。 这是唐柊最不喜欢的活动之一,听戚乐通知后立刻表示自己要在酒店待着,不去凑热闹。 然后啪啪打脸,下午两点唐柊准时出现在度假区tv的某包厢里,因为尹谌被贺嘉勋拉着来参加了。 苏韫对好友迎难而上的精神表示赞许:“你就吃吃水果嗑嗑瓜子,做一个安静的听众,顺便偷看你的尹哥哥吧。” 唐柊也是这么想的。 倒是尹谌,比他还要安静,窝在角落的沙发里支着下巴发呆,同学们制造的噪音仿佛成了他的催眠曲。有人递话筒过来撺掇他唱歌,他就不动声色地推开,冷着脸说:“你们唱。” 来回几次就没人再敢打扰他了。倒是唐柊这边,不断有同学起哄叫他也来一首。 “咱们木冬冬贵人事多,都没见过你参加什么集体活动。” “是啊,上个月圣诞趴还有元旦聚餐你也没来,太不给面子了吧?” “昨天泡汤还早退。” “今天必须唱一首,不唱不许走啊。” 唐柊能猜到这里头恶意调侃居多,仍是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无地自容。 他一直认为自己被孤立也有自身不合群、总是不参加集体活动的原因,于是不顾苏韫的阻拦,硬着头皮接过话筒站起来:“那就唱一首吧。我唱歌难听,大家别笑。” 不知是谁切了一首最近很流行的《甩葱歌》,唐柊不会唱,双握着话筒,看着飞速闪过的字幕磕磕巴巴跟着念了两句,台下的几个同学笑得前仰后合,嘎嘎嘎地学鸭子叫。 知道他们在嘲笑自己唱歌难听,唐柊尴尬极了,实在唱不下去,同大家打商量:“这首我不会,你们唱吧,我……我下次请大家吃饭。” 有个男生问:“请吃什么啊?米其林星吗?” 唐柊在车行打过工,迷惑地眨眨眼睛:“米其林……不是卖轮胎的吗?” “是啊,他们也卖可以吃的轮胎。”另一个人说,“便宜的五六百一个。” “这样啊……”唐柊当了真,觉得价位有点高,没拿话筒的那只窘迫地搓了搓裤缝,“能不能换一家?我家附近有个餐馆据说味道很好,价钱也……” 还没说完,那几个人就又围成一团哈哈大笑,一边的苏韫过来扯唐柊的胳膊让他坐回去。 唐柊僵立着,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忽见坐在角落里的尹谌腾地站了起来,凛若寒霜地扫了一眼在笑的那几个人,对唐柊道:“吵死了,回去睡觉。” 回去途的时间足够唐柊反应过来了。 按说这种捉弄经历过几次早该习以为常,唐柊心里还是空荡荡的,似有冷风灌进来,冻得他整具身体都在打哆嗦。 缩头乌龟般地躲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把脑袋探出去,就落得这么个下场。唐柊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他不想尹谌再看见他哭,那样显得特别懦弱,特别像个软弱可欺的ega。唐柊咬紧牙关,心想无论如何都要忍住。 尹谌一路都没说话,到酒店楼下去便利店买了点东西,很快就拎着袋子出来了。唐柊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垂首跟他在后面,进门时没看路还差点撞到他后背。 去洗澡之前,尹谌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包什么扔给唐柊:“只有这个,凑合吃。” 是一盒巧克力棒,和菜园小饼一个牌子的。 随着卫生间门关上,唐柊压不住上翘的唇角,呼之欲出的眼泪也憋回去了。想起之前的菜园小饼和糖葫芦,心道尹哥哥哄人的方式真没创意。 后来再一琢磨,应该也算不上“哄”,充其量就是朋友之间的互帮互助,毕竟蔡晓晴请教他问题,他也都会回答。 唐柊像只躲在暗窥伺猎物的猫,企图从尹谌的一举一动发现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 洗过澡,拿起那本许多年没看完的《基督山伯爵》随便翻开一页,唐柊谨慎地选了个话题:“上次忘了问你,看过这小说吗?” 说的是发情期尹谌把他送回家那次。尹谌在不到一米之隔的另一张床上抬眼看封皮,说:“看过。” 唐柊问:“后面讲的什么呀?” 尹谌简短总结:“越狱,发财,复仇。” “好厉害。”唐柊感叹道,“我只看到他被陷害入狱的部分,那些人太过分了。” 尹谌不予置评,把自己上那张无聊的竹山温泉简介翻了个面。r/ 这回沉默没有持续很久,唐柊觉得时正好,便开口问了:“那些关于我的流言,你信吗?” 尹谌自是知道他说的是哪些“流言”,这已经不是唐柊第一次因为这些“流言”伤心了。 “不信。”尹谌说。 “为什么啊?”见他这么干脆,唐柊反而没底,“你不觉得那些听起来很……很真实吗?他们好像什么都知道。” 尹谌放下的宣传册:“那又如何?”他与唐柊隔着一个窄小过道,对视被拉得很近,嗓音依旧淡淡的,“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气氛一旦安静,就能清晰地听见胸膛里隆隆的心跳。 唐柊吞咽一口唾沫,不由得攥紧的枕头布料。 他刚想问“那你看到了什么”,楼上传来一个女生惊喜的呼唤:“下雪了!” 唐柊先是一怔,然后鞋子都没穿就跳下床,步并作两步来到窗前,掀开窗帘抬头看,细小的雪花如棉絮般打着转落下,给漆黑冷寂的夜幕平添一份轻灵跳跃的纯白。 只看了一会儿,唐柊反身翻行李,把带过来还没舍得穿的新羽绒服套上,还有那双粉色的套,接着又把戴了许多年的大红围巾往脖子上缠。 “n城难得下这么大的雪,我得出去看看。”他边整理行装边问尹谌,“你们首都经常下雪吧?应该对雪没兴哦?” 尹谌没回答,提醒他:“围巾,歪了。” “嗯?”房间里没有全身镜,唐柊低头拨弄了一下,“还歪吗?” 尹谌站起来,走到唐柊面前,双帮他抹平打褶的围巾,再抓住两端互相环绕,打了个顶到下巴的结,耐心地把结拨到间。 弄完后问:“是这样吗?” 唐柊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跟雪花一样飘起来了,话都说不清楚:“嗯,是、是这样。” 尹谌也后知后觉出一丝名为暧昧的气味。他稍稍往后退开一步,见唐柊站着不动,再次提醒道:“好了。” 唐柊几乎是夺门而逃。人刚出去门还没关上又探头进来:“房卡就一张,等下你记得给我开门。” 尹谌:“嗯。” 得到令人安心的答复,唐柊莫名雀跃:“外面在下雪欸,要是穿了羽绒服还是冷,怎么办呢?” 问完才觉出这问题没头没脑,刚要撒腿溜,听见尹谌道:“那就早点回来。” 须臾后,唐柊壮着胆子又问:“那要是……没地方去呢?” 尹谌不假思索:“来找我。” 问题傻归傻,既已问出口,唐柊就没什么怕的了。就像他确定自己喜欢尹谌之后,就不会再逃避一样。 “随时都可以?”唐柊忍不住向尹谌确认。 尹谌站房间正,望向嵌在门里的一颗小脑袋。 若不是亲眼见过,他也想象不到看上去单薄瘦弱的人内里如此坚韧顽强,坚强到能背负起那么多酸楚的过去。 唐柊像一个ega,又不像一个ega。他的眼睛很大,瞳仁乌黑发亮,此刻看过来的眼神里隐含期待。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期待。 “嗯,随时。”尹谌点头,郑重答道。 第28章 回程的大巴车上,唐柊和尹谌坐一起。 昨夜的雪下了一小会儿就停了,本就没堆积起来,今天太阳出来直接化得干干净净。 早上唐柊醒来就跑出去把背阴的犄角旮旯翻了个遍,勉强找到一点点积雪捏了个巴掌大的雪人。现下坐在车上往窗外看,晴空万里阳光和煦,哪里像昨夜下过雪的样子? 想到下了车就要各回各家,唐柊更蔫了,深感自己浪费了宝贵的两个夜晚,问身边的尹谌:“你过年要回首都吗?” “回吧。”尹谌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也许。” 唐柊不知道他们家的复杂情况,只当他首都有亲戚,八成是要回去的,闻言叹了口气:“那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尹谌被他心事重重的模样逗得想笑,见他这回没有双互插而是插在口袋里,问:“新衣服?” 穿了一天终于被发现了,唐柊来了精神,忙坐直身体:“对,怎么样,好看吗?” 尹谌上下扫了一眼:“还行。” 唐柊又瘫回去:“多了个‘还’,那就是不太行。” 尹谌再看了看:“怎么又是黑色?” “黑色耐脏啊,破了也好修补。”唐柊答完才明白过来尹谌觉得不太行的原因在于颜色,忍不住问,“那你觉得,我适合穿什么颜色?” 眼前不期然浮现一张白嫩精致的脸,尹谌说:“鲜艳一点的。” 唐柊掏出随身携带的套:“这样的?” “嗯。” “粉色会把人衬得更黑。”唐柊摸自己的脸,“大红围巾已经是灾难了,身上穿的还是低调点好。” 说完猛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前天已经在尹谌面前掉皮了,唐柊心虚地把放下,在腿上胡乱搓了搓。 想想又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小声对身边的人道:“这事千万不要说出去哈,这么做是为了避免麻烦,让别人知道了就……” “嗯。”尹谌道,“不会说的。” 唐柊其实很放心,他知道尹谌不会把这事告诉别人,特地强调出于他的私心。 只有你知道,只让你看到——这才是他想告诉尹谌的事。 n城天气于正月初开始回暖,n城人民过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春节。 年初一大早,唐柊挖了一大勺奶奶新做的酒糟,煮了锅酒酿小元宵,做完端上桌,开吃前给尹谌发了条短信:【新年快乐~!今天吃什么~?】 他有预感这条消息尹谌一定会回,果然不多久就响了:【新年快乐,吃饺子】 唐柊舀了两颗元宵放嘴里,烫得直抽抽,打字的还是飞快:【什么馅的~里面会放铜板吗~?】 这条没什么营养,唐柊猜他不会回,吃过饭放下就去厨房忙活了。 食材都是年前准备好的,洗洗摘摘把素什锦炒上,年十为了好兆头煮的鱼没动,热一下就能上桌了。 饭煮的差不多了跑到门口喊一声,糖葫芦跟着摇头摆尾汪汪叫,去邻居家拜年的奶奶朗声应道:“来了来了。” 吃过午饭,唐柊才发现上有来自尹谌的未读短信:【芹菜肉,没有铜板】 唐柊喜出望外,又气自己干吗这么晚才想起看,斟酌再后回复:【没有铜板塞硬币也行啊~奶奶说吃到钱是好兆头~~下午我去庙里烧香,你有什么要求菩萨保佑的吗~?】 去寺庙的路上,唐柊每隔两分钟就看一下,生怕错过短信。在第一百零不知道几次看的时候,尹谌如他所愿回复了:【没有,你求自己的】 虽然被拒绝,唐柊还是很开心。 上香的时候,他先求菩萨保佑奶奶身体健康,然后思念了在天上的妈妈和爷爷,再求自己事事顺遂,最后还是悄咪咪要了个——祝尹谌新年发大财。 唐柊想得简单,有钱就能住大房子,就能继续弹钢琴了,他希望尹谌?r/ 芄每模灰苁浅磷帕趁泼撇焕帧?/p 回去的路上没忍住,又给尹谌发了条消息:【猜猜我给你求了什么~?】 尹谌:【发财】 唐柊:“……” 到底谁是神仙? 收到发来的短信时,尹谌正坐在富丽堂皇的尹家大宅里,看与他毫无关联的家庭温暖,赏不知有几分真情的父慈子孝。 林玉姝带他回首都主要是为了拜访林家亲戚,尹家只是顺便走一趟。 “该做的礼数我们一样都不少,到头来怎么算都是他们亏欠你。”来之前林玉姝交代道,“以后有的是他们愧疚后悔的时候。” 对此尹谌不置可否。虽然他和母亲的目的不尽相同,但是隐瞒确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尹正则拉着一个半大的少年介绍:“这是你弟弟,尹谦。” 相比尹谌只点了下头当做示意的冷漠,没比他小多少的尹谦显得自来熟多了。穿着一身新衣的男孩围着他不停喊“哥哥”,问他上次电话里怎么不吱声,请他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坐坐,还问他明天有没有空,约他明天一起去打球。 “不了,明天我就回去。”尹谌拒绝道。 尹谦不知真傻还是装傻:“回哪儿去?” 尹谌神情淡然:“n城,我的家。” 临走的时候,爷爷尹正则送他到门口:“回去劝劝你妈别怄气了,你也看到了,家里只多了一个人,不是两个,等你们回来,你妈还是女主人,你也还是尹家的长孙。” 尹谌没回答,礼貌地道别离开。 出了雕花铁门,走在巍峨宅邸前宽阔的道路上,两边的银杏树掉得光秃秃,让尹谌想起深秋时n城,踩在梧桐叶上发出的清脆声响。 相比之下,这条路太漫长,也太安静了。 尹谌从口袋里掏出,看半小时前唐柊发来的短信。这条很短,只有一个尴尬滴汗的颜字,还有末尾熟悉的波浪号。 想象着唐柊捧着那小小的直板挨个按符号的样子,屏幕的光照亮尹谌的脸,他在首都冬夜的寒风轻轻勾了下嘴角。 短暂的寒假悄然过去,开学第一天,唐柊就给这个学期安排了满当当的任务。 首先就是正月十六带尹谌去爬城头。 “踏太平,走百病,这是老习俗了。”唐柊一本正经道,“说不定能把你家的蟑螂一起踏走。” 本来就不怕蟑螂的尹谌实在没兴,在唐柊的再邀请下才同意走一趟。结果到日子没去成,下午下课唐柊就被英语老师揪到办公室读课去了,晚自习都没能逃掉。 下个月英语口语考试,虽说在高考分值占比不高,学校仍然很重视,开学后的语早读都统一改成英语了。 唐柊英语成绩不差,不过口语因为听得少读得少有点拖后腿。戴老师很负责,一有时间就来班上把他抓走练口语,不仅城头没爬成,连出摊挣钱的会都被彻底剥夺。 好容易熬到口试当天,尹谌下楼就看到戴红围巾粉套的唐柊站在路边,捧打印出来的资料在读,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到尹谌忙把里的东西递给他:“快,念一遍帮我找找感觉。” 先前尹谌已经给他在录音里录了一遍,唐柊说要听现场,他就边走边念,到比较绕口的地方就停下让唐柊跟着读。 或许因为将要面临正式考试,唐柊心直冒冷汗,昨晚上还挺顺的几句这会儿一直打结,没改透彻的坏习惯故态复萌,几个n开头的单词都念成了l。 尹谌见他紧张得脸色发白,收起上的资料:“你能不能吃辣?” “啊?”唐柊一愣,“我、我能吃一点辣。” “不是挺好的吗?”尹谌把资料递过去还给他。 唐柊就学着他的方法,一路嘴都没闲着,什么“你能不能喝牛奶”“你能不能别闹”……念着念着,真没那么紧张了。 到学校 门口,人渐渐多了起来,唐柊突发奇想念了一句:“你能不能做我男朋友?” 在前面两米开外走得好好的尹谌突然转头:“什么?” 唐柊立马捂嘴:“没什么没什么!” 许是尹谌的独门放松法起效的原因,唐柊这次口语考试过得很顺利。 考完刚好迎来一季度一次的发情期,唐柊上了四天学,请了一天假窝在家里没出门,熬过去后浑身舒畅,围巾也用不着戴了,终于过得像个身处春天的人。 他的生日就在春天,柳枝抽芽,百花争妍的好日子。怎么说也是18岁成年礼,唐柊准备大方一回,请几个同学到家里吃饭。 苏韫、戚乐是必须请的,尹谌那边更是早早通知到了,贺嘉勋那个跟屁虫说不定也会来。 唐柊提前一天把家里打扫干净,晚上接到戚乐的电话说临时有事来不了还觉得奇怪,第二天早上又接到苏韫的电话说他和贺嘉勋都不来了,更是满脑袋问号。 他在电话里问:“一个个都不来,你们是说好的吗?” 苏韫也懒得再遮掩:“那可不,多好的日子你叫我们这些电灯泡去干吗?正好班长家里有事,我给你把姓贺的拖住,你们俩就能二人世界啦。” 唐柊惊:“上次温泉也是你?” “对啊,姓贺的看着傻,其实可不好对付,我说想跟他当面表白,他才同意换舍友。” 唐柊再惊:“那你们现在……” “放心吧没事。”苏韫道,“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剩下的看你发挥,等你的好消息哈!” 说完就挂了。 唐柊无语,放下咬着指在家里转了几圈,听到敲门的那一刻焦虑值直蹿顶峰。 把拎着蛋糕的尹谌请进屋,唐柊明明想去拿杯子,拿了个碗出来,倒上水才觉出不对,尴尬解释:“我喜欢用碗喝水,你等等我去给你拿个杯子。” 奶奶为了不影响他们小朋友一起玩,上午帮着准备好食材就出去找她的老朋友了。眼下铺开一桌子菜,两人面对面坐,再点个蜡烛简直就是一顿旖旎的烛光午餐。 对于说好的五人聚餐变成两人,尹谌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唐柊招呼他多吃他就点头应下,席间还指一盘菜问唐柊:“这是什么?” “桂花糯米藕。”唐柊答,“你没吃过?” 尹谌夹了一块:“听过,没吃过。” 唐柊催促:“快尝尝” 尹谌咬了一口:“还不错。” 唐柊立刻说:“那我以后常给你做。” 言罢觉得这话太过亲密,人家还不见得愿意跟他有什么“以后”呢。 好在尹谌依旧没什么反应,唐柊放心之余又有点失落,咬着筷子不吭声了。 唐柊家大部分面积都被隔作外面的成衣店,作为住宅的面积很小,客厅更是只有一张桌子,电视沙发一概没有。 吃过饭,唐柊尹谌请到自己的房间,让他随便坐:“家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床头有几本书你随便翻翻,不然就玩糖葫芦吧,它可喜欢你了。” 尹谌本想跟唐柊一起收拾打扫,唐柊非说没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一家之主唐木冬把人送进房间就扭头钻进厨房,临走前说了好几遍“我马上过来”,生怕尹谌待不住想走。 尹谌便在书桌边的椅子上坐下,翻开那本阅读进度终于往后挪了一点的《基督山伯爵》看了几分钟。糖葫芦在他脚边蹭来蹭去呜呜叫,尹谌没办法,把它抱起来放在腿上,心道这狗怎么胖了这么多。 糖葫芦仿佛听见他的吐槽,在他腿上挪转了两圈,又抬起前腿攀住书桌边缘,蹬起后腿往桌上爬。 还真让它爬上去了。 得意洋洋的糖葫芦站在书桌上摇尾巴,尹谌失笑着摸了摸它的头,刚要把它弄下来,它哧溜一下灵活地从尹谌钻了出去,扭着屁股走到桌角,张嘴叼住放在那里做装饰的布偶。 尹谌阻止了它,把布偶从糖葫芦嘴里艰难地拽出来,打算放回原位时,看见靠墙位置有个纸盒子倒在桌上,里面的东西从没封口的那一面滑落出来。 洗完最后一只碗,唐柊随便抹了一把厨房的料理台,擦干净就急忙往自己房间去。 推开房门,撞上正要出去的尹谌。 唐柊的心一提:“你、你要走啦?” 尹谌说:“我去倒杯水。” “哦,哦。”唐柊扭头找杯子,“你的杯子在……” “我知道在哪儿。” 尹谌说完就侧身出去了。 唐柊觉得哪里不对劲,进到房间里,目光触及放在桌子上的东西,耳朵里登时一阵嗡响,眼前的画面也跟着模糊。 他走上前,拿起桌上用来装巧克力棒的纸盒,缓慢而艰难地掏出装在里面的东西—— 一支坏掉的录音、一张包过糖葫芦的纸、一叠有两个不同书写字迹的小纸条,还有一张拍摄于运动会的照片。 这些都是他精心收藏的,关于尹谌的一切。 是他藏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不敢坦言的一个小秘密。 如今这个秘密在最不该知道的人面前曝光了,而那个人显然受了惊吓,并且无法接受,所以才选择即刻离开。 唐柊低下脑袋,抬捂住脸,脑一片空白,唯有急促断续的喘息声响在耳畔。 冷不丁的,夹杂进一个门被推开的“嘎吱”声。 偏过头去,从指缝里与站在门口的尹谌对望,唐柊慢慢睁大的眼睛里写满不可思议。 他看着尹谌走进来,把的杯子放下,转身面向自己,启唇似要说什么。 “我先说,你先听我说!”唐柊不敢听,只好抢在前头。 他放下,狠狠咬了一下嘴唇,企图让痛感麻痹神经:“这些,这些是我收集的,是我刻意留下没舍得扔的。我知道你会觉得奇怪,会不理解,但我想告诉你,这不是什么……不良癖好,因为跟你有关,我才愿意收集,因为是你给我的,我才舍不得丢掉。” 巧克力棒盒子反射着窗外阳光,散在周围的小物件也明晃晃地落在太阳底下。 一如唐柊拼命掩藏,却仍暴露得干净彻底的心。 他再次垂低头颅,像个还没出征就认定这场仗一定会输的士兵,一边恨自己懦弱无能,一边用刀指着自己的脖子,逼自己向前走:“我知道……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可以就当做没看见吗?以后我们还是朋友,我保证不会再、不会再……” 唐柊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该保证些什么,保证不会再喜欢他吗?做不到事,怎么说得出口? 就在这时,尹谌发话了:“不能。” 唐柊胸口猛地一缩,心脏仿佛都停跳了。 直到看见尹谌抬起胳膊,修长的指碰了下杯壁,把桌上的杯子往前推了寸余:“我去倒水,没有走。” 唐柊这才注意到被他忽略多时的杯子,是他常用的小狗图案杯子,里面水位接近杯口,还在冒热气。 迟钝地抬起头,唐柊看向尹谌的眼睛里疑问和迷茫并存,令不习惯被人注视的尹谌有点不自在。 但他没有移开视线,而是与唐柊的目光迎面对视。 “你怎么知道……”尹谌清了下嗓子,纠正了可能造成误会的语气,重复一遍,“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 尾调上扬,并非冷硬扁平的陈述,而是加强语气的反问。 唐柊断线许久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磕磕绊绊地翻出久远的语知识确认——反问是借助疑问句来传递确定信息,以此加强语气的一种修辞方式。换句话说,就是用疑问句的形式来表达确定的含义。 换句话说,就是“我喜欢你”。 尹谌说,我也喜欢你。 第29章 午的菜很多,两人吃得很饱,蛋糕便做了下午茶。 唐柊吃东西很小口,吃一点喝一口水,刚把一块蛋糕上的奶油都刮了吃掉,尹谌已经把一整块吃下肚了。 “午没吃饱?”唐柊试探着问。 尹谌坦白道:“又饿了。” 唐柊给他切了第二块:“那就多吃点。” 尹谌摇头:“不用,留着你晚上吃。” “反正你买的这个蛋糕够大。”唐柊往他盘子里塞,“奶奶不吃甜的,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捕捉到关键词“吃”字,在桌下晃悠的糖葫芦试图引起主人的注意:“汪汪!” 唐柊一看到它就想起因他叼走玩偶暴露的那盒东西,放下叉子转过去凶道:“叫也不给你吃!” 糖葫芦:“呜——” 唐柊不心软:“装可怜也没用!上次吃了一整个蛋糕,看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 糖葫芦哼唧一声,趴地上不动了。 无论见识多少次,尹谌仍对这一人一狗的无障碍交流感到神奇。 “上次的蛋糕,是给我做的?”尹谌问。 冷不丁提起这一茬,唐柊有点害臊:“是、是啊,你生日嘛。不过做的不太好看,味道也不怎么样,幸好被糖葫芦吃掉了。” 话音刚落下,尹谌倾身凑前,抬用大拇指抹了一下唐柊的嘴角。 事出突然,唐柊呆了好几秒,等到反应过来,只余唇边一缕不同寻常的热度,还有他再度怦怦乱跳的心。 想起黑暗楼道里被干燥大擦掉的眼泪,唐柊不知道这个动作在当下是否被赋予了与先前不同的意义。他抽了一张纸巾,僵硬地擦了几下:“吃蛋糕总是不小心碰到脸上哈哈哈。” 唐柊兀自尴尬着,尹谌也没自然到哪里去。 从口袋里把焐热许久的礼物拿出来的时候,唐柊刚刚吃完,脸颊上又沾了新的奶油。 尹谌一时不知道该先给他擦脸,还是先说点什么,见唐柊盯着桌上的东西发愣,权衡之下开口道:“生日快乐。” “这个,”唐柊指指摆在桌上小巧精致的收音,再指自己,“给我的?” “嗯。”尹谌应了一声,怕他走神没听清,又重复道,“生日快乐。” 一句“谢谢”说得结结巴巴,唐柊拿起收音时轻轻脚,生怕力道重了把它捏坏,边捧在心里把玩边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听广播?” 尹谌:“你说过。” 将方形的小收音翻过来,背面赫然贴着一面镜子。唐柊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傻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照镜子?” “猜的。”尹谌答。 唐柊撇嘴:“摔坏我的传家宝镜,现在才想到补偿?” 尹谌抬眸,看了那收音一眼:“不是,买回来才知道带镜子。” 这话唐柊当然不信,镜子分明是后贴上去的,哪个厂家这么奇思妙想,到把收音和镜子两个毫无关联的功能并到一起? 看破不说破,对礼物很满意的唐柊决定给送礼者留个面子,他打开收音调到常听的那个频道:“以前都是用,现在有专门的设备了,奶奶再也不用担心我放学路上没人陪啦。” 尹谌不仅知道唐柊爱听广播,连他爱听深夜频道某个声音很好听的alpha主持的节目的事都听说了。他想了想,说:“不要经常听。” ;唐柊没懂他的意思:“嗯?” 尹谌把他的收音拿过来,摆在桌上:“以后我陪你。” 唐柊以为尹谌随口一说,毕竟他喜欢安静,每天放学都是最后一个走,两人的时间总撞不到一起去。 没承想星期一晚自习下,唐柊听到打铃就抓起书包跑路,走到门口刚好碰上要出门的尹谌。 他跟平时一样单肩背包,不急不缓游刃有余的样子:“走吧,一起。” 两次可以当做巧合,连着一周都是如此,饶是再迟钝也悟出尹谌是有心的了。 周五唐柊被老孙留堂,在办公室订正昨天的随堂习题。唐柊慢腾腾地订正完,交上去刚要走,老孙喊住他:“唐木冬啊,你是不是跟尹谌同学关系很好?” 唐柊一惊:“没、没有啊,就普通同学。” “我看你们最近经常一起回家,想必应该比普通同学关系要好。”老孙打开抽屉,拿出一叠纸,“这几个竞赛的报名表,你拿着看看,方便的话也拿去给他看看,顺便帮老师劝劝他。拿不拿奖无所谓,重在参与嘛,要是拿了奖,对升学有很大帮助。” 唐柊知道老孙这席话的重点在后半段。上学期尹谌经常不按时回家,就是被各科老师喊去谈话,估计目的跟老孙差不多,看出他有资质有潜力,希望他参加竞赛为校争光,也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作为这个世界上的普通人,eta的好出路终归只有考个好学校再找个好工作这一条。 捧着一叠报名表的唐柊有些为难,从办公室走出去拐个弯,看见倚在墙边等他的尹谌,更为难了。 尹谌贪吃蛇打到一半,见唐柊出来直接退出不玩了,握着的插回裤兜里:“走吧。” 走到半路,唐柊才憋出第一句话:“你特地等我?” “不是。”尹谌说,“随便等的。” 唐柊没琢磨明白两者的区别,索性把原因归结于尹谌人太实诚,说过的事必须兑现,立马追上去道:“以后如果太晚就别等我了,我一个人回去也是一样的。” 尹谌偏头看他:“不一样。” 唐柊:“哪里不一样?” 尹谌转开视线,没再说什么。 等到唐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已经是五分钟之后的事了。 他懊恼地抓了一把头发:“对不起,我总忘了我们在……在……” 可能潜意识里就认为谈恋爱这事跟尹谌不搭边,所以这个字唐柊怎么都说不出口。 那天之后,他也没有什么两人关系变了的实感。因为他们平时就是这样相处的,上课传传纸条,偶尔互发短信,现在只是一起回家的频率提高了,别的与之前全无分别。 性格使然,尹谌对任何人都冷冷淡淡的,唐柊有时候回过味来,甚至怀疑生日那天发生的一切是不是一个梦,是不是他极度渴望下产生的幻觉。 尹谌说喜欢他,尹谌怎么会喜欢他呢? 而且尹谌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就算被拒绝了,也没道理扭头就喜欢上他了呀? 唐柊放慢脚步,刻意落在后面,压低声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你?” 尹谌停下了,再次扭头,似乎对这个问题很不理解:“有区别?” “有。”唐柊又有一种把自己的在青天白日下剖开展览的错觉,羞耻得脚蜷缩,“你是不是,因为不小心看到那些东西,怕我丢脸,才、才回应我?” 他觉得自己这个推测有理有据。尹 谌看似冷漠,实际上待周围的人都不错,他会帮贺嘉勋遮掩抽烟的事,会教蔡晓晴英语题,还会帮戚乐誊写班级名册……在这样的情况下,唐柊实在分辨不出自己之于他的特别之处。 这个问题似乎把尹谌问住了,他思索片刻,只否定了他的猜测:“不是。” 然而这两个字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唐柊没等到下,耷着肩膀不再多话。 两人一起穿过马路,走进小巷,在成衣店门口分道扬镳。 唐柊心情沉闷,走进家里才想起老孙给的几张报名表还在上。他不抱希望地转身出去,心想跑快点兴许能追得上。 铁门刚打开,抬头正对上还站在原地的尹谌。 错愕在两人眼同时闪过,唐柊先开口:“你怎么还没走啊?” 许是找不到更简短有力的回答,尹谌说:“我想等你房间灯亮了再走。” 初春的夜晚暖风习习,吹绿了草地,也捂暖了唐柊的心。 他上前,把的一沓纸递给尹谌:“老孙叫我给你的,说重在参与,拿不拿奖不要紧。” 尹谌低头接过,“嗯”了一声。 “不过我觉得还是挺要紧的。”唐柊又说。 尹谌抬起头,用眼神询问。 “这关系到我会不会斥巨资请你吃饭庆祝……不过现在应该不叫庆祝,该叫约会了吧?”唐柊眨了下眼睛,似在狡黠地引诱,“拿一个奖就吃一顿米其林八星,怎么样?” 说着拇指和食指张开,比了个夸张的势八。 尹谌愣怔须臾,忽而弯唇笑了,把上的报名表叠起来塞进口袋,说:“好。” 不过距离竞赛还有近六个月时间,总不能为了米其林半年不约会。 两人第一次单独出门是尹谌发出的邀请,时间下午两点,地点电影院。 周末人多,票是现场买的,时间在四十分钟后,座位还很偏,完全符合两人都是第一次约会毫无经验下会发生的情况。 唐柊依然兴致勃勃,毕竟除了学校组织看电影,他从来没花钱来过电影院,光服务员在柜台里面给客人铲爆米花,他都能目不转睛地看半个小时。 提前十分钟入场,尹谌让唐柊拿着票先排队,自己去买水。 唐柊前面站着一对黏糊的学生情侣,后面的一对社会情侣也在拥吻亲热,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非礼勿视”,紧紧捏着两张票,目光跟随着尹谌挤进人群又挤出来。 一桶热乎乎的爆米花递到上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惊讶:“这一大桶多少钱啊?” 尹谌:“五块。” 唐柊:“我刚才看了那半天呢,牌子上写的爆米花二十元起。” 尹谌面不改色:“学生证打二五折。” 唐柊翻白眼表示不信,并抓起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 进到影院里,顶灯熄灭,除了吃东西,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身边的人身上。 尹谌今天穿了他见过的那套牛仔装,更显得身高腿长英俊逼人,刚才在外面好几个小巧玲珑的ega姑娘一直偷看他。 大概是片子无聊,尹谌坐下没多久就开始犯困,眼皮时而垂下时而抬起,长而浓密的睫毛扑簌簌抖动,羽毛一样挠在唐柊心坎上。 心一痒就忍不住想动动脚。在以为尹谌睡着了没有知觉的时候,唐柊第次伸碰了一下他搭在腿上的,没想到那会动,掌一掀再一握,轻松地把他整个包住了。 “别动。”尹谌歪靠在唐柊肩上,声线低沉慵懒,“认真看,待会儿讲给我听。” 温度自迅速扩散至全身,唐柊挺直脊背,一动都不敢动了。 一直握到电影结束,在睡觉的一个情节都没看,没睡的一个情节都没记住。 唐柊觉得今天花了太多冤枉钱,执意要坐公交回去。 晚高峰车上没有空位,两人站在过道里吊拉环。n城的公交车司开车生猛,尤其是起步和刹车总是很突然,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急刹车后,唐柊身体歪倒差点栽倒,尹谌换了只吊拉环,牵起唐柊找不到支撑的那只:“扶着我。” 这回是交叉紧扣的握法,一牵又是一路。 前面快到站了,车里的乘客越来越少,唐柊唯恐被人看见,也怕自己出汗蹭到尹谌身上,扭动腕,小声道:“可以松了。” 尹谌就缓缓松开,揣回兜里,继续看窗外。 下了车,两人并肩走在宁静的小路上,城市的霓虹闪烁和喧嚣吵嚷被统统甩在身后。 唐柊看着地上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心余温尚存,心里泛起一阵迟来的甜蜜,没压住好奇,问:“你经常看电影吗?” 尹谌:“不。” “每次看都会睡着?” 尹谌:“也不是。” 唐柊歪着脑袋:“为什么跟我一起就睡得那么香?” 尹谌想了想:“因为是你。” 因为是你在身边,所以很放松,很平静。 误打误撞地想通这一点,仿佛拨开缭绕眼前的迷雾,尹谌豁然开朗。 他总算明白唐柊令纠结不已、急于确定的内容了。 唐柊以为他对待谁都是如此,对谁都无所谓,他又何尝不是这么以为的呢? 他眼里的唐柊阳光开朗,对周遭一切都抱着善意和热情,他曾以为这份好不属于他一个人,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得到,都可以随便分享。 后来尹谌才知道不是这样。好比自他给唐柊发门牌号的那天起,就已经为他单独敞开了一扇门,作为允许他进入自己世界的象征。 只允许唐柊一个人。 又好比他习惯双插兜,将自己隔绝在一方寂静冷清的方寸天地,在里面冷眼旁观四季更替、人间万象,却为了唐柊一再破例,一再把伸到界外,触碰他本不该碰的美好。 然后就跟所有凡夫俗子一样,理所当然地上了瘾。 身边的人还在傻乎乎地追问为什么,尹谌平生第一次有一种被人窥探到真实想法的窘迫慌乱。 他加快脚步向前走,又被唐柊的一叠声温言软语唤回来:“站了一路不累吗,我们走慢点好不好?” 这句话落在尹谌耳,与其说是请求,不如称之为撒娇。 尹谌回头,看见唐柊抬起胳膊,将伸向他。 像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唐柊的有着生理书上描述的所有ega的特征,白皙纤长,柔软无骨,alpha的一只就可以牢牢包住。也有书上没有提到的、不应该出现在ega上的细小伤口和粗粝的茧,指尖每每拂过,都会让他心口发疼。 让他不仅想牵,还想一直牵下去。 尹谌反身,握住唐柊递来的。 只要唐柊不叫他放开,他可以永远不放开。 第30章 四月旬,尹谌把填好的竞赛报名表交给老孙。 老孙喜出望外,拿过来一看只有一张,还是物理竞赛的,疑惑道:“怎么只报一门?你英语成绩不是也很好吗,戴老师在我跟前夸好几次了。” 尹谌:“不想报。” 老孙劝他多报两门:“现在政策不错,奖拿的越多越利于自招录取,就算不是一等奖也不要紧。” 尹谌还是那句话:“就报一门。” 老孙继续劝:“不用担心,那些alpha高的尖子生也是这么做的,你不报名等于把会白白拱让人。不然这样,数理化一家亲,既然不愿意报英语,不如把数学……” 尹谌抬要把报名表拿回来,老孙忙后仰身体避开:“好好好,就报这一门,报一门算一门。” 走到门口,听见老孙在背后嘀咕:“只报物理,这孩子怎么想的。” 尹谌扯了下嘴角,心道还真不是我想的,要不是被威逼利诱,我连物理都懒得报。 回到教室,唐柊跑到尹谌座位上,问:“报名表交上去了?” 尹谌:“嗯。” 拖了张椅子过来坐,唐柊拿起桌上几张叠好的小纸片把玩,咕哝道:“早知道就在里面全写英语了。” 尹谌把剩下几张表从书里抽出来递给唐柊:“你可以自己报。” “不了不了,”唐柊连连摇头,“过两个月还有会考,我可没多余精力准备竞赛。” 大课间时间长,尹谌在翻记本查漏,见唐柊还在纠结英语竞赛的事,用点了点他里摊开的那堆写了科目名的抓阄用的纸片,提醒道:“是你抽的。” “我的破太不争气了。”唐柊用左拍了一下自己的右,“怎么就抽不到英语呢?英语还有演讲比赛,更适合你发挥。” “没差。”尹谌道,“一样要请米其林八星。” 唐柊哀叹一声,下巴支在堆高的书上,突然明白了什么叫“恋爱成本”。 不过想到是为了尹谌,唐柊就觉得很值,给自己加油打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现在就开始攒钱,米其林给我等着!” 前座贺嘉勋转过来:“米其林?木冬冬你真要请客?” 唐柊正欲解释,尹谌在他前面道:“请我一个人,不关你事。” 贺嘉勋满脸受伤:“个人的电影,我却没有姓名。” “四个人的可以有啊。”帮班长发完本子的苏韫过来加入聊天,“这周末大家有空吗?” 唐柊蔫巴巴:“要挣钱养家,没空。” “家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家,其他成员也该出点力。”苏韫冲尹谌挤眼睛,“你说对吧尹同学?” 尹谌:“嗯。” 唐柊被这声回应吓得差点跳起来,以为他俩的关系就要这样公之于众了。 谁想苏韫拍了下贺嘉勋的肩膀,话锋一转:“周末我们小贺生日,大家一起来捧个场啊。” 贺嘉勋的生日宴安排在学校附近的饭店。 唐柊本来没打算去,苏韫那天让捧场他就没吱声,结果周五放学前贺嘉勋突然跑来叩了叩他的桌板,表情稍有不自然:“星期天午,别忘了啊。” 唐柊一头雾水,苏韫但笑不语。 周末前往饭店的路上,唐柊还没想通:“贺嘉勋不是一向讨厌我吗?谁给他灌洗脑包他都吃,我在他眼里就是个卑鄙小人。” “你也说了是洗脑包。”尹谌答,“他能吃下一个就能再吃第二个” 唐柊还是似懂非懂,到地方看见苏韫抱着一大捧火红玫瑰,惊得下巴掉地上:“这是……生日礼物?” 苏韫把脑袋从花后面艰难地探出来:“是啊,不知道送什么,网上说送花准不会错。” 唐柊:“……那你也别选红玫瑰啊。” 包厢在楼上,苏韫走在前面,唐柊边上楼边比划,越比划越觉得不对劲:“苏苏你最近又长高了?” “昂,春天到了,该抽条了。”苏韫扭头道,“昨天看报道说国外出现一例18岁以后分化的,还分化成了个alpha,现在教科书都要跟着改了,说不定我也能再分化一次。” 唐柊劝他:“那是百年难遇的奇闻异事了,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 苏韫:“网上有传那人分化之前就猛长个子,还说他为了分化成alpha每逢雷雨天就站在外面问天问大地,等到夏天我也试试。” “我劝你还是不要,小心被雷劈。”唐柊一脸严肃地与他探讨,“我觉得这把年纪才分化的alpha应该也不太纯吧?少分泌好几年信息素呢,肯定会影响生长发育。” “那岂不是等于没分化?”苏韫立马改变主意,“算了算了,我继续做我的eta吧。” 18岁后在某个雷雨天分化的尹谌听得黑脸,快步上前碰了下唐柊垂在身侧的:“时间差不多了,进去吧。” 除了几个平时玩得好的同学,贺嘉勋那个传闻很凶的妈妈还请了包括老孙在内的几位任课老师。 同学们都是到了才知道有老师在,走是走不掉了,只好硬着头皮坐下。 尤其是在老孙应贺妈妈邀请上台发表了一通关于“梦想与未来”的演讲后,一顿饭本该热闹的饭吃得堪比牢饭,全场鸦雀无声,都沉浸在明年就要上高考这架断头台的沉痛。 寿星公贺嘉勋也愁眉苦脸,被母亲押着挨桌敬酒,到尹谌唐柊这桌时面如菜色,除了招呼大家吃吃吃喝喝喝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 唐柊对此深表同情,散席后留下帮着一起打包剩菜,忽而听见台上传来音乐声,扭头看去,尹谌不知何时站到电子琴前,弹了一首曲调欢快的生日歌。 因为这不到半分钟的即兴弹奏,贺嘉勋感动得差点哭了:“我就知道尹哥还是爱我的。” 尹谌没理他,走到唐柊面前拿起塑料袋帮他一块儿打包。 唐柊正举着盘子把一条一筷子都没动过的鱼往袋子里倒,听见尹谌说:“弹给你听的。” “啊?”唐柊偏头看他。 尹谌依旧没什么表情:“生日礼物之一,当时条件不允许,现在补上。” 因着这个后补的生日礼物,唐柊的脸热了整整一下午。 吃过饭天色还早,唐柊本打算去摆会儿摊,没受住苏韫的撺掇和尹谌有意无意瞥来的那几个眼神的诱惑,出了饭店便和尹谌一起搭上地铁,前往龙藏河景区。 明面上说是散步遛食,实际上又是约会。 很少作为游客来这里的唐柊脚步都是跳跃的,尹谌的沉默话少给了他足够的施展空间,他像个导游走一路讲一路,“这里原来是个门现在封上了”“这条巷子里住着一位会弹古琴的老人”“我在这家也打过工老板娘人可好了”……每到一个地方都能说出一个典故。 拐进一条熟悉的窄巷,唐柊更兴奋,指着前面:“还记得那个帮我修镜子的老爷爷吗?他的店就在前面!” 时隔半年多,两人一起回到何老头的小铺,店里空间小转不开,尹谌照旧在外面等,唐柊进去选了一面便宜又漂亮的小镜子,说:“这个上午用,奶奶做的下午用。” 何老头笑眯眯:“那晚上呐?” 唐柊往门口瞥了一眼,见尹谌抱臂靠墙,没有注意这边,掩着嘴向何老头炫耀:“晚上用他送的,生日礼物之一。” 不知不觉天已擦黑。 回家的路上,唐柊刻意放慢脚步,试图把两人独处的时间拉得更长一点。 没到成衣店门口就听见糖葫芦隔着门在叫,唐柊这才想起奶奶今天一早坐车去县里找老朋友了,会晚点回来。 一摸口袋,心里扑通一沉,唐柊拍着脑门道:“糟糕,没带钥匙。” 尹谌陪他在门口多待了几分钟。 唐柊给奶奶打了电话,确定她已经上了车,会在两个小时内到家,就催尹谌走:“我在门口等着就行,你赶紧回去吧,别让你妈担心。” 尹谌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表示自己不想走,说:“她睡得早。” “那你也该回去啊,站在这儿干吗?”唐柊推着他往老楼方向去,“走啦走啦,让我一个人蹲门口听会儿广播行不行?” 尹谌被他推得走出去几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掉头折返回来。 “去我家听吧。”他对已经蹲下的唐柊说,“如果不介意我房间小的话。” 约莫十分钟后,唐柊坐在尹谌的床上,把随身携带的小收音放在与床仅有一臂距离的桌上,调到他常听的那个频道。 尹谌回到房间的时候头发是湿的,唐柊惊道:“你洗澡这么快?” 放下的两杯水,尹谌说:“就冲了个头。” 密闭狭小的空间会无限放大身处其的人的紧张感。 尤其是恋爱的人。 唐柊拿起杯子喝了口热茶,局促地想找点事情做,看见尹谌撸了好几把头发,发梢还在往下滴水,便问:“还有干毛巾吗?我来帮你擦。” 尹谌的房间拥挤狭窄,这是唐柊上次来探访时就发现的事。 可是话既然 说出口,就必须想办法兑现。 房间布局也很不合理,但凡书桌旁的椅子坐了人,走道就没有其他人的容身之处了。唐柊比划丈量了半天,招让尹谌坐在床沿,自己脱掉鞋子爬上去,屈膝跪坐在身后帮他擦头发。 唐柊下很轻,动作柔缓。他直立上半身刚好比坐着的尹谌高上那么一点,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尹谌浓黑的头发,微微发红的耳廓,还有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瘦却充满韧性的脖颈和肩臂。 与自己的单薄身材不同,尹谌的肩膀很宽,唐柊可以轻松地把胳膊支在上面。 当然,环抱也可以。 唐柊咬了下嘴唇,暗骂自己简直色胆包天。 动是不敢动的,他规规矩矩地给尹谌擦头发,胳膊偶尔蹭过尹谌的肩臂也不做停留,只要尹谌不转过来看,就绝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桌上的收音里有音乐声缓缓流淌而出,曲目收尾的间隙,男主持人的声音适时响起,温声阅读点歌信息,介绍接下来要播放的歌曲。 “欸。”唐柊在身后问尹谌,“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主持人的声音跟你很像?” 毛巾还盖在头顶,尹谌没转头:“哪里像?” 唐柊似乎从这短短的个字里捕捉到一丝不满,忍笑道:“不像不像,你的声音比他好听多了。” 又一首歌过去,收音里的主持人说:“接下来是首情歌,最适合在这样的夜晚放给你的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听。” 抚摸着发梢的一顿,唐柊跟着念道:“男朋友……” 背对着他的尹谌没动也没说话,大概是没听见。 也有可能睡着了。想起尹谌不知在哪里练就的站着都能睡的神技,唐柊轻叹一口气,上动作放得更轻,继续自言自语:“男朋友,蓝朋友,男朋友你在哪里?” 还挺押韵,唐柊沾沾自喜地又念了一遍,这回只念到一半,刚才还像个木头娃娃任人摆弄的尹谌突然动了。 他转过头来,掀起眼帘,琥珀色的瞳仁里映着的两点光晕:“你说呢?” 毛巾被吓得脱,唐柊忙侧身去捡。直起身的瞬间,扶着尹谌肩膀的被轻轻往前一拉,唐柊腰一软,整个人都趴在尹谌背上,胸膛紧紧贴着他的后背。 尹谌只穿了一件t恤,对唐柊来说近乎灼烫的体表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递过来,过电般的酥麻让唐柊大脑空白,顾不上体会梦寐以求的背后环抱姿势带来的快感,条件反射地往后缩。 然后被尹谌握着腕轻拽一把,又趴了回去。这回连下巴都搁到尹谌肩上了,唐柊发软的臂圈着他,一个不留神嘴唇堪堪擦过他的耳垂,差点亲到脸上。 “在这里!”唐柊情急之下答道,“男朋友在这里!” 明知唐柊在为不小心占便宜做遮掩,目的在于尽快脱身,得到这个答案的尹谌依旧满意。 他再次扭头,毫无保留地让身后人看到他眼底漾开的笑意和温柔。 “嗯。”就着这过分亲密的姿势,尹谌与趴在他肩上双颊通红的唐柊对望,“我在这里。” 第31章 周一晨读课下,唐柊拖了张椅子到四组最后排:“今天又没吃早餐?” 尹谌瞌睡还没醒,靠在椅背上懒懒道:“吃了。” “我不信,星期天你就没吃早餐。”唐柊把怀里热乎乎的包子掏出来,“我多热了两个,吃点呗?” 只有休息日不吃早餐的尹谌动摇了:“你做的?” “昂,我和面,包我奶奶带回来的肉馅,再上屉蒸,弄了一晚上呢。” 尹谌瞧了一眼,塑料袋里的包子饱满漂亮,个个都有十五个褶以上:“那我尝尝。” 唐柊乐颠颠地捏了个包子送到尹谌嘴边,尹谌懒得用去接,凑过去张口就咬。 “好吃吗?”唐柊问。 尹谌点头:“嗯。” 碰一下校服都不被允许的贺嘉勋:“……” 把苏韫也叫过来,几人又开始商量周末去哪儿玩。 “上次请吃饭弄得那么不开心,挺对不住大家的。”贺嘉勋道,“不如我们这周末换个没有家长没有老师的地方,好好玩上一玩?” 苏韫接话道:“游乐园怎么样?这个天气最适合户外活动了。” 唐柊摆:“我连着几个星期没出摊了,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苏韫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却在向尹谌使眼色:“你不是没去过游乐园吗?” “没去过怎么了?”唐柊摊,满不在乎的样子,“那是小学生去的地方吧,我都成年了,才不去呢。” 贺嘉勋:“你才小学生。” 唐柊跟他抬杠:“是你要去的。” 贺嘉勋:“你明明也很想去!” 唐柊:“我没有!” 两人差点吵起来。 气呼呼地回到座位上把包子啃完,上午第一节课,唐柊收到来自尹谌的小纸条:我也没去过游乐园。 唐柊惊讶地回复:真的? 尹谌:嗯,陪我做一回小学生? 看到这行字,唐柊心里又酸又软,仿佛他自己没去过游乐园再正常不过,尹谌没去过就不行。 居然有人舍得不带尹谌去游乐园!? 唐柊立刻燃起斗志:好,我带你去! 周末唐柊起了个大早,忙里忙外收拾东西,雨伞口罩遮阳帽,零钱零食矿泉水,连便当都准备了,一盒包子一盒米饭,怎么也够尹谌吃了。 换上年前买的新鞋,背着鼓囊囊的大包出门,看见站在门口双插兜除了自己什么都没带的尹谌,唐柊顿觉尴尬:“那什么……多带点东西有备无患嘛。” 对于他背着个比自己的小身板还大几号的包,尹谌对他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惊讶,点了下头,就转身出发了。 坐的是地铁,一号线转二号线再乘到终点站。刚上车包就被尹谌借着身高优势拎了过去,下地铁唐柊要把包接回来让他休息会儿,他还不肯:“背着不会打瞌睡。” 到游乐园门口,唐柊也没搞清楚背着包与不打瞌睡之间的联系,见尹谌今天截至目前为止确实没犯困,?r/ 刃帕思阜帧?/p 星期天的游乐园人头攒动,尹谌冲唐柊摊开掌:“学生证,我去买票。” 唐柊边掏口袋边将信将疑:“学生证真的打折?” 尹谌“嗯”了一声,一接过学生证,一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袋菜园小饼:“别乱跑,在这儿等我。” 进到游乐园里,唐柊刚好把菜园小饼吃完。 园区绿植覆盖率高,空气宜人,极目望去,气球、彩灯、城堡,到处都五彩缤纷,天空也被染成绚烂的颜色。 亲眼所见的真实比平面图片冲击力要大得多,只在电视上看到过这个场景的唐柊不由得“哇”了一声,见尹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立刻收起痴汉脸:“那个,你想玩什么?我跟你一起。” 尹谌选择门口的旋转木马。 这会儿人不多,唐柊挑了匹漂亮的白马,转起来的时候发现这马不仅会旋转还会上下起伏,扭头冲里面骑黑马的尹谌道:“它还会飞!” 相比唐柊的激动,尹谌的反应称得上静如止水。甚至脸色还有点臭,尤其在旁边目测只有五六岁的小朋友笑着指给妈妈看,说“大哥哥也玩这个”的时候。 回头研究了下,玩这个的确实大部分都是小孩,还有几个ega女孩,唐柊觉得自己英明神武的eta形象要垮,扯尹谌的胳膊:“我们还是去找个不那么……嗯,比较适合eta的项目吧?” 于是两人去玩整个园区海拔最高、速度最快的过山车。 在下面看着没什么感觉,唐柊还觉得那些游客鬼哭狼嚎太夸张。 等坐上去,车缓慢行驶到顶点,感觉这个高度的风都比下面要来得猛烈,唐柊开始怂了,攥着尹谌的袖子哆嗦道:“到到到了吗?是不是快到头了?” 尹谌犹自淡定:“嗯,快了。” 唐柊快吓哭了:“我我我现在还能下去吗?” “不能。”尹谌说,“但你可以抓住我的。” 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唐柊紧紧扣着尹谌的,从最高峰急速俯冲而下,迎着春日和煦的暖风。 从过山车上下来好一阵,唐柊的腿还在发软,坐下喝了杯饮料才缓过来。 邻桌有个小孩喊他“漂亮哥哥”,没露真容还被夸的唐柊心里美,把带来的零食分给他几包,逗他说:“能不能把你的气球给哥哥玩一玩呀?” 小孩抬头看了看自己的气球,摇头道:“不行哦,这是爸爸给我买的。” 然后尹谌就也给唐柊买了只气球,小狗图案的,唐柊高兴地接过来,眼珠一转,开玩笑地喊他:“爸爸!” 尹谌:“……” 趁他转身,唐柊又追加了一个叠字称呼,没敢大声,还是被听见了。 尹谌转回来:“什么?” 唐柊仰头看天,顾左右而言他:“我说,这里怎么没有鸽子啊?” 午饭是在园区里吃的,唐柊带的食物够多,尹谌又买了几根烤串,两人坐在长凳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 吃完去玩射击游戏,唐柊十枪一枪,尹谌十枪九枪,两人凑起来刚好能拿个小礼品。 摊主让自己选自己拿,唐柊?r/ 胍钌厦婺歉霾医屑Γ鲎硬还桓咛胩旃徊蛔牛任剩骸耙母鑫野锬隳谩!?/p 唐柊非要自己拿:“你不知道哪一个,欸!”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突然双脚离地身体悬空,整个人被尹谌从背后托着两边咯吱窝举了起来。 拿到了想要的玩偶,唐柊的脸烫得能煎鸡蛋,摊主阿姨见了直笑:“别不好意思,这年头alpha都是这么宠自家ega的。” 两人异口同声:“我是eta。” 阿姨惊讶了一下,又笑起来:“好好好,eta也一样宠。” 临出园前,唐柊又坐了一次旋转木马。 傍晚顶棚开了彩灯,柔和的音乐声,气氛安详又梦幻。 每转一圈,唐柊就向等在外面的尹谌挥。尹谌左拿气球,右插兜,夕阳余晖将他的眉眼照得很温和,由内而发的冷酷感也消减不少。 坐在木马上的唐柊看着他,时而觉得自己在做梦,时而又有一种莫名的踏实。 这样好的人,居然是我的男朋友。我喜欢他,他同样也喜欢我。 世上还有比这更幸运的事吗? 没有了,只此一个,不会再有了。 回家的路上,唐柊迟钝地发现脚被新鞋磨破皮,小声地倒抽一口气,被尹谌听见了。 “怎么了?”尹谌扶着他的肩膀弯腰看,见脚后跟都流血了,皱眉道,“很疼吗?” 唐柊当然说不疼,首先他没那么娇气,再说让尹谌知道他疼除了多让一个人担心,没有其他任何作用。 尹谌也不傻,这伤口分明看着就很疼。 下地铁之后还有一段路要走,尹谌扶着唐柊走了一阵,觉得这样速度太慢,而且很不方便,松开他向前走了两步,半蹲身体:“上来,我背你。” 唐柊摆:“不用不用,我能自己走。” “快点。”尹谌说一不二,“天马上黑了。” 被他这么催着,唐柊一阵忙脚乱,忙不迭地就爬了上去。 后来天还是黑了,因为路还有很长。 气球换到唐柊上拿着,另一只搭在尹谌肩上,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和均匀的脚步声,唐柊觉得自己像个顽皮弄伤脚只能让哥哥背回家的小朋友。 被自己这个无厘头的比喻弄得笑出声,尹谌偏头问:“笑什么?” 唐柊连忙恢复严肃脸:“没什么,觉得你好厉害,射击瞄那么准,体力也很好,一脚就能把我的镜子踩碎。” 尹谌:“……” 这事是过不去了吗? 即便看不见,唐柊仍可以想象到他现在的表情,没忍住又笑起来:“夸你呢,跑千米跟玩一样,背个人都这么轻松,真的好厉害。” 尹谌勉为其难收下了这个夸奖。 又走了一阵,唐柊想起来问:“门票多少钱啊,到家门口我拿给你。” 尹谌:“五块。” 唐柊翻白眼:“我看起来像那么好骗的人吗?” 尹谌:“那给我带 几天早餐。” 臂环着尹谌的脖子,唐柊开始扒指算:“一个包子就算一块吧,每天两个包子,门票就按八十算,那得带四十天,四舍五入等于一学期,好,以后你的早餐都我包了!” 尹谌:“……” 唐柊笑嘻嘻:“票价多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对我好。” 所以我也会对你好,对你很好很好。 抵达成衣店门口,唐柊磨磨唧唧不想下去,在尹谌背上能赖多久是多久。 最后是被糖葫芦咬着裤腿扯下来的,唐柊一边骂着小臭狗一边进屋去换了双拖鞋出来,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照片,分一张给尹谌:“喏,你一张我一张。” 接着挂在屋檐下的灯光低头一看,是坐过山车抓拍的照片,许是趁尹谌去买饮料,回头让那边的工作人员洗出来的。 “一张十块,两张不打折,简直黑心到家了。”唐柊吐槽道,“不过把你拍得挺好看的,我怕不洗出来会后悔。” 确实是把尹谌拍得不错,因为他从头至尾都面无表情,眼睛都没眨一下。不像唐柊,吓得直接扭着身体钻他怀里去了,照片上还能看清两人紧紧交握的。 这样一张搞笑又甜蜜的照片,无端地让尹谌想起了与当下毫无关联的一些事情。 他问:“你会后悔吗?” 如果知道我隐瞒身份,知道我骗了你,你会后悔吗? 唐柊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弄得怔住,随即又笑开了:“后悔什么啊?我从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不过嘛,认识你截至今天为止,确实有让我很后悔的事。” 尹谌的心倏地提起,见唐柊咧开嘴笑得狡黠,又放松下来:“什么事?” 唐柊用指点自己的脸:“后悔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没有多亲几下……你都不知道主动的。” 语气里含着几分抱怨,一点无意识流露出的娇嗔,以及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平日里清淡得几乎闻不到的草木香气忽而成倍翻涌,馥郁浓香钻进鼻腔,浸透身体里的每一寸领地。 一直以来,尹谌认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周围的人都被他蒙过去了,都以为他只是个个子高一点的eta。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有类似alpha的举动,全部都在唐柊面前逐一暴露过了。 保护欲,占有欲,包括他曾以为自出生起就不存在的所谓“主动”。 看着灯下羞得脸都抬不起来的ega,尹谌微微躬身,偏过脑袋,温热干燥的唇在他左边脸颊轻碰了一下,再慢慢歪向右边,也碰了一下。 唐柊上还拿着气球,另一只在暗处快把裤子攥破了,心想好在只亲了脸,不然又要丢人了。 察觉到尹谌稍稍退开,唐柊松掉憋了半天的一口气,脸还热着,没话找话试图消除紧张感:“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身上有大海的味道?” “没有。”尹谌说,“你是第一个。” 唐柊又嗅了嗅,还是不太确定:“咸咸的,有点苦,还带着潮气,是海吧?” 尹谌哑声道:“你再试试。” 说完再度倾身靠近,一托着唐柊的后脑令他抬起头,对着他微张的唇瓣,吻了下去。 第32章 好像过去很久,又好像只过去短暂的一秒钟,分开的时候唐柊睁开眼,仿佛飘在空的雪花缓缓落了地。 这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尹谌的唇和他的身体一样温度偏高,甫一接触就沾染了一抹湿润。 唐柊的唇则是绵软的,在高温笼罩下融化成一滩水。他积极地承受,悄悄地回应,伸向前搭在尹谌腰间,无处安放的慌乱聚在指尖,把尹谌的衣服也捏出一片突兀的褶皱。 深喘了几口气,唐柊再次抬头时下意识往前凑了凑,像在意犹未尽地索吻。 他在尹谌的一声低笑清醒过来,咬了下犹在发烫的嘴唇,嗫嚅道:“笑什么啊。” 尹谌的嗓音还有点哑:“没笑你,笑我自己。” 唐柊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他自己的反应比较好笑,一看就知道是第一次接吻,完全不符合他见多识广少年老成的设定。 他清清嗓子,强行挽尊道:“是挺好笑的,亲人还弄个左右对称间对齐,你是不是有强迫症啊?” 尹谌无言,不过刚才还有些凝滞的气氛倒是被这句话带得松快起来。 临走前,唐柊拉了下尹谌的:“我确认过了,是海的味道。” 并不知道自己信息素气味的尹谌思考片刻:“海有味道?” “有啊。”唐柊只捏了他根指,并在一起握着晃了晃,“很清爽,好像夏天来了,海浪层层叠叠涌到脚边,再漫过膝盖。” 描述太过抽象,尹谌还是想象不出来。他觉得唐柊身上的味道更生动具体,想了想,提议道:“夏天一起去海边?” 唐柊眼睛一亮:“那说好了,今年暑假,谁反悔谁小狗。” 一边的糖葫芦:“汪!” 把人送到楼下,唐柊还是没舍得松。黑暗隐去了面孔和表情,也给了他提要求的勇气:“那个……可不可以别让别人闻到你的味道?” 这话虽然是拐着弯说的,意思却很浅显——不准亲其他人。 尹谌回握他的:“好。” 唐柊高兴了,趁黑踮起脚在尹谌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回去吧,大海!” 今天被取了各种别名的尹谌哭笑不得:“很晚了,你也回去吧。” 目送着颀长的身影走进楼道,消失在拐角处,唐柊舌尖一转,似在回味那个青涩的吻,清冽的咸涩气味,多咂摸几下就能尝到一份独特的甘甜。 唐柊捧着发热的脸幸福地笑。 大海…… 我一个人的海。 周一到学校,唐柊还沉浸在那个吻晕乎乎回不过神,大课间上操站在队伍里扭头找尹谌,目光相对时,被尹谌的莞尔一笑又弄得神魂颠倒。 然后就被老孙的厉声暴呵吼醒了:“再有一个月就会考了,看你们一个个萎靡不振的样子!” 唐柊被点名站起来背了一遍元素周期表,老孙用教鞭敲讲台:“拿出这个精神去背历史政治,别说过关了,a都是小菜一碟。” 放过唐柊,又点名他的同桌:“蔡晓晴,把交到讲台上来!” 蔡晓晴知道逃不过,蜗牛爬似的挪到教室前面, “啪”地往讲台上一丢,刚要回座位又被老孙叫住:“解锁,给大家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她们都看过了。”蔡晓晴边按解锁密码边嘟哝,“也没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你传了整整一个大课间?”老孙白眼直飞,接过一看,“这不是我们班的尹谌同学吗?” 早在第一节课之前,这张照片已经经由网络在十五几乎所有的学生传开了。 照片上的尹谌穿着简单的衬衫休闲裤,左插兜右攥着一只气球的绳,拍摄角度是左侧方,只见他薄唇微扬似乎在笑,眼底映着对面的旋转木马闪烁的灯光。 听到自己的名字,尹谌抬起头望向讲台方向,离得太远看不清,前座贺嘉勋用自己的调出这张照片给他看,问这是不是他,他先愣了一下,然后点头。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偷拍的,也没想到会被放到网上。拍照片的是个在网上小有名气的ega摄影师,除了贴照片,还附上一句煽情的话:每个ega都期待着能有这样一个alpha陪着闹,陪着笑。 “我们尹谌同学是eta,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老孙拍案而起,问尹谌,“这个人发你的照片有没有经过你的同意?” 尹谌当时只关注坐在旋转木马上的唐柊,根本没注意身边的动静,遂答道:“没有。” 得到肯定答复的老孙气急,把塞给蔡晓晴:“赶紧留言让这个人删照片,告诉他这是我们n城第十五学高二()班的优秀eta学生,别看见一个长得帅个子高的就往alpha头上套!” 作为从小听惯了“eta不如alpha”这种言论的eta,老孙看到这种言论必炸无疑,交代完就夹着课本气冲冲地走了。 关注点被成功转移,蔡晓晴乐颠颠地把拿回来,回到座位准备继续跟周围的小姐妹们讨论时,老孙去而复返,站在门口重重拍了几下门板:“你们也给我收敛一点,会考谁过不了,我就把这照片放大打印出来贴谁脸上!” 照片很快被删了,不过大家都留了底,许多人慕名来到十五校园论坛围观打卡,冷清的论坛一度热闹非凡。 因为没有智能,唐柊错过了围观第一照片的最佳时,下课把苏韫的借来看,被尹谌的绝世神颜弄得五迷道的同时,往下一翻,看见一排“舔舔舔”“爱了爱了”“分钟我要得到这个帅哥的全部资料”……气得头昏眼花,差点把摔了。 “你冷静。”担心自己的不保,苏韫晓之以理,“他们也就过过嘴瘾,不像你,可以亲亲抱抱举高高,犯不着搭理他们。” 唐柊仔细一想,亲过抱过也举高高过,确实犯不着。 这边刚消气,回头对上同桌蔡晓晴,又虚了。 “他是不是谈对象了啊?这气球,这眼神,怎么看都不对劲。”蔡晓晴越看那张照片眉头皱得越深,“木冬冬你跟他关系好,可以帮我问问他吗?八成是外校的,不然我不至于没发现,哼,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狐狸精把我们尹哥哥勾走了!” 唐柊吓出一身冷汗,装傻打马虎眼应付过去,上课就给尹谌写小纸条:我现在是小狐狸精了。 尹谌:? 唐柊:都怪你,没事长这么好看! 尹谌:…… 唐柊:罚你帮我考a! 尹谌:好 唐柊随口一说,没想到尹谌上了心,这几天但凡碰面,打开书就开始抽背。 二()班是理科班,会考理所当然考科,历史政治那些说难也不难,无非要花时间多记多背。 然而唐柊最怕背书,语的那些言已经要了他大半条命,现在又让他整本整本地背,好比向已经满了的瓶子里注水,坐着不动还好,站起来一晃,全洒了。 尹谌牺牲睡觉时间给他罗列了个历史大事件年表,唐柊背了几天还没熟,抽背时过不了关就插科打诨:“公元前1年,1年,嗯……公元199年,尹哥哥出生啦!” 尹谌用敲桌子:“好好背。” 唐柊腆着脸:“再过一年又两个月零九天,唐木冬也出生啦!” 尹谌:“……” 都说严师出高徒,必要的时候该给点惩罚,可面对他这样卖萌耍赖,尹谌根本下不去。 只好下嘴……哦不,管嘴了。 唐柊喜欢亲尹谌,早上亲一下,午休亲一下,下晚自习再亲一下,还有随时随地偷袭。比如今天上操整队,唐柊又故意落在队末,下楼的时候趁尹谌走在前面有高低差,从背后扶着他的肩就落下一个脸颊亲。 尹谌觉得自己要真是大海味的,现在这海里也应该长满青草了。 拿这一点来制约唐柊,虽然有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思,但胜在有效,背不熟就不给亲。 在唐柊第不知道多少次背不上来又打算蒙混过关时,尹谌眼疾快地拿起书挡脸,让他的亲亲落在了封皮的编写人员姓名上。 唐柊捧着书无精打采:“这里面为什么没有尹谌啊?” 尹谌:“我编写的你就能背上?” 唐柊撇嘴:“至少不会亲错人啊。” 尹谌:“……” 为了备战会考,唐柊周末也腾出半天时间用来背书。 尹谌不放心,收拾了几本物理竞赛资料敲唐柊家的铁皮门,门一开还没看清人,先被一坨黑乎乎的东西糊了满脸。 唐柊看着脸被涂花的尹谌,叹道:“完了,涂黑了还是让人很想亲。” 在卫生间洗脸时,尹谌忽而想到那坨黑黑的东西应该就是唐柊用来伪装的颜料。他闻了闻抹过脸的,没什么味道,可能是用某种染料制成的。 不过既然是工业原料,势必会对身体造成影响。 回到房间里,尹谌没着急抽背,先掰着唐柊的下巴观察。 唐柊今天也抹了,两边脸颊一片斑驳的黑,额头都没放过,透过覆在脸上这层东西,勉强能看出唐柊的皮肤状态尚可,似乎并未受影响。 看完松,尹谌转过去翻开历史书。唐柊等了半天没见他转回来,垂头丧气道:“还以为你要亲我呢……” 就这样揣着满脑子乱八糟的念头开始背书,尹谌这边解完一道大题,抬头就看见唐柊趴在桌上睡着了,上还捏着,纸上写着“大海就是我故乡”,“乡”字的最后一都没来得及端正地写完,拖了一个长长的波浪似的小尾巴。 尹谌没叫醒他,小心地抽走他里的,再拿起床边的毯子给他盖上。 唐柊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他很熟悉的场景,家里未改造前的卫生间,深灰色的水泥地,碎了好几块的瓷砖墙。 再往上,头顶是年久失修出水口堵塞的花洒,有水从锈迹斑斑的洞里滴下来,吧嗒吧嗒,在地上晕开一片更浓重的灰。 察觉到有人从背后靠近,他抓起花洒的不锈钢水管,反便砸了过去。 还是慢了一步,那人体魄强健,躲开了攻击,不费吹灰之力将他制住。任他怎样挣扎都是枉然,这就是alpha与身俱来的、刻在基因里的优势。 梦过滤掉了男人的污言秽语,光是看他嬉笑的表情,唐柊就能猜到他在说什么。 体力告罄,脑爆发一阵剧烈鸣响,是身体发出濒临极限的警告,唐柊用尚且自由的那只捂住后颈脆弱的腺体,徒劳地阻挡他人靠近。 心里无望默念着,救救我吧,谁都好,快救救我。 猛然间睁开眼睛,对上焦看清眼前的人,唐柊张开双臂,径直扑了上去。 尹谌先是怔住,很快便反应过来,一只回抱住唐柊:“做噩梦了?” 五感渐渐回笼,唐柊的意识还沉浸在那可怖的场景,闭眼的同时挤落一滴从梦里带出来的泪,嗓音干哑发颤:“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就像条件反射地扑到尹谌怀里寻求庇护一样,尹谌多少也能感知到一些唐柊的惊惶和恐惧。 能把唐柊吓成这样,做的必然是比那个外校alpha还要恶劣的事。 眼闪过一道凛冽的阴狠,尹谌上的动作仍然是温柔的。他轻轻拍着唐柊的后背:“没事了,我在这里。” 陷在温暖的怀抱里,闻着令人安心的味道,唐柊不多时便缓了过来。 拭去眼角半干的水痕,唐柊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从尹谌怀里出来,在他那好似能洞悉一切的眼神下,欲盖弥彰地编故事:“我、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有个怪、怪兽,它好凶啊,拿着历史书追着我背,我背不上来,它就拿鞭子抽我。” 尹谌皱了下眉:“我就是那个怪兽?” “不是不是。”唐柊连忙摆,“你没那么凶,也没那么……丑。” 尹谌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唐柊。 即便唐柊暂时还不愿意向他袒露,他仍然希望能通过无声的陪伴告诉唐柊,不要害怕。 唐柊不知真傻还是装傻,抬摸自己的脸:“别这么看我,不然我又以为你要亲我了。” 尹谌不由失笑,心想跟这位小朋友在一起,偶尔想深沉一下都不行。 “如果真要亲的话,先等我一下。”唐柊似乎认定了这个推测,立马站起来,走到门外还不忘探出脑袋提醒,“不准走啊,我马上就回来。” 唐家的房子很小,隔音也差。听到哗哗的水流声时,尹谌并没有多想,还趁聒噪的小朋友不在迅速解了一道题。 唐柊是捂着脸回来的,露在外面的额头光洁白皙,微微上翘的眼尾带着一抹浅淡的红晕。 “那个,虽然你见过了,但我猜你应该没看清。”唐柊的声音透过指缝传来,蚊子哼哼般的细,没什么底气,“对着这张脸,你可能就亲得下去了。” 第33章 五月的n城,仍有大团不知归处的梧桐絮在街头巷尾随风起舞。 天已经开始热了,十五的学生们纷纷换上夏季校服,学校门口抓风纪的老师们又开始争创业绩般地虎视眈眈。 第一波因服饰不符合规范被抓的学生当,唐柊是唯一的男生,女生们几乎都是因为裙子改得太短没有拉到膝盖以下,他则是因为坚持穿春秋校服混在人群显得太突兀。 抓他的还是那位很凶的年级主任,教鞭点点他厚实的校服外套,又指了下他洗得发白的校服裤子:“都快零上0度了,还冷吗?” 唐柊嬉皮笑脸:“不冷啊,但是我梧桐絮过敏。” 这次借口找得好,没被安排扫操场。 十五地处n城老城区,校园外的道路旁种着两排遮天蔽日的梧桐树,最近光是梧桐絮引发的呼吸道感染,二()班就出现好几例。临近会考,老师们不想学生在这个关头身体出状况,该批假的批假,该停课的停课,让正在紧张备考的高二学生们趁喘了口气。 难得的体育课,唐柊第不知道多少次拿出口罩递给尹谌:“在外面的时候还是戴着吧,这口罩是黑色的,不会影响你的冷酷值。” 尹谌垂眼一看,连鼻子都包住的保守款式,大得像个防毒面罩,冷声道:“不戴。” 言罢就偏过头打了个喷嚏。 “你看你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唐柊跟他摆事实讲道理,“梧桐絮吸进鼻子里问题可大可小,严重的直接引发鼻炎,年年反复年年好不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你也没戴。”尹谌说。 “我跟你不一样啊。”唐柊从双杠上跳下来,站在尹谌面前指自己的脸,“我有面具防护,梧桐絮拿我没办法的。再说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身体里早就形成抵抗力了。” 尹谌背靠树干,从上到下打量他的造型,一切尽在不言。 唐柊明白他的意思,翻着白眼道:“我穿这么多是因为怕冷,哪像你,天一热就迫不及待换夏季校服,生怕没人看到你身材好。” 与春秋校服的宽如麻袋不同,十五的夏季校服设计简洁、裁剪适宜,灰色休闲长裤下面配双运动鞋,上身的短袖白衬衫开两粒扣,别的男生唐柊没留意,至少尹谌这么穿帅得不得了,胸是胸腿是腿的。 被唐柊随时随地都能吃飞醋的举动逗笑,尹谌道:“明天我也穿春秋校服。” “那倒不用,记得戴口罩就行。”唐柊说着自己也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口罩戴上,“你看,也没有很丑吧?” 只剩两只眼睛在外面,戴着口罩的唐柊依旧亮眼。 让尹谌想起那天看到的未加任何修饰的面孔,睫羽鸦黑,双瞳翦水,鼻子和下巴小而精致,柔嫩的脸颊在他的注视下渐渐染上红晕,组合成一张放在ega身上都过分漂亮的面孔。 唐柊见尹谌神色微恍,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满不高兴地嘟哝道:“我就知道你以貌取人,嫌弃我黑黑丑丑的样子。” 对此尹谌并不打算解释,只倾身过去拉开唐柊脸上的口罩,在形状饱满的粉唇露出的刹那扣住他的下巴,于操场边的树荫下、春末夏初的暖阳里,接了一个绵长缱绻的吻。 会考第一天也是大太阳。 唐柊拎着早餐出门,把他送到门口的奶奶看见尹谌也在,叫他等一等,自己转身回去取什么东西,不多时递出来一个装着一根油条和两个煮鸡蛋的塑料袋:“好孩子,拿着吃,这是好兆头。” 前往考场的路上,唐柊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给尹谌讲解:“油条代表一,两个鸡蛋就是两个零,加起来一百分,我奶奶不懂会考的什么ad等级,只知道满分一百,这是祝你拿a呢。” 尹谌初次听说这种传统,掂了掂里的塑料袋,问:“要吃光吗?” “必须吃光。”唐柊一本正经,把自己上的袋子也递给他,“不仅要把自己的吃光,还要替同行者吃光,才算功德圆满。” 尹谌知道唐柊不喜欢吃没味道的煮鸡蛋,这是在找人分担。 不过他也吃不下这么多,到考点把鸡蛋分给了在附近考场的苏韫和贺嘉勋,两人剥了壳吞下去才听说这个典故,气得差点噎住:“这是咒我们俩考零蛋吗?” 唐柊耸肩:“该考多少就多少,如果一个蛋能定等级的话,我干吗还熬夜背书?” 由于会考是全省统一水平测试,考场和准考证全部由教育局统一安排,十五的学生大部分都在一考试。 市一是alpha高,去年找唐柊麻烦的那人就是这里的,是以唐柊第一脚踏进这个学校,心底就生出些无名的紧张,在考场外坐立不安,书也看不太进去,总觉得吸一口气都能闻到各种alpha信息素混杂的气味。 上午考的是他相对擅长的生物,考完几人在楼下会和,尹谌所在的考场楼层最高,最后一个下来,苏韫和贺嘉勋两人走在前面,兴致盎然地讨论午吃哪家。 唐柊垂着脑袋跟在后面,垂在身侧的忽然被拉住了。 尹谌探了探他的掌心,摸到一汗湿的冰凉,皱眉问:“怎么,没发挥好?” “不是不是。”唐柊摇头,“就是换了个环境,有点不适应。” 尹谌沉默一会儿,又问:“怕alpha?” 被道心事的唐柊勉强扯出笑容:“多少有一点吧,这种精英们待的地方真是让人压力山大。” 他想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尽量克制胆怯,让自己像个eta。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尹谌没跟上来,回头对上他凌冽的眼神,唐柊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暴露了什么。 “怎、怎么啦?”唐柊小声问。 幸好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尹谌只是看着他:“那你怕我吗?” 唐柊眨了几下眼睛,觉得他这个问题莫名其妙:“我怎么会怕你?” 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得到答案的尹谌好似如释重负,紧绷的唇角也松弛开,抬摘下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玉坠,上前两步揣进唐柊口袋里:“下午带着这个进考场。” 唐柊摸出那块还沾着温度的玉,奇怪道:“这里面有学霸之力?” 已经走在前面的尹谌扭头,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就当是吧。” 不知是不是带着学霸之玉的关系,下午的考试唐柊状态好了许多,残留在考场里的似有若无的alpha信息素也闻不到了,取 而代之的是如同大海令人充满安全感的清冽味道。 于是唐柊在征得主人首肯后,将那块玉坠多留了一天。 第二天上午的历史考试也出奇顺利,考到的几乎都是尹谌给他画到过的重点,解答也做过类似的。唐柊从考场出来就往楼上飞奔,半道上跟正在下楼的尹谌撞个正在,要不是周围都是人,他可能会直接捧着尹谌的脸激情开亲。 午饭还是跟苏韫他们一起吃的。贺嘉勋这回坚决不跟尹谌对答案,整个人都开朗多了,还问唐柊讨要菜园小饼吃。 菜园小饼是早上尹谌给的,唐柊当然舍不得分给别人,抓起一把塞嘴里,袋口朝向贺嘉勋:“喏,没有了。” 贺嘉勋咕哝了两句“小气鬼”,转过去对苏韫:“给我买菜园小饼。” 苏韫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端起一只碗拍他跟前:“吃你的白米饭去。” 下午最后一场考试前,一行四人走进市一,又受到来自四面八方许多双眼睛的瞩目。 准确地说大家看的都是尹谌。他个高腿长,在一众eta学生本就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加上之前网络盛传的那张照片,十五校园论坛有人说“真人比照片还帅”,外校的人笑他们大放厥词胡说八道,这会儿见到本人,集体哑口无言了。 这让跟在后面的贺嘉勋觉得很长脸:“我们尹哥这外形条件,不当模特太可惜。” “成绩那么好,当了模特才可惜。”苏韫道。 贺嘉勋上下打量他:“你最近怎么长高这么多?打激素了?” 苏韫差点把书卷起来抽他,碍于公共场合还是忍住了,捏着嗓子道:“我不长高点,怎么保护你呀?” 明显是句带点阴阳怪气的玩笑话,竟让贺嘉勋听害臊了。他摸了摸鼻子,眼神四处乱转:“那、那你再多长点儿吧。” 对于他人投来的目光,尹谌早已习惯了忽视和屏蔽,唐柊却没办法做到全然不在意。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唐柊交了卷就拎起门口的包往楼上冲,这次动作够快,在门口堵到尹谌,刚好打断了一个同考场的姑娘的搭话。 走在楼梯上,唐柊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尹谌双插兜,步子迈得不疾不徐:“谁?” “就是刚才在门口那个,隔壁二(4)班的,叫什么我忘了。” 尹谌眼皮都没掀一下:“我也忘了。” 唐柊:“……” 当事人不配合,侦查员只好作罢。 行至楼下,学生都散得差不多了,苏韫贺嘉勋和他们短暂会和后,也被各自的家长接走了。 尹谌和唐柊并肩走在通往校门的林荫道上,周围无人,安静得仿佛整个校园都属于他们二人。 踏过小桥,穿过回廊,等到头顶没了遮挡,傍晚依旧火辣的阳光落在身上时,尹谌眯了眯眼睛,叫住闷头往前走的唐柊:“想不想吃冰淇淋?” 从学校小卖部出来,两人在附近找了一块有建筑物遮蔽的阴凉地。 尹谌吃东西快,几口就把一支冰淇淋解决掉了。唐柊吃得慢,东?r/ 蛞豢谖魈蛞豢冢赂呷诨欤翟诶床患疤蛄耍派涎莱菀А?/p 就算咬也很小口,细嚼慢咽,还不慎蹭了一块奶油在鼻尖。唐柊伸出一截红舌,皱着鼻子问尹谌:“你那块玉是哪个寺庙开光的啊?感觉真的有用,等我有钱了也去弄一块。” 他右冰淇淋左玉坠,坐在阶梯教室窗台上双脚悬空的尹谌瞥了一眼那圆形空的碧玉,说:“送你了。” “这怎么行?”唐柊被吓到,“这个一看就很贵,家里长辈送的吧,怎么能随便给我?” 说完就把玉坠塞回尹谌里,双捧冰淇淋以示自己并无觊觎之心。 尹谌知道唐柊不会收,虽然他是真的想送他。视线并未在玉坠上多做停留,尹谌把它连绳子一起塞进口袋里,说:“爷爷送的,很小的时候。” 联系尹谌的家庭状况以及刚才随口送人的态度,唐柊猜测其有故事。但他并不想打听这种事触碰尹谌的痛点,便很随意地接话:“我爷爷小时候对我也很好,可惜他走得早,我都还没来得及长大,没来得及孝敬他老人家。”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尹谌总结出唐柊安慰人的方式就是揭自己伤疤来掩盖别人的痛。可惜他也不擅安慰人,想了想,说:“他在天上看到你拿a,一定会高兴的。” 唐柊笑了起来:“a是随便说说的,四门都是a高考才加分,偏科狗本人真的做不到啊!” 他们坐东朝西,悬在四房屋顶上的橙黄太阳又下降了约莫一指宽的距离。 唐柊把伸在前面瞎比划,一阵略带凉意的风拂过指尖,又撩起细碎额发,恍惚间,他突然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此刻。 浮萍终有归处,沙地也会停止迁徙,他只想留在这短暂的宁静里。 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以屋顶为起点穿过太阳飞上云霄的时候,唐柊问:“你将来想做什么?” 尹谌沉默片刻,如实答道:“没想过。”顿了顿,又把问题抛回去,“你呢?” “我倒是乱八糟想过一堆,总结下来概就是哪行挣钱干哪行吧。”唐柊双撑在窗台边缘,双腿在空晃荡,“你的话,射击那么准,体力也好,要不是怕浪费你的成绩,当兵就挺合适的啊。” 尹谌:“还有其他推荐?” 见他感兴,唐柊的眼睛微微弯起,望向不再刺目的夕阳:“你既聪明又稳重,当医生也不错嘛。虽然现代医学发达,但还是存在很多人类没能解决的疑难问题啊,比如ega的标记为什么不可以除去,连摘除腺体做个普通人的资格都没有。生而为人首先被赋予的权利不就是自由吗,如果只能依附于某个alpha,算什么自由?” 说完这番话,唐柊才察觉到其的主观意识过于强烈,仿佛自己就是那个被剥夺自由的ega,腾出一只边挠后脑勺边补充:“这是我看生理书有感而发,就随口一说,你听听就算了,别……” “嗯。”尹谌低声应道。 唐柊看他表情并无异状,悄悄放了心,继续打哈哈:“不过你真挺适合当医生的,病人遇到你应该都会很放心吧。” “嗯。”像是怕对方没听懂,尹谌又应了一遍,接着两一撑从窗台上利落地跳下地,面朝远处被余晖染红的碧空,“那就当医生吧。” 第34章 推荐是唐柊先给的,第一个后悔的也是他。 “我那都是胡扯的,你再好好想想。”课间,唐柊紧跟尹谌走出教室,“当医生好是好,可医科要念好多年书,很辛苦的。” 尹谌放慢步子:“你怎么知道?” “上网查的呀,至少也要念五年,齐腰高的一大摞书要背,用脑过度还会大把掉头发。” “怕我秃了?” “不是,你没头发都好看……主要是太累了,你家里应该也也希望你早点毕业出来工作挣钱吧?”唐柊晓之以情,“读完医科毕业出来,还要在基层干很久呢,现在医生都不准收红包了,什么时候才能攒出个首付?” 进到小卖部,尹谌向柜台里的老板要了一瓶饮料和一包零食,转过来对唐柊:“想那么远?” 唐柊看他无所谓的样子,瞪圆眼睛严肃道:“职业关乎你后半生的幸福,怎么能不提前打算?” 尹谌没答话,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钱。 见钱包还是自己送的那个牛仔布的,保存得也很好跟新的一样,唐柊心里甜,等钱包打开看见里面只有两张十元零钞,花掉一张就只剩一张,又开始为他发愁。 “碳酸饮料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改喝矿泉水不行吗?便宜一大半呢。”接过尹谌递来的菜园小饼,唐柊既高兴又肉疼,“我也不是每天都要吃这个的,多贵啊……” 尹谌把找回的两枚硬币丢进钱包,对折塞回口袋:“买菜饼的钱还拿得出。” 抠门精唐柊还是不赞同他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消费观,拆开包装拿了一块塞嘴里,再拿一块喂给尹谌,嚼着小饼口齿不清地问:“今天拿得出,明天呢?” 尹谌懒得解释自己不爱带现金的习惯,只说:“你想吃的话,每天都可以。” 会考过后,学习生活非但没有变轻松,反而更紧张了。 高二临近尾声,班上几个家庭条件不错打算出国念书的同学已经着开始准备,今天这个请假明天那个没来,原本沉寂的教室比从前还要冷清,惹得贺嘉勋摇头叹息:“同为eta,也有阶级之分啊。” 苏韫用书敲他脑门:“再浪费时间悲秋伤春,你就会沦为eta的下下等。” 贺嘉勋蜷缩脖子,苦着脸翻开题册,专注不到五分钟,又摸出漫画书开始偷懒。 唐柊的紧迫意识比他们要强得多。高二年级的最后一次考试将会影响高分班和初进班的名次,最后的不到一个月时间,他铆足了劲扑到学习上,甚至忍痛减少了跟尹谌的约会次数。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笨鸟先飞型的,不花足够的时间就学不好。”唐柊老僧入定状,“为了暑假能毫无负担地去海边,现在唐木冬同学决定进入闭关修炼模式,请尹大海同学莫要扰人清修。” 说得好像要剃度出家遁入佛门了。 尹谌二话不说掰过他的下巴在唇角轻啄一下,然后迅速撤身退开:“那我走了?” 哪怕亲过很多次,唐柊的脸还是立刻涨得通红,在尹谌即将起身时拉住他的,痛下决心道:“既已破了色戒,尹施主还是留在此处协助唐大师潜心修炼吧。” 就这样,紧张的学习穿插着情侣之间的耳鬓厮磨作为调剂,初夏的六月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临考的日子。 许是怕学生们绷太紧反而影响状态,期末考之前的工作日,学校给高二年级全体学生安排了一次体检。 地点在市心的某普通甲医院,体检当天唐柊还带了题册,乘公交的时候靠在尹谌身上把他当支撑,自己一托书一拿,稳当当地在路上解了一道大题。 第一个检查项目是血常规,虽说普通医院不会把第二性征列入检查范围,唐柊还是有点慌,排队的时候跟后面的尹谌说:“等下扎完针,帮我跟护士姐姐多要几个棉球。” 尹谌问为什么,唐柊不敢说为了遮味道,胡乱找理由:“我一点血都见不得,会把自己吓晕。” 浑然忘了去年在天桥打架的时候是怎么给尹谌擦血包伤口的了。 尹谌也不点破,抽完血跟护士多要了几个棉球,隔半分钟就给唐柊换一个。 唐柊肤白,针眼周围不多时就浮起一片骇人青紫,尹谌看了不禁皱眉:“疼吗?” “有一点。”说完唐柊忽而想到什么,弯起唇傻笑,“如果是你给我抽的血,应该就一点都不疼了。” 尹谌垂着眼,上的动作更轻了:“一般都是护士抽血。” 唐柊撇嘴咕哝:“我就想想嘛,又没让你真去当医生。” 尹谌没再说话。 这点时间也舍不得浪费,唐柊打了个哈欠,用空着的捧起书看。 看了一会儿,鼻尖耸动嗅了嗅周遭的空气,问尹谌:“你昨天没洗澡?” 尹谌淡定道:“嗯。” 唐柊伸着扎针的一条臂,另一只夹着书摸了摸自己莫名发烫的耳垂,自言自语道:“好浓的大海味啊。” 生理书上说过,血液的信息素含量是皮肤表面的二十倍有余。 尹谌一边托着唐柊细白的胳膊,帮他用棉球按着止血,一边不动声色地扭动自己扎针的那条胳膊,让袖口滑落到腕,尽量遮住肆意挥发的信息素。 进到耳鼻喉检查室的时候,尹谌先深呼吸,浓郁的青草香犹在鼻间,他刚才差点又把掌心掐破。 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匀气,诊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唐柊探出半颗脑袋,拜托医生道:“麻烦您给他好好检查一下呼吸道,他裸吸了一个多月的梧桐絮,最近还时不时打喷嚏,有什么问题写在体检表上哈,谢谢您!” 说完脑袋缩回去“砰”地一声把门带上,尹谌还愣着,面前的年女医生很懂地笑:“这年头,这么贤惠的小男朋友可不好找。” 检查完耳鼻喉,唐柊见缝插针溜到楼上住院部,借放在走道尽头的微波炉热了下带来的早餐。 包子已经吃完了,这回带的是葱油饼。自己拿两个,给尹谌分了四个,唐柊把两只饼并在一起,一口咬下去,举起让尹谌看里头的菜馅:“这才叫菜饼,菜园小饼不能叫菜饼。” 尹谌点头:“小菜饼。” 唐柊无奈地放弃纠正,心想横竖都要惜字如金,菜饼就菜饼吧。 离下一项检查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在一楼大厅找了个角落待着。 唐柊没怎么来过医院,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兴,嘴上说“你看看当医生多辛苦快点打消这个念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来来往往穿白大褂的医生们,还以为其的钦佩和向往无人发觉。 末了不忘双合十诚心许愿:“祝白衣天使们身体健康,头发永驻。” 尹谌:“……” 回去的路上轮到唐柊做人体支架。 好在车上有座位,两人坐一排,尹谌侧靠在唐柊肩上打瞌睡,唐柊百无聊赖地把他里的竞赛书抽出来看,第一问就没看明白,丧气地放回他腿上。 下了公交车,光天化日之下两个人没有牵走,唐柊追问负责各项检查的医生有没有提醒要注意什么,尹谌说没有,他不信:“不可能啊,那么多梧桐絮难不成都被身体吸收啦?” 这个猜测比呼吸道感染什么的可怕多了。 到家门口,他让尹谌在门口等半分钟,掐着秒跑出来,递给尹谌一盆冒了点尖尖的绿色植物:“这个拿回家,随便摆哪里。反正只要是绿色植物,多少都有点净化空气的作用吧!” 尹谌收下了这盆身份不明的植物。 上楼时在楼道里碰到贺嘉勋的妈妈,自打她听说尹谌成绩好能在班上排前五,对他们母子俩就格外热情。这会儿看见尹谌里捧着的东西,客气道:“家里没葱了上我们家摘啊,我们家阳台上种了一排呢,要是不方便,打个电话让嘉勋摘了给你们送去。” 尹谌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葱,可以做葱油饼的那种。 回到家,尹谌把这盆葱摆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拿上网查了一圈,然后起身去厨房接了杯水。 林玉姝今天不上班,从房间里出来顺势往旁边房里看了一眼,见尹谌在给一盆什么植物浇水。走近了发现是盆刚冒芽的葱,便问:“这哪儿来的?” 尹谌:“同学送的。” 林玉姝想了想:“楼下成衣店家那个?” 尹谌:“嗯。” 本想老生常谈地提醒他没必要费时间跟这里的人处好关系,反正高念完就离开,林玉姝又觉得尹谌都知道,一再重复说不定会起反效果。 她的儿子她最了解,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比谁都倔比谁都要强,让他待在这种地方缩缩脚自敛锋芒,已经很委屈了。 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林玉姝改口道:“期末用心考,偶尔蹿上来一次没关系,高进到一个好班级比较重要。” 回答她的依旧是尹谌淡淡的一个“嗯”。 林玉姝又看他浇了一会儿葱,转身欲走时,忽然被叫住了。 “妈。”尹谌唤道。 林玉姝一怔,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到他这样叫自己了。 或许是从跟尹家决裂那一刻起,也有可能是从让他隐藏第二性征远走他乡开始,尹谌表面上听她的话,服从她的一切安排,她却能感觉到母子俩的心渐行渐远。 好似裂开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缝,平日里难以察觉,每当这种时候就会突兀地冒出来,提醒她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了。 她拿“为你好”作为借口行满足私心之实的事,尹谌并非全然不知。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顾念母子情谊,没有点破而已。 是以林玉姝知道接下来无论尹谌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她都只能点头同意。 至少当着面必须答应。 林玉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什么事?” 尹谌放下的杯子,转过来面向母亲。 他的表情向来不会透露太多讯息,声音也是平静的:“我想报考n城医科大学。” 口吻并非商量,也非试探,而是明确地告知母亲——我打算留在这里。 第35章 对于被各种大考小考无缝包围的高生来说,但凡放下书本习题,都可以算作休息时间。 期末考又是把五门压在一天之内的死亡考法,隔天到校拿成绩单,紧接着就是散学典礼。台上校长慷慨激昂,台下学生精疲力竭,连平日里精神十足的班长戚乐都歪着脖子打起盹来。 迷糊间似乎听到几句与志愿报考有关的内容,唐柊被身旁的苏韫喊醒:“欸,你打算报哪里的大学?” “当然是本地的啊。”唐柊还困着,摇头晃脑地说,“奶奶需要我照顾,我不能走远。” 苏韫点头:“也是……我们本地也有很多好大学,留在这里也不错。”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唐柊的眼睛还是睁不开,回问道:“你呢,打算去哪里?” “我啊,当然想去别的城市咯。”苏韫道,“n城固然好,但是世界那么大,不趁年轻到处去看看太可惜了,我想去首都,看升旗,爬长城,吃好多好多糖葫芦。” 唐柊一个激灵,猛拍几下胸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吃我的狗。” “你还记得你有狗?明明满脑子都是你的尹哥哥。”苏韫笑他,“还有不到一年时间,快加把劲把他留下来啊。” 唐柊自是想留,可他潜意识里总觉得尹谌会走,会回到首都去。 而且他有什么理由让尹谌留下呢? “我想你留下来”是个彻头彻尾自私利己的想法,根本称不上理由。 散会后各回各班打扫教室,考完试的气氛比先前要热闹许多,好几个隔壁班的同学来串门,多是女生来找尹谌的,五成群把第四组后排围得水泄不通。 唐柊在教室外面擦窗户,透过玻璃密切关注着那边的动静。不过学校这种地方大家也不敢胡来,老师们还没下班,最多搭句话递个礼物。 尹谌平时就不爱搭理人,礼物也不会收的,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女孩们没待多久就你推我搡地散开了,跑去凑热闹的蔡晓晴也回来了,拿起抹布凶巴巴地摔在窗户上。 唐柊既好奇又有点怕,小心翼翼地问:“发生什么事啦?” 在擦另一块窗户的蔡晓晴鼻孔喷气:“我就知道肯定有小狐狸捷足先登了!” 小狐狸精唐柊受到惊吓:“啊?” 蔡晓晴直跺脚:“尹谌说他有对象了!” 对象唐柊本人:“……他自己说的?” “亲口说的!”蔡晓晴清了清嗓子,学尹谌冷漠脸,“我有在交往的人,以后别来了。” 正在跟尹谌交往的唐柊努力稳住心态:“那也不一定是什么……狐狸精吧。” 蔡晓晴痛心疾首:“帅哥是大家的,谁把他占为己有谁就是狐狸精!” “好吧……”唐柊生怕露马脚被围殴,转移话题道,“不气了不气了,来来来我们擦窗户,劳动使人快乐。” 蔡晓晴的脾气来去如风,擦了会儿窗户消了气。回头想想还是不爽:“尹哥哥还夸他漂亮呢。” 从未听过尹谌夸谁漂亮的唐柊又惊了:“什么?” “有人问他对方是不是比咱们校花还漂亮……校花就四班那个班长,虽然我也没觉得她多漂亮。”蔡晓晴噘着嘴不满地哼哼,“尹哥哥居然点头了,这不就 是变相地夸他对象最漂亮吗?” 关于这件事的真实性,唐柊后来一直没找到时间跟尹谌确认。 首先是不好意思,总不能没头没脑地问人家“你是不是我觉得我超美”吧? 再者尹谌最近比较忙,为了备战9月的竞赛,老孙给他报了个辅导班,还给他安排了长达一个半月的暑期集训,现在别说海边之行,连喘口气的时间都难挤出来。 唐柊有点后悔让尹谌报什么竞赛了,送他去车站的路上垮着脸闷闷不乐,菜园小饼都嚼不香了。 集训地点在n城偏远城区的一所学,地铁尚未通到那里,只能去指定车站搭乘大巴,由于途经跨江大桥,路况好的话都要近两个小时。 买了票,在候车处等车时,唐柊往尹谌包里塞了晕车贴、风油精、蚊香、咸鸭蛋、老干妈等物,交代他到那边每天提前半小时点蚊香,吃饭时间早点去食堂占位,还有晚上早点洗澡省得没热水。 尹谌一一应下,末了问:“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唐柊还是没什么精神,哼唧道:“我以什么身份去,陪读吗?” 尹谌认真想了想,说:“家属。” 并没有得到权威构盖章认可的假家属唐木冬还是把尹谌送上了车。 城际公交一般满人后才会发车,唐柊让尹谌留在车上占座位,自己站在车外迟迟不肯走。 尹谌推开车窗:“回去吧,到了给你电话。” 唐柊仰着脑袋摇头:“电话多贵啊,发条短信就好了。” 随着车子发动,两人之间终于迟钝地萌生出临别的不舍。 “你没什么要交代我的吗?”唐柊问。 尹谌习惯独来独往,这是第一次出行有人送,还送到了车上,一时想不到有什么需要交代的,思考了一会儿:“那盆葱,记得帮我浇水。” 等了半天听到这句,唐柊笑出声:“知道了,还有呢?” 尹谌难得犹豫:“帮我照顾好……糖葫芦。” 于是之后几天,唐柊都会在短信里汇报糖葫芦的情况。 糖葫芦会跳上桌了、糖葫芦偷吃了我放在桌上的菜园小饼、糖葫芦今天出门跟别的狗打架了……间或夹杂着葱的情况,比如“今天又长高一截马上就可以摘了吃了”。 尹谌不知道唐柊真不懂他的意思还是在装不懂,在某天唐柊又发来一大段关于糖葫芦睡觉打鼾的描述后,忍无可忍地回了两个字:你呢? 几十公里外的唐柊看到这条短信开心得在床上打滚,回复时又恢复端庄:我挺好的呀~ 没有收获任何有用信息的尹谌:…… 看着这六个黑点,唐柊几乎能想象出尹谌黑脸的样子。 他只是希望尹谌坦率一点,别总这么口是心非,并且也就趁人不在跟前斗胆这么一次,下午就开始乖乖自我汇报:晚上喝绿豆粥配咸鸭蛋,你呢~? 尹谌:米饭咸蛋。 一如既往的能简洁就简洁,却能看出心情好多了,至少没发省略号。 唐柊心疼话费,每条短信尽量塞满内容,其实最后一句才是重点:今天写完张试卷,不知道正确率如何,等你回来给我标准答案~今晚天上的星星很美,你 看见了吗~?我这边一切都很好,就是有点想你了~ 发出去又后悔,觉得自己太肉麻。尹谌不过离开一个星期,他就把想念挂在嘴边,剩下的一个月该怎么办? 唐柊以为这条尹谌不会回,毕竟他经常无视短信,在那边集训又很忙,睡觉时间都不够,哪会有空理他? 谁知没多久尹谌就回了,简短的个字,却让唐柊盯着看了很久,每默念一遍,心就跳得更快一分。 尹谌说:我也是。 集体生活比尹谌想象好一些,至少临行前唐柊猜测的吃不上饭、没热水之类的事都没有发生,只是宿舍是八人间,吵得慌。 参加集训的alpha学生居多,不过他们大多家庭富裕,都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上课时间才过来,剩下的eta学生们并一并,只占了学校两间男生宿舍。 尹谌并不是其唯一一个来自十五的,第一天进到教室,就看见班长戚乐向他挥,坐下聊了两句,原来他就住在隔壁宿舍。 “能在这里碰到同学真是太好了。”戚乐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这里几乎都是alpha,气氛实在有点恐怖。” 尹谌笑了笑,没说话。 戚乐是个热心肠,下课后经常叫上尹谌一起去吃饭,自己要买生活用品还提前问尹谌需不需要,说可以顺便给他捎回来。 “不用。”尹谌道,“什么都有。” 这天去隔壁宿舍串门,戚乐才明白尹谌口的“什么都有”是什么概念,他居然连碗筷勺子都带了。 戚乐咋舌:“尹同学怎么看都不像这么细心的人啊。” 同宿舍的男生替尹谌回答:“嗐,这不明显人对象给收拾的么。”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关于尹谌在谈恋爱的事戚乐也有所耳闻。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后来几天戚乐越看尹谌越觉得像个恋爱的普通男生。 尤其是发短信的时候,一转一在桌子下面打字,褪去冷冽的眉眼变得柔和,任谁看了都要好奇对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个问题在集训第二周得到了解答。 尹谌上课爱打瞌睡,放在桌上的毫无预兆地振动,戚乐一眼瞥过去,刚好扫到“糖盅”两个字。 他把这个奇怪的名字在口念了几次,糖盅……唐柊……不就是木冬冬吗!? 尹谌也没有掩盖的打算,回完短信就把放回去,在戚乐惊疑的眼神说:“是他。” 戚乐主动表示会保守秘密:“我一定不告诉老孙!” 尹谌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扯了下嘴角:“谢谢班长。” 作为一个习惯为班上的孩子们操心的优秀班长,戚乐也尝试关心他们的感情问题。 比方说尹谌下午收到新短信后脸色就不太对,翻过日历后眉头皱得更深,课间戚乐问:“木冬冬那边怎么了吗?” 尹谌胡乱按了几下,说:“他生病了。” “他在家里吗?吃药了吗?” 尹谌“嗯”了一声,按灭,偏过脸往窗外看。 戚乐猜到他想回去,劝道:“吃了药就行 ,下面还有两堂课呢,上完再去吧,外面天气也不太好。” 尹谌仰头看天,大团的乌云正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几声闷雷响在云层里,似乎下一秒就会迎来一场暴雨。 此刻的唐柊状况并不乐观。 时隔四个月,他的发情期如约而至。放假在家本该做足准备,奈何他那个惯会撒泼耍闹的继母刚来过,这次摔烂了家里的缝纫,用剪刀搅碎了奶奶刚做出来的两件旗袍,拉扯唐柊也受了轻伤。 好不容易平息事端把人弄走,回到房间打上抑制剂已经晚了,那女人恣意挥发的信息素以及身上沾染的各种alpha的味道狠狠冲撞了唐柊在发情期内本就脆弱的防守制。 炎热的夏天,唐柊裹在被子里的身体不住地发抖,冷汗一茬一茬往外冒,奶奶给他喂热水、用毛巾热敷,折腾半天才稍有缓和。 给尹谌的信息就是在这段时间发的。 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个最令他有安全感的人。 唐柊闭上眼睛想尹谌,睁开眼睛还是想尹谌,想他温暖干燥的,想他低声抚慰的话语。抖抖索索地摸到,咬着唇按了删、删了再按,最后只留下四个字:我想你了~ 发出去之后还确认了一遍,唐柊认为这条短信的语气与平时无异,定不会让尹谌起疑。果然等了许久他都没有回复,应该还在上课。 放下,唐柊做了几次深呼吸,又把身体往里蜷了蜷,告诉自己再忍一忍,过一会儿就好了。 半梦半醒地睡了一觉,恢复意识时先听见雨打窗棂的沙沙声,等察觉到在响,已经是铃声响起的第遍。 唐柊迷迷糊糊地按下接通,雨声突然变得响亮,仿佛没了遮挡,通通落在耳边。 对面先开口:“好点了吗?” 听到尹谌的声音,唐柊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好多了。”他忘了自己没说生病的事,以为那边刚下课,“你们那里也下雨吗?这里的雨好大啊。” “嗯。”尹谌说,“下了。” 唐柊觉得尹谌可能真的有当医生的潜力,因为自己一听到他的声音,仿佛吞下一剂良药,身体立刻没那么难受了。 “能不能先别挂?”唐柊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不知为何突然想笑,“算起来这是你第二次给我打电话,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想我?” 上次也是在他的发情期。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说:“不是。” “你好笨啊,什么都要我说,让你亲我才亲我,我说想你你才说你也是,当着面什么都不敢讲,大笨蛋。” 唐柊的嗓音柔软,尾音拉得很长,所以抱怨的话听起来毫无责怪的意思,只有撒娇和一点点难以察觉的委屈。 但是尹谌察觉到了。 所以他没有反驳唐柊的话,只说:“嗯,我笨。” 唐柊没想到他会承认,羞赧地舔了下嘴唇:“你今天怎么回事啊?” “想你。”尹谌说。 突如其来的直白让唐柊脸红心跳,藏在被子下面的揪住衣角:“我也……想你。” 耳边低沉的声音裹在嘈杂的雨里,尹谌问:“那可以给笨蛋开个门吗?” 第36章 唐柊从床上跳下来,冲到门口打开门时,发现拖鞋都穿反了。 他以为自己的样子已经堪称狼狈,没想到门外的人更糟糕。尹谌没带伞,大雨将他身上的t恤淋得透湿,头发湿成一片,那张唐柊喜欢极了的脸也未能幸免,进屋用干毛巾擦了两遍,耳廓里、脖子上还有水珠顺着肌理往下滴哒滑落。 不知是谁先快步上前,两人身体相贴拥抱了几秒,又同时急急后退,尹谌怕把凉气传给唐柊,唐柊则担心他湿身着凉,推着他往卫生间去:“先洗个澡吧,小心感冒。” 尹谌进去后没多久又从里面打开门,伸出湿漉漉的脑袋:“换洗衣服,没带。” 咸涩的清冽气味混合着雨水的潮湿扑面而来,对上那双深棕色的眸子,唐柊的心还是跳得很快,站在门口不知该往哪里去似的,先指了指门口,发觉方向错误,又往房间指:“我、我去给你拿。” 衣服放在卫生间门口的斗柜上,唐柊只敲了几下门,没进去。 好在他有把衣服往大了买的习惯,款式也比较常见,180的睡衣穿在尹谌身上只稍微有点紧。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唐柊先看见一条长腿跨进来,接着是被偏小的睡衣裹着的劲瘦腰胯,再接着他就扭头不敢看了。 “给你倒了热水在桌上。”唐柊跪坐在床上,低头整理衣服,“随便坐、坐吧。” 尹谌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不丁想起什么,起身刚要出去,被唐柊叫住了。 “找这个吗?”唐柊举起放在身边的一根糖葫芦,“我收拾你衣服的时候看到了,是……给我的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拘谨起来。他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因为碰过几次壁,所以总是怕误解了别人的意思,哪怕明知道这问题多余。 尹谌“嗯”了一声,又补充道:“顺路买的。” 一旦多话就容易坏事,唐柊追问道:“还是上次那家便利店门口?” “嗯。” “我上午还去便利店了呢,根本没看到有卖糖葫芦的车。” “你去早了。” “昨天晚上去,也没有。” “可能没出摊。”尹谌面上丝毫不见谎言被戳穿的慌乱,“摊主不是每天都来。” 唐柊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见他不愿意说,索性换个话题:“你干吗突然回来啊?” 尹谌抬了下眼皮,调转视线看向他:“想见你,就回来了。” 想起上上次发情期也是尹谌陪着过的,唐柊产生了一种欺骗的愧疚,还有一种在发情期面对心上人的紧张羞涩。心情复杂之下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干脆不说了,把叠好的衣服堆到一边,拿起糖葫芦开吃。 他吃东西慢,途尹谌往杯子里添了两次水,去了一趟洗间,顺便按照他的吩咐给狗狗糖葫芦喂了食。 回到房间唐柊问:“班长也在那里集训?” 尹谌:“你跟他有联系?” “没有啊。”唐柊眼神飘忽,“刚你放在桌上的响了,我不小心看到了。” 尹谌没说话,坐下拿起翻看。 唐柊啃完一个糖葫芦球,坐立不安地直起身,一点一点往尹谌那边倾斜:“你给班长备注‘月’,给我的备注是什么啊?” 尹谌:“拼音按出来的第一个字。” 用自己的按了一下,戚乐确实是“月”,而唐柊是“堂兄”。 这让唐柊很不满,他伸拿过尹谌的,要改备注:“‘柊’字很好找的,往后翻几页就有了,你……” 尹谌压根没躲,轻松拿到的唐柊正疑惑着,打开通讯录看到字母t开头的只有一个叫“糖盅”的,歪着脑袋琢磨半天,才知道被耍了。 然而知道自己的特别的喜悦胜过一切,唐柊开始研究这个名字的含义:“糖……盅……装糖的杯子?” 他不太确定后面一个字的意思,倾身 去床边的桌上拿字典,被尹谌长臂一伸拦腰抱住,腰骤然一软,扑通坐到他怀里。 “干、干吗?”悬空挂着的一截小腿往里蜷了蜷,唐柊的声音有点抖。 尹谌问:“甜吗?” 唐柊以为他问的是那支糖葫芦,舔了下残留糖渍的嘴唇:“甜、甜啊,还有呢,不信你自己尝尝。” 尹谌就听话地尝了,低头轻咬住唐柊泛着水润光泽的粉唇。 这个吻格外漫长,长到唐柊差点忘了呼吸。他感觉到两人的舌尖先是轻轻触碰,再摩擦相抵,属于尹谌的味道铺天盖地将他包围,清爽的,灼热的,充满侵略的。 意识昏沉,唐柊既本能地想逃离,又舍不得离开。一条发软的臂搭在尹谌肩上,另一条抵在他胸前,分开时嘴角牵出一缕细长银丝,脑错乱的瞬间,唐柊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把他推离几寸,还是再把他拉回来。 尹谌自上而下地看着唐柊,目光深邃柔和。 他学唐柊那样探出一截舌头轻碰下唇,似在回味,而后扯开嘴角:“甜。” 睡前唐柊反锁卫生间的门,又打了一针抑制剂。 打完坐在马桶盖上缓了一会儿,身上还是热得发烫。他怀疑这针剂有问题,把包装袋举起在灯下面仔细看,有卫生局的防伪标识,日期也新鲜,没道理效果这么差啊。 平时打了抑制剂能正常上学的唐柊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去摸发麻的嘴唇,心想这难道就是爱情的魔力? 他认定这无所适从的感觉完全是因为自己太弱,发情期亲个嘴就欲火焚身。洗过澡回屋的时候在腰间围了条浴巾,尽量绕开尹谌,姿势别扭地坐在床边。 奶奶之前给这个房间加了床毯子,留尹谌在这里睡一晚,尹谌当时没拒绝。唐柊想他留下来,又怕自己把持不住,纠结地问:“你还要回家吗?” 保持端正姿势坐在桌前捧着书看的尹谌:“我妈不知道我回来。” 唐柊忽然想到:“这算逃课吧?” 尹谌竖起食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帮我保密。” 这口气仿佛是贴着唐柊的耳朵吹的,他的脸颊瞬间酡红:“哦、哦。” 淅淅沥沥的雨一直下到后半夜。 唐柊本就浅眠,闭着眼睛挺了半天尸,还是无法忽略身边多了一个人这件事,干脆翻了个身,和睡着的尹谌面对面。 尹谌睡觉习惯往右卧,唐柊先碰了下他弯曲放于枕头上的,没有得到反应,又大着胆子去摸他的脸。 虽然唐柊从小也被别人夸好看,但是尹谌的好看和他完全不一样。 尹谌的五官偏浓烈,脸侧到下颚的线条平直利落,凸出的眉骨微凹的眼窝又给他刚毅的相貌添了几分迷人的温柔,让唐柊想起打开门时看到的他,眉目被水汽浸染,轻轻一抬眸,就有一种超脱固有性征的性感。 很多人说他像alpha,唐柊却认为不管是eta还是alpha,都无法用一个属性词将他简单概括。他是独一无二的,能勾起自己作为ega强烈渴望的唯一存在。 光是用指尖触碰他垂在眼下的睫毛,唐柊心里都痒得要命。 想起校园论坛上大家讨论尹谌的爱好,都说他只爱睡觉,十次看见他有八次在睡觉,还给他安了个“睡神”的外号,唐柊噗嗤一笑,心想亏他长得好,不然估计就是“瞌睡虫”之类的外号了。 其实尹谌没有睡着。 整个房间里都是唐柊身上散发出的甜香,更别提香气的源头就在他身边躺着,还对他动动脚。 忍耐不止是煎熬,更是一种从身到心的折磨。 他承认突然跑回来是冲动之举,但他并不后悔。唐柊需要他的陪伴,这份难耐的折磨他甘之如饴。 等到那只在他脸上作乱的放下,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尹谌撑着胳膊翻坐起身,双脚还没触地,衣摆被拽住了。 扭头看去,唐柊揉着眼睛,仰起纤长脖颈,原本盖到肩膀的毯子滑落到腰际,露出睡衣半遮的锁骨和一截柔韧细瘦?r/ 难?/p 几乎是立刻,尹谌下腹再度一热,气息也跟着乱了,仓皇移开视线企图切断干扰。 “你去哪儿?”唐柊问。 “去洗澡。” “不是洗过了吗?” 尹谌答:“没洗干净。” 说完便起身要走,身后的唐柊忽地向前蹿动,双臂环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后背。这样的亲密接触让尹谌喉结滚动,条件反射地干咽了一口空气。 空气里也溢满青草香,仿佛布下天罗地网,他根本无处可逃。 “你是不是想要啊?”唐柊软着嗓子的时候不像在询问,反而像在诱惑,紧贴着尹谌脊背的脸颊无比眷恋地蹭了蹭,“我来帮你呗?” 雨后的清晨碧空如洗,翌日上午到车站,两个人视线相接时还有点微妙的尴尬,牵着的却是一刻都没松开。 在候车厅等车时,唐柊帮尹谌重新整理了下书包,一边埋怨他乱塞东西,一边嫌弃这么大个书包居然没几个夹层可用。 他连说好几遍“怎么这么大”,一直没听到尹谌回应,才迟滞地意识到这话有点生猛。 重点是,恰好跟昨晚的一幕百分百重叠。 彼时他们正贴在一起互相抚慰,唐柊被尹谌的分量吓到,又惊又羞地嘟哝:“都是eta,你的怎么这么大啊……” 当时的尹谌与此刻同样无言以对,沉默半晌,说:“大人背大包。” 淌过地上未干的积水,唐柊红着脸把尹谌送到车上。 他像个送孩子去外地求学的家长:“到那边好好跟同学相处,我知道那边alpha多,我们惹不起躲得起,别理那些仗着家里有点钱作威作福的臭虫就行了。” 虽然知道不是在骂他,尹谌还是有点别扭,无奈地应下:“嗯。” 唐柊不放心,踮脚抬给他整了整衣领:“吃不饱就让食堂阿姨多打点饭,你这张脸就是在这种时候发挥作用的。” 在他眼里很能吃的尹谌哭笑不得:“嗯。” 最后,唐柊弯起眼睛笑:“想我就给我打电话,前几天出摊赚了不少,回去的路上我就找个营业厅给你充话费,充他个五十块!” 尹谌说:“我自己充,你让我打就行。” 为了省钱很少让人打电话的唐柊有点不好意思:“你打呗,少打点,把想说的都集在一次说,别总对着电话不吭声,你不心疼钱我心疼啊。” 大巴车缓缓起步的时候,竭尽克制的唐柊想起自己还有话没说,跳着冲坐在后排的尹谌挥:“好好学习,别太想我!” 发情期的ega身体虚弱,唐柊穿了很厚的外套,跳跃起来像一只毛茸茸的球。 刚才还让“想我就打电话”,这会儿竟又改口。尹谌掏出,飞快地拨号,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这回尹谌先开口:“我可以不走。” 你要我留下的话,我现在就下车。 电话那头的唐柊愣了下,然后笑了:“干吗呀,又不是不回来了,今天不走明天也要走的嘛。” 总要走的,总有离开的那一天。 尹谌怔住了。这一刻,他恍惚能看见唐柊说话时的模样,能体会到那份患得患失的心情。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尝过了甜味、感受到了幸福,就想将它牢牢攥在心,又怕外面风浪太大,打翻漂泊海上的小船,斩断两个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系。 他想说“我不会走”,又怕单薄的字眼托不住分量如此沉重的诺言。 目光始终放在窗外,尹谌挂掉电话,看着送别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天性冷漠寡言,讨厌拖泥带水,能直接采取行动的绝不多说一个字。刚才的冲动莽撞仿佛是专属于青春年少的过眼云烟,在脑炸开过一次,倏忽便消失不见。 那就让行动证明吧。 第37章 从那天起,两人达成了每天至少通一次电话的共识。 通常都是唐柊说尹谌听,有时候那头太安静,唐柊还以为他睡着了,对着话筒轻轻吹口气,尹谌立刻给反应:“嗯,在听。” 唐柊喜欢听尹谌说“嗯”这个字,语调低沉平稳,有种无论他说什么都会被答应的踏实。 许是今天说了太多与糖葫芦有关的话题,不知不觉尹谌那头又没声了,唐柊呼哧呼哧吹了好几下都没听到反应,刚要喊,听筒里响起一声轻叹,尹谌透着慵懒的嗓音重回耳边:“差点睡着了,抱歉,这两天课排得紧。” 听了这话唐柊顿时没脾气了:“困了告诉我就好,我不会拖着你一直说的。” “没事。”一阵布料摩擦声后,尹谌的似乎坐起来了,声音也变得清晰,“我想听你说。” 被这么一打岔,唐柊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又不想让尹谌失望,咬着指哼唧半天:“啊对了,糖葫芦我吃完了。” 尹谌沉默了会儿:“刚才不是说糖葫芦出去找小母狗玩了吗?” 唐柊笑起来:“我说的是吃的糖葫芦,上次你给我买的那根。” “才吃完?” “昂,我吃东西慢,一天一个球,吃完放冰箱,拿出来冰冰凉,买冰淇淋的钱都省啦。” 其实是舍不得。想着一口气吃掉就没有了,唐柊就不忍心下嘴了,吃得慢一点就能留得久一点。 就像温暖和幸福一样,都经不起挥霍,必须捧在心好好珍惜。 尹谌本想说“吃掉我再给你买”,临到嘴边还是改了口:“我马上就回来了。”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意外地戳唐柊心窝,他隔着电话线笑得嘴巴咧到耳朵根:“还有二十多天呢,这也叫‘马上’?” “等忙完这段……” “你不准偷跑回来啊。”听了个开头唐柊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下个月就比赛了,你还想不想吃米其林八星了?” 尹谌不说话了,但显然不是因为来自米其林八星的威胁。 唐柊突然有点后悔,腿长在人家身上,哪有阻止人家回来的道理? 何况他也很想见尹谌。 为了挽救低迷的气氛,唐柊清清嗓子,在电话里向尹谌透露了一件尚在计划的事:“那个,下下周,你那边功课应该不紧了吧?” 因着海边之行取消,唐柊有大把时间准备这次的探监……哦不,探望之行。 尹谌参加的集训是对外封闭的,上次为了看唐柊着急走不惜翻墙出校,回去不仅挨了任课老师的一顿批,远在市区的老孙还一通电话过来训了他半个小时。 据戚乐描述,当时老孙气急败坏,先骂尹谌“拿前途当儿戏”,说着说着声泪俱下地开始“想当年我多么想参加竞赛啊可是报名费都拿不出”,哪怕尹谌保证一定拿奖,他还是忆苦思甜停不下来。 后来尹谌听累了,开免提直接扔在宿舍的桌上,自己爬到上铺躺下了。老孙细数完自己的光辉事迹,做完主旨为“年轻人应该珍惜光阴”的总结陈词后,在下铺某位同学的提醒下,才知道尹谌已经睡过去二十来分钟了。 戚乐讲得生动形象,唐柊听得乐不可支,回头把这事转述给苏韫,?r/ 瘴蔫褂纸哺丶窝父鋈艘欢倏裥Γ詈缶龆t黄鹑ァ疤郊唷薄?/p 唐柊收拾了不少东西,吃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苏、贺二人看到他扛着这么大个包,都吃了一惊。 再看他又掏出来一个空包,贺嘉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尹哥是要在那儿待一年吗?” 唐柊把空包倒着拎起来抖了抖:“有备无患。” 记得有次电话里尹谌说换洗衣服不够,临行前唐柊带着两个跟班,敲开了尹谌家的门。 开门先鞠躬:“阿姨好,我们是尹谌的同学,放假闲着没事正准备去看他,您有什么需要带给他的东西吗?我们一并给捎过去。” 林玉姝客气地把他们请进屋,从尹谌房间里抱出几件夏季短袖,边叠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几个同学。 人当只有苏韫面生,看他拘谨的样子不像跟尹谌很熟;贺嘉勋就住在楼下,来过家里几次,是个崇拜尹谌的狗腿小弟;至于楼下成衣店这位……林玉姝怎么看他都平平无奇,家境也拿不上台面,想不通尹谌为什么要跟他交朋友。 把叠好的衣服整齐地塞进包里,唐柊背上包,再次鞠躬道别:“阿姨我们先走了。” 去车站的路上,苏韫跟唐柊咬耳朵:“你婆婆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啊。” “阿姨很亲切呀,对我们说了好几声谢谢。”唐柊替尹谌的妈妈说话,“而且她好漂亮,气质也好,怪不得能生出这么帅的儿子。” 苏韫翻白眼:“这就爱屋及乌上了,我宣布你没救了。”言罢又一想,“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定她是你丈母娘呢。” 唐柊受宠若惊,背起包昂首挺胸:“我看着是不是特别像个勇猛的alpha?” 苏韫上下打量他,摇头道:“当我刚才没说,你看着特别像个去城里找老公的乡下小媳妇儿。” 唐柊:“……” 到地方直奔学校,戚乐在门口接应。 贺嘉勋东张西望:“尹哥呢,怎么没来接我们?” “尹同学还在教室,有老师想拉他进省队,他正在跟对方谈判。”戚乐说,“不过应该很快就出来了,没有哪个老师能忍得了尹同学一声不吭消极抵抗的态度。” 果不其然,没五分钟尹谌就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一路小跑至众人面前,招呼还没打,先接过唐柊上的包:“沉不沉?不是让你别带这么多东西吗?” 贺嘉勋看得一愣一愣的,刚想凑上去找点存在感,就被苏韫和戚乐两人夹在间往前拖:“走了走了,大热天的站在这儿干吗?我们去找个阴凉地。” 时值正午,几人一块儿去食堂吃饭。 这所学校规模小,地方偏,食堂居然还不错,桌椅干净整洁,饭菜闻着也挺香。 假期学生少,只开了两个窗口。尹谌排在唐柊后面,队伍前进速度很快,不久轮到唐柊,他伸长脖子看橱窗里头的菜:“这个,这个,还有鸡腿,麻烦阿姨给我拿两个壮点儿的……谢谢阿姨!” 他的饭菜打好之后,挪到一边把位置让给尹谌,还不忘探头到窗口边提醒:“阿姨你帮他多打一点,他胃口比较大。” 阿姨就喜欢这种嘴甜的小孩,笑得眼睛眯起来:“好好好。” 然后尹谌就被塞了满满两 格白米饭,唐柊把自己餐盘里的一只鸡腿夹到他饭上的时候,差点堆成山。 “多吃点。”唐柊还用勺子往他饭上浇蛋羹,“瞧你都瘦了。” 尹谌艰难地从菜堆里挖了一勺饭,送到唐柊嘴边:“是你瘦了。” 唐柊张大嘴,啊呜一口吞下,鼓着腮帮子说:“我没瘦,我还胖了呢,不信待会儿找个秤。” 秤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吃过饭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散步时,尹谌毫无预兆地把唐柊拦腰抱了起来,轻松地往上掂了掂,蹙眉道:“是瘦了。” 唐柊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瞪圆眼睛环视四周,急道:“快快快放我下来,小心被人看到!” 尹谌不紧不慢地把他放下地,路上还不慌不忙地拐去学校里的小商店给唐柊买了包菜园小饼。唐柊边吃边唠叨,让他下次别这样了:“虽然学校没有明禁止谈恋爱,大庭广众下这样那样总归不太好。” 于是进到空无一人的宿舍里,门刚掩上,唐柊转过来就被尹谌压着背靠玄关的墙壁。 “现在呢?”尹谌一撑在他身侧,躬身靠前,轻嗅了一口他身上清淡的草木香,“可以了吗?” 被困在尹谌怀里的唐柊身体温度瞬间拔高,对上尹谌深深凝望他的双眸,最后的一点矜持害羞也抛到脑后。 他主动抬起双臂圈住尹谌的脖子,凑上去主动去触碰那双美好的薄唇。 两个少年在夏日的午后拥吻,用紧贴的肌肤和缠绕的呼吸诉说着分别带来的不舍与思念。 唐柊觉得自己像个皮肤饥渴症患者,恨不得终日黏在尹谌身上。可他又知道自己不是,因为他的所有渴望只会在尹谌面前展露。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有一种强烈的被爱着的感觉。尹谌对他来说是活水,是甘霖,是他穿过万丈深渊,在黑暗匍匐前进,好不容易才抓住的星星。 尹谌捧着他的脸,撩开额发,轻轻吻上那道经年未愈的疤,问他:“疼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目前存在于脑的只有零星几个片段。唐柊便摇摇头:“不疼。” 当时的事记不清了,现在有你在,根本没有疼的会啊。 尹谌似乎不信他的话,又凑上去亲吻。唐柊闭上眼睛,企图通过放大感官将这一刻存储于心,一个人的时候悄悄拿出来回放,孤寂长夜就不会那么难捱。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唐柊迅速将尹谌推开,然而还是晚了,贺嘉勋站在门口大张嘴巴,指着他们俩半天没说出话来。 空荡荡的教室,大家占了一个角落,四个人围着一个人做思想工作。 “我还是想不明白。”贺嘉勋满面愁苦,“为什么你们都知道,就我一个被蒙在鼓里。” 苏韫:“说明你单纯啊,在你眼皮底下你都看不出来。” 贺嘉勋哀怨地瞪他:“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那必然是夸。”戚乐插话道,“你想想,谈恋爱要是件好事的话,学校为什么不大力弘扬,反而要暗里禁止?” 贺嘉勋又看了苏韫一眼:“因为好玩吧,大家都想谈恋爱。” 苏韫抬搭他肩膀:“那我兄弟和你兄弟谈恋爱,你有什么不满的?先前白跟你费那些口舌了。”r/ 贺嘉勋没什么气势地摇了摇头:“没有,强强联,天下你有。” 眼看事情就要解决,贺嘉勋突然想起来问:“我有个问题,你们俩,谁追的谁啊?” 苏韫扯了他一把:“你问这干什么?” “好奇嘛。”贺嘉勋咕哝。 唐柊刚要挺身而出说“当然是我追的他”,谁想尹谌先他一步:“我追他,他一开始对我没兴。” 贺嘉勋好奇了:“那后来怎么追上的?” 尹谌托着下巴仔细想了想:“威逼利诱。” 贺苏戚人:“???” 唐柊:“……” 这个想象未免太过离奇,说出去也没人会信。 总之这个鸡飞狗跳的小插曲算过去了。 苏韫还趁让贺嘉勋为以前的不懂事向唐柊道歉,贺嘉勋要面子说不出口,被苏韫捏着后颈按在桌上,又凑到耳边说了句什么,心不甘情不愿地喊了两声“对不起我错了”。 唐柊心想这才叫威逼利诱吧? 晚上跟老师拿了两小时假,尹谌送来探望的几人去学校附近的宾馆,开了两间房,苏韫贺嘉勋一间,唐柊单独一间。 拿房卡上楼的时候,贺嘉勋贱兮兮地挤眉弄眼:“我看尹哥你还是别回宿舍了,小别胜新婚,房都开了……” 没来得及说完,被苏韫捂着嘴巴拖进房间去了。 是以唐柊进门的时候无端有点紧张,尤其是把房卡正着反着插了半天,头顶的灯都不亮的时候。 房间在楼,尹谌拿着卡,对着窗户漏进来的路灯光观察了下:“可能消磁了,我去前台问问,你在这儿别动。” 唐柊又不是小孩子,当然不会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等。 他摸黑进去,把包放到床头,伸进侧面口袋,小心翼翼摸出一枝花。 今天是夕情人节,他特地选今天来,就是为了给尹谌一个惊喜。 奈何惊喜变成了惊吓,唐柊第一次买玫瑰花,不知道它这么娇贵,经过一路颠簸变得歪倒八,伸一碰,花瓣瞬间哗啦啦掉了个干净。 唐柊拿着光秃秃的一根花枝,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尹谌回来的时候,屋里还是黑的。 他唤了一声唐柊的名,得到一声严厉喝止:“站在那里别动,也不准插卡!” 尹谌左脚门外右脚门里,姿势进退两难。 等到视线适应了黑暗,描绘出倚在窗前的人影轮廓,尹谌松了口气:“你在干吗?” “先别动。”唐柊还是那句话,自己拼命抬高臂往上举,“好了,现在你蹲下,你太高啦,蹲一点点就好。” 尹谌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好配合着撑膝盖弯腰半蹲。 然后他就看见了窗外初的一弯朦胧月牙,还有托着月牙的一根花枝。 “怎么样,看到了吗?”唐柊踮着脚举得很吃力,却高兴得像个孩子,眼有光芒闪耀,“我送你的月亮花,好不好看?” 第38章 尹谌收下月亮花,还给送花人一个深吻。 唐柊被亲得熏熏然,像喝多了的醉汉,给尹谌的贴膜时还在犯晕,膜死活对不准屏幕,废掉好几张。 “我来吧。”尹谌坐到他旁边,接过,拆了张新膜。 先前陪唐柊去天桥出摊的时候,他也学着贴过几次,因此艺还不错,一张就成功了。 “贴的比我好。”唐柊凑过去看,“我宣布你可以出师了。” 尹谌:“没得到师父真传,出不了。” 唐柊皱着鼻子哼哼:“你随便往那儿一坐就有顾客上门,技术对你来说只是锦上添花。” 想到之前陪出摊被搭讪,唐柊在边上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就差把“我不高兴”写在脑门上了,尹谌抬捏了一把唐柊的脸颊肉:“醋精。” 小醋精唐木冬誓要让尹谌也尝尝吃醋的滋味,洗完澡从包里掏出收音,调到最常听的点歌频道,捧着脸投入地听。 宿舍洗澡不方便,尹谌带了换洗衣物,借地方洗了个澡。 从卫生间里出来后,他一屁股坐在唐柊旁边擦头发。出浴后的香气蒸腾四溢,发梢甩出的水珠到处迸溅,唐柊哪还听得下去,爬到床上跪坐在尹谌身后,一把抢过毛巾:“还是我来吧!” 把收音的声音调到最小再翻了个面,尹谌终于安分了,乖乖坐着让唐柊给他擦头发。 唐柊抿唇偷笑,这个角度正好能从收音背面的镜子里看到尹谌的半张脸,几缕湿发盖住眉毛,氤氲水汽将他深色的瞳孔晕浅,唐柊趴在他肩上嗅了嗅:“你好香啊。” 尹谌的脊背明显僵了一下,偏过头说:“你更香。” “我这是沐浴露香,你是体香。”唐柊心大,笑嘻嘻地用脸侧轻碰一下尹谌的耳垂,“啊,好香,你其实是个ega吧?大海味的ega。” 尹谌:“……” 唐柊边擦头发边傻乐,乐着乐着冷不防想起什么,顿时蔫了下去:“你其实喜欢ega吧?” 尹谌心想你不就是ega吗?嘴上便应道:“嗯。” 孰料唐柊这也能想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之前有喜欢的人。” 尹谌没明白:“嗯?” “那副套不就是要给那个人的吗?”唐柊有理有据,“我只是捡了个漏。” 尹谌:“什么捡漏?” 唐柊自顾自开始嫉妒:“他肯定很漂亮吧?皮肤也很白吧?粉色最衬皮肤白了。” 尹谌:“……” 这世上就没有不爱漂亮的ega,平日里刻意邋遢的唐柊对这事耿耿于怀,并由此发散思维:“还跟他们说你追的我,明明是我追的你,可难追了。” 尹谌听了觉得好笑:“你什么时候追我了?” “我一直在追你!”唐柊揉着他的头发,张牙舞爪似在发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所以和糖葫芦达成了不可告人的协议,故意把我藏起来的那堆东西翻出来?” 盖到鼻子的毛巾遮挡视线,尹谌在黑暗被揉得东倒西歪:“不是。” “休想否认!”唐柊跳起来趴到尹谌背上,“要不是翻到?r/ 嵌讯鳎阍趺椿岽鹩Ω以谝黄穑俊?/p 尹谌无奈,抬起臂抓住唐柊的两只,制住他胡乱扭动的身躯:“那我要是不想答应,为什么不收拾好放回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唐柊不动了,八爪鱼一样黏在尹谌身上的臂也松了劲。 半晌,软糯发闷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那也是……我追的你啊。” 尹谌低笑一声,扯着唐柊细白的腕往前拉,让他的下巴支在自己肩上,扭头刚好能与他对视的角度。 仗着不用直视产生的勇气霎时散了个干净,唐柊怂哒哒地鼓着腮帮子,像只负气的河豚。 洗过澡的唐柊脸上没涂脏东西,令尹谌想起那天洗完脸还不好意思给他看的ega,以及露脸之后的惊鸿一瞥。 为了让总爱胡思乱想的小朋友安心,向来不喜过多话的尹谌破天荒地解释道:“没有别人,就你一个。”食指点了一下唐柊泛红的鼻尖,把那天没有诉诸于口的夸赞一并说给他听,“你最漂亮。” 9月1号开学,唐柊一早来到学校,挤进人堆里看分班情况,确定自己和尹谌的名字出现在同一列,乐得一蹦尺高。 由高二()班变成高(2)班,班上同学几乎没换,任课老师也还是原来那几个。 老孙一进教室就把“距离高考还有280天”的公告牌敲钉子挂上,红底白字异常醒目,见者无不垂头叹息。 “都是老面孔,就不浪费时间做自我介绍了。”老孙把书往讲台上一拍,唰地摸出一张写满名字的表格,“来,先按座位表重新调整一下位置。” 起大早抢着跟尹谌一起坐在四组最后一排的唐柊板凳还没坐热乎,就被调到了第一组的前排,尹谌则保持原位不动。 唐柊不服,下课跑去办公室跟老孙理论:“尹谌成绩那么好,为什么让他坐最后一排?” 老孙呷了口茶,悠哉道:“不然你跟他换,你坐最后一排?” 唐柊倒是不怕坐后面,就怕尹谌坐到窗边更方便其他班的女生围观,权衡利弊后还是放弃了。 回头就跟尹谌告状:“我怀疑老孙公报私仇。” 尹谌把玩着里的悠悠球:“什么仇?” “你不肯进省队的仇呗。”唐柊分析道,“我听班长说了,省队那个负责人是老孙的朋友,游说你不成肯定转脸就跟老孙打小报告了。” 经他提醒,尹谌记起暑假集训的时候确实有人想拉他进省队,不过被他拒绝了。 “都高了,现在进没什么意义。”尹谌说。 “至少对自招录取有帮助。”唐柊开始帮尹谌计划未来,“我们省的高考等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早点定下来多好。” 尹谌知道他在想什么,并且心已经有了决定。 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也不喜欢在事情没有百分百确定的情况下说空话。他把悠悠球飞速抛出去,再拽着线一把收回来,稳稳握在掌心:“考完这场再说。” 物理竞赛安排在9月第个星期六的上午。 唐柊早起煮了鸡蛋买了油条,亲自监督尹谌把好运早餐吃下肚。尹谌进考场的时候,他站在一群家长间大着嗓门喊:“好好考,不准提前交卷!” 尹谌在首都高 参加过多场竞赛,对题型和模式已经很熟悉,为了不让门口的小家长担心,还是坚持到最后一刻才交卷离场。 唐柊活泼开朗为人和气,短短一个多小时就跟门口的几个真家长打得火热。有个年阿姨在讲自己照顾考生的经验之谈,他听得很认真,还掏出本子和记录。 回去的路上,尹谌瞧见他本子上密密麻麻的药滋补秘方,无语道:“我身体很好。” “这是补脑的。”唐柊振振有词,“那个阿姨说她儿子就是喝了这个成绩突飞猛进考进全校前十。” “我不喝也能考进前十。” “那就当补身体呗,反正喝了没坏处。” 尹谌说不过他,使出杀锏:“这个很贵。” “我知道啊。”唐柊的脸立马垮了,强打精神道,“这不就在奔赴挣钱战场的路上了吗?” 老孙把唐柊调到第一组,就是为了防止他逃课跑出去找活干,所以唐柊近来的工作都安排在双休日。 这几天天桥上来了很多抢贴膜生意的小年轻,经常蹲一天也挣不到几个钱,于是唐柊又改换方向开始做小时工。 这次的工作是看电线杆上的小广告找的,尹谌怕不靠谱,陪他一起去。 地方有点偏,是郊区的一家影楼。顺着铁楼梯爬上去,进门刚报上名字,唐柊就被负责人带到一个堆满衣服的角落:“烫好了挂衣架上,要确保每件都跟没穿过一样。” 那边模特穿一件脱一件,照相咔嚓咔嚓地拍,唐柊忙脚乱地拿着蒸汽熨斗烫。尹谌要帮忙,他不让:“就给一份薪水,你掺和进来就亏了。那边有椅子,你坐着玩会儿吧。” 旁边负责记录的姑娘嗤嗤直笑:“小心把男朋友宠坏。” 唐柊笑眯眯:“宠坏了才好,没人跟我抢了。” 尹谌自是不能坐着看他忙,找到一次性杯子,去楼下给他倒了杯热水。 回来恰好碰上因为约好的男模特没来焦头烂额的负责人,精明干练的年女人上下打量尹谌一番,转头就问唐柊要人:“借你男朋友拍几张照片行不行?不露脸的那种,工资按我们这儿模特的平均时薪算。” 面对爽快人唐柊也很好说话,何况他爱钱如命,尹谌赚钱他也开心。 听说不露脸,尹谌没什么意见,抱着一套衣服进到更衣室里换。出来的时候在场几乎所有员工都盯着他看,唐柊也看呆了,脑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薪水要少了。 今天拍的是一套青年休闲装,用来放在购买页面上展示。负责人也对尹谌的身材很满意,抱臂靠在墙边欣赏了一会儿,转过来对唐柊挤眼睛:“哪里找的帅哥男朋友,也给姐姐介绍一个呗?” 这位负责人自称姓陈,混熟了之后唐柊跟着周围的员工一起喊她陈姐。 拍到四五套衣服,唐柊得空跟尹谌一起进更衣室,一边给他扭纽扣,一边传达陈姐的话,问他愿不愿意跟这边长期合作。 “你决定。”尹谌说。 “我怎么决定啊。”唐柊给他整理衣摆,“看你缺不缺钱咯。” 尹谌想了想:“缺。” “那我们以后就是同事啦。”唐柊笑着向他伸出,“合作愉快!” 出去之前,唐柊又给?r/ 日砹艘槐橐铝欤繁2桓寐兜陌氪缍疾宦丁?/p 尹谌哪能不知道他的那点小心思,配合着他把衬衫纽扣扭到最上面,两人在狭窄的更衣室里抱着亲昵了会儿,推开门才听见有人在喧哗。 “不是说好了号更衣室我专用吗,现在是什么人在里面?” “姐您别急,今天片子多,就用一小会儿……” “一小会儿也不行,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占我的地方!” 吵嚷声因为与从更衣室出来的两人打照面戛然而止。 唐柊看着一袭长裙身段婀娜的女人,嘴巴张合几下,一时没说出话来。 那女人也看着他们,目光扫过唐柊转到尹谌身上的时候,由讶异变得饶有兴味,哼笑一声:“这么巧啊,你也在这儿工作?” 后半段的拍摄,唐柊明显心不在焉。 那女人在一帘之隔的另一头拍摄,这边拍完,唐柊速速将衣服熨好挂上,拉着尹谌就往外走。 “以后还是别来了,”唐柊走得很急,把铁楼梯踩得咚咚响,“这地方太远了,交通不方便,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尹谌没问他突然改口的原因,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 走到楼下,唐柊突然停住脚步:“糟了,陈姐下午约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忘了跟她说我们先走了。” 他要回去跟陈姐说一声,让尹谌在这里待着:“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尹谌一个人站在屋檐下,想着这地方偏远,可能不好打车,便打开地图想看看最近的公交站在哪儿。找对目标刚点击放大,楼梯旁边的铁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身穿长裙的女人扭腰摆臀从里面缓步走出。 几个小时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看见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起来:“唐柊呢,没跟你一起?” 下午唐柊并没有向他介绍这个女人的身份,想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尹谌道:“他马上下来。” 女人仿佛察觉不到他的冷淡,上前伸出戴着玉镯的右:“下午没顾上自我介绍,我姓赵。” 尹谌低头看,另一只插兜,没理她。 那女人也不生气,把夹在腋下的包拿回上,倾身凑近约莫半尺,鼻翼翕动几下,提起嘴角勾出一个媚笑:“你是alpha?” 按在屏幕上的指停顿片刻,又继续滑动。尹谌抿着唇,还是不吭声。 “我也算是见多识广身经百战了,这世上没有哪个alpha能骗得过我。”女人颇为得意地挑眉,“不过准确地说,没有哪个alpha能在ega面前掩藏住身份,这是上天赐予ega最有用的能力之一。” 眼皮一抬,睫毛跟着簌簌颤动,尹谌依然闭口不言。 周遭很静,听不到有人下楼的脚步声,女人矫揉造作的黏腻嗓音蛇一样盘踞在耳边:“你知道他是ega吧?” 钻入鼻腔的刺鼻香味令尹谌很不舒服,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暗灭屏幕把揣回口袋里,抬脚就往马路方向走。 “那你应该不知道他有多下贱,看见alpha就扑上去,同为ega,既然我能发现,他怎么可能毫无所觉?”姓赵的女人不依不饶地在身后说,“你不会没听说过他勾引自己亲爹,还差点被标记的事吧?” 第39章 周日两人没见面。 早上唐柊给尹谌发短信说今天有安排,让他在家好好学习,自己一个人赶到昨天那家影楼。 唐柊昨天答应了陈姐今天再去干半天,熨衣服的时候东张西望,特务一样观察进出的人,旁边记录的姑娘都看得出他在找人。 收工之后,陈姐过来跟他闲聊:“找谁呢脖子伸那么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男朋友跑丢了。” “他在家学习呢。”唐柊不好意思地笑,“我就瞎看看,平时没来过这种地方,好奇嘛。” 陈姐不疑有他,照样喊他共进晚餐,唐柊有事情要打听,就厚着脸皮跟上了车。 聚餐在市心的一家海鲜自助,唐柊认为自己没干多少活儿,不好意思敞开了吃,挖了两勺炒饭坐在角落慢吞吞地往嘴里塞,趁再环顾一下四周,那个女人没在。 工作室人多闹腾,后半段陈姐才腾出空来招呼唐柊,见他光吃炒饭,饮料也只倒了杯可乐,立刻拿了两个盘子给他夹了一堆螃蟹和虾:“傻孩子,自助都是给一样的钱,不吃就亏了。” 唐柊心里揣着事,还是吃得没滋没味。 跟陈姐聊了会儿家常,从工作人员多说到工作室流动性大,唐柊赶紧抓住这个切入口:“那这边的模特是固定签约的还是?” “我还当你要问什么呢,支支吾吾半天,原来是想给男朋友打探消息。”陈姐理解错了,正唐柊下怀,“大部分是临时招来的,毕竟我们这里也不是天天都有活儿,就算有,也要看哪个模特气质合适。像你男朋友那样的,就适合拍运动休闲款,昨天你们碰到的那个赵姐,专拍年女人喜欢的鲜艳裙装,也算术业有专攻吧。” 唐柊还是第一次听人用“姐”这么客气的字眼称呼他的继母,心里别扭的同时,只能装不认识这个女人:“那位赵姐……很漂亮哈。” “嗯,她是个ega。”陈姐抿了口鸡尾酒,对自助餐提供的饮料露出嫌弃的表情,“漂亮是漂亮的,就是为人蛮横跋扈了点,可能因为年纪轻轻丧偶性情大变,你就当可怜她让让她,昨天的事别放心上。” 唐柊心想我该求她让让我才是,嘴上什么都没说,端起饮料把最后一口喝掉,冰凉液体顺着喉管直达胃里,冻得他打了个激灵。 周一到学校,上学期末的体检报告发下来了,唐柊蹲在厕所隔间里把自己那份翻完,确定没有提到任何与第二性征有关的内容,长舒一口气,推开门回到教室。 尹谌把体检报告随放在桌角,贺嘉勋问他怎么不看,他说没必要。 唐柊不放心,替他打开看了,见所有指标都是“无异常”或者“优秀”,语气不无嫉妒:“同样吃白米饭长大,凭什么你壮得像头牛,我就这么弱鸡?” 尹谌也翻他的体检报告,淡淡道:“我吃得多。” 唐柊撇嘴,把上的册子合上,瞟到第一页的体检人基本信息,目光在“年龄:19”那一栏停顿片刻,问:“你只多念了一年高二的话,不应该是18周岁吗?” 尹谌也把报告合上,看向年龄那栏:“你没有复读,不也18岁了?” “我们这儿很多父母怕孩子分化晚耽误选学校,所以晚上一年学。”唐柊说,“结果也没等到分化,毕竟世上还是eta多嘛,我奶奶白期待了。” 后半句说得没什么底气,甚至还显得有点多余。尹谌抬眸看他,薄唇微启:“我也是。”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唐柊没话找话地掩饰,“嗐,不然我这会儿该上大一了,你也应该大二了吧?这些大人怎么回事啊,分化什么的有那么重要吗?r/ 俊?/p 不知想到什么,眼浮起一缕晦暗不明的情绪,尹谌将视线垂落向下,声音压得很低:“也许吧。” 周上午,尹谌请了半天假去医院做检查。 这回去的是alpha专门的医院,林玉姝为他提前预约的,据说是位非常有经验的主任医师。 照例先去抽血化验,坐进安静的诊室里,年男医生先看了他的化验单,先问他:“长期在eta群体生活,有没有觉得哪里不方便?” 想来林玉姝把他的情况都提前告知给医生了。尹谌几乎没思考就回答:“没有,都是人,挺方便的。” 听了这话,医生先是一愣,旋即温和地笑了:“有这种觉悟是好事。” 这位alpha医生身上全然不见alpha普遍拥有的特征,比如不加掩饰的尖锐暴戾。 不过也仅仅是表面没有而已,多半是刻意藏匿掉了。对于alpha的天性,以及压抑天性的煎熬,没有人比尹谌的体会更深。 “刚满一年,确实是罕见的延迟分化。”医生推推眼镜,“如果当时选择重新登记,而不是隐藏,这个例子说不定会上国际新闻。” 尹谌对上新闻什么的没兴,既已签了保密协议,他便把想知道的问了:“那我现在的信息素波动是否在正常范围内?我不希望生活再受到影响。” 饶是对面的医生见过再多有各种有难言之隐的alpha,也没见过尹谌这样对自己的第二性别非但不认可,甚至还持有厌恶情绪的年轻alpha。 “从检查结果看来还算稳定。”职业道德令医生并不会好奇打探病人的心理,他在职责范围内劝道,“不过通过外化的方式释放力量是由alpha的生理构造决定的本能,如果一味的逃避或者压抑,反而会损害身体能,久而久之这种因为信息素波动引发的冲动减弱或者干脆没有了,这才是比较严重的问题。” 沉默半晌,尹谌说:“有。”顿了顿,接着补充道,“那种冲动,一直存在。” 每次靠近唐柊的时候,身体里的信息素都会像野兽看到猎物般翻滚沸腾,不断地提醒他——你是个会被信息素轻易驱使的alpha。 所以他拼命压制冲动,只允许自己用大脑做理智的选择。 所以他不希望唐柊的喜欢和靠近是源于所谓的“本能”,或者其他什么目的。 医生又提醒了几句,让他不要乱用药,并给他开了alpha专用的信息素阻隔贴,说这个可以帮助他更好地隐藏身份。 尹谌谢过医生,告辞后走到门边,刚放到门把上,又松开折返回来,开口时似有犹豫:“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 医生让他坐下说,他没坐,挺直脊背站在办公桌前,用行动表明不愿被简单划分为某个人种的坚持。 “是不是所有ega都可以分辨出谁是alpha?”尹谌问。 这对于正常的alpha或者ega来说是个心照不宣的常识,然而医生从刚才的接触得知眼前这位年轻alpha对自身性别存在抵触心理,想必也没有花时间做清晰的了解和认识。 于是医生放下的,看着他认真答道:“是的,无论从理论上还是实践经验上来说都是如此,ega在闻到alpha信息素的那一刻就足以判断出对方的属性。” 尹谌抓住关键词:“足以?” “没错。”医生道,“其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以上,说是上天赋予ega与生俱来的能力也不为过。” 夏秋之交的深夜,唐柊在拍打窗户的呼啸风声做了一个有关回?r/ 涞拿巍?/p 他梦到去世多年的母亲,梦里的她还是年轻时的样子,乌黑柔顺的及肩长发散发着淡淡清香,柔软的在年幼的唐柊身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拍。 她慢声细语地念了一段儿歌,见怀里的孩子闭上眼睛沉沉睡去,缓慢地叹一口气,闭上眼睛许愿般地念道:“菩萨保佑我的宝贝做个轻松快乐的eta,不要是ega,千万不要是ega……” 醒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那为爱子祈愿的温柔女声仿佛犹在耳边,让唐柊眼眶发酸,死咬半天嘴唇,才逼退漫延的泪意。 出门前,唐柊给母亲上了柱香,在遗像前磕了个头。 到学校浑浑噩噩混到第二节课,唐柊忽然想到昨天给尹谌发的问他请假去哪里的短信没收到回复,便撕了张纸给他写小纸条:昨天去哪了? 一个在第一组一个在第四组,纸条没从前那么方便传递,就算有苏韫、贺嘉勋在间帮忙周转,也花了十来分钟才传回来。 尹谌给的答复只有个字:没去哪。 他向来懒得多写字,唐柊对他的敷衍没太在意,又写:昨天晚上风好大,我梦到妈妈了。 这回干脆把纸条传没了,下课后问尹谌,他说没收到,唐柊到处找了一圈无果,颓然失落地走到第四组最后一排,趴在桌上不吭声。 尹谌的视线落在书上,在翻页的间隙问:“纸条上写了什么?” “没写什么。”唐柊闷声道。 “到底写了什么?”尹谌追问。 唐柊换了个方向趴着,脸埋进臂弯里:“真没什么。” 他的倾诉**刚冒了个头就被按了回去,况且书面对话和当面说是两回事,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描述这个梦给他带来的无力感。 不知是否与意外碰到那个女人并听说了她的事迹有些许关系,唐柊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被抽干了所有赖以生存的氧气。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在水浮沉的漂流瓶,拼命想往有亮光的地方游,却被翻涌的巨浪往相反的方向推,最终偏离航线,背道而驰。 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而他却没有扭转的能力。 若是面前的人给唐柊一句安慰或者一个拥抱,说不定他很快就能从这种情绪剥离出来,脑热之下将埋藏多年的秘密和盘托出也不一定。 然而此刻的尹谌并不想给。 或者说没办法给。 他也有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也有因为无法理解产生的犹豫和怀疑,找不到宣泄口的杂念在心乱作一团。 可他连问“为什么要瞒着我”的立场都没有,因为他也从未对唐柊坦白过。 唐柊的一再拒绝瞬间戳了尹谌脑最敏感的那根弦——背井离乡的无奈,被轻易否定、信抛弃的不甘,还有掩藏身份的艰难尽数涌上心头,令他额角狂跳,下颚绷紧,唯有逃避才能按捺住体内蠢蠢欲动的暴躁因子。 “既然不想说,以后别写了。” 把的竞赛书扔在桌上,尹谌站起来,踢开椅子走了出去。 唐柊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大步离去的一道颀长背影。 没有人起头,他们一个困囿于短暂爆发的刺痛,一个孤守着沉积已久的痛楚,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对彼此缄口。 而那些深埋心底的苦衷,在之后的许多年里,谁都没能有会说给对方听。 第40章 “你和尹哥怎么回事啊,吵架了?” 贺嘉勋第次发问的时候,唐柊正在帮班长核对运动会参赛名单,闻言头都没抬:“没有啊。” “那最近怎么没见你们一起回家?”贺嘉勋扭头往四组后方张望,“刚才叫他来玩他也没搭理。” 悬在纸面上的尖停顿了下,唐柊划掉一个写错的字:“他困嘛,让他睡好了。” “可是他没睡觉,在看书呢。” “那就让他看呗,都高了,是该用功了。” 贺嘉勋挠挠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高生学习紧张,运动会只是走个形式,上操升旗也减少为两周一次。这天大课间,被分到隔壁班的前同桌蔡晓晴跑来找唐柊,让坐在窗口的他帮忙递个东西。 唐柊看了一眼上的粉红信封:“给尹谌?” “对啊,除了他还能有谁。”蔡晓晴塞了根棒棒糖给他作为贿赂,“麻烦一定要送到他上哈,别让你们班其他女生给截了去。” 以前唐柊坐四组,这种东西一般到不了他上。不过他曾经想过,如果谁这么不长眼真让他帮忙送情书,他一定会威胁尹谌,让他保证不会拆开看。 可是现在不能理直气壮地这么做了,虽然那事连吵架都算不上,而且事后谁也没放狠话,更遑论提分,但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就这样冷却了下来。 微妙的,毫无征兆的,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墙悄然横在了两人间。 连神经大条的贺嘉勋都发现了,好友苏韫也没道理察觉不到。 唐柊没当面把蔡晓晴的书信给尹谌,而是采用传递的形式。坐在第组的苏韫作为传递过程当重要的一环,午休时在楼梯间大呼小叫:“你疯了吗帮人递情书,为朋友两肋插刀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吧?” 唐柊今天带了饭,坐在台阶上打开饭盒盖,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在这里遇到过尹谌,当时的聊天内容他还能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咧嘴笑了下:“写给他的信,应该交给他来处置。” “带镜子了吗?”苏韫问。 “放在教室里了,你要用?” “我是想给你照,瞧瞧你现在的表情,笑得比哭还难看。” 唐柊:“……” “小情侣吵架不是常有的事么,我和姓贺的还经常吵架呢。”苏韫现身说法,“你俩看着都不是爱记仇的,低个头认个错,事情不就翻篇了吗?” 唐柊摇头:“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他好像能探知到一点尹谌那天生气的原因,也不是没想过解释,好几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打了无数段言辞恳切的腹稿、编了好几个真假难辨的故事,最后全都不了了之。 哪怕时常被噩梦惊扰,过去的事唐柊并不想回顾。他用封条把那些肮脏发臭的东西封存在心底最深处,等着它们风化、腐烂,他希望以后的每一步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在彻底摆脱之前,绝不去主动触碰那片禁地。 他希望尹谌永远不知道这些关于他的荒唐过往,他想给尹谌最好的。 苏韫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谈这些虚无缥缈的恋爱可太麻烦了,不如把这时间拿去挣钱,只有人民币最实在。” 唐柊被这别具一格的安慰方法逗笑,挖了一勺白米饭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说:“没错,钱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这天晚自习下,唐柊第一个冲出教室。 他不知道每晚放学后尹谌是否还会特地绕到一组等他一起回家,不过几天功夫,他就习惯了在下课前把书包收拾好,在铃声响起时打头阵。 唐柊既怕尹谌还会等他,又怕尹谌真的不等了。走在路上,他克制住扭头看的冲动,跑到站台,乘上最后一班前往郊区的公交车。 陈姐的工作室今天要拍一组新片,为了配合摄影师的时间安排在晚上 ,接到约活儿的电话,唐柊立刻就应了下来。 初秋的夜晚凉风萧瑟,唐柊进门后又打了个喷嚏,陈姐给他拿杯子让他自己去楼下接热水,顺便问:“男朋友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他啊,他……”唐柊卡壳,胡乱找借口道,“这里又没他的事,他回家去了。” 整个晚上唐柊都魂不守舍,听见点动静就以为自己响,摸出来一看屏幕上空空如也,又颓丧地放回去,拿起熨斗继续干活。 夜里天空飘起小雨,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气温比来的时候更低。 收工走的时候,陈姐借给唐柊一把伞,唐柊觉得这点雨没必要打伞,拢了拢衣襟就出去了。 雨没淋着,倒是平地而起的一阵风把他吹得直打哆嗦。走了两步,唐柊还是把伞撑起来,举在身前抵挡寒风。 毕竟不是挡风用的工具,风没过滤掉多少,视线先被遮了个干净。这会儿下班的人很多,路上行人摩肩接踵,不慎撞上从影楼另一侧楼梯下来的人时,唐柊马上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 说着把碍事的伞往边上撤了撤,不期然对上女人那张艳若桃花的脸,没说完的两个字直接被咽了回去。 “跑什么呀?”女人在背后道,“你不是在找我吗?” 刚转身的唐柊定住脚步,深吸一口气之后转回去:“没找你,只是不想再碰到你。” 妆面精致的女人笑得娇俏,眼角挤出的纹路暴露了她的年龄。她扭腰走上前:“现在不想看到我了,当时你恐怕不是这么想的吧?说起来你还欠我一声谢谢呢。” 唐柊知道她说的“当时”指的是什么时候,眼晃过一丝夹杂恐惧的惊怒,咬牙说:“他那样做是犯法,你不阻止的话,就是帮凶。” 影楼走道上的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天黑又下着雨,大家都着急回家,周围不多时就没了人烟,只余几道稀疏的脚步声与渐行渐远的谈笑。 “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当时救了你。”女人的面目隐在黑暗,刚才还带笑的语气变得阴沉,“尤其是看到你没被污染的干净腺体,而我只能忍受着日复一日的煎熬,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捏着伞柄的不由得收紧,唐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露怯:“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别人。” “好一个我自己的选择,你就这么光明磊落,真的什么都不怕吗?” 女人笑了起来,尖细的嗓音刮得人耳膜生疼。她扭着腰又走近两步,附在唐柊耳边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可是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下得去,还跟我说你是自愿的。” 唐柊的眼睛倏地睁大,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泛起青白。 女人脸上的笑容未收:“现在虽说死无对证,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不会真以为这事不会有别人知道吧?” n城的秋天多雨,十五校运动会的时间一改再改,最终还是提前到十月底举行。 为了尽可能减少对高生的影响,教务处把重要项目都排在下午。整队前往操场的时候大家都自觉带着书,等到进行曲奏响,那边跑步喊加油,这边坐在地上闷头看书做题,形成两道独特的风景线。 (2)班的方阵位置靠近篮球场,唐柊乐得清静,挑了最偏僻的角落抱着英语书背单词。碰到几个n开头的拿不准有没有念错,惯性地抬头去找尹谌,没在人群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才想起尹谌被戚乐忽悠报了个长跑,这会儿应该还在跑圈。 “欸,尹哥那边跑上了,你不去看看?”苏韫挤到唐柊身边蹲下,抽走他上的书,“好多高一高二的小姑娘在给他加油呢。” 唐柊把英语书抢回来:“要去你自己去。” “又不是我对象,我去干什么?”苏韫递来一瓶水,“来,拿着这个给他送去,说不定他一个感动,你俩就和好了呢。” 唐柊不知该怎么告诉他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想起那天继母的话心又添几分不安,索性甩甩脑袋,把注意力放回书本上:“找你的小贺?r/ 嫒ィ鸫蛉盼已啊!?/p “他在那边打球呢,小矮个打锋,居然有人愿意带他玩。”苏韫道。 十五篮球场翻修于两年前,设施在周边所有学校算先进,所以经常有外校的学生来借场地打球。 顺着苏韫的视线,唐柊看见隔壁篮球场有几个alpha模样的高个男生在打球,贺嘉勋一米多的身高混在里面确实有点突兀。 离得远看不清那几人的脸,唐柊只莫名觉得心慌,眼皮也跟着跳了几下。 等到打出界的篮球滚到这边球场,其一个男生跑过来捡球,唐柊闻声抬起的目光刚好与他相对,才知道那危险逼近的紧张感来自哪里。 操场的另一边哨声响起,尹谌作为第一个冲过终点的参赛者,得到了围观众人的欢呼和掌声。 可其没有他想听到的那声“加油”,没有他想看到的那张羞红的面孔。 从乌压压的人群里挤出来,走到场边,尹谌先喝了几口水,把校服外套穿回身上时瞥见袖口的小白花,出神片刻便移开视线,拿起剩下的半瓶水往自己班级那边去。 今日天气也不太好,早上出了一会儿太阳,现在又阴云密布。尹谌想起早上唐柊进教室时上没拿伞,他书包里装不下,想必是没带。 尹谌不由得加快脚步,打算先回趟教室,把伞提前放到唐柊的桌肚里,免得自己再像昨晚那样坐卧不安,想去接他却不知道他身在何处,想打电话又找不到恰当的理由。 唐柊应该还在生气,毕竟那天是自己先发的火,并且没头没脑,莫名其妙,他每天放学提前走,不想搭理自己也是应该的。 找不到道歉会的尹谌一方面急于和好,另一方面又怕过犹不及惹得唐柊更生气,第一次面对这种棘情况的他全然没了平时的冷静,变得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最终他决定把它交给时间来平定。 反正他和唐柊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于是途经篮球场的时候,听到自班级方向传来的喧闹,尹谌原本没打算过去。 直到从嘈杂的动静准确辨认出唐柊的声音。 时隔近一年,唐柊没想到又会在这里碰上那两人。 老大不在,那两个小喽啰依旧趾高气昂,仗着alpha的身高优势蔑视球场边的一群eta,非要他们出几个人来打一场:“你们班不会连五个会打篮球的都凑不出吧?我看这位同学捡球捡得挺利索的嘛。” 如果时间能倒退回五分钟前,唐柊一定不躲闪也不伸去接,让篮球砸一下脑袋,总比被逮住错处被借题发挥来得强。 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明知这两人找茬,为了不波及其他人,他只能站出来:“我跟你们打。” 两个alpha比划了一下他的身高,笑得前仰后合。 “这样吧,来点简单的,省得你们eta又到外面说我们alpha欺负人。”两人商量了下,指身后的篮筐,“你要是能站在这里把球投进去,新仇旧怨一勾销。” 众人哗然,他们所在的位置在球场侧面,距离场边尚有不短的距离,目测到篮筐有近20米,别说准头,光是力气,目测唐柊这小胳膊小腿的八成够呛。 旁边的贺嘉勋上来打圆场:“欸不如我来吧,我也没比他高多少。” 话没说完就被其一个alpha推到一边:“关你屁事,滚远点。” 这下再没有人敢帮忙了,甚至有几个平时就看不惯唐柊的同学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举起对着唐柊录起了视频。 唐柊拦住要站出来的苏韫,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篮球。上次有人护着,这次没这么好运了。 他把球抱了起来:“如果没投进呢?” 两个alpha笑得促狭:“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咯。” 唐柊深吸一口气,心想他们老大不在,最多挨一顿揍,忍忍就过去了。举起篮球的同时缓?r/ 汉羝蟛扛找17Γ稚贤蝗灰磺幔虮欢嶙吡恕?/p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尹谌一托球,冷冽的眼神扫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几个同学,吓得他们纷纷把放下。 另一只拽住唐柊的腕,转身刚要离开,被挑事的alpha拦住去路:“想跑?……操,又是你小子!” 嘴上骂着脏话,看到面若寒霜、周身散发着浓重戾气的尹谌,两个alpha并不知道这是来自同类的信息素压制,下意识后退一步。 “没被打够?”尹谌问。 轻飘飘的四个字就让人回忆起那个雨天里被揍得满地找牙的痛,两人都怂了,其没怂透的那个结巴着说:“那那也得把球投了吧?说好了的,你们eta也不怕传出去挨笑话?” 唐柊知道尹谌的脾气,生怕他被激怒,空着的握住他的拳头,用力握了一下。 已经处在发怒边缘的尹谌被软绵绵的一捏,火气登时消了大半,紧咬的牙关也随之松开。 不过该出的气还是要出。走之前,尹谌背对篮筐,在20米开外把的篮球反掷回去。 哐的一声,球进了。 因为天气原因,这天少上一节晚自习,不到九点,高(2)班就门窗紧闭,教室里漆黑一片。 唐柊今天没提前收拾书包,也没有刻意加快步伐,拐进小巷的时候听见身后稳健的脚步声还在,不由得又放慢一点速度。 阴雨天的夜晚无星无月,眼看前面快到家门口,唐柊终于忍不住,扭头道:“跟着我干吗?” 话凶语气不凶,他的目的在于找个由头跟尹谌搭上话。 他以为尹谌会闭口不言,或者波澜不惊地回一句“我家也走这条路”之类,没承想尹谌停下脚步,在墙根下站了会儿,说:“怕你被欺负。” 唐柊愣住了。 好像在不久之前,尹谌才问过一次“他们以前怎么欺负你了”,那时的他也没有说实话,尹谌分明看出来了,却没有追问。 他总是这样,自己不想说,他就不问,看似漠不关心不近人情,实际上悄悄地给足了他尊重,无声地谅解了他所有的不可说。 鼻头猛地发酸,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后知后觉地占领了唐柊的心。 他转身大步奔跑回去,张开双臂一把抱住尹谌,冲力大到把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推得后退两步。 “没人欺负我。”唐柊把脸埋在他肩窝里,试图掩盖溢出喉咙的一点哭腔,“有你在,谁敢欺负我?” 猝不及防被投怀送抱,尹谌茫然了一瞬,然后抬起胳膊,不甚熟练地拍了拍唐柊的背。他知道此刻应该给予安抚,张开嘴巴,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不该动摇,不该发火,更不该让你难过——这是他酝酿了许多天,终于能放下对于alpha来说比天还高的自尊,向唐柊坦白言明的歉意。 唐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尹谌身上的气息,离开怀抱时,周身沾染的充满安全感的味道扫清了他心的疑虑。 吸了吸发红的鼻子,唐柊为尹谌整理被弄乱的衣襟:“你是不是每天都有等我?” 尹谌没说话,垂低微颤的眼睫代替他做出回答。 “笨蛋。”唐柊第一次斗胆当着面说出这两个字,嘴角却是弯着的,“这么笨,为什么篮球打得这么好啊?” 又一个谎言被揭穿,尹谌脸上丝毫不见窘迫。 他抬眸,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两个小小的人影:“因为喜欢你。” 少年低沉的声音轻敲耳膜,而后化作溪流,一点一滴,悄无声息地灌注进心里。 唐柊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除了稀零的温暖甜蜜,多的是如同噩梦般令他不寒而栗的过往。 可是只要尹谌同样爱着他,这些统统都不足为惧。 第41章 雨还是将落未落,由于提前放学多余的时间便成了小情侣的温存时刻。 坐在成衣店门口的水泥台阶上,头顶一只发着朦胧微光的灯泡,唐柊歪头靠在尹谌身上,看地上紧挨着的两个人影:“你的脾气怎么这么坏啊,跟谁学的?” 这是和好之后开始翻旧账了。因为当时没压住火踢了椅子,尹谌没底气地轻咳一声:“不坏。” 唐柊学他在电影院里靠着自己的慵懒姿势,在他肩上拱了拱:“哼,明明坏得很,以前还让我‘滚’呢。” 账都翻到去年刚认识那会儿了,尹谌没办法:“那你骂回来。” 唐柊憋了半天,没说出口:“算了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 主要还是舍不得,要是给骂走了,上哪再去找这么好的男朋友? 像是知道他的潜台词,尹谌没忍住,唐柊靠在他身上的脑袋随着他的低笑抖了一下,立马支起脖子瞪他:“你还笑?” 尹谌面上的表情本就不明显,稍微一收就没了痕迹。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绵软热乎的东西,塞到唐柊里:“赔礼。” 唐柊早就从他身上闻到食物的甜香,低头见是一只装在纸杯里的梅花糕,打开塑料袋凑过去先把顶端的大枣咬了,口齿不清地说:“我还以为是糖葫芦。” “今天没出摊。”尹谌说,“明天给你买。” 很好哄的唐柊点头,糯米牙沿着梅花糕边缘细细咬了一圈,十分珍惜的吃法:“不用啦,反正这个跟糖葫芦差不多,都是甜的。” 铁门里头的狗频繁听到自己名字,伸着前爪边挠门边呜呜地叫。 门开了条缝把它放出来,矮胖的小狗这才消停,在两人边上找了个空地趴着,圆而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唐柊里的梅花糕,时而甩一下尾巴,时而伸出舌头舔嘴唇。 “我警告你啊小臭狗,不准觊觎我的梅花糕。”唐柊指着它湿漉漉的鼻子,“这是你哥买给我的,你想吃的话自己问他要。” 糖葫芦像是听懂了,哼唧两声后转向尹谌,尾巴摇得更欢了。 尹谌摊:“哥也没有了。” 糖葫芦发出一声可怜的呜咽,耷着耳朵趴了回去。 这个场景让唐柊觉得自己在虐狗,还是心软撕了一块分给糖葫芦。 视线落在嘴巴一张一合跟粘糕奋斗的小狗身上,唐柊摸着它油亮水滑的背毛,状似不经意地问:“那封信,就是蔡晓晴给你的那封,你看了吗?” “蔡晓晴?”尹谌迷茫脸。 “我以前的同桌啊,高分到()班去了,她挺……挺喜欢你的。” 经提醒,尹谌有了点印象:“哦。” 半晌没等到下,唐柊的眼睛又瞪圆了:“就‘哦’?没了?” “早就跟她说过我有对象了。”尹谌道,“信也没看。” 得到想听的答案,唐柊心里舒坦,回过头来又觉得愧对老同桌:“你要拒绝也好好说,别太凶,她人很好的。” 就是眼力见差了点,看上了名草有主的男人。 尹谌维持着胳膊随意搭在膝盖上的姿势,目光淡淡瞥向唐柊:“给棒棒糖的那种好?” 把人送到楼底下,唐柊才想起来他口的棒棒糖是那天蔡晓晴贿赂他的时候给的。 简直是挖坑给自己跳,唐柊后悔不迭,转念又想起四组后排和靠窗的一组之间的距离,抓住狐狸尾巴似的眉开眼笑:“这你都看到了?醋精。” 尹谌对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做法不置可否,抬脚往楼道里走。 唐柊抱着糖葫芦,捏着它的爪子向挥道别:“快跟哥哥说再见。” 糖葫芦:“汪汪!” 唐柊大声道:“它说哥哥再见!” 自以为借翻译之名行私心之实无人发现,一脚已经踩在台阶上的尹谌突然转过来:“差辈了。” “啊?”唐柊没懂。 尹谌指糖葫芦:“它叫我哥,叫你什么。” 想到那个独特的备注名,唐柊道:“也叫哥吧……毕竟跟我同姓。” “你呢,叫我什么?” 唐柊望天装傻:“哇——今天天气真不错,不冷不热,肯定能睡个好觉。” 脚底抹油溜回家,兜里一振,见是尹谌发来的,唐柊咽了口唾沫,以为尹谌会毫不留情地揭穿他跟糖葫芦称兄道弟的“可耻”行径,没想到他就发来五个字:它该叫你嫂。 这晚唐柊果然睡了个好觉。 早上起来给糖葫芦喂食,冷不丁想起那个“嫂”字,心里甜蜜脸上羞红,扯了一把糖葫芦的毛耳朵:“都怪你,乱喊人家哥。” 无故蒙冤的糖葫芦:“嗷?” 到学校又收到好消息——尹谌拿了物理竞赛一等奖。 唐柊高兴得舞足蹈,站在校门口的大红喜报下面,让苏韫用给他拍了好几张照片。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拿奖了呢。”苏韫看着唐柊摊开掌心托着喜报上尹谌的名字,摆出一个老年游景点标准拍照姿势,嫌弃道,“他本人就在教室里,你何苦跑到这儿来跟一张纸合影?” 拍完唐柊溜过来拿翻看,笑得嘴巴咧到耳朵根:“他忙呢,我跟他的名字合影也是一样的。” 尹谌确实忙。 来n城的第二个秋天,他已经把当初来这里时随便混两年的想法彻底抛弃,桌上堆着高高一摞竞赛相关书籍,其一本里头夹着n城医科大学的招生简章,关于自主招生的那栏已经用红重点圈出。 拿奖的事他没有告诉林玉姝,上次表露想要留在这里的想法的时候,他从母亲勉强的表情看出她的不赞同。虽然事后她只是委婉地劝他,如果要学医的话首都医科大学也是不错的选择。 至于首都那边就更没必要知会了,他名义上的父亲只负责给钱,爷爷偶尔来电话看似关怀备至,实则尹谌知道他们沆瀣一气,若是真的在乎他这个所谓的长孙,何故还是不闻不问、放任自流的态度? 大人们各自谋私,尹谌对他们的想法了若指掌,就等自招面试把去向定下,若不幸条件不符合,高考便是他万无一失的后路。 十五虽然并非重点高,对于高考的重视程度还是足够,自升入高以来,原本就密集的考试频率又拔高一截,几乎达到了所有科目每周一次水平测试的地步。 在这脱敏般令人逐渐麻木的考试,唐柊还要抽时间打工挣钱,不可谓不辛苦。 又一个忙碌的周末,唐柊在陈姐介绍的靠近市区的另一家影楼忙活了一整天,回去的路上腿软得站不住,被尹谌捞着膝弯背起来的时候还在念叨吃米其林的钱没攒够。 入秋降温后唐柊有点受凉感冒,尹谌用额头碰了碰唐柊埋在他肩窝里的脸,温度正常,放心之余劝道:“米其林没有八星,别攒了。” 唐柊嘟着嘴:“我知道啊,可是你拿了第一,至少吃个米其林一星吧。” 陡降颗星,尹谌一点都不失落:“也没什么好吃的,这钱不如留着出去玩。” 闭了好久的眼皮动了几下,睫毛一掀眼睛睁开两条缝,唐柊问:“寒假?” “嗯。”尹谌把人往上掂了掂,不紧不慢地说,“不是想去首都吗?” 唐柊的兴被勾起来了:“寒假是不是能看到雪?” “嗯。” “网上说首都的雪跟沙子一样,风一吹就飞起来,是真的吗?” “真的。”尹谌觉得自己像在哄小孩,“能飞,还能堆很大的雪人。” “可是我们连海边都还没去过呢。”想到暑假里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行的海边之旅,唐柊摇头叹息,“心在跳,钱在烧,贫穷的我把头摇。” 尹谌被他的故作深沉逗笑:“今年冬天看雪,明年夏天看海,提前规划行程,订好火车票,不会花很多钱。” 难得听尹谌说这么长一句话, 还都是关于未来的,唐柊的思绪仿佛跟着他的设想飘了起来,去到千里冰封的首都,再飞往浪花拍岸的南方。 世界这么大,还有很多地方等待他们牵着去踏遍。 “那好,我们一个一个来,先把首都之行提上议程。”唐柊眯起眼睛,深吸一口尹谌身上好闻的味道,“我抱着你闻一闻,就当提前体验一下大海的感觉吧!” 回到家里,唐柊还在愉快地哼歌,把柜子里去年买的羽绒服拿出来左摸右看,心想这个厚度去首都应该撑得住吧? 实在不行里头再加件衣服咯。 想到哪里就行动到哪里,唐柊跑到外面店里央着奶奶给他做一件新夹袄,说跟同学约了寒假去首都玩。 奶奶爽快地应下,拿尺子给唐柊量尺寸,见他长高几厘米开心得笑皱了脸,再一量肩宽腰围没变,又笑不出来了:“你这身体啊,到了北方怎么扛得住冻。” 唐柊抬摸了摸后颈的腺体,想到那天篮球场上两个alpha离他那么近,他也没觉得很害怕。想来距离那场术已有年之久,后遗症虽然还没完全消失,可这难以探知alpha信息素的毛病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察觉不到就能避免不由自主的恐惧,让他更像个普通的eta。 “没事啦。”唐柊安慰奶奶道,“您帮我把棉袄做厚实点就好了。” 况且还有尹谌这个天然暖炉在,他根本没在怕的。 不远处的老楼,走在楼道里的尹谌也在想即将到来的首都之行。 坐火车的话,普通列车要十几个小时,可以直接排除,高铁四个多小时还算好,就是票价不能让唐柊知道。尹谌打算提前在网上买,取票之后尽量不让唐柊看见,等到上了车就没事了,小朋友再心疼钱也不至于跳车去退票。 琢磨了一阵,没来由地有一种在计划把人拐回老家过年的感觉,嗓子里溢出一声轻笑,尹谌用钥匙打开门时,脸上还挂着未散的笑意。 直到对上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女人。 “来,跟你刘阿姨打个招呼。”林玉姝坐在沙发上冲他招,“咱们能这么快在n城安家,多亏了她帮忙,你的学籍也是她提前帮忙转过来的,不然咱们到了这儿估计还要跑好多趟。” 尹谌压低嘴角收了表情,上前肃然道:“阿姨好。” 姓刘的女人看着约莫四十出头,化了浓妆,打扮也很时髦,举投足间有股风尘的轻佻,跟林玉姝的清冷刻板对比起来反差尤其强烈。 说的话倒是与这个年纪的其他长辈无异:“都这么大了,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被你妈抱在上呢。” 尹谌给两位长辈添了茶水,靠近的时候闻到刘阿姨身上的香味,犹疑地抬眼,见林玉姝眉头微蹙似有不耐,放下杯子便回房去了。 房间门一关上,姓刘的女人冲就林玉姝谄媚地笑:“你儿子真不错,又高又帅成绩还好,长大了得多少ega围着转呀。” 林玉姝捧起茶喝了一口,不动声色地回避了她的靠近:“哪有,他上的是eta学校。” 若不是看在去年他们来n城时这个女人帮了不少忙,林玉姝根本不会让她进家门。 想着毕竟在无依无靠的时候利用过这个在n城有点门路的女人,而且只此一次没有下回,林玉姝勉强压着厌恶跟她聊天,面上气定神闲,心里想的却是如何赶紧结束话题把人送走。 姓刘的女人显然不知道身为ega在林玉姝眼里便是原罪,短暂的几年大学同窗生涯也没能获知这位清高的老同学的真实脾性,只当她在谦虚:“学校不就多了一堵墙么?我看你儿子呀,早就被不知道哪个小ega惦记上了。” 眉宇间褶皱加深,林玉姝面露些许不悦:“这是什么话。” “不信你改天问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女人冲她挤眉弄眼,说悄悄话般地压低音量道,“身上沾了一股ega的味儿。” 林玉姝一愣:“你弄错了吧?” “我14岁就分化了,做了十年ega,怎么可能弄错?”姓刘的女人咯咯直笑,“清清淡淡的ega信息素味,在你儿子身上黏得还挺扎实,估计在一起好些日子咯。” 第42章 忘了在哪本书上看过,具体的唐柊记不清了,大概意思是说人一定要有一个毕生至爱,这个至爱最好在爱好方面寻找,不能是个活物,因为不管是植物、宠物还是人,终会有离开的一天。 当时的唐柊刚经历母亲去世,尚且年幼的他对这句话深信不疑。不过后来他又看了另一本书,上面说——人生在世不会这么容易得到幸福,幸福好比魔岛上的宫殿,有恶龙把守大门,只有经过奋战才能赢得幸福。 代入再展开联想,唐柊认为自己就是那单枪匹马闯宫殿的勇士,尹谌则是被恶魔关在宫殿里的王子,按照小时候妈妈给他讲的童话故事的结局推算,勇士和王子一定会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因此唐柊又有了信心,哪怕“恶龙”有无数条,他也不会退缩。 他把这个合理推测讲给苏韫听的时候,招致一阵狂笑:“把尹谌比作公主我勉强能理解,你这小胳膊小腿的算哪门子勇士?” 唐柊被他笑得很没面子,鼓着腮帮子道:“去年这时候你还没我高呢!”接着拍桌子纠正,“不是公主是王子!” 苏韫又笑了会儿:“好好好王子,被抓到宫殿里等着你去救的英俊王子。” 众所周知,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之所以能吸引勇士奋不顾身,除了长得帅,身上必然还拥有其他美好的品质。 比如尹谌英语好得出奇,尤其是口语,在戴老师五次番的耐心劝说兼以威逼利诱下,报了一个比赛时间定在下个月的英语演讲比赛。 唐柊自然是乐于见到尹谌露一的,他的对象拿奖他面上也有光,于是叫早的闹钟又提前十五分钟,确保每天尹谌下楼时,他都已经捧着热乎乎的早餐等在楼下。 为了给尹谌提供一个心无旁骛的备战环境,唐柊帮他料理了几乎所有生活上的其他需求,恨不得吃饭都不让他动,一勺饭一勺菜地送到他嘴边才好。 这天大课间尹谌又在顺演讲稿,全过了一遍,再删改几处,放下刚站起来,坐在他边上的唐柊也腾地站了起来:“需要什么,我帮你!” 尹谌往教室外面走:“这个你帮不了。” 唐柊不死心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说说看嘛,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是不是要去买水?” 扭头往身后瞥了一眼,尹谌说:“上厕所,能帮吗?” 唐柊原地立定,不跟了。 这个确实帮不了。 回来的路上经过小卖部,尹谌一脚刚跨进去,老板就熟稔地转身去货架上拿东西:“番茄味菜园小饼对吧?” 一交钱一交货,找零的时候老板热情推荐:“最近出新口味了,叫樱桃小番茄,拿一包尝尝?” 尹谌想了想:“要个小包。” 先给小朋友试试看,他喜欢的话再买大包。 回到教室,唐柊趴在桌上不知真睡还是假睡,上还举着录音,尹谌看了一眼,灯亮着,正在录音。 他拉开椅子坐下,先念了一会儿演讲稿,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录进去。 上午九点四十五,正是一天最好的时间。窗外吹进的微风拂过唐柊柔软的发梢,尹谌没忍住,伸碰了一下,微酥的麻痒从指腹一路传递到心间。 这感觉好像唐柊为他延续了温度,驱散了阴霾,阳光越过他最不喜欢的萧瑟冷秋,让此刻身处冬日的尹谌想起一首关于盛夏的英诗。 “shallparetheetasersday?” 下巴渐渐离开托着它的掌心,尹谌把头缓慢压低,直到两人发丝交触,额头相抵,唇角轻贴了一下唐柊垂放在他脸侧的温热背。 “thartrelvelyandreteperate” 他念得轻而缓慢,课间教室里嘈杂喧闹仿佛都被屏蔽在这方属于两人的夏天之外。 一切都是温暖可爱的,落在身上的一缕清光,弥漫在空气的一簇青草香,蠢蠢欲动的一点心痒,桌上一包菜园小饼,还有属于他的小ega。 不知是不是作息时间调整的原因,唐柊原本该出现在11月末的发情期又提前了近十天。 察觉到身体发热的时候正在做随堂测验,唐柊直接举跟老师请假,书包也没顾上收拾就溜回家了。 晚上尹谌来送书包,唐柊没敢让他进门。 铁门开了半人宽的一条缝,费了点劲把书包拽进来,不小心碰到尹谌的腕,唐柊急速抽,通红的脸隐没在黑暗:“我发烧了,怕传染给你,就不请你进来坐了,我也不出去了哈。” 尹谌的嘴巴动了动,像有话要说,酝酿几秒还是放弃了,只交代了一句“好好休息”。 发情期潮热之于没有另一半抚慰的ega来说等同于一场酷刑。 为了身体只打了半支抑制剂的唐柊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任身上出了几层虚汗也不敢出来。 他难受得睁不开眼睛,又不敢闭上,只要一合眼,黑暗仿佛和大脑瞬间相通,平时只会在旖旎春梦里出现的画面如同电影开始放映,色彩鲜明,声形并茂,没过多久,刚擦干净的某处就又湿了一片。 只听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一条白皙臂从被窝里伸出来,把床头的卷纸带了进去,被面一阵蠕动起伏后,唐柊探出一张被汗水浸湿的脸,贝齿紧咬嘴唇,飞红的眼角含着一抹生理的泪水。 等感觉好点了,他给电影里的另一个男主角发短信:【明天想吃什么?~】 尹谌回复很快:【明天周六,你多睡会儿】 唐柊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看着尹谌打的字都能心跳加速。 他红着脸羞耻地打字:【睡不着啊~~】 发完翻了个身,唐柊夹紧腿侧卧在床上,掀起被子蒙住头,强制自己入睡。 过了好一会儿,放在枕边的振动一下,尹谌说:【我也睡不着】 第二天,苏韫和贺嘉勋也来串门,一人捧花一人拎水果,像来探病的。 他俩刚坐下没多久,尹谌后脚也来敲门。唐柊吃完他带来的糖葫芦,仿佛吞下灵丹妙药,蹭地从床上蹿起来,不仅能下地走动,还有力气帮着奶奶一起做饭。 尹谌进厨房要帮忙,唐柊把他往外推:“这里太小了没你站的地方,出去跟他们玩嘛。” 尹谌跟他们没什么可玩的,而且也放不下心,就站在厨房门口陪着,时不时张嘴接一口唐柊递来的食物,没到午饭时间,就被投喂了个八成饱。 吃过饭奶奶回房休息,几人抢着洗碗。 苏韫撸袖子:“暑假我在饭店打了一个月工,洗碗我最拿。” 贺嘉勋吃人家的嘴短:“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每天被我妈押着洗碗,论经验你们都不如我。” 唐柊理直气壮:“这是我家的碗,哪有让客人洗的道理?” 看起来最不具竞争力的尹谌思索片刻:“我吃得最多。” 各有各的理,一时难分高下。 最后四人通过划拳公平地分为两组,苏韫和尹谌洗碗,贺嘉勋和唐柊收拾桌子。 尹谌的天赋点都在学习和运动上,家务方面就不太擅长,学着苏韫过水泡洗洁精,一滑差点把盘子砸了。 “一看你就没做过什么 家务。”苏韫利索地接过他的盘子,“难怪唐柊把你比作公主。” 尹谌:“……” 苏韫话多,一张嘴就停不下来,洗碗的短短十分钟功夫,就把关于唐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尹谌,包括他俩是怎么认识的。 “大概是初二升初那年,我和他在暑期打零工发传单的时候第一次碰面。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我就想这个男生也太漂亮了吧,怪不得他一天能发那么多传单,我只能发他的一半。” 尹谌回想自己的初生涯,虽然家庭不睦,但从未为生活发过愁,出入豪车接送,他随口说一句“音色不好”,晚上到家就发现家里换了台百万级的钢琴。 在那段时间里,他想要什么就会有人送到上,哪怕现在,他所担心的事、承担的压力不仅与唐柊的截然不同,也毫无可比性。 换言之,这些如果由他来承受,他定然不会像唐柊现在这样乐观开朗。 “不过后来我知道了,皮相好能带来的也不全是好事,尤其是我们这些家庭条件不怎么样的。”苏韫叹了口气,“说起来,我和木冬冬曾经有个共同的愿望。” “什么?” “找个alpha当对象,过有钱日子。”苏韫话锋一转,语带威胁,“所以你千万要对他好一点,以他的脸分分钟出去找个alpha把你换掉。” 尹谌再度沉默。 放下一只洗干净的碗,苏韫转身拿干抹布:“反正你也不会吃亏,他那种人啊,你对他好一分他就还你十分。” 心泛起一阵迟来的酸楚,尹谌点头应道:“嗯,我知道了。” 厨房里聊得还算和谐,一墙之隔的客厅里就大不一样了。 唐柊和贺嘉勋一个扫地一个收拾桌子,偶尔经过对方身边就互瞪一眼,空气里充满火药味。 不过两人都是纸老虎,也没什么值得说道的深仇大恨。收拾完唐柊拿了瓶饮料给贺嘉勋,听着奶奶房间里传出的大悲咒旋律,两人各自揉了揉瞪酸的眼睛,然后不约而同泄了气。 互相跟对方说了句“阿弥陀佛从前多有得罪”,以饮料代酒碰了个杯,贺嘉勋立刻把角色从敌切成友,向唐柊虚心请教:“谈恋爱的感觉怎么样,爽不爽啊?” 唐柊眨眨眼睛:“你跟苏苏不是在谈吗?” “没有啊。”贺嘉勋摆出招牌苦脸,“没牵过也没亲过嘴,能算谈恋爱吗?” 这方面的知识唐柊匮乏得很,他纸上谈兵道:“谈恋爱重在‘谈’,也不一定要动动嘴吧?” 贺嘉勋好奇心强:“那亲嘴爽不爽啊到底?” 刚讲和就聊这么生猛的话题,脸皮薄的唐柊有点承受不住:“还、还行吧。” “你别骗我啊,我那天就看你俩抱在一块儿亲都臊得慌,当事人怎么可能这么淡定。” 思绪被强行拉回那个夏日的午后,唐柊的脸腾地烧起来了:“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也是。”贺嘉勋挠头,“不过也不一样吧,跟尹哥那样的亲嘴应该格外刺激。” 唐柊满头问号:“为什么?” “你看他整天两插兜,满脸写着生人勿进,像是会动凡心的人吗?要不是亲眼看过他吃饭睡觉上厕所,我还以为他平时吸仙气喝露水呢。” 晚上送走两位客人,唐柊和尹谌在老楼背后无人的空地上享受二人世界。 一吻毕,借着路灯光看尹谌冷淡的眸和抿起的唇,冷不丁想到“吸仙气喝露水”,唐柊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尹谌用眼神询问笑什么,唐柊拼?r/ 镄Γ⊥匪担骸懊皇裁疵皇裁础!?/p “身体感觉怎么样?”尹谌没追问,他有更要紧的事要问。 “没事啦。”唐柊伸出胳膊给他看,“昨天打过针了,你看,针孔还在呢。” 他的臂很细,淡蓝色的青筋埋在苍白的皮肤之下,像条蜿蜒流动的小溪,静谧而脆弱。 尹谌看了一会儿,低头让额发遮住眉目,干燥的唇先是碰了一下针孔位置,而后握住唐柊的腕,亲了亲他不复光滑的指尖。 “以后不会了。”尹谌声音很低,似在呢喃,“有我在,以后不会了。” 唐柊的心一下子跳得很快,喉咙也跟着发紧。 他想起录音里那两句英诗,想起在网上查到的甜得牙疼的翻译。 还是没好意思问“以后不会怎么样”,唐柊只当是发情期容易胡思乱想,顶住害羞没舍得把抽走,只悄悄别开视线,心想确实挺刺激的。 两个互相取暖的少年相拥在寂静的夜里,谁都没注意到老楼拐角处一晃而过的身影。 紧密的脚步奔走在楼梯上,进到家里,林玉姝没开灯,径直走到桌边拿起。 拇指在一个归属地为首都的号码上停留许久,终是没有按下去。 错乱的呼吸逐渐平复,她放下,抬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为自己刚才冲动之下差点铸成的错误自省。 这种错犯一次就够了,林玉姝想,办法那么多,总能找到避免鱼死网破的解决方法。 临近年底,时间在翘首以盼走得飞快。 唐柊用废报纸自制了一张日历,过去一天就画一条杠,这天将“大雪”两个字划掉之后推门出去,寒风吹在脸上竟也不觉得冷了。 英语竞赛安排在周末,唐柊提前跟陈姐打招呼把工时都调到周六一天,到地方把熨斗插上预热,哼着歌给没来的同事都倒了热水,工位在他旁边的小姑娘见他这么开心,打道:“是不是好事将近了?到时候记得请我喝喜酒啊。” “我年龄还没够呢。”唐柊笑得眉眼弯弯,掰指算日子,“最快也得一年个月之后。” 国家规定的ega最低婚龄是20周岁,eta和alpha则是22周岁。 过了年19岁的唐柊傻乐了半天,经陈姐提醒忽然想到尹谌是个eta,得再过两年多才到婚龄。虽然八字还没一撇,就算家里都同意也多半要等大学毕业之后再领证,唐柊还是闷闷不乐,总觉得离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又远了一步。 不知是不是昨晚看书太晚的缘故,下午唐柊眼皮狂跳,试过点眼药水、闭目养神、在眼皮上贴小纸片等正方偏方均不管用,陈姐找了个人替他,让他到后面休息半个小时。 唐柊有点迷信,被这跳个不停的眼皮弄得心神不宁,双覆于眼上,发现左眼皮不跳了,右眼皮还跳得欢,更慌了。 外面有人喊他的时候,他猛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听说外面有人找,唐柊顺着指引拾级而下,心里直打鼓,看到女人的背影,一口气将将悬到嗓子眼。 走近一看,又倏地松了口气。 这个女人一身端雅正装,头发也一丝不苟地梳起,跟他继母不是一个风格。 唐柊走上前,试探着问:“请问是您找我吗?” 等到那人闻声转过来,他的呼吸再次窒住。 年逾四十的女人保养得当,面容姣好,可惜眉宇间凝着一抹哀愁,使得她笑起来仍有淡淡的疏离感。 “唐柊是吧?”女人嗓音柔缓,态度温和,“我是尹谌的妈妈。” 第43章 周末上午到达比赛场地时,唐柊的眼皮还在忽快忽慢地跳。 戴老师也早早赶来了,拉着尹谌在场外又过了一遍演讲稿,对他说:“正常发挥就好,不要紧张。” “嗯。”尹谌应下之后,抬下巴指坐在窗边的唐柊,“麻烦老师帮我照看一下他。” 上午九点,比赛准时开始。 比赛进行了多久,唐柊就发了多久的呆。除了轮到尹谌上场的时候,他的注意力集了约莫十分钟,其余时间眼神都没有焦点,梗着脖子靠着椅背,下意识维持端正的坐姿。 戴老师起初对尹谌交代的“照看”不甚理解,见唐柊状态反常还以为他在替尹谌捏把汗,场休息时出去买了杯热咖啡塞给他:“刚才尹谌同学发挥得不错,语速和情绪都堪称完美,我看评委老师的表情也挺满意,拿个奖不成问题。” 唐柊愣了下,明白老师会错了意,也没解释,弯唇笑了笑:“嗯,他那么棒,肯定能拿奖。” 按照比赛规定,尹谌在后台一直待到分数统计完毕开始宣布结果。 由于赛前准备充分,临场发挥也很稳定,果不其然如戴老师推测拿了一等奖。 在掌声走到台下,尹谌把墨迹未干的证书递给戴老师,空出刚要把外套脱下,被唐柊阻止了。 “还没见你这么穿过呢。”唐柊为他整理大衣的立领,“再多穿一会儿嘛。” 尹谌便放下,不脱了。 散场已是午饭时间,戴老师本想带两个学生去吃饭,临时接到一个电话有事着急走,给他俩指路附近的商业街,说那边有很多饭店,让他们撒开吃,这顿她报销。 把老师送到路边,打开出租车后座门,戴老师又转过来道:“吃完别着急回去,难得天气好多逛逛,那条街有不少适合你们小年轻玩的地方。” 两人在吃上都不讲究,在街东头随便进了家大排档。 看见里面古朴别致的装修,尹谌才知道这是个名叫“n城大排档”的连锁店,菜单上也都是n城特色美食。 唐柊给尹谌点了个鸭血粉丝砂锅,说要扭转他对鸭血粉丝的态度,菜上来尹谌尝了一筷子,比学校门口的味道好些,但也没到美味的地步,他还是不习惯这里的口味。 还点了桂花糯米藕,年初唐柊生日的时候在家做过的那种。 “这个好吃还是我做的好吃?”唐柊问。 面对这道送命题,尹谌思考片刻,说:“这个不错,你做的更好吃。” 唐柊对这个答案貌似很满意,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刚端上来的烤鸭,“这个烤鸭跟首都烤鸭是不是差不多啊?” 尹谌:“到时候尝过就知道了。” 嘴角的笑容凝固少顷,唐柊立刻弯起眼睛,把烤鸭送到嘴边,大口咬下去:“我猜应该差不多。” 吃过饭,两人沿街遛食。 忙碌了大半个学期,难得有空逛街,本想看个电影,结果周末人多场场爆满,没买到票的两人从电影院里出来,尹谌看见前面的招牌,问唐柊:“玩桌游吗?” “什么叫桌游?” “一群人围在桌前玩的游戏,按时间计费。” “打牌啊,还收费?”唐柊咋舌,“我回去支张桌子大家随便打。” 尹谌说明:“还有其他类型的游戏。” 唐柊并不好奇还有哪些类型,扯扯尹谌的袖子:“我们就这样随便逛逛好了。” 他一点都不在乎玩什么新鲜的游戏,他只想跟尹谌在一起。 他们所在的这条街是个集吃喝玩乐于一体的综合性商业街,以提供购物服务为主。 跟龙藏河附近差不多,除了正经挂牌的店铺,也有许多门脸袖珍的街边小店。 唐柊爱逛这些小店,看到工小玩意就走不动道,尤其是卖镜子的,恨不得每个都拿起来看看。 “你觉不觉得这个照得人显白?”唐柊打开一面小圆镜亮给尹谌看。 尹谌不喜欢照镜子,目光一掠而过:“嗯,白。” 唐柊撇嘴:“好敷衍哦,这个明明跟刚才那个差不多。” 摊主们大多不喜欢唐柊这样光看不买的客人,给他打折他也不要,理由是家里有个镜子了用不过来。 等到唐柊扭头前往下一个摊子,尹谌便把刚才他拿在上最久的那面镜子买了,上面印着一只白色的大耳狗,跟他画在记本上的一样。 大约怕被责备乱花钱,尹谌付过钱就把镜子偷偷揣进口袋,塞进钱包的夹层里,没让唐柊看见,心想找个合适的会再送。 不过唐柊这会儿也无暇关心,他的注意力全被旁边卖饰品的小摊吸引过去了。 摊子没有招牌,边上贴了一张写着“全场925银”的白纸,让尹谌想到学校附近那家只写了“内设空调”的小饭店。 与众不同的是这个小摊卖的全是戒指,各种式样不同大小的银戒指,有的朴素简单,有的造型浮夸,且多是对戒,吸引了好几对情侣驻足。 唐柊挤在人群,低头扫视一遍,然后扭头冲尹谌招:“来看看这个,好漂亮。” 他给尹谌挑了一个相对低调的款式,宽窄适宜的戒圈,上面有少许线条作为点缀。唐柊拉起尹谌的,把戒指沿着指推入无名指指根,他目测得很准,大小刚刚好。 “怎么样,好看吗?” 尹谌不甚感兴地看了一眼:“你的呢?” 唐柊又扎回人堆里,把情侣款也找了出来,戴着有点空,老板说这款的小号卖完了。 “好可惜啊。”唐柊把戒指从无名指挪到指上,勉强戴稳,“这里只有这款适合你。” 摊子前人头攒动,尹谌的胳膊从唐柊身侧绕到前面,四指插入指缝扣住他的背,然后举起,两个戴着同款戒指的在夕阳下交握,银白戒面随着动作滑过一缕光芒。 “上面有星星。”尹谌靠在他耳边说,“更适合你。” 买戒指的钱是唐柊付的。 “两个才二十块,好便宜啊。”回去的路上,唐柊还在念叨,“你就戴着玩玩,别当回事,等我有钱了给你买铂金的。” “我买。”尹谌说。 “不行,我买。” “谁买不一样?” “不一样。”唐柊固执己见,“我先想到的,你不准跟我抢。” 尹谌嘴上没跟他犟,心想到时候我买了你还能不戴? 或许是alpha的自尊心作祟,尹谌觉得戒指这种东西理应由他准备,由他郑重地为他的ega戴上。 一辈子的事,岂能儿戏。 唐柊的想法显然相去甚远,他急不可耐地买了戒指,套在尹谌的上,似乎想用这个小小的指环套住尹谌整个人,让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乘公交回家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尹谌像平时一样靠在唐柊肩上打瞌睡。 小心地托住他垂放在腿上的腕,唐柊把仔细端详他戴着戒指的。 尹谌的指修长有力,根根分明的指骨掩在背的皮肤下 ,连同凸起的几根青色血管。沿着掌心的纹路,触到他圆润柔软的指尖,唐柊忽而轻轻呼出一口气。 一只养尊处优的,戴着一枚与他不相配的廉价戒指。 星星应该在天上,不该在这里。 元旦前夕,一年的尾声,十五高年级组召开了一次家长会。 距离高考满打满算还有六个月,这次家长会的目的不在于汇报学生的成绩和在校表现,更多的是为了动员家长配合老师工作,照顾好考生的饮食起居和心理状态。 是以没哪个学生因为这场家长会忐忑不安,提前下课反而给了他们放松的理由,下午二节课下,高年级人去楼空,课桌上堆高的书也被收拾了个干净。 唐柊倒是没有着急走,入冬之后奶奶身体有恙,他本打算跟老孙打招呼请个假,奶奶认为这次家长会很重要非要参加,下了课他就跑到学校门口,顺利接到人才安了心。 家长们陆陆续续到了,一个来回的功夫,教室里就坐满一半。把奶奶送到自己的座位上,唐柊往四组后排张望,见尹谌的座位还空着,不由得松了口气。 拎起书包从后门出去,撞上正要进门的贺嘉勋。 “尹哥呢,已经回家了吗?我这儿有道题想问他。” 唐柊说:“被老孙叫走了,不知道什么事。” 贺嘉勋挠头:“怪我,走到半路才想起来这张卷子明天要交,我又不敢抄别人的,要是老师上课点我名就完了。” “这不是昨天做的吗?”唐柊看向他的数学卷子,“哪道不会啊?” 两人在楼梯拐角处找了块僻静地,这边写道公式那边点拨一下,不到十分钟,就把问题解决了。 “木冬冬你可以啊!”贺嘉勋赞道,“我还以为你平时的作业都抄尹哥的呢,没想到真有两下子。” 唐柊笑了笑:“平时也不抄他的啊,不然考试怎么办。” 说到考试,贺嘉勋问:“你俩想好报哪所大学了吗?” 唐柊想了想:“我会留在n城,他……我不知道。” 贺嘉勋“哦”了一声,随着唐柊的低迷也生出了点惆怅。 同星座的两个人都不爱冷场,望天发了会儿呆,唐柊先打破沉寂:“我也问你个事。” 贺嘉勋贴着墙坐直:“你说。” “听说那些关于我的流言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这个嘛……”贺嘉勋有点难以启齿,“说实话,有点对你刮目相看吧。” 唐柊接着问:“你觉得我就是那样的人?” 贺嘉勋难得正经,认真想了下:“主要是我不了解你啊,咱们住的那片邻里间一点事都瞒不住,大家听风就是雨的,多少会有点想法嘛,然后不免就对你……敬而远之吧。” 唐柊知道“敬而远之”这个词经过美化,周围的人哪怕面上没显露出来,心里也是对他嫌恶抵触的。 偏偏他还没法为自己辩解,因为真相比天方夜谭还荒唐,说出去也没人会信。 他又凭什么得到别人的无条件信任呢? 等到近五点,尹谌才从办公室出来。 唐柊没问老孙喊他干吗,也没关心晚上吃什么,垂头一声不吭地走在尹谌身后。 直到撞上一堵人墙。 尹谌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来了,唐柊一脑袋栽进他胸口,惯性往后仰倒的瞬间被捞住腰站稳。 “在想什么?”尹谌问。 唐柊从他?r/ 忱锍隼矗辖艋肥右蝗λ闹埽骸懊幌胧裁窗!?/p 这个点路上行人稀少,没人注意到这边两个穿校服的高生,唐柊又舒了口气,转过来正好对上尹谌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看、看我干吗?”唐柊声音越来越低。 尹谌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一遍:“在想什么?” 唐柊咬了下嘴唇,眼神飘忽:“在想……你怎么这么高啊,最近是不是又长高了?一点都不方便我亲。” 掐指算来,爱黏着对象的亲人狂魔唐木冬同学已经好些天没有主动了,尹谌闻言一愣,随后压低脖子侧过头,有些不自在地把脸送到唐柊跟前。 送上门的自然没有不亲的道理。 亲完之后,唐柊的心情开朗了许多,蹦蹦跳跳地走在尹谌身边,看着路上骑自行车的行人,也想弄一辆:“你会骑自行车吗?不会的话我骑,你坐后面抱着我,再去弄个挡风的,上面绣几朵小白花。” 尹谌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先把书包补了。” 唐柊向后扭胳膊摸到位于侧面的破洞,一根指畅通无阻地伸了进去:“哇,昨天还塞不进去呢。” “还是别补了。”尹谌改口道,“换个新的吧。” 唐柊点头:“正好陈姐那边快结工资了。” 当过几天替补模特的尹谌说:“我的工资一起结给你,买书包。” 唐柊摇头:“我不要,你拿去买点好吃的好穿的,下个月就过年了。” 尹谌知道他舍不得钱,便没再说什么,心却有了计较。 家长会开了两个多小时,奶奶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新闻联播,祖孙俩把午的剩菜热了,围着小圆桌,边听边吃饭。 收音里的播音腔女声公事公办地读着一则关于腺体修补术取得重大突破的新闻,一直到念完,两人都默不作声地坐着,偶尔给对方夹个菜。 等切到下一条新闻,奶奶放下筷子,抬拨弄了下唐柊的衣领,皱巴巴的轻抚过位于后颈的一片柔软,叹息般地说:“受苦了,我的宝贝。”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唐柊猛然怔忡,他盯着收音背后的镜子里自己的半张脸,除了时间飞速流逝带来的关于回忆的零碎声响,耳朵里已经接收不到其他声音。 过了一阵,待到断线的感官逐渐恢复运作,奶奶摸着唐柊鬓角的发:“那个孩子的名字是尹谌?好名字,也是个好孩子。” 眼底的水光汹涌颤动,唐柊霎时间明白了什么。 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问:“您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 奶奶拍拍他的,语调平静而缓慢:“我的宝贝没有错,是奶奶的错,奶奶已经错了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了。” 零八碎的回忆里,每个片段都裹着尖锐的玻璃,含着锋利的刀刃。它们随着风灌进身体,刺得唐柊指节僵硬,胸口钝痛,他看到镜子里的那只眼睛都浸染赤红。 “可是……” 这些天被他刻意忽略的恐惧也如飓风席卷而来,吹得人眼眶酸胀,声音也变得沙哑。唐柊时而端坐,时而迟缓地摇头,脑一次又一次否定,再咬牙挣扎着从矛盾的另一端把自己拉回来。 可是他那么好,而我身上有那么多麻烦。 他跟我本该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是……” 唐柊抬起,盖住苍白的面容,被焐出温度的戒指贴着眼皮,短促而密集的喘息喷薄在掌心。 可是我说过不会退缩……可是我还不想放弃。 第44章 元旦天小长假,n城天气阴晴不定,多数市民选择在家待着。 清晨下了一场小雨,尹谌给唐柊打电话的时候对方没接,可能还在睡,也可能是又背着他出去打工了。 思及唐柊这些天的偶尔反常,尹谌心里隐生不安,又不敢妄加揣测,更加不能追问到底。他不希望再发生上次那样的冷战。 点开短信箱,浏览了一遍昨天晚上的信息,唐柊说要学转,让他教,后来又说太难不学了,让尹谌学他画简画,尤其是大耳狗,还开玩笑地命令尹谌年前必须学会。 最后一条回复停留在尹谌问他喜不喜欢菜园小饼那个新口味,唐柊的回复是:【我不喜欢煮鸡蛋,还有蘑菇】 当时尹谌当他撒娇没太在意,这会儿再看,从缺了波浪号这个细节当觉出一点不对劲来。 唐柊这阵子的反应,与其说是反常,不如说是急切。 急切地学转,急切地让尹谌记住他的喜好,急切地为他戴上戒指…… 指在屏幕上来回滑动,尹谌也跟着焦躁起来。 他决定做别的事分散注意力,按捺住可能左右判断力的负面情绪。切出短信界面,尹谌点开火车票购买页面,刷了几次页面都出不来,想是雨天信号不好。 他走到阳台上,眼看信号跳向满格,刚要点刷新时振动,进来一个电话。 对着屏幕上归属地为首都的号码犹豫几秒,尹谌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尹正则语带笑意:“小谌啊,吃饭了吗?” “吃了。”尹谌简略回答。 “假期在家无聊吗?听说你们那边下雨,不然就给你买票回家里来玩了。” 疑惑在尹谌脑海稍纵即逝,估摸着尹正则查询了n城的天气情况,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无聊,看书备考。”尹谌说。 “好,知道看书是好事。”尹正则道,“学校看得怎么样了?首都这边的几所名校都有自招计划,你可以抽空过来一趟,爷爷替你安排。” 尹谌如实回答:“我想留在n城,这里也有好学校。” 短暂的沉默后,尹正则笑了:“好,你先看着,多对比总不会吃亏,爷爷不会干涉你的自由。不过这是关乎前途的大事,拿主意前记得告诉爷爷一声,我找几个人替你参考参考” 尹谌不走心地应了,结束了这通无意义的电话。 来到n城后,被放养的尹谌便鲜少跟爷爷通话。挂断电话后好一会儿,他还是觉得哪里少了点什么,仔细一琢磨,才想起之前每通电话都会提一两句尹谦最近如何如何,而刚才的电话里尹正则并没有提及他那位名义上的弟弟,言语对他的关心也只增不减。 不过这事于尹谌来说并不重要。先前尹正则总是有意无意提到尹谦,多有高高在上引他对比诱他回去的意思,现下放下姿态不再提及,不管是因为觉得多说无益放弃了,还是经人提醒发觉之前的做法不对,都与尹谌没什么关系了。 用把寒假前往首都的火车票订好,尹谌从阳台进来返回屋里,碰上从房间门口路过的林玉姝。 “爷爷的电话?”她问。 尹谌“嗯”了一声。 林玉姝刚才在厨房忙活,这会儿上还沾着水,在围裙上擦了几下:“说什么了?” “没什么,随便聊聊。” 尹谌应付过去,忽又听见响,举起一看是唐柊发来的短信:【我在你家楼下】 以找同学有事为由,尹谌拿着就要出门。 林玉姝把他送到门口:“外面可能要下雨,早点回来。” 尹谌着急走,边应声边把鞋换上。 一路小跑到楼下,看见倚靠在楼洞角落里的瘦削身影,尹谌步并作两步冲上去,长臂一伸把唐柊揽进怀里。 “过来怎么不说一声?”尹谌摸着唐柊湿润的头发,“淋雨了?” 唐柊在他怀里摇头,声音闷闷的:“没有,这是露水。” 两人又抱了一会儿,往成衣店去的路上,尹谌才迟钝地笑出来:“原来午也有露水。” 唐柊在拿钥匙开门,闻言略带薄怒地斜了他一眼。 进入屋里,被问到奶奶怎么不在家,唐柊边开衣柜拿衣服边道:“最近天冷,奶奶身体不舒服住院调养,今天回来拿点换洗衣服,想着新年第一天,就给你发消息了,没想到你会在家。”说着扭头看向尹谌,“新年快乐。” 尹谌原想问奶奶住院了为什么昨天不告诉我,还想问上午的电话为什么不接,此刻被唐柊浸了水的潋滟双眸看着,竟一句也没问出口。 唐柊脚麻利,衣物收拾得很快。把小收音一起塞进包里的时候,尹谌说:“带这么多,不重吗?” “不重啊。”拇指抹了下背面的镜子,唐柊半条臂伸进包里,把它安置在最里层,“医院可无聊了,我和奶奶都爱听广播。” 听说尹谌没吃早餐,唐柊去厨房一顿翻找,只找到一个被遗忘在冰箱角落里的馒头。 尹谌两口就解决掉了,唐柊说:“你肯定没吃饱。” “那怎么办?”尹谌问。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吻。 唐柊岔开双腿坐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从眉心到鼻梁再到脸颊,一下一下地亲他。 亲到嘴角时,唐柊推开一点,迷离的目光看着尹谌瞳孔的自己,压着微微错乱的呼吸:“我喂你,好不好?” 阴雨的冬天,两人在窗帘紧闭的昏暗房间里厮磨。 唐柊使了点力气,亲着亲着就把人按倒在床上,直到后背抵着床单,尹谌才反应过来,伸推趴在他身上又要靠过来的唐柊:“坐好。” “不。”唐柊斩钉截铁地拒绝,随后又倾身吻了下来。 …… (赠送2字见作话) …… “闭上眼睛……”在亲吻的间隙,他哑声命令道,“闭上,不准看我。” 尹谌这回没有自作主张,听他的话,乖乖合上双眼。 唐柊却把眼睛睁得更大,睁到眼角欲裂,视线模糊,还是舍不得闭上。 缠绵不舍的目光细致地扫过尹谌脸上的每一寸,像要把这张面容永远印刻在心底。 事后的小憩,唐柊做了一个短暂而慌乱的梦。 梦里只有他一个人,却能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 先是一盆凉水从头浇下,冰冷刺骨的刀抵在脖子里,令人毛骨悚然的嬉笑声正在一步步靠近。 接着他被一股大力猛地一推,腰撞在桌角引来钻心剧痛,他听见女人歇斯底里的吼叫:“你爸就是被你害死的!你敢说他不是因你而死?” 忽而画面又一转,听似和蔼、实则毫无温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他现在不懂事,等到他明白过来自己因为你放弃了什么,他一定会后悔……你也会后悔的。” …… 猛然睁开双眼,对上尹谌关切的脸,唐柊一头扎进他怀里。 尹谌轻拍他后背:“又做噩梦了?” 唐柊摇摇头,又点点头,在自己急促的喘气声想,足够了,得到这些已经足够了,不该贪心想要那么多。 天边收走最后一缕光线的时候,两人互相依偎着靠在床头,唐柊趴在尹谌胸口,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摸他脖子里挂着的玉坠:“这个叫平安扣吧?” “嗯。” “看着就很贵。” 尹谌笑了下:“给你,拿去卖了。” 唐柊摇头:“等我有钱了,给你买更好的。” 尹谌拨弄他细软的头发:“那我等着。” 安静不到十分钟,唐柊又撑着胳膊坐起来,掀开窗帘的一角往外面张望。 “你说,今年什么时候会下雪?” 尹谌也坐直身体,从背后拥着他:“去年什么时候下的雪,还记得吗?” “记得啊。”想到去年,唐柊黯淡多时的眼焕发光芒,“温泉旅馆,夜里,我和你。” “嗯,今年也一样。”尹谌说。 外面北风夹着细雨敲打窗户,屋里唐柊缩在温暖的怀抱胡思乱想:“那等到明年,后年,大后年……你还能记得吗?” “希望我记得吗?” “当然希……”话说到一半顿住,唐柊突然改了口,“还是不要记得了,记得这些有什么用,忘掉吧,忘得越干净越好。” 不知为何,尹谌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哭腔,等到掰过小巧的下巴与他对视,又没在他眼寻到泪水。 “干嘛,想偷亲我?”唐柊弯着眼睛笑,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那我想要一个晚安吻。” 任凭尹谌调动起所有的观察力,仍然无法在这张明艳动人的面孔上寻不到一丁点类似悲伤的痕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他只好捧起唐柊的脸,在他光洁的额上落下一吻。 “晚安。” 后来,尹谌无数次想,如果那天没有听他的话,他们之间是不是还会有很多个晚安。 如果那天他早点醒来,是不是就不会找不到他。 那天之后,刚从器里出来的火车票散发着油墨清香,新买的自行车不用擦也能反射墙外的光,而说好与他同行的人,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第45章 尹谌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 家、学校、打工的场所、n城的各大医院,连唐柊曾经出过摊的天桥,还有他们俩都爱逛的龙藏河,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找过。 成衣店铁门紧锁,透过窗户能看到里屋的一面墙,挂着的旗袍还是去年的款式,每当有脚步声靠近就狂吠不止的糖葫芦也不见踪影。 第一组第四排靠窗的座位空了十来天,已经积了一层灰,这天苏韫给他擦桌子的时候忍不住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出去玩也不告诉我一声,等你回来看我不抽死你。” 郊区和市区的两个影楼都去过几次,陈姐也很着急,问尹谌:“小唐去哪儿了?上次说好元旦假期来帮一天忙,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提起元旦,尹谌想到那天他说着“新年快乐”看向自己时,明明语气是郑重的,眼神却暗淡无光。 尹谌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早有预谋。 原来那时候他就准备要走了。 “你一个劲问也没用,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呀。” 办公室里,老孙被问烦了,对好学生也和颜悦色不起来,“确实是请过假的,你看这通话记录还在呢。” 尹谌上前去看,号码是熟悉的那个,时间是1月2号上午10点,通话时长两分零秒。 “他有没有说请假去干什么?”尹谌问。 “只说家里有事,具体什么事一个字也没告诉我。”说到这里,老孙也有点不高兴,“都快高考了,刚开过会让家长们全力配合,这个时候家里有事,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在找借口。” 周末,尹谌去到龙藏河风景区里卖镜子的小店,在门口待了半个下午。 相比起初找不到人时的心急如焚六神无主,现在的他称得上淡定从容,至少没人能从他的言行举止看出端倪。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已经有多少个夜晚没睡过好觉,已经拨打过多少次那个号码,以至不打电话的时候,绵长的忙音仍在耳道里声声回荡,挥之不去。 店里的何老头怕他着凉,叫他进来坐,尹谌侧身从窄门里挤进去,坐在唐柊曾经坐过的小板凳上,看着墙上挂着的镜子出神。 “今天怎么没跟小唐一起来呀?” 尹谌闻言愣住,过了一阵才回答:“他家里有事。” 所有人能知道的情报都是“唐柊家里有事请假了”,尹谌也不例外。他也不知道唐柊还能去哪里,是真有急事还是编的借口,为什么一声不吭地走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什么时候回来,还有……还回不回来。 这些问题他已经思考过无数遍,他宁愿简单一点,像苏韫那样以为唐柊只是出去玩忘了联系,或者像老孙那样相信他所谓的“家里有事”。 他仿佛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所有的片段用线串在一起,非但寻不到症结所在,还越绕越紧、越缠越乱,勒得他头痛欲裂,呼吸都变得艰难。 “我说呢。”不明情况的何老头倒了杯热茶放在尹谌面前,笑着道,“小唐那么黏你,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 下午四点多,尹谌离开龙藏河,乘公交前往市郊。 路过梅山路天桥的时候,即便知道不可能看到那个身影,他还是往从车尾的窗户往身后张望。 周末往来行人熙攘,桥上那个角落已经被其他摊贩占领,再也不见那个跳着向他挥的人。 买票进园时天色已晚,尹谌没往里走,在亮起彩灯的旋转木马前驻足良久。 拿着气球的孩子、欢声笑语的朋友、牵的情侣……一幕幕画面自眼前掠过,灯火通明倒映在尹谌淡漠的瞳孔里,他从口袋里掏出,又一次拨通了唐柊的电话。 冗长规律的嘟声好似没有尽头,随着意识飘离,尹谌甚至在想,我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笑声,有甜蜜,还有那些从前他体会不到的名为幸福的东西。 想起把这个号码存入的时候,生僻难找的汉字本该让他失去耐心,他该像以前那样随便选一个谐音词汇作为代号,可那时的他莫名静下心来,逐一思考了每个字的含义。 将“糖盅”这个名存入时,尹谌的嘴角轻轻勾起,仿佛品尝到了糖的甜味。 原来那么早,那么早就对他上了心。 半个月过去,尹谌还没放弃。 他费了一番功夫,找到那个alpha的学校,在后门堵到人。 打完酣畅淋漓的一架,为首的那个脸肿得老高,涕泪横流举发誓说天桥之后再没找过唐柊,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尹谌自己也不清楚这话拨动了哪根神经,他只觉得生气,冷着脸揪着那人的衣领把他拎起来,又狠揍了几拳。 他想起从噩梦里醒来的唐柊抱着他发抖的样子,从死胡同里退出来,又陷入了一个解不开死循环。 在不断的寻找和思考到处碰壁均无结果后,除了研究外界因素、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尹谌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表达得太少,是不是对他还不够好。 于是尹谌又抽空去街上,为他选了只新书包,鲜亮又不过分高调的海蓝色。 买完路过旁边的店,看见挂在门口的一排围巾,想着唐柊常戴的那条已经起球了,尹谌走了进去。 本想按照唐柊的喜好选个耐脏的颜色,尹谌忽而想起在操场上戴着大红围巾奔跑的身影。 他皮肤白,红色最衬他。 还是红色吧。 拎着东西回到家,尹谌一面开门进屋一面编辑短信。 原本坐在客厅里的林玉姝跟到他房里,问他怎么买这么鲜艳的围巾,尹谌没说话,把东西放下埋头继续打字。 林玉姝劝道:“高了,学习上抓紧点,别总拿着。” 尹谌发完短信还是没应,把大红色的围巾叠好放进书包里。 这副因为失恋而萎靡不振的模样令林玉姝感到失望,看见他脸上尚未痊愈的疤,她忍不住语气重了些:“还有将近半年,就你这个态度,别说医科大学,专科都别想上。” 尹谌把书包拉链拉好,默不作声地转回书桌前,从桌角的一堆书底下抽出一张纸放在林玉姝面前。 是n城医科大学的自招申请表,已经盖了表示即刻生效的公章。 林玉姝匆匆扫了一眼上面的签署日期,瞪圆眼睛道:“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就最近的事。”尹谌终于开了口,“竞赛成绩下来之后。” 换言之如果不是为了等竞赛成绩,可能会更早。 林玉姝用力捏着那张纸,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抖:“不是说好听听我们的意见,不随便决定去向吗?” 这似曾相识的话让尹谌皱了皱眉:“那是您的想法,我没答应过。” “你!”林玉姝满面愕然,像是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n城只是我们暂时的落脚点,难道你想为了一个……” 察觉到古怪之处,尹谌抬头:“为了什么?” 林玉姝适时收住没说完的话语,面对儿子探究的目光,正搜肠刮肚地想该怎么接,尹谌放在桌上的震动起来。 甫一接通,贺嘉勋的大嗓门就从听筒里炸开:“尹哥你快来,我刚东西落教室了回来拿,看见木冬冬了,就在老孙的办公室!” 电话都顾不上挂,尹谌扭头就往外走。 “你要去学校?去那里干什么?不准出去。”林玉姝追着他喋喋不休,“你不准出去……你现在不 听妈妈的话了吗?” 打开门,尹谌双脚跨至门外,他回过身时,林玉姝看见隐没在黑暗的一双眼睛。 一年多前,她一意孤行要带他走的那天,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里面有若即若离的陌生,还有无可奈何的悲凉。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他的叛逆就藏在沉默之下,只需要一个引子就能爆发。 “妈,”门槛像一条泾渭分明的线,尹谌在那头看着她,“这次我想听我自己的。” 时间刚过五点半,下雨天天黑得比以往都来得早。 在万家灯火穿梭的尹谌犹如一头看准目标向前奔跑的豹,他的心跳得很快,声音被哗哗的雨声掩埋,唯余胸膛起伏的鼓噪。 今天是休息日,十五正门紧闭,只有后门为来值班的老师敞开着。 尹谌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校园,越过操场,爬上高教学楼,在楼梯口看见办公室亮着灯,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生怕挡了视线看不清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跑到门口,尹谌双撑门框,断绝了里面的人想逃跑的可能,抬头看见里面只有老孙一个人,喘着粗气问:“唐柊呢?” 老孙被突然出现的学生吓了一跳:“你这是从哪里来,怎么淋成这样?来来来老师给你拿把伞。” 尹谌又问:“唐柊呢,他去哪儿了?” 老孙弯腰打开柜子找备用伞:“他呀,办退学续来的,说要出国了,搞得我大老远从家里赶到学校来,这会儿应该在政教处领学籍了吧。” 等到他找到伞直起腰来一看,门口哪里还有尹谌的影子? 虽然n城的冬天从理论上说比首都暖和,但这里刮的是阴风,寒气裹在雨里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比首都的雪天还要让人难以忍受。 是以远远看见从综合楼里走出来的身影,出现在尹谌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一定很冷。 唐柊正撑开伞往台阶下走,被从雨幕里冲出来的人逼停脚步。 站在雨的尹谌浑身湿透,不知走了多远的路,喘得很厉害,吸气的同时雨水钻入鼻腔,他被呛得咳嗽几声,开口问不是质问也并非责怪,而是:“穿这么少,冷吗?” 唐柊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穿着,毛线衣加羽绒服,在n城已经足够过冬,反观尹谌,只穿一件单薄外套,看着才该是冷的那个。 嘴巴张了张,唐柊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没了声。 在平日的相处,尹谌习惯了由唐柊引领话题走向,唐柊不言语,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哪怕他其实攒了一肚子话想说。 “你去哪里了?” 终于还是挑了一个最想知道的问题,然而唐柊并未打算回复,他垂眉敛目,苍白无血色的唇虚抿着,嘴角紧绷。 尹谌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看出唐柊脸色不佳,以为他病了,上前想摸他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刚踩上一个台阶,一声不吭站了半天的唐柊往后退了一步。 分明是抗拒的姿态。饶是再迟钝,也能察觉出哪里不一样了。 况且尹谌对于唐柊有关的事向来敏感,能看出唐柊状态不对劲,自然也能察觉到味道变了。 那股令他迷恋的青草香味凭空不见了。这样的距离下,可以辅助挥发的雨水也没能起作用,尹谌深深吸气,仍是一丁点关于草木的气味都没有捕捉到,反而有其他杂乱的味道随着湿气蒸腾而出,陌生的,刺鼻的,令人不适的。 “出什么事了?” “你来干什么?”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话音一落,唐柊就急忙接上,生怕被抢了话似的:“你来这里干什么?” 虽是问句,语气却无甚起伏,轻描淡写得像在完成任务。 尹 谌的心开始下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或许不该来。至少此刻,唐柊因为他的出现感到困扰,并且不想回答他。 他找了这么多天,做过各种各样的预设,眼下的场景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料。可即便如此,冲击仍然不可谓不大,大到脑的所有疑问瞬间暂停了喧嚣。 尹谌拣了个痕迹尚且清晰的问:“为什么退学?” “要出国了。”唐柊说,“有人要带我出国。” 尹谌本该接着问“谁带你出国”,视线往下瞥见唐柊里拎着的崭新书包,想到家里新买的那只,突然哑火。 半晌,他才重新找回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唐柊反问自己,而后自嘲一笑,“因为过够穷日子了啊,又要上学又要打工,这种每天吃不好睡不着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 尹谌站在雨,冷冽的目光穿过雨幕审视面前的人。 唐柊似乎看出他的不相信:“你不是听过我那些传言吗?那些都是真的,我为了钱,不管亲生父亲的死活,我还为了钱投靠过别的alpha,之前那几个alpha就被我利用过,所以他们恨我,想报复我。” 说到这里,唐柊扯了下嘴角,任由覆住瞳孔的睫掩盖神情:“你不会还不知道我是个ega吧?”顿了顿,又添上一句,“你可真好骗。” 尹谌的心被这个“骗”字扎了一下,只轻轻一下,便摇头:“不可能。” 这个字的重量仿佛压过了刚才所有的话语,唐柊拧眉,后槽牙也跟着咬紧,露出一个近乎痛苦的表情。 不过只有短短一瞬,像寒风吹到身体里,须臾就被血液融化,无人得见。 “有什么不可能的?”唐柊举起左的书包,“这就是要带我出国的人给我买的,看见了吗,名牌,我打两个月工都挣不来这么多钱。” 尹谌的目光不得不转移到那只他没敢多看一眼的书包上,海蓝色,和他今天买的一样。 来时的冲动一点点被浇熄,连日的疲劳一股脑扩散全身,尹谌艰难地呼出一口气,道:“我不信。” 眼底的那汪深水骤然翻涌,水波漾开裂纹,唐柊紧捏伞柄的细微地发着抖,深嵌在掌心里的指尖都僵硬到麻木。 “随便你信不信,反正我要走了。”声音依旧是冷的,唐柊没有移开视线,借此证明自己的坚定,“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言罢,他抬脚顺着石阶向下。 他走得有点急,脚步溅起地面上薄薄的一层积水。 他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经过尹谌身旁时,还是被拉住了腕。 “我是alpha。”尹谌的声音很低,若不是离得近,根本听不真切。 他像一个好不容易抓住救命稻草的人,拿着自己从前最不屑提及、可现在成了最有价值的东西当做条件:“我是alpha,我也骗了你。” 若是此刻有外人在,定会嘲笑他的挽留不得其法,称得上百无一用。 果不其然,唐柊喉咙里逸出一声轻笑:“我知道你是alpha,早就知道。你要是eta的话,谁会黏着你不放,谁会跟你上床啊?” 尹谌好似被狠狠打了一棍,身形猛地震颤。 哪怕不愿承认,尹谌还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有着作为alpha的所有特征,其一个便是学什么都很快。 在n城的这一年多里,他学会了很多从前接触不到的东西,看到了许多从前不曾在意的风景。 可唐柊教会他笑,教会他爱,让他明白什么叫幸福,却唯独没有教过他该如何挽留。 如今最后的砝码也宣布无效,能说的便只剩徒劳的一句。 “你别走。”尹谌死死握着唐柊的腕不放,“别走……” 第46章 天气明明很冷,置身其的人却感到呼吸窒闷。 接踵而来的便是没来由的晕眩,唐柊膝盖发软,险些摔倒。 不过即便真的摔了,他也有许多搪塞的理由,比如下雨地滑,比如没看清台阶,再比如被对方突然的动作吓到。 在对尹谌额角的伤口选择视而不见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并且没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是alpha又怎么样?可是你没钱啊。”唐柊稳住心神,雨声盖住了嗓音的微颤,“我是ega,我凭什么过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有的是有钱的alpha喜欢我,我为什么要选你?” 听完这段寒冰利刃般的话,尹谌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在他不知道的某个环节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他仍然不相信眼前荒谬的一切。 上次见面时,他们还耳鬓厮磨,做了世界上最亲密的事,还许下了关于未来的约定。 可脑一片杂芜,尹谌仍然找不到问题根源,他只想把人留下来:“书包,我给你买了,还有你喜欢的……” 另一只伸进口袋去摸钱包,还没摸到夹在里面的镜子,唐柊忽然松把伞扔在地上,去扯书包拉链。 包打开,他拎着底部倒着抖几下,让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散落一地,除了本子、、两包菜园小饼、装学籍的件袋等杂物,还有那只他总是随身携带的小收音。 唐柊弯腰把件袋捡了起来,没抖干净水就塞回书包里,看也没看那只滚落到台阶上的收音:“你的,都还你,我不要了,我以后用不着这些东西了。” 堪称歇斯底里的举动好比在尹谌已经破损的心脏上再扎一刀,精准到最疼的那处,深到血管割裂,生命力随着破开的洞喷涌流逝,连同那些如同梦境一样的美好时光。 他突然觉得近在咫尺的人很陌生,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面前的人。 那堵横在两人之间的墙原来一直都在,从来没有消失过。 在逐渐平息的心跳声,尹谌终于还是松开了。 与其说是被逼无奈的选择,不如说是不愿强求。 如果这就是唐柊想要的。 挣脱桎梏后,唐柊拎着书包捡起伞,一刻也不想多待似的走得很急。 脚步仓促不慎踢到地上的东西,那只小收音打着滚翻下台阶,一个用来装饰的按钮掉在一边,背面朝上的镜子瞬间积了一层雨水,摔得缺了角的镜面四分五裂,好不狼狈。 一如独自矗立在雨尹谌,望着那个曾经依恋他怀抱的背影愈行愈远。 那天回去之后,尹谌就病倒了。 向来身体强健的他难得生一次病,小小的着凉感冒竟也能发展得来势汹汹,连续数天高烧不退令他神志恍惚,在热度不断的起伏反复,他做了一个既离奇又真实的梦。 眼前是一条长而幽深的小巷,发着昏黄微光的路灯,清爽的风吹过低矮的灌木丛,时而响起的狗叫声混在其。 他走在这条看似没有尽头的路上,忽然身上一轻,趴在他背上说着悄悄话的人不见了,萦绕鼻间的青草香随之飘走,任他到处找、放声喊也遍寻不见。 醒来后的尹谌从床上翻坐而起,推开门就冲了出去。 等到站在楼下,茫然地看着过往行人,尹谌才从浑浑噩噩抽离,厘清这场荒诞幻梦。 唐柊好比一只被折了翅膀的漂亮的鸟,尹谌拼尽全力想保护他,却忘了自己羽翼未丰,根本给不了他想要的。 所以他才会离开,才不愿意回头。 再回学校已临近期末。 期终考前,几所本地大学的自招结果下来,同学们纷纷恭喜尹谌,贺嘉勋格外羡慕:“接下来几个月可以躺在家里玩了吧?” 尹谌没答话,默默把通知单叠起来夹进书里。 也有人关心唐柊的去向,苏韫不相信他会出国,戚乐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贺嘉勋也好奇他去了哪里,不过谁都不敢问尹谌到底怎么回事,生怕勾起他的伤心。 其实尹谌并不难过,至少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依旧懒懒散散,上课总是打瞌睡,冷着脸不苟言笑,对周遭的人和事也漠不关心。 连接到处分通知都如同局外人般冷静。 国旗下讲话时,尹谌被叫到台上,教导处主任在全校师生面前宣读了他在半个月前挑衅殴打市一名同学的恶劣行为,问他是否知错,他抬起眼睫,淡淡扫了一眼台下众人,对着话筒说:“我没错。” 这在老师们眼“不识好歹”的举动让他差点失去n城医科大学的保送资格,虽然他对此并不在意。 最后到底是尹正则出帮他摆平了。 在校期间被记过算是人生的污点,尹谌也借由此事了解到尹正则的段比他想象厉害得多,n城与首都天高路远,他都能伸长管到,难怪林玉姝当年打算瞒着他,第一个考虑的便是远离首都,不待在他眼皮底下。 受人恩惠不忘图报,事后尹谌在林玉姝的授意下主动给首都那边去了个电话,并且在尹正则放低姿态的试探询问下,答应过年回首都待几天。 大约同样出于回报心理,这次林玉姝不仅没阻拦,送尹谌去场的路上还叮嘱他不要顶撞爷爷,也没再提什么“让他们将来后悔”之类的事。 农历腊月的首都天寒地冻,在尹家空旷的大宅里待了两天,尹谌就坐不住,撇开聒噪不已总叫他一起玩的尹谦,一个人去到外面闲逛。 他没坐尹家的车也没乘地铁公交,缓步走在首都街头的人行道上,在曾经走了十几年的道路左边拐弯,进到青瓦灰墙的胡同里时,抬头看见墙根下驻留的小摊。 那是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 与近年逐步发展成有玻璃箱和顶棚的现代化摊点不同,这是首都街头老式的流动摊点,一辆二八自行车,一根插满糖葫芦的竹竿,简单而破陋。偶有几个拿着零钱的小孩来买,一张五元纸币换一根红彤彤的糖葫芦,当即便剥开糖纸舔了起来。 让尹谌想起吃糖葫芦比什么都珍惜的那个人,还想起他说过要来首都把糖葫芦当饭吃的幼稚言语,扯动嘴角似是想笑,忽而怔忡一下回过神,眼刚蓄起来的温度慢慢冷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天空下起雪来。 首都的雪不似n城那般婉约含蓄,起先还打着转儿飘飘洒洒,不多时就如同雪白的纸片被风吹得四下飞舞,弄得人头顶、肩上到处都是。 有几个年轻人在飘雪的胡同口拍照,欢声笑语好不热闹。被隔绝在这份喜悦之外的尹谌只在路灯下停留了一小会儿,他仰头朝上望,琥珀色的瞳孔被黑沉沉的天空染成深色。 临走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已经过期的火车票,扬扔进身旁的垃圾桶里。 年后开学,距高考只剩不到四个月。 n城的天气跟去年一样回暖很快,春暖花开的日子,准考生们苦作乐,学习之余还是乐于讨论那些道听途说的闻。 比如高(2)班的唐柊是个ega,躲在十五是为了避人耳目,顺便以最少的学费念完 高,毕竟ega学校的学费不是一般家庭能承担得起的。 又说唐柊其实是个大美人,平日里的灰头土脸都是伪装的,退学出国是因为傍上alpha大款了,毕竟自古以来找个好归宿就是平民出身的ega的最佳选择,任他从前看起来多清高多不屑一顾,最终还是经不住诱惑。 人类就是如此奇怪的生物,人家还在的时候他们背地里讨论,无论真的假的先嘲笑一番再说,人家走了还不放过,依据几个不知真实度有几分的片段把前因后果揣测得头头是道,仿佛自己就是当事人。 不过在这件事上,至少唐柊的ega身份是板上钉钉的。有个家里亲戚在ega医院上班的学生说去年在那边看到唐柊在那儿开抑制剂,还拍了照片留底,当时没人信他的话,现在照片往论坛上一传,所有见过唐柊的人哪怕只有一面之缘的,都跑来证实这就是唐柊本人。 而关于傍大款传闻的验证,一半靠老师口说的“他退学出国了”,另一半靠十五论坛某天出现的一个匿名帖子。 帖子主楼一个字都没写,只放了一张照片,视角是俯拍,距离也相当近,根据光线可以判断是教室角落靠窗的位置,两个男生趴在桌上,其一个在吻另一个的背,侧脸轮廓深邃,神态静谧而温柔。 作为照片主角之一的尹谌对此未发表任何意见,有人斗胆问到他跟前,他也只是冷觑一眼,一个字都懒得搭理。 然而也用不着他回答,这张照片作为他们俩谈过恋爱的证据已经足够,加上各路知情人士透露他俩关系很亲密每天一起上下学,一时间十五论坛喧声四起,有心疼尹谌被甩的,也有质疑好好一个学霸帅哥为什么眼神这么差的,周围那么多成绩好长得也不赖的学生,为什么偏偏看上唐柊这种人。 这天奥赛省队的负责人来到十五,当面跟尹谌签了进队协议。 进省队的理由旁人不清楚,走得比较近的几位多少知道他当时同意主要是因为唐柊想他进,希望他留在n城。 放学后,贺嘉勋冒着被冻死的风险等尹谌一起走,拐到看不见学校的小路,从兜里掏出半包烟,点燃递过去:“尹哥你要不抽一根试试?很解压的。” 他就没话找话随便推荐一下,没成想尹谌竟接了过去,送到嘴边就吸了一大口,然后被呛得直咳嗽,再吸一口,咳得更凶了。 “欸尹哥你悠着点,第一次抽烟慢慢吸气,给肺部一个适应的时间,千万别太急啊。”贺嘉勋道。 尹谌平复呼吸后什么也没说,把那支烟夹在指间把玩,看着红色火星在黑夜里明明灭灭。 “唉,我知道你难受,难受的话就说出来吧,哭一场也好,或者对着天空大骂‘唐木冬你个负心汉’。”贺嘉勋苦口婆心劝道,“心里有气就宣泄出来,咱们又不是alpha,得强撑面子不能掉眼泪。” 尹谌:“我是alpha。” 等到弄清楚他不是在开玩笑,贺嘉勋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一副观被毁的样子:“敢情你俩都在装啊?……不行不行,先别跟我说话,我需要消化一下。” 尹谌笑了笑。 这才是正常人听到他自爆身份的正常反应,而非某个人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 把从前他坚持不愿被外界因素动摇的信任如今逐一推翻,这种打自己脸的过程与雪体崩塌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可惜尹谌不是巍峨不动的山,而是被沉重积雪压得动弹不能的人。 高最后的时间里,恣意张扬的青春提前宣告结束,连同那些偶尔的躁动和叛逆。 尹谌像周围所有学生一样,将学习摆在第一位,看上去很听话,从不让家长老 师操心,实则静如死水,仿佛已经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再能牵动他的情绪。 他还是参加了高考,取得了全校第一的优异成绩,并听从母亲的建议,在填报志愿时选了比n城医科大学更好的首都大学医学部。 离开的那天,林玉姝来到他的房间,说:“把要穿的衣服收拾一下就好,别的不用带,到首都再买新的。” 尹谌应下了。他在这里住了不到两年,房间小空间不足,本就没添置什么物件。 退出房间时,林玉姝瞥见书桌角落自放在那里就没动过的一枚戒指,它曾经戴在尹谌左的无名指上。 “回到首都,就把这里的人和事都忘了吧。”林玉姝说,“妈妈早就告诉你,ega都是这样无耻下作的,何必再为那种人难过。” 尹谌整理衣服的顿住。 他以为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 他以为已经全都忘了。 收拾其他东西的时候,尹谌归置出一堆没打算带走的物品—— 一件绣着小白花的校服、一只崭新的书包、书包里的大红色围巾、一个掉漆的悠悠球、一盒用了一半的蟑螂药、一副用来防梧桐絮的黑色口罩,还有养在窗台上没怎么浇水也长得绿油茂盛的一盆葱。 每当他以为就这么多了吧,应该没有了,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再翻出点别的,比如床底下用来装咸鸭蛋的泡沫盒,还有插在窗帘破洞里的一根光秃秃的花枝。 尹谌习惯独善其身无牵无挂,所以来到n城的时候他只带了一个行李箱,拒绝在房间里添置多余物品,因为他知道迟早会离开,何必再添累赘。 可是为什么,这些早已没用了的东西,在打扫卫生的时候、把垃圾丢出去的时候,全部都被他忽略了? 宛如瞬间被抽光所有氧气,胸口空得能听见回声,尹谌像被巨浪淹没沉入海底的人,呼吸被掐断后唯余铺天盖地袭来的痛。 不是刚分开时那种细密绵长、尚且能够忍受的痛,好比囤积已久、按兵不动的顽疾骤然爆发,疼痛撕裂皮肤,搅拌血肉,再密密麻麻渗入骨髓里。 尹谌忽然又觉得冷,他咬牙撑着床沿站起来,抬掀开窗帘,因为过度用力扬起的帘角将窗台上的花盆碰倒,随着刺耳的碰撞声砸得粉碎。 带不走的,留不住的,索性全部都丢掉吧。 弯腰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扔进垃圾桶的时候,尹谌才发现自己他攥拳的正肉眼难辨地发着抖,好似已经在混沌丧失自我控制的能力,也失去了能与外界交流的本能。 正午的烈日透过窗户在屋里投下一片橙黄光影,蝉鸣不止的盛夏,他还是觉得冷,冷到痛觉神经被麻木,连尖锐碎片划破指也毫无知觉。 尹谌想起被贴在校园论坛的那张合照,那是他和他唯一的照片。 他以为自己忘了,可他现在还清晰地记得肌肤相触的温度,记得自己曾把他比作夏天。 而现在,尹谌望着这些意义非凡的东西,像在看散落一地的冰冷笑话。 没有人知道,尹谌讨厌秋天,也讨厌下雨。 他以为唐柊是他的悠长夏日,为他延续阳光、驱散迷雾,陪他度过短暂冷寂的秋,给了他对未来抱有憧憬的理由。 孰料故事的结尾,只有他守着这堆腐朽无用的记忆,念旧得像个拾荒者。 而另一个人早把一切都抛弃得干净彻底,让他看到微茫希望,又把他一个人留在了黑暗里。 第47章 滂沱的冷雨从蒙着一层雾的回忆里蔓延到现在。 如果把头顶黑色的伞比作一个巨大的铁笼,尹谌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人。 他挣扎过,也尝试过走出去,可往事就像沉疴旧疾,看似已经治愈,每逢阴雨天还是会时不时钻出来刺他一下,提醒他别忘了它的存在。 而亲造就这一切的人却说想忘掉过去。 等了一阵没得到回应,唐柊鼓足勇气追问:“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尹谌仍不做声,抬脚往前走。 他步子迈得很大,全然没有顾及伞下的另一个人。 唐柊急忙跟上,未愈的脚伤限制了他的速度,况且他还带了东西放在楼洞口。等他把长达一米的扁平纸箱抱起来,连蹦带跳地跟进住宅楼里,差点没赶上电梯。 这会儿没有其他住户进出,轿厢里只有两个人。唐柊把沉甸甸的箱子放在地上,一扶着,一又擦了把脸:“待会儿想借你家卫生间一用。”顺便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平复了下呼吸,“如果有干毛巾就更好了。” 尹谌恍若未闻,电梯抵达楼层,他率先走下去,掏钥匙开门,并在唐柊试图用上的箱子卡住门缝的时候抬抵住纸箱边缘,连人带箱子推了出去。 由于力道拿捏得准,唐柊后退两步将将站稳。他连忙追上去,只来得及对门缝喊一句“等等我”,接着便是“砰”的一声,门在眼前重重关上。 周遭恢复安静,心跳声也清晰可闻。 半晌,唐柊垮下肩膀,垂头丧气地嘟哝:“说好的没地方去随时来找你呢……” 声音很小,几近自言自语,因为没底气,当年的承诺放到时过境迁的现在如何能作数? 不过好歹进过两次门了,至少尹谌没那么抵触。唐柊转念一想,斗志重燃,放下箱子打算就在这里干活。 边拆箱子边倒抽气哆嗦着喊冷,一方面淋了雨确实冷,另一方面怀着门里的人能听到的期待。唐柊认为这不算卖惨,只是合理利用现有条件而已。 大约是听到他的祈祷呼唤,刚拆到一半,门开了。 在唐柊惊喜的眼神,尹谌站在门口,递过来一条叠好的浴巾。 “谢、谢谢。”唐柊接过浴巾,指攥紧软茸茸的布料,有些语无伦次,“那、那我刚才的提议,你……同意吗?” 尹谌背对室内的灯光,表情隐没在楼道昏暗的光线。 “不用了。”他的声音依旧冷淡,“走吧,以后别来了。” 雨下了一整夜,次日凌晨才渐渐停歇。 尹谌起床后先把窗户打开换气,油倒进锅里还没热,外面门铃响了。 来人是小区物业的员工,客气地道了早上好,侧身指引尹谌往入户花园拐角处看:“昨天晚上我们就在监控里看到了,怕打扰您休息没有立刻来问,现在想问下这个衣架是您买回来暂放在这儿的,还是丢弃不要了的呢?” 看到立在门口约有一人高的挂衣架,尹谌先是愣了下,很快便想起昨天唐柊扛上来的东西。 小区环境守则明令禁止在楼道里堆放物品,知是影响了物业的工作,尹谌向工作人员传达了歉意,并表示会尽快处理。 人走后,尹谌观察了下这衣架的拼接方式,打算先拆了再说。 可这衣架的主杆不知是用什么工具拧死的,徒拆不开,尹谌没办法,只好先把它搬进屋里。 不知是不是测量过大小,衣架的圆形底盘恰好能卡在门口鞋柜和门框的间,进门换鞋脱衣时,顺把外套挂在这里正合适。 将衣架摆正,贴在 顶上的便签条掉了下来,捡起来看,上面的字迹与之前留在门口的一模一样:浴巾我带回家洗啦,明天见! 想到今天就是他口的“明天”,尹谌轻叹了一口气。 上午到医院,换上白大褂之前,尹谌先从抽屉里拿出阻隔贴,卷起袖子,往臂不引人注意的位置贴了一张。 随着现代医学的发展,为了减轻a专门的医院的负担,国内有一批甲医院带头开设了分化科。尹谌所在医院的分化科就是在年前成立的,带他的刘医生当年从专门医院调来这里,现在是分化科最具权威的一把。 既是为eta以外的性别人种开设的科系,病人自然都是携带信息素的alpha和ega,所以作为alpha医生,工作时间佩戴阻隔贴避免信息素的干扰就显得格外有必要。 尹谌先去查房。 上周做腺体摘除术的女性ega刚醒不久,恹恹地靠在床头,由着护士给她测量体温,见到尹谌走进病房,努力扬起嘴角:“医生辛苦了。” “辛苦的是刘医生。”尹谌说。 “你们都辛苦。”病人身体虚弱,吐字缓慢,“我知道这个术很难做,还能活着,已经很满足了。” 翻开挂在床头的配药表,各种对身体损伤极大的强效药物令尹谌眉头蹙起。 他终是没忍住:“其实可以只修复,不摘除。” “当时刘医生也对我这么说,是我要求摘除的。”病人笑着摇头,“修复也是二次修复,后遗症比摘除腺体还厉害呢,我宁愿短命,剩下的日子痛痛快快地过,总比受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的罪来得好。” 在食堂用餐的时候,尹谌还在想这件事。 不过归根结底都是病人自己的选择,他作为医生的职责便是向病人道清利弊,协助治疗,其他的则无权干涉。 由于敢冒风险的人太少,进到医院近一年,尹谌能接触到的腺体摘除术和修复术都屈指可数。下午作为助配合完一台术,他拿起刘医生借给他的过往术记录翻阅,刚看了一页,刘医生进到办公室来:“这个星期的值班都取消掉,这几天准备一下,周四跟我去n城。” 细问之下才得知有一台紧急的外援术要做,关于腺体的二次修复。 所谓二次修复,就是在ega的腺体在遭受过一次破坏并已经修复的情况下,又受到第二次破坏后进行的再修复。单从名字上看虽然只有次数的区别,实际上一次修复难度较低,且大多能恢复如常,而二次修复的难度系数不是叠加而是呈指数增长,对主刀医师水平的要求也不可同日而语。 并且ega的腺体组织精密娇嫩,术后恢复的过程也存在牵一发动全身的可能,鲜少的几个二次修复的术案例,光术后因忍受不了密集发作的后遗症导致治疗失败的例子就高达一半以上。 是以那位病人选择摘除腺体从理性角度考虑虽不是最优,若是站在她的角度想,也不难理解她两相权衡下的选择。 既然刘医生已经安排好行程,尹谌自是应下。 腺体二次修复术属于高精尖类术,首都以外其他城市的医院或缺乏仪器或缺少有能力主刀的医师,这次n城之行想必是因为后者,能作为随行助跟去观摩学习,对于尹谌来说也是件好事。 虽说被外派,尹谌还是守好最后几班岗,只把周四和周五的夜班调到下周。 在前台登记的时候,江瑶护士问:“要去n城吗?听说那边的鸭血粉丝很好吃,龙藏河也很漂亮。” 尹谌“嗯”了一声,把申请表接过来签名写日期。 晚上江瑶也在急诊楼值班,今天急诊患者很少格外清闲,她跑前跑后地给在看术记录的尹谌倒了几次茶,还拿了个颈枕给他,让他周四带上飞用。 “咱们医院很小气的,没有廉价票说不定会给定高铁票,带着这个,在火车上也能好好休息了。” 在周围几个医生的窃笑声,尹谌拒绝了她的好意:“四个多小时,不算长。” 有个医生问:“你去过n城?” “嗯,去过。”顿了顿,尹谌接着说,“高就在那里念的。” 时针走过数字“12”,零点准时下班。 做好交接工作,尹谌脱下白大褂,收拾好桌面,走出办公室。 今天也没开车,这个点地铁已经停运了,尹谌边走边看路况,似乎没有出租车经过的迹象,他拿出打算网上叫一个。 行至医院大门外,被从角落里窜出来的人影逼停脚步时,尹谌眼也跟着浮起一抹惊讶。 谁能想到他会跑到医院来等? “当医生都这么辛苦的吗,这个点才下夜班?”来人毛衫外裹棉袄,一张小脸冻得发红,哆嗦道,“都过零点了,说好明天见的。” 尹谌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答应过他,叫完车把揣回外套口袋里,抬脚绕过面前的人就往路边走去。 从医院正门到能停出租车的马路边约莫四五百米距离,唐柊小跑跟上,抓紧所剩不多的时间跟尹谌搭话:“那个衣架好用吗?我看那个颜色跟你家挺配的,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再去换……本来还打算给你做早餐的,可惜你没让我进门……今天我收工早,幸好看了大厅里的排班表,先找了个咖啡店坐了会儿……你上班为什么不开车啊,打车多麻烦……能不能走慢一点啊,我快跟不上了。” 喋喋不休的话语散在初秋的夜里,让人想起曾经有过差不多的场景,也是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跟在后面叽叽喳喳,冷清的夜也变得热闹起来。 然而这次尹谌并不想为他放慢脚步。 “不是让你别来了吗?” 唐柊似是料到他会这么问,咧开嘴笑:“你不让我去你家,没说不让我来医院啊。” 尹谌抿抿唇,道:“医院也别来了。” “为什么呀?”唐柊跟得艰难,刚走一小段就开始喘,“我、我脚伤还没好呢。” 尹谌说:“静养就能好。” “你是不是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尹谌不说话。 唐柊又问:“那个姓江的护士是不是喜欢你啊?你呢,喜欢她吗?” 临近站台,尹谌忽然停住脚步,在秋风萧瑟的马路边,借着路灯投射的光看与他同时停下的人。 他默不作声的时候气场会变得更强,加上被这充满审视的冷冽眼神注视着,唐柊双扶站台边的栏杆,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那天崴脚来医院碰到你,我看她的眼神就猜到了。”没熬多久,唐柊就像个被审的犯人,和盘托出道,“这么说来她是我情敌,我当然在意她,想知道你和她的关系。” 这番话让尹谌稍有怔忡。 从前的唐柊即便爱吃醋,也多是悄悄的私底下吃,很少拿到明面上质问他。现在两人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他反而大胆了起来,直白得叫人讶异。 相比年前,他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想到这里,尹谌皱了皱眉。这几天“从前”这个词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了,令他感到不适。 “跟你没关系。”他冷冷地说。 “谁说跟我没关系?你要是不喜欢她,我就放心大胆地继续追了。”唐柊眨了下眼睛,语调上扬,“你要是喜欢她,那我就再努力一点,让你回心转意,重新喜欢上我。” 第48章 酒店门口就有出租车停靠点,恰好有辆空车开过来,尹谌开门上车,出发前往医院安排的住处。 路上接到贺嘉勋的电话:“尹哥,我在楼上看到姓唐也上了一辆出租车,好像在跟你!” “可能顺路。”尹谌道。 “不可能,你想想他今天一声不吭地就跑来了,还坐在你旁边,这不是故意给人添堵吗?” 是不是故意的尹谌不知道,堵是真的有点堵。 尹谌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别管那么多。” “不是我说啊,他当初说走就走,现在又腆着脸跑回来,这事干的真是,别说尹哥你和苏韫生气,换做是我也受不了……尹哥你千万要稳住立场,别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到最后上当受骗的还是你啊。” 贺嘉勋苦口婆心说了一堆,大有“你不答应我就不住嘴”的架势,尹谌没法,只好敷衍着应下,这才把电话挂掉。 半个小时后到地方,下车就发现屁股后面跟着的那辆出租车也在宾馆门口停下了,尹谌权当没看见,抬脚走进大堂。 房间已经开好了,两个双标间。原本安排的是尹谌和同行的医生一间,刘医生单独一间,联系后得知刘医生今晚喝多了,同行的医生把他扶回房间休息,这一休息两人都懒得挪窝了,让尹谌直接上楼来拿另一个房间的房卡。 尹谌上到楼,敲开房门,同事把卡递出来,告诉他房间在拐角处的0。 刘医生已经睡了,尹谌没能跟他说上话。在震天的鼾声,男同事不忘八卦:“同学聚会怎么样,有没有见到初恋,来个余情未了、旧情复燃什么的?” 听到“初恋”两个字,尹谌扯了下嘴角,似在自嘲:“你猜。” 刷卡进房间,把水壶冲洗几遍烧上水,时间刚过八点半。 准备洗澡的时候接到母亲的电话,尹谌说刚参加完同学聚会到住处,林玉姝忽然拔高音调:“高同学?” “嗯,临时决定去的。”尹谌说。 “就处了不到两年,跟他们有什么好聚的。”林玉姝向来反对他跟n城的同学来往,“他们有没有说什么让人难堪的话?” 指的是尹谌隐藏alpha的身份,还有当时在学校传的沸沸扬扬的一段早恋。不过既然用到“难堪”这个词形容,便只剩后者有可能了,毕竟只有这一件事从校内传到校外,连家周边的邻居都能说道两句。 “没有。”尹谌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电话那头的林玉姝似乎松了口气:“明天就回首都了吧?妈妈包了饺子,你有空过来拿。” 自尹谌毕业买房后,林玉姝就搬到首都市郊自己名下的房子里去了,说是跟闺蜜作伴,其实多少是为了不想影响儿子的生活。或许因为尹谌如今已经公开真实的第二性别,并且学医后前途已定,尹家后悔为时已晚,按照林玉姝的计划这场报复算成功了,她无处安放的控制欲没了目标,便渐渐收敛了起来。 然而尹谌已经同母亲疏离惯了,闻言“嗯”了一声,说:“您吃吧,不用特地给我留。” 放下没多久,房间门被敲响了。 尹谌以为是住在同楼层的男同事,刚才通话的过程他环视四周,发现装换洗衣物的背 包不在,估计在另一个房间保管着。 他未加思索就打开房门,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时,瞳孔倏地收缩,微抿的唇角也跟着绷紧。 唐柊身上裹着浴袍,头发湿哒哒冒着一点热气,好似完全没察觉来自尹谌的威慑,探头探脑地往房间里看:“这个房间就你一个人吗?” 尹谌不做声,握在门把上的用力,门即将要关时,唐柊在外面抵住门框,急急道明来意:“我房间的淋浴器坏了,能不能借你房间的卫生间洗个澡?” 若是强用蛮力,门也不是关不上,但势必会压到唐柊的。尹谌不想让事情变得麻烦,还是稍微松了劲,对门外的人道:“找前台换房。” 唐柊甩了甩空着的那只,宽大袖筒里露出一截藕白臂:“我穿成这样,不方便下楼啊。” “房卡。”尹谌道,“我去帮你换。” “不用那么麻烦,我就借地方洗个澡……” 唐柊这边还在坚持,来送包的男同事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先确认门牌号没错,再狐疑地观察门口的状况,见门口站着的人衣衫不整,表情不禁带了些玩味:“这是在玩……睡前游戏?” 为了拿包,尹谌不得已将半合的门打开,唐柊趁此会钻进去,闪身拐进洗间。 由于速度够快,男同事只看到他半张脸,把包递给尹谌的时候羡慕道:“出差猎艳都能约到这么漂亮的,我乍一眼看还以为是哪个明星呢。” 尹谌没反驳“猎艳”这个说法,被误解总比被发现确实是个明星来得强。 关上房门隔绝八卦,经过洗间时听见里面有哗哗水声,显然已经开始洗了。 把装行李的包随扔桌上,尹谌双肘撑膝,在床边坐了会儿。 短暂的十来分钟,他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随着洗间门打开的声音,纷乱的思绪瞬间收拢,尹谌站起来,打开包拿出准备好的换洗衣物,绕开刚出浴的某人,目不斜视地往卫生间去。 狭小的空间里热气未散,混合着淡淡的、本该不属于这里的青草香气。 洗澡时尹谌欲盖弥彰般地用了很多沐浴乳,出来吸一口气,眉头再次蹙起。 他看着镜子里面无表情、瞳色却变的深暗的自己,时而觉得陌生,时而又觉得本来就该如此,这不能说明什么。 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时,尹谌以为唐柊已经走了,像之前两次闯进他家里一样,于是看见端正坐在床头的唐柊,不免愣了一下。 唐柊正双捧着玩什么游戏,眼睛盯在屏幕上一眨也不眨,腾出空说句话都不容易:“等一下啊,这轮马上结束。” 见他聚精会神分不出别的心思,尹谌想说什么终是没说,把毛巾搭在肩上,走到房间里侧靠窗的床边坐下。 不到两分钟,游戏响起一个gaever的音乐,唐柊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然后说话算话,放下面向尹谌:“这个也能玩贪吃蛇,就是好难啊,触屏太灵敏了,比在按键上玩难多了。” 没得到回应,唐柊也不气馁,自顾自抻开腿再换角度移动位置,从靠外面的床这头转至过道,起身后单膝跪上里侧的床:“头发还在滴水呢,我来帮你擦吧。” 没等碰到毛巾, 尹谌站了起来,行至窗边说:“洗完就走吧。” 唐柊伸抓了个空,转而挠自己的脑袋:“头发还没干呢……出去会着凉的。” 宾馆是普通的连锁酒店,房间设施老旧没有单独配备吹风,只能去走廊里刷卡借用,某一瞬间,尹谌竟生出了去给他找个吹风的念头。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掐断了。眼下的情况根本不是一个吹风可以解决的,唐柊不擅伪装,一举一动都带着明晃晃的目的,摸到同学聚会,跟到他下榻的宾馆,还开了间淋浴器坏掉的房,刻意得叫人找不到理由为他辩解。 说不定,唐柊就是想让人看出他的刻意。 他吃准了尹谌虽会抗拒,但是只要他找准会溜进去,尹谌就算赶他走也不可能动,只要不动,他就有的是办法赖着不走。 印象的唐柊即便大大咧咧,也没到厚脸皮的程度。 被尹谌冷冷瞥来的一眼弄得打了个寒噤,唐柊抓着自己半湿的头毛,没心没肺地笑:“再等一下嘛,我待会儿就走。” 这次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不值班的时候尹谌习惯早睡,靠在床头看了会儿书,便产生了些许困意。 唐柊趴在另一张床上玩,大约是怕声音影响到尹谌,玩了几分钟就换成翻看床头放着的宾馆菜单。 他看书喜欢动嘴巴默念,以为那点气音旁人听不见,边从上往下读边大惊小怪地倒抽气:“矿泉水10元,啤酒20元,嘶……真贵啊。” 看完爬下床,倒了两杯水,一杯自己喝,另一杯轻轻脚地放在尹谌床头。 临近十点半,尹谌合上书,把边上的台灯光调暗。 正常人看到这样的举动都知道他准备睡了,唐柊也不例外。 “你要睡啦?”唐柊坐直身体,膝行爬到床边,赤脚踩在地板上,“我帮你把灯关了。” 他说的是顶灯,开关在门口的墙壁上。 尹谌没阻止他,以为他关完灯就会离开。 “咔哒”一声后,房间陷入黑暗。 尹谌翻身换了个侧卧的姿势,闭上眼睛打算继续酝酿睡意时,忽而听见一串很轻的脚步声,随后床铺猛地向左侧塌陷,一股清雅的草木香随着呼吸钻入鼻腔,无声地提示他有人爬上床了。 作为alpha,尹谌的反应速度跟他能吸收到ega信息素的速度成正比,是以唐柊刚触到床单,还没摸到人,肩膀就被一只有力的按住,再推离。 “你干什么?”沉默整晚的尹谌终于开口了。 唐柊舔了下嘴唇,黑暗的环境掩盖了他的脸红和紧张,他双撑在床上,半上不下的姿势既尴尬又羞耻:“我、我想你了。” 想亲亲你,抱抱你,想让你别不理我,想跟你和从前一样亲密。 好不容易拉近距离,唐柊的心跟从前一样跳得很快。可他知道自己太贪心了,他想,那今天就亲一下吧,轻轻的一下。 这么想着,唐柊倾身靠了过去。 抵御ega香甜的信息素已举步维艰,为了阻止唐柊的靠近,尹谌不得不加重上的力道,却在唐柊因为疼痛咬唇闷哼的时候,还?r/ 遣挥傻梅潘墒┝Φ墓亟凇?/p 随着唐柊失去支撑,上半身骤然歪倒,一条藏在松垮睡袍里的项链滑落出来,在尹谌面前来回晃荡几下,然后慢悠悠地停稳。 定睛看去,是一条随处可见的普通挂绳,上面吊着一个圆环状的吊坠,台灯的微弱光芒下只能看清上面点缀着的几根简洁线条,还有缝隙里因为氧化产生的黑色沉淀。 不是吊坠,而是一枚银戒指。 唐柊的注意力也被突然出现的戒指吸引了过去,他盯着看了片刻,咧开嘴角粲然一笑:“我们的戒指,在n城的街上买的,你的那枚……还在吗?” 犹如往湖投入石子,尹谌目光颤动,又在沉寂抚平漾开的涟漪,恢复先前的平静。 松开不知何时起紧咬的牙关,他没有回答唐柊,而是低声道:“不是不要了吗?” 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唐柊垂低脑袋,后背弓起,形成一个被触到伤口般忍痛蜷缩的姿势,让戒指缓慢地落在尹谌胸口正的位置。 他怎么会不知道尹谌问的是什么? 年前,他把尹谌给他的一切都丢弃在那个雨夜,任由冰冷的雨将它们打湿,流失掉最后一点温度。 包括尹谌炽热滚烫的一颗心。 所以现在让他做什么都不为过,怎样恳求都可以。 怀着浓重到能将人吞没的愧疚,唐柊抬起头:“要的,我要的,我怎么会……” 你给我的那么多、那么好,我怎么会不要呢? 唐柊无视尹谌如今冷漠的面孔,迫不及待地往前凑,想让他像从前一样看见自己就会笑,却再次被推开了。 ega充满诱惑的信息素四散而出,尹谌急喘几口气,一撑住半仰的身体,一抵在唐柊单薄的肩上,感受着不属于他的热度传至掌心。 “你是不是,嫌弃我啊?”眼里不知何时噙了泪,唐柊强迫自己牵起嘴角,“可是、可是你都有反应了,让我帮你,好不好?” 尹谌再度咬紧牙关,绷紧的下颚拉成一条锋利的线。 此刻越是被挑动情绪和**,就越是证明自己在他面前无能为力,无论作为一个alpha,还是一个有基本尊严的人。 忽而想起那天在医院楼下,唐柊说要让他重新喜欢上他,模样张扬而笃定。 就像年前,尹谌明知不该深陷,却还是仗着年少轻狂纵容感情肆意发酵,最后自尝苦果,用一句“我是alpha”卑微乞求,也没能留住他决绝远去的背影。 是以前的金主肯放了,还是想借此证明自己魅力依旧? 无论为了什么,都与他再无干系。 “正常alpha都会有反应。”尹谌用表面的无动于衷压下翻腾的情绪,无甚温度的目光落在唐柊身上,冷静地转述常识,“你是ega,只要释放信息素,alpha都会对你有生理反应。” 生理反应,即人体与生俱来的能反应。 “我是alpha。” 所以我也一样。 所以这一切都与“余情未了”四个字没有任何关系。 第50章 n城的秋天与首都诸多不同,比如这里潮湿多雨,首都干燥多风。不过今年反了过来,至少这阵子首都连绵阴雨,n城则晴空万里。 尹谌醒来时不到点,阳光从未拉严实的窗缝里透进来,一夜无梦。 上午十点半的飞,九点之前出发都来得及。尹谌先给另一个房间的同事发了消息,得知刘医生因为宿醉还在睡,决定先起来出去溜达一圈。 穿外套的时候看到旁边的床铺得平整光滑,完全没有人坐过或者趴过的痕迹。 尹谌不太记得昨天唐柊走之前还干了些什么,他的动作很轻,无论走路还是倒水,用过的杯子也洗干净放在电视旁的小桌子上,看样子床铺是他整理的。 洗漱完毕,尹谌乘电梯下楼,去到外面沿街散步,顺便给自己和同事买了早餐。 回到宾馆先敲开另一间房门把包子豆浆递进去,同事打着哈欠问他昨晚睡得怎么样,他说:“挺好的。” 同事挤眉弄眼:“那是个ega吧?啧,那皮肤都白得发光了,看着就带劲。” 尹谌从不与人聊这种话题,他没来由的有点不舒服,没理会同事的调侃,说:“准备出发的时候叫我。” 0号房在走廊的那一头,到地方边拿卡边拐弯时,冷不丁对上门口站着的人,惊讶之余,尹谌竟有一种预料之的事情发生了的落定感。 惊讶的是自己昨天为了拒绝说了那样的话,他今天又来了。 预料之就没什么根据可言了,只是单纯地直觉他还会来而已。 见到尹谌,唐柊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怎么起这么早?我还以为你已经退房走了呢。” 尹谌刷卡进门,他跟在后面进来:“我给你买了早餐,包子豆浆,你以前最喜欢吃的。艺看着比我的好,面团又白又软,你尝尝看?” 尹谌看也没看一眼:“我吃过了。” “吃过了啊……”唐柊呆呆地重复了一遍,拎着袋子的垂放下去,“我应该早点起来的,没想到你这么早。” 尹谌没再说话,拎起桌上的背包进卫生间收拾洗漱用品。 因为准备退房了,房间门大开着,这里隔音一般,开着水龙头也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唐柊在打电话,说话声混杂在脚步声忽远忽近:“是啊还在n城……今天赶不上,晚上首都那边还有工作……糖葫芦想我了吗?告诉它过阵子我就来接它……奶奶你也一起来呗,我现在赚钱啦……那好吧,首都的气候确实不太好……吃了吃了,最近都挺好的,没什么不良反应,您就放心吧。” 收拾完出来的时候,唐柊刚挂电话,看见尹谌拔房卡要走,忙拎起暂放在桌上的早餐疾步跟上。 出门前尹谌回头看,自己睡的那张床也收拾好了,整洁得好像没人住过。 唐柊跟在尹谌后面上电梯,没事人一样闲聊:“你睡觉不是挺老实的吗?床单都没乱,不像会踹被子的样子嘛。” 当年尹谌说晚上踹被子本就是为身体不适找的借口,而身体不适的原因是受唐柊发情期影响。回想自己用心良苦地为他保守秘密,到头来全都是一厢情愿,尹谌不禁在心里自嘲。 楼下前台只有一名服务员,尹谌先退房,唐柊戴上口罩跟在后面把房卡递过去,一面等里面办退房续,一面不住地瞟尹谌,生怕他一声不吭地走了。 尹谌暂时走不了,因为同行的两位同事还没下来。 他走到待客区的沙发上坐下。宾馆大堂面积不大,更没有隔音可言,前台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耳朵里。 “您是19号房住客?” “是啊。” “实在对不起,昨天交接班匆忙没来得及报修您所在房间的淋浴器故障,今早刚刚核实了这个失误,非常抱歉影响了您的入住体验,我们正向上级申请给您补偿。” “啊……没关系,我去别的房间洗过澡了,你们这里床很软,睡得很舒服,补偿就不用了。”唐柊说着扭头往尹谌那边看了一眼,确认他还在,又转回去,“记得找人修一下,小心下次被别的客人投诉。” 等了几分钟,接到同事发来的消息说马上下来,尹谌站起来,准备先去外面打车。 退完房在边上翻看杂志的唐柊立刻跟上。他眼里只有尹谌,别的都无暇关注,走到门口,被蜂拥而入的一帮高个子男人围住的时候还是懵的。 “唐柊,你真的是唐柊吗?” “我喜欢你很久了,从你刚出道我就喜欢你了。” “别怕,我对你没有其他想法,就想亲眼看看你。” “来n城怎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去接你,带你住豪华酒店。” “光看眼睛就知道你本人比照片上还要美,让我死也值了。” …… 事出突然,没来得及躲避,唐柊就被这群人的你一言我一语淹没了。 他记得不久之前助理说过有些alpha的爱好就是意淫他这样的ega艺人,他们大多是现实生活不如意的lser,仗着自己是alpha耀武扬威,跟踪追车、改航班、查私人住宅地址,无所不用其极,还滥用信息素逼人就范,是比私生还要恶劣的存在。 此刻的唐柊慌乱不已,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alpha信息素的瞬间,他就双腿打颤,后背也开始冒冷汗。 他条件反射地先抬护住腺体,踮起脚越过人群往前张望时,只看到尹谌快步走出大门的身影,后来被不知谁的推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站稳后再抬头张望,什么都看不到了。 好在这是公共场合,宾馆前台见事态不妙立刻呼叫大楼保安,两个eta保安虽说敌不过五六个身强体壮的alpha,倒也能顶一阵子,唐柊便借撤退,打算在前台的指引下走后门溜。 那几个alpha见他要走,放弃跟那两个保安缠斗,转过来继续堵他。 “你别走啊,让我再看看你。” “好香啊,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告诉我好不好?” “我可以摸摸你的吗?” 唐柊被充满压迫的alpha信息素弄得头昏脑涨,豆大的汗珠自额头簌簌滚落,甚至出现了眩晕想吐的应激反应。 推搡眼看一丝力气也使不出了,一只陌生的向他伸来,即将触碰他的脸、摘掉他的口罩时,一件带着熟悉味道的外套从天而降落在他身上,瞬间盖住他大半颗脑袋。 混乱,唐柊只隔着衣服听见一个命令般的“走”,嗓音低而沉稳,让他紧绷的神经立刻放松下来,哪怕目不能视,也敢放心大胆地跟着那人走。 耳边的喧嚣声渐渐远离,唐柊在心里默数,第二百八十步的时候,拉着他胳膊指引他前行的人松开了。/p “到了。”尹谌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衣服,随挂在臂弯里,“前面左拐路口可以打到车。” 在黑暗里闷久了,唐柊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阳光直射,再去看尹谌的脸,仍是找不到冷漠以外的情绪,好像他只是随救下一个素不相识的ega,好像刚才捕捉到的一点怒意是自己的幻觉。 不过他还是回来了,他还是没有放下我不管。想到从前的那句“怕你被欺负”,唐柊干涸已久的心久违地得到了一滴甘甜。 一丁点,也足够他欢欣雀跃。 唐柊连道了几声“谢谢”,还用上肢体语言鞠了个躬,标准的九十度,跟他在粉丝见面会上鞠的躬一样真诚。他自己没觉得哪里不对,倒把尹谌给弄愣了。 看见唐柊裸露在外的一段白皙后颈,尹谌犹豫再,还是说:“出门记得戴防咬项圈,或者用阻隔贴。” 唐柊猛提一口气,差点被这句关心砸懵。 哪怕他知道这只是一句普通的善意提醒,有可能与作为医生的职业习惯有关,毕竟ega不做任何防护措施出门,本身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带了的,走得急忘了贴。”唐柊摸着自己柔软如初的后颈,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庆幸当时再苦再难也没放弃,“没想到会碰到那些坏人嘛,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尹谌没再说什么,接了个很短的电话,就转身往宾馆正门方向去。 唐柊拼命劝住自己别跟上去,别再像之前那样一个冲动扑上去,徒惹人厌烦。 “注意安全,一路顺风!”他冲尹谌的背影挥,然后用无人听见的声音讷讷自语,“我们首都见。” 天快黑的时候,戴着帽子口罩全副武装的唐柊从高铁站出来,一眼就看见一袭醒目红衣的助理钱小朵。 坐到车上,钱小朵先拧钥匙开暖气:“冯姐拨的款不够吗,干嘛坐火车回来?” 冯姐是唐柊的经纪人,当年就是她把唐柊从餐厅传菜岗位上挖出来,送他进的娱乐圈。 “够啊。”唐柊扯开拉链低头嗅了嗅,他捂了一路,留在身上的充满安全感的alpha信息素还是散得很快,就要闻不到了,“我想坐火车嘛,正好是从我家乡到首都的,多难得。” 钱小朵翻白眼:“于是你浪费了人生宝贵的四个半小时。” 唐柊傻笑了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不出来了。 他坐着发了半分钟呆,然后拍拍驾驶座椅背:“药呢,帮我带了吗?” 钱小朵从包里翻出一个写满英的药瓶:“救命药,怎么会忘。” 接过药瓶,唐柊熟练地拧开瓶盖倒出两颗扔进嘴里,再喝了一口矿泉水,闭眼咽下去。 因着年纪相仿,钱小朵和唐柊的相处模式更接近朋友,她看着唐柊吃药,表情也跟着狰狞起来:“总觉得你吃的是断肠毒药。” “差不多。”唐柊又喝了口水,拍拍胸口疏通食道,“副作用上来的时候生不如死。” 钱小朵打了个寒噤:“这药是用来促进腺体恢复的?就不能不吃吗?” eta即便上过生理课,也无法深刻了解腺体之于ega的重要性。 唐柊拧上瓶盖:“不吃可能真的会死。”顿了顿,又说,“我想活着。” 车子开在路上,金鱼脑钱小朵才想起来:“你这次着急拿药是不是跟堵到酒店门口的那几个alpha有关?” “有一点吧,不过本来也到该吃药的时候了。” 唐柊歪在后座,恹恹的没什么精神,钱小朵怕他在车上睡过去耽误晚上的拍摄,想着法子逗他说话:“那你这次跟冯姐请假去n城,就为了参加同学聚会?” “嗯。”唐柊眼睛半阖,声音拉得很长,“很重要的同学聚会。” 和世界上所有粉丝一样,钱小朵对唐柊的感情生活抱有强烈的好奇:“上次粉丝提问你说初恋在高,是不是见到他啦?” 唐柊刚要回答,兜里铃声大作。 来自归属地为首都的未存储号码,扫过尾号就知道是谁了,唐柊按了挂断,没到半分钟又打过来,再次挂断。 “尹二少?”在开车的钱小朵问。 唐柊“嗯”了一声,总是带笑的嘴角垮着,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不太开心的样子。 钱小朵从后视镜里观察他的状态:“冯姐说了,你要是不喜欢尹二少的话,也不要拒得太难看,尹家的背景咱们惹不起,最好温和处理,别让他一个不高兴……” “我懂。”唐柊知道她要说什么,“圆滑灵一点嘛,动动脑子嘛,冯姐都快把我耳朵念出茧了。” 钱小朵笑起来:“你知道就好。” 静默了一阵,她再起话头:“话说,我一直以为你恐a。去年有次拍摄,有个alpha粉丝给你递礼物,当时你就脸色煞白,到车上还在抖,可把我吓坏了。” 似是想起那些不堪往事,唐柊垂低眼帘:“也不算恐a吧……至少和他在一起,我就不怕。” “他?”钱小朵的关注点立刻跑偏,“同学聚会的那位初恋?” 唐柊索性没否认,并把饱读爱情小说的钱小朵当军师,将这几天自己的所作所为大致叙述一遍,问:“我是不是太心急了?” 钱小朵怕打击到他,隐晦道:“确实……有这么一点点心急,你不是说要等身体完全好了再行动吗?” “计划赶不上变化,不急不行啊。”唐柊想起崴脚那天在医院碰到的江姓护士,顿时蔫了,“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再不行动就晚了。” 慢半拍的钱小朵突然发现华点:“等一下,你们俩在一个学校,他也是ega吗?” 唐柊:“他是alpha,我们上的eta学校。” “……真会玩,不怕被发现吗?” “他先发现我是ega,为了帮我隐瞒,他也假装不知道。”唐柊身体前倾,撑着下巴看窗外,眼里映着点点灯光,柔软的嘴角向上扬起,“真傻。” 从不错过任何浪漫爱情故事的钱小朵追问:“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alpha的?” 刚弯出些微弧度的唇角僵在某个定点,前方道路拐弯,唐柊眼的灯火随之熄灭。 说好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可他总是无法自控地沉进回忆里。 而把迷失在过去的自己抽离出来,如同剔骨抽筋。 唐柊深吸一口气,然后缓慢地呼出去,似将那些当时难以承受的东西重重拿起,再轻轻放下。 “别人告诉我的。”他平静地说。 第51章 回到首都,天气仍未转晴。 尹谌当天就回到岗位,周五、周六两天把之前落下的值班补上,周日正好能休息。 这天晚上急诊科很忙,新病患一批接着一批地往里送,几个坐班医师忙不过来,尹谌接给一位晕倒的老太太做了气管切开,再给一个喝醉酒打架弄伤胳膊的患者缝了针,忙完水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又有个从楼梯上滚下来满脸是血的青年被推了进来。 晚班时间是下午四点到隔天零点,尹谌生生忙到凌晨近两点才下班。 神经紧绷久了,骤然放松的时候疲乏成倍袭来,回到办公室趴在桌上眯了会儿,累极了的尹谌是被江瑶叫醒的。 “别在这儿睡啊尹医生,小心着凉。” 尹谌慢吞吞地站起来,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眼神还有点木。 江瑶拿起他挂在椅背上的外套递过去:“快回家睡吧,满打满算还能再睡五个小时。” 尹谌接过外套,道了声谢,走到门口发现还有人跟在身后,转身问:“有事?” “其实也没什么……”江瑶举起的袋子,“就上次我爷爷挂急诊的事,奶奶一定要感谢你,我跟她说医生不能收红包,她就做了些包子让我带给你尝尝。” 像是从尹谌的表情看出他又想拒绝,江瑶已然有了经验,没等他开口就抢话道:“就几个自己家做的包子,老人家的一点心意,尹医生你就收下吧,不然我回去没法跟爷爷奶奶交代。” 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显得有些失礼。尹谌想了想,接了过来:“麻烦帮我向两位老人家转达谢意。” “好的。包子都是蒸熟的,要吃的话微波炉加热就行。”江瑶很高兴,语气都活泼起来,“那尹医生你快回去吧,明天……哦不,今天白天见。” 拎着包子走出医院,在大门的拐角处碰到唐柊时,尹谌几乎没有觉得意外。 不知从何时起,他仿佛默认了唐柊出现在哪里都不稀奇。 “刚出差回来就加班,你们医院怎么回事啊。”唐柊两插兜,在风缩着脑袋跟上他的脚步,“不过我也刚收工,一组照片拍了六个多小时,腿都站麻了。” 尹谌不知道该说什么,让他走他横竖都是不会听的,想躲开他的似乎只有搬家换工作这一条路。 就算搬了他也有本事再找来,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无视,等他累了、觉得没意思了,自然会放弃。 抱着这样的想法,尹谌在路边拦了辆车。没承想唐柊也早有准备,他这边刚拉开车门上去,唐柊动作迅捷地绕到另一头开门上车,两人几乎同时占据后座的半边。 尹谌当即就伸拉车门要下去,唐柊先他一步对前面的司道:“师傅,春韶湾。” 司以为他俩一起的,油门一踩,车子“嗖”地开了出去。 这个时间不容易打车,尹谌也不好意思麻烦司再停车。索性唐柊报的是他家地址,总共也就二十分钟路程,尹谌既坐之则安之,松开了门把。 唐柊屏气凝神盯了一阵,确定尹谌打消了跳车的念头,才舒了口气。 他注意到尹谌上的袋子:“这是什么?”凑近耸耸鼻尖边看边嗅,“包子吗?那位江护士送的?” 尹谌本不想回答,忽然想起唐柊那滔天的醋劲,心想承认的话说不定会让他早点退缩,于是干脆“嗯”了一声。 唐柊果然立刻沮丧起来,又靠近了点观察那包子:“一二四五……才六个褶,艺不怎么样啊,我至少能捏出十五个褶。” 跟自己做的包子做了一番比较,唐柊找回了点自信。就一点点,还是开心不起来,闷声问:“我可以吃一个吗?今天到首?r/ 季透先スぷ髁耍姑怀酝矸鼓亍!?/p 尹谌歪靠在窗边正打算休息一会儿,听说他没吃饭,下意识皱了下眉,然后又低低“嗯”了一声。 车里开了暖气,广播里放着轻柔的音乐,因为疲累变得沉重的眼皮缓缓下沉,不多时,尹谌便睡了过去。 这场短暂的小憩格外舒适,至少比趴在坚硬的办公桌舒服得多。被窗外的灯光照醒时尹谌还有点迷糊,支起脑袋扭头看,惊觉自己刚才靠着的是身旁人的肩。 这个发现令尹谌有一瞬的慌乱。他分明记得睡过去的时候靠的是窗户,可能是睡着之后无意识靠向另一边,唐柊也没把他推开。 唐柊自然是舍不得推的,从前尹谌就爱靠在他肩上打瞌睡,坐车的时候,还有看电影的时候。久违的靠近令唐柊心脏狂跳,他挺直腰杆保持姿势,不敢大喘气,吃包子都细嚼慢咽,生怕把尹谌弄醒。 然而再长的路也有尽头,尹谌醒来的时刚刚好,前面拐弯就是小区正门,他也终于对唐柊说了今晚第一句除了“嗯”以外的话:“抱歉,睡着了。” 听到如此生分的道歉,说不失落肯定是假的。 “没关系,不是给你白靠的,我也收了利息。”唐柊说着举起空空如也的袋子,笑容发虚,“那个……我好饿啊,一不小心就都吃完了。” 吃包子一时爽,闹肚子火葬场。 第二天上工,唐柊隔半个小时跑一趟厕所,钱小朵给他买了药,问:“吃什么好东西了呀,肚子都吃坏了?” 唐柊猛灌一大口热水:“冷包子。” 钱小朵无语:“知道自己胃不好还吃冷的……吃了多少啊?” 唐柊伸比了个“5”。 钱小朵目瞪口呆:“屯膘过冬吗这是?” 唐柊摇头:“被逼无奈罢了。” 他也觉得自己幼稚,从前不让尹谌看别人写的情书,现在不让吃别人送的东西,可他控制不了心头翻滚蔓延的嫉妒。 想到分开的年,尹谌说不定收到过来自许多人的示好和爱慕,唐柊就紧迫感满满,立刻吩咐钱小朵:“帮我买几斤面粉,还有猪肉馅,收工之后送到我家里。” “又要做什么好吃的?我也要。”馋嘴的钱小朵非常乐意帮他采购食材,“送到新家还是旧家啊?” “当然是新家。这次可能不够分,你的等下次吧。”唐柊冲她眨眨眼睛,“刚搬家,拜访邻居才是正经。” 周日难得休息,忙活了一晚上的唐柊还是早早爬了起来,洗脸刷牙,吃了两个昨天晚上自己做的包子,出门前往市郊的某大型摄影基地。 根据班长发来的消息,苏韫这两天都在这边出差,唐柊在班级群里没能加上他的微信,打算亲自去找他。 戚乐的原话是:“你离开那阵子他天天给你擦课桌盼你回来,这些年虽然没提,我看他的样子也没多记恨你,好好道个歉,说明原因,他未必不能谅解。” 道歉是肯定要的,但是原因唐柊说不出口。不过哪怕和好的会渺茫,他也应该试一试。 到地方问路,辗转找具体的棚,进去的时候苏韫正在专心致志地调镜头,调整完毕举起来试,画面对焦在门口位置,站在那里的美人弯起眼睛冲他笑,惊得他一抖直接按了快门。 “苏苏你做摄影师了呀。”唐柊并不好奇不小心落入镜头的自己长什么样子,“你唱歌那么好听,我还以为你以后会从艺呢。” 苏韫用镜头布慢条斯理地擦相:“会唱歌的跑来拍照片了,不会唱歌的成了大明星,那话怎么说来着……哦,世事难料。” “不是什么大明星,混口饭吃。”唐柊知道他心里有气,尽量顺?r/ 潘吧阌笆Ω茫苋俗鹁矗囊捕啵纫院竽阌锌眨胰镁腿嗽寄愀遗摹?/p “不必了。”苏韫打断他的示好,“我就是个玩摄影的菜鸟,大明星的活儿我可接不起。” 唐柊被怼得尴尬,小小地“哦”了一声。 一直到午,唐柊都杵在棚里没走,还跟着工作人员一起订了份盒饭。 午餐时间,苏韫那边在忙着给一组照片收尾,唐柊怕他的饭放凉了,捧在里捂着,趁无人注意,转过去把自己那份里面的虾夹到苏韫那份里。 上学的时候两人家里条件都不好,经常这样换东西吃,苏韫爱吃海鲜,唐柊连指甲盖大的虾米都会夹给他。 仔细把菜分好,确定看不出动过的痕迹,唐柊盖上盖子转过去,正对上苏韫隐带怒气的面孔。 被抓包的唐柊语无伦次:“你的饭在这里,我、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拿起自己那份饭扭头就走,刚跑出去几步,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喂,你不去追尹谌,跑我这儿来干吗?” 唐柊以为自己听错了,试探着转过身,看见苏韫两叉腰站在那儿喘粗气,脑袋里更乱了:“我……我马上就去接他下班。” 苏韫噗嗤笑了:“行程安排得很紧凑啊,大明星果然日理万。” 这回,唐柊没在他脸上找到嘲讽,语气也没有揶揄的成分,还是那个没事总爱调侃他两句、陪他度过许多艰难岁月的同窗好友。 这边昔日好友冰释前嫌,那边尹谌好不容易有个假期也不得闲。 上午先去了趟尹家,本想给爷爷做完基本的身体检查就走,谁料他那个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的父亲居然回家了,一个电话把在外面玩的弟弟尹谦也叫了回来,老青四个alpha坐下来吃了顿气氛微妙的饭。 饭毕,两位长辈去书房说话,尹谦拽着正在写记录表的尹谌东拉西扯,半天才切入正题,问他懂不懂怎么追ega。 “哥你是不知道,那个小明星难搞得很,他竟然敢挂我电话,一挂就是俩!”尹谦又气又愁,“哥你说怎么办啊,我都跟朋友夸下海口说今年内把他搞定,要是搞不定就丢人丢大发了。” 从来没被唐柊挂过电话的尹谌给不了什么有效意见,眼皮都没掀一下:“以后别吹牛。” “我见过的ega都很好哄的,没道理就他不一样啊。”尹谦抓了一把头发,“我看网上说他喜欢吃糖葫芦,养的狗都叫糖葫芦,你说我是每天给他送糖葫芦呢,还是干脆给他包个糖葫芦车?” 悬在纸页上的尖停顿了下,尹谌抿唇不语。 尹谦性急,非要从他嘴里撬出话来:“你说嘛哥,追你的人多,你经验丰富,依你看他会喜欢哪个?” 眼神微不可察地暗了一下,尚未明晰的情绪飞速从眼底敛去。 “都不喜欢。”尹谌冷声说。 下午离开尹家大宅,回去之前,尹谌先往医院走了一趟。 之前他经过的那位腺体切除的病人今天出院,他想送送她。 和刘医生一起赶到病房,病人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家属见主治医师来了,围上前又是一顿千恩万谢。 刘医生在那边向家属交代术后保养注意事项,尤其是需要家人配合的部分,尹谌这边趁病人还在,又翻开病例看了一遍,核对开的药品种和剂量是否有误。 正看着,耳边突然炸开刺耳的玻璃破碎声,坐在床边的病人不小心将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偏头的瞬间,尹谌就捕捉到扩散在空气的古怪气味。 “不好意思滑了一下,把这东西给砸了。”病人拿起一边的扫帚,尹谌要帮忙,被她阻止了,“这是 驱散alpha用的喷剂,还是我来吧,尹医生最好不要靠近。” 由于只是来医院转一圈,今天尹谌没用阻隔贴,令人不适的刺激性气味熏得他眉宇微蹙:“驱散alpha用的喷剂?” 病人小心地把碎玻璃扫进簸箕里:“是啊,以前用来防止alpha接近的。”说着抬摸了摸后颈曾经有腺体现在只留一条疤的位置,“防咬项圈还有ega专用阻隔贴什么的是近两年才普及的,早前我们就用这个,喷一下就好,很方便。” 这种喷剂尹谌只在书本上见过,说这味道会让大部分alpha感到不适和抗拒,从而无法轻易靠近,后来出现了阻隔贴和项圈这类效果更好、对身体也无负担的物理阻隔用品,驱散喷剂就慢慢被取代,如今市面上已经很难买到。 不过也不是完全找不到,这药保质期长,且价格昂贵,定有部分人里还有存货。 所以让尹谌疑惑的并不是这种药剂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是它的味道。明明是第一次见这种淘汰药剂,可他对这味道似曾相识,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 “别看这小小一瓶,可耐用了,这瓶都是我八年前买的了,一直揣在身上,现在还有味道。”已经摘除腺体的女病人垂头看着簸箕里的碎片,那些令人恐惧的回忆都化作一声叹息,“不过现在用不着了,碎了也好,是时候彻底跟过去告别了。” 唐柊觉得自己最近运气不错,之前延时收工正赶上尹谌下班,今天随便跑趟医院还能碰到刚查完房的尹谌。 首都的秋冬昼短夜长,白天没有夜里那么冷,唐柊用不着蜷缩脚,从郊区回来的路上一直捧着跟苏韫聊天。 两人很默契地都没提那年,苏韫问他:你这几天在忙什么?比上次同学聚会看着瘦了。 唐柊不好意思说吃了五个冷包子闹肚子的事:追人呀,还有搬家~ 苏韫:尹大少是不是很难追,要我帮你吗? 唐柊:确实很难,他要是有你一半好哄我就心满意足了~ 苏韫发来一把血淋淋的砍刀。 唐柊笑起来:他连微信好友都不肯加……不过我会努力的!~ 得到朋友的支持,唐柊浑身充满力量,跟着尹谌的脚步也轻快起来。 可惜没能蹭上车。今天尹谌自己开车,出了医院大楼就往地下停车场去了,唐柊看他掏出车钥匙才反应过来,转身就走楼梯往地面跑,打了个车往春韶湾冲。 出租车司开车生猛,在小区门口下车后一路狂奔,唐柊还是在尹谌之前抵达楼下。 电梯里,好不容易抚平喘息的唐柊跟尹谌搭话:“今天不是休息吗,干吗还去医院啊?” 尹谌像在思考什么,神色有些怔忡,下意识回答:“病人出院。” 唐柊忙抓住这个会多说两句:“什么病啊?也是分化科的吗?” 尹谌还在出神:“腺体摘除。” 这四个字戳到唐柊的敏感神经,他打了个哆嗦,抬摸了一把后颈,又在尹谌轻扫过来的视线下讪讪地放下,眼帘也跟着垂低,小声说:“摘除……听起来好可怕啊。” 电梯抵达20楼,唐柊没跟着出去,站在轿厢里冲尹谌挥:“待会儿见。” 尹谌没多想,打开门进到家里,刚换鞋脱下外套,门被敲响了。 不到分钟,刚才还两空空的唐柊去而复返,拎着几袋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东西站在门口。 “这是我奶奶腌的咸鸭蛋,这是我做的包子。”展示完腾不出,唐柊索性把东西挂在门口他亲自组装的衣架上,热情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唐柊,刚搬到楼上的新邻居,你可以叫我唐木冬或者木冬冬!” 第52章 自那天起,尹谌的独居生活发生了一些不明显却足够察觉的变化。 比如楼上原本空着的房子有人搬了进来,连续好几晚能听到叮铃哐啷整理东西的声音,细碎的脚步声一会儿从卧室到客厅,一会儿从客厅到厨房,时而欢快急促时而拖拉磨蹭。 没被在医院围堵的那些日子,尹谌甚至可以从这动静判断出楼上住户每天什么时间回家,还有今天心情如何。 再比如经常会收到来自邻居的投喂,从包子馄饨葱油饼到饼干曲奇小蛋糕,无所不有。自打有天目睹两个家电城的搬运工扛了一只大烤箱上去,楼上住户待在厨房的时间更长了,产出物也更加丰盛。 尹谌不收,唐柊就把吃的装袋挂在他家门上,被抓包了就眨巴着眼一脸无辜:“我给楼上楼下的邻居们都送了啊,你家隔壁的小两口都说好吃。” 任由食物挂在门上会被物业找上门,扔掉又可惜,尹谌陷入两难。 好在楼上的新邻居也不是每天都有空,闲了没几天就开始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医院楼下也没空蹲了,十一月的某一天,尹谌回家看到门上贴了张纸条,上书:最近太忙啦,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哦! 尹谌松了口气,晚上自己在厨房煮粥时,打开冰箱看见一排整齐的咸鸭蛋,耳边只有烧开的锅里咕嘟声,楼上使用率极高的厨房毫无动静,竟无端地让人有点不适应。 不过这些微妙的感受很快被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取代了。 年底工作繁忙,还要准备月底的执业医师资格考试的综合试,尹谌这阵子都在医院和家两点一线跑,连着大半个月没回尹家,尹正则天两头给他打电话。 没什么要紧事,说来说去还是那些话:“能不能考上都无所谓,去医院工作也是为了历练,不求你在这方面有什么大建树,毕竟总要回来帮家里的忙。” 尹谌说没有转行的打算,尹正则就哈哈大笑:“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的,只要是alpha都争强好胜,这个家迟早要交到你上。” 虽然尹谌已经不为尹家制约,这样笃定的话难免让他有压力。 回想大学念到一半时,尹正则通过多方段调查到他是alpha的事,亲自到他学校里找他谈话,经过一番据理力争,尹正则开明地表示未来由他自己选,但是性别栏要改成alpha,族谱也要跟着改,尹谌为了继续念书答应下来,却给后来的种种矛盾埋下了隐患。 当时尹谌也征询过母亲的意见,向来不支持他与尹家来往的林玉姝没来由地态度软化,说“无论如何你也是尹家的人”,几乎没有对尹正则的安排提反对意见。那时候尹谌只当母亲上了年纪想开了一些事,现在想想,才发觉其的蹊跷之处。 林玉姝偏执惯了,当年为了报复父亲报复尹家,不惜带他远走他乡隐姓埋名,一个人固有观念根深蒂固,哪那么容易改变? 然而目前的线索匮乏,让尹谌从总结出什么实在困难重重,他只好两边应付着,循着模糊的轨迹慢慢探索搜集。 离考试还有一周时间,整天无所事事的尹谦也来凑热闹。 他先给尹谌打了个电话:“哥,我追的那个小明星搬到你现在住的小区去了!” 难得休息的尹谌正在看书,闻言敷衍地“嗯”了一声。 “你猜他住在哪一栋?”尹谦兴致勃勃地自问自答,“就住你那栋,你家楼上,你说巧不巧?” 尹谌:“……巧。” 半小时后尹谦就到了,先到楼上按门铃,无人应门,才灰溜溜地跑到楼下投奔亲戚:“他怎么还没回来啊,哥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尹谌怎么会知道唐柊什么时候回来?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尹谦。 “你自己问他。”尹谌说。 尹谦垮着脸:“他不接我电话啊,不知道是不是拍戏太忙。” 想到身在外地还每天早晚次不懈地加自己微信,甚至学会用备注唱歌吸引注意的某人,尹谌拿起 点开微信,下方通讯录果然又冒出来一个“1”,点进去看,今天改唱儿歌了,备注栏里醒目的一行:找呀找呀找朋友~ 指在屏幕上悬空暂停,尹谌觉得自己的犹豫来得莫名其妙,在身旁的尹谦不知道第几次拨电话被挂后,果断地左滑删除。 兄弟俩除了都姓尹,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没有相似之处。 尹谌继续静坐着看书,尹谦坐了半小时换了八个姿势,实在闷得慌,忍不住跟尹谌说话:“哥,楼上的一个人住还是有别人啊?” “一个人。”尹谌说。 “你怎么知道?” 这个问题尹谌没法答,总不能说从脚步声听出来的吧。 “唉。”思春少男尹谦又掏出翻阅心上人的照片,“你说他那么漂亮,会不会早就被其他有权有势的alpha给包了啊?” 尹谌薄唇紧抿,没再做声。 就这样边工作边学习边忍耐各种各样的打扰,试那天,尹谌竟发挥得不错,如果这次顺利通过,明年春天就可以拿证挂牌成为正式医生。 刚出考场,刘医生就打电话来询问情况,尹谌如实说没问题,刘医生在那头爽朗大笑,问他在哪里,说要请他吃顿好的犒劳一下这段时间两边兼顾的辛苦。 “不辛苦,都是应该的。”尹谌说,“今天有个老同学来首都出差,我跟他约好一起吃饭。” 刘医生当即便放行:“那你们年轻人玩去吧,顺便瞧瞧周围有没有适合交朋友处对象的,要是因为工作耽误了你的终生大事,咱们医院可赔不起啊。” 尹谌当玩笑话应下了,挂断后就给贺嘉勋打了过去:“我这边忙完了,你在哪儿?” 另一边,首都场,背着不多的行李走出舱的唐柊刚一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就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秋末冬初的首都风很大,行道树的叶子掉得零八落,在寒风苟延残喘地挣扎。 上了车,听说唐柊今晚要去首都市心的一家知名日料店用餐,开着车的钱小朵大惊小怪:“那家挺贵的吧,你居然舍得?” 唐柊对自己给人留下的抠门印象心知肚明,撇嘴道:“好朋友来这边出差,当然要请他吃顿好的。” 虽然刚从剧组出来,明天唐柊还是被安排了满满的工作。 钱小朵把唐柊在饭店门口放下,降下车窗提醒他晚上早点睡明天别迟到,唐柊嘴上应着,心里想确实要早点回去,掐指一算上次给尹谌的包子应该吃完了,得做新的送过去。 冰箱里还有面粉,肉馅可能不太够,回去的时候顺道去超市买点虾,这次做虾仁馅的吧。 一边走路一边计划着,唐柊走进苏韫在微信里告诉他的那家饭店时,还在埋头思考,被服务员引到包厢时刚要喊上一句“苏苏你选这地方是想我破产吗”,抬头看见一屋子个人,登时张口结舌。 贺嘉勋率先反应过来,“砰”地拍了下桌子,指着对面的苏韫道:“好啊,你又是故意的!” “难得一起出门,老同学见个面怎么了?”苏韫淡定地倒茶,招呼唐柊过来坐,“你坐我旁边,等下就上菜了。” 唐柊小步小步地挪过去,都没敢看正对面的人的表情。 屁股刚挨着坐垫,斜对面的贺嘉勋噌地站了起来:“苏韫你还是人吗,上学的时候骗我利用我,现在多大岁数了又来这一出?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傻逼对吗?” 他是典型的炮仗脾气,火蹿上来就压不住,苏韫去拉他也被他甩开了。 “你出差要我陪,我这不就陪你来了吗?”站起来比贺嘉勋高大半个头的苏韫劝道,“先吃饭。” “吃你妈的饭!”贺嘉勋越想越气,指着唐柊道,“既然你这么爱帮他,连吃顿饭都不忘给他制造会,以后不如跟他过好了。” 唐柊:“……” 言罢贺嘉勋摔门而去,苏韫似乎习惯了他这样发脾气,对席上的二人说“你们先吃”,就追出去了。 抽拉木门关上,不大的包厢里霎时安静下来。 唐柊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搓搓,又喝了一口,确定对面的人暂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硬着头皮道:“那个,我不知道苏苏他们还约了你。” 好半天,才听到一个低沉的“嗯”字,唐柊鼓起勇气抬头,尹谌也在用沉静的眸子看他,视线交接的瞬间,唐柊心脏猛地一缩,忙把头低了回去,然后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大半个月不见,心里分明惦念不已,人坐在面前就控制不住地胆怯起来。 一道道精致的餐食送进房间,两人拿着筷子面对面吃。 唐柊的心思压根不在吃东西上,这样独处的环境令他分外紧张。他既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又怕出去的两人突然回来,心不在焉之下生鱼片沾多了芥末,一口下去呛得捂嘴猛咳,眼泪都辣出来了。 他扭头咳嗽了会儿,转过来时忽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出现在视线里。 尹谌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唐柊愣了下,而后忙脚乱地拿起来喝,连说了好几声“谢谢”。清淡的水冲散了刺激性很强的辣味,不知为何,唐柊的眼眶还是热的,更想哭了。 因着这杯可能是举之劳的茶水,唐柊没有先前那么畏缩不前,总算起了个话头:“这阵子是不是很忙啊?我看你都瘦了。” 尹谌抬眼,视线扫过唐柊穿在外套里面的空荡毛衣和支棱在细瘦脖颈下的两条凸出锁骨,启唇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顺利地开了头,唐柊受到鼓舞,接着从拍戏时的见闻说到回家后的安排,问尹谌喜不喜欢虾仁馅儿的包子没得到回答,又问他喜不喜欢吃日料,喜欢的话他可以学。 “日料我很少会吃,虽然现在挣钱了,也不能乱花嘛。”唐柊斟字酌句生怕露破绽,可急于讨好的目的根本掩盖不住,“你应该挺喜欢的吧?以前在n城都没见你吃过,早知道当初就攒钱请你去吃日料了。” 提到过去,心头难免生出些遗憾。索性尹谌没打算回答,唐柊赶紧调转话题:“不过上学应该也没办法常吃这个吧?你们学校的食堂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啊,有糖葫芦吗?” 沉默了一会儿,尹谌说:“问这些做什么?” 唐柊把他的回应当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信号:“说起来n城十五的食堂,我们俩当时都没什么会去,据说现在的菜色比之前好多了,学生都不用整天往外跑了。我就是好奇嘛,想知道大学食堂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比外面便宜……” 连绵的回忆经由他的话语牵出,尹谌似是想起什么,面上隐约浮现几分阴霾。 他用无甚起伏的声音问:“跟你有什么关系?” 唐柊被噎了一下,脸色发白,嗓音渐渐压低:“就是……好奇嘛。” 好奇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好奇你还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不得不说苏韫很会挑地方,这家日料店环境清雅,最是适合谈话聊天。唐柊心里天人交战,纠结再,还是不愿辜负好友的好意,打算趁此来之不易的会把话说清楚。 他放下的筷子,做了几次深呼吸,说:“之前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还生我的气,我可以等你慢慢消气,等到你愿意接受我。在此之前,我会一直对你好……不,以后也对你好,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哪怕做的都是对未来的展望,思绪仍然无可避免地被引到与当下有重叠部分的片段——恼人的秋雨,猝不及防的一场打斗,两个受伤的少年依偎在雨,分食一包碎得稀烂的菜园小饼,互相祝愿对方以后不要再难过。 可惜愿望终归是人的一厢情愿,这份疼痛旷日持久地延续至今,当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后来无人珍惜养护,日晒雨淋,这些年来那道疤结了掉、掉了再长,始终没有真正愈合。 被强行拉回过去的尹谌喉咙发紧,垂放在膝盖上的也鼓起青筋,像在借此 压住即将崩断失控的闸门。 他看着唐柊,沉声问道:“为什么?” 纵有一千、一万个疑问想得到解答,到嘴边只剩下个字,好像他们分开的两千多个日夜瞬息而过,回首望去,不过也就寥寥几回朝升暮落。 为什么那样做,为什么离开我……再多的为什么,归根结底,他只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对视,唐柊从尹谌眼底读到了很多东西,比如不轻易泄露于人前的疑惑,比如隐忍已久亟待宣泄的痛苦,还有轮廓晕开、面目模糊的自己。 唐柊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只要自己给他一个理由,无论多么荒谬绝伦,他都可以试着释怀,试着原谅。 只要能给尹谌一个小小的理由,他就可以自行把前因后果补齐,说不定自今日起,两人的关系就将柳暗花明。 可是唐柊做不到。 这些年来,他越是克制,就越是忍不住记起,记起尹谌的笑,还有尹谌给他的、全世界独一份的美好爱情。 那条有着两人许多足迹的小巷是他最常梦到的地方,就是在那里,磨破脚的他趴在尹谌宽阔的背上,掰着指细数背着他的这个人所有的优点、珍藏这个人对自己所有的好,并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发誓以后要对这个人很好很好。 他会把最好的都给尹谌,哪怕是编造出来的虚幻过去。 “我当时觉得很累,想快点摆脱困境,想赚钱过好日子,又、又不想连累你。”唐柊五内俱焚,说得既快又急,生怕一旦断这真假掺半的剧情就续接不上,“现在我有钱了,我不怕了,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可以对你很……” 对面的尹谌突然站了起来。 唐柊哑然失语,眼睁睁看着他向来沉静如水的眼眸里久违燃起的炽热希望,又因为他的话一点一点熄灭,直至荡然无存。 如炬的目光变得深暗,身形高大的alpha拼命收敛即将冲破胸膛的暴戾。 唐柊却从他的压抑看出一种濒临瓦解般的脆弱。 尹谌紧咬牙关,一字一顿地说:“可是我从来都不需要那些东西,我只想要……” 只想要你留在我身边而已。 我什么都不怕,只怕通往未来的路上没有你。 瞳孔猝然紧缩,唐柊的毫无血色的唇剧烈抖动几下,张合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即便在最重要的地方戛然止住,他还是听懂了。 可是一切都晚了,是他让他松开,是他选择先放弃,是他用那么残酷的方式,把尹谌一个人丢在那场冰冷的大雨里。 逝去的时光无法倒流,过期的挽回毫无价值,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唐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门口的,尹谌把账结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仓皇地在背包里翻找钱包,又在尹谌的阻拦下停住动作。 “不用了,就当给你的酬劳。”尹谌又恢复到平日里冷静理智的状态,“谢谢你送的食物。” 捏着钱包的指狠狠蜷缩,仿佛绷在弦上的箭只是被短暂冻结,此刻在一声令下后尽数向他射来,唐柊的心被密密匝匝地刺着,除了疼,更有一种温度迅速流失的空。 一前一后行至店外,望着融进浓稠夜色的背影,隔着似远非近的距离,唐柊听见自己问:“你当医生,是不是因为我?” 他知道自己很卑鄙,事到如今还在借用过去的承诺逼尹谌承认对自己还有余情。 如同一个行走在黑夜的幽灵,为了抓住失而复得的光芒,忍着灼烧心的剧痛,不惜拿从前有血有肉的自己与现今的一副残破躯壳作对比。 可惜这样的故事多半得不到好结局。 “不是。” 尹谌没有回头,任由冷硬的声音消散在深秋萧瑟的风里。 第53章 生活又回到了最初的模式。 不用看书备考的日子,尹谌继续两点一线,偶尔在下班路上拐个弯,和年底出差跟出门一样频繁的贺嘉勋一起吃个饭。 “来,咱哥俩干一杯,敬那段瞎了眼的操蛋青春!” 尹谌举起杯子又放了回去,贺嘉勋退让道:“好好好就我瞎,尹哥你至少选了个最漂亮的,还是个ega。” 换了个说法反而听着更别扭了,尹谌不同他计较,轻碰杯沿,将剩下半杯茶水一饮而尽。 “话说……”老老实实喝酒的贺嘉勋打了个嗝,“那天后来你俩怎么聊的?他那死缠烂打的劲儿,我还以为至少要磨蹭到年后呢。” 尹谌说:“没怎么聊。” “尹哥你也别有心理负担。”贺嘉勋又开了瓶啤酒,咕嘟咕嘟往杯子倒,“当时他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你为了他首都那么大的家业都不要了,还打算留在n城,啧,我要是他感动都来不及,哪里舍得把你踹了。” 说着又举起酒杯:“来,敬这段感天动地的爱情!” 贺嘉勋喝多了脑子不清醒,说话颠倒四,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刚才喊着青春操蛋,骂“看着人模狗样的咋一个比一个人渣”,还捂着心脏喊疼说要挂急诊,回去的车上又开始怀念了,摇头晃脑地念:“青春真像一道道新鲜美味的佳肴,虽然也有些差的,那盘子总是好的。” 尹谌家有专门的客房,晚上将喝得烂醉的贺嘉勋拖到家里,顺便帮他接了个来自“小小苏”的电话。 “他喝多了。”尹谌背对着四仰八叉横在床上的醉鬼,“现在睡着了。” 电话那头的苏韫表示知道了,挂电话之前忍不住提了句别的:“唐柊那天都跟你解释了吧?” 尹谌不知道苏韫口的“解释”跟唐柊给他的说辞是否一致,想来应该差不多,都避重就轻地没提那年。 尹谌“嗯”了一声,苏韫接着道:“他一定有苦衷。你知道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轻扯了下嘴角,尹谌问:“那他是什么样的人?” 苏韫沉默了。 当初他们找了千种理由万般借口为唐柊开脱,试图证明他“不是那样的人”,每当得到点希望,就被从天而降的事实否认,信任和坚持被一锤一锤击碎的滋味,没有人想再体验一次。 何况比起别人,尹谌还得到那么多剜心蚀骨的伤人言语,这年的空白才是扎在他心头的刺,越是提起就往肉里钻得越深。 唐柊以为他想要的和他真正想要的不啻天渊,但凡那堵横在间的墙还在,这道题便无解。 转眼进入腊月,与生活一同平静下来的还有楼上的动静。 总是满屋跑的脚步声悄然消失,有次下班回来早,尹谌在电梯里看见一个抱着大袋狗粮的年轻女孩,按下21层按钮后就把夹在肩膀和脸颊之间说话,言语提及好几次“放心吧一定把糖葫芦安顿好”,尹谌这才知道人不仅没搬走,还把狗带来了。 不过头顶的天花板仍然很安静,尤其是先前总在厨房附近奔忙的嘈杂声响仿佛被一键暂停,连尹谦来这边串门,竖起耳朵细分辨,都要怀疑楼上是否真的有人住。 “哥你不会听错了吧?”尹谦再一次从楼上铩羽而归,简直怀疑人生,“我贴着门板都听不到一丁点动静。” 尹谌只说楼上有人,没讲狗的事,淡淡道:“楼道有监控,小心被物业当成贼抓走。” 尹谦非但不怕,还有点小期待:“抓就抓呗,抓到了我就有理由给他打电话了。” 尹谦此人思维和行为都如弹簧般跳跃,最是想一出做一出,自把人放进门起,尹谌就隐隐觉得不安,仿佛尹谦是颗闪着倒计时信号灯的炸弹。 下午,这颗炸弹终于在他去厨房倒水的时候爆了。 端着杯被回到客厅,先看到尹谦慌慌张张把放回桌上,再定睛一看是自己的,尹谌沉声问:“干什 么了?” 尹谦从小就有点怵这个大哥,知道他是alpha之后更怵了,挠着头发道:“我没电了,就借来打个电话。” “打通了?”尹谌问。 “通了!他一看不是我的电话,嘟不到两声就接了!”尹谦激动不过秒,又丧了回去,“不过听见我的声音,立马挂了……” 尹谌无言。 他的号从学时代起就没换过,因为很少打电话,转学去n城也没换,后来回到首都,自然就接着用了。 不过唐柊现在神通广大,调查别人住所都是分分钟的事,定然知道尹谦与他的关系。思及此尹谌不禁拧眉,就是不知道唐柊是否还记得这个号码,若是因为熟悉的号码才接的电话,那这个乌龙至少有他一半的责任。 等了一阵,毫无动静,唐柊既没有再打来,也没有发短信询问,完全不附和他之前急躁冒进的行事作风。 点开微信联系人,好友申请记录停留在两周前,那顿四人变两人的尴尬晚餐当天。 看着备注栏的“对不起”个字,尹谌的呼吸没来由地乱了半拍,眉宇即便舒展开还是阴云环绕。 面对通话时长仅有秒的已接来电,犹疑良久,尹谌还是没有按下去。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多数时候因为可丈量的山川湖海拉开,只要一方向另一方靠近即可迅速缩短。而若间隔着的是时间,这距离则比山高、比海深,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唐柊的“畏”来得比旁人要迟一些,他先铆足劲一股脑往前冲,遭受几次打击全当做偿还或者历练,等到被当头棒喝,发现自己搞反方向爬错了山,天已然黑透。 他茫然四顾周遭的萧条荒芜,勇气跟随力气一起流失殆尽,他连沿着上山的路再走下去的信心都没有了。 如果别人的成功凭借的是智勇双全,他的失败便是由于既无勇也无谋,时错,方法错,一步错,步步错。 拍完广告从外地回首都的飞上,唐柊翻开那本许多年都没看完的《基督山伯爵》,主人公越是足智多谋步步为营,就越反衬他的笨口拙舌举世无双。 下飞,唐柊裹紧身上的羽绒服和围巾。这次工作时间卡得刚好,估摸着发情期就在这几天,出去时遇到几个给他塞暖宝宝还有热水袋的粉丝,唐柊一一道谢,答应他们这段忙完了会好好休息。 回住处之前,他让钱小朵在一间人少的药店前停车,亲自下车去买了一堆止疼药。 “用得着这么多吗?”钱小朵看了震惊,“不是打抑制剂就好了吗?” 唐柊懒得告诉她自从做了术后最难熬的就是发情期。 如果先前的发情期之于ega来说是发高烧那种程度的不舒服,有了后遗症和服药副作用的发情期便是发着高烧的情况下被扔到冰天雪地里,时不时还要挨上一鞭子,唯一的好处便是用剧烈的应激反应告诉他——你还活着。 钱小朵摇头感叹:“做ega可真不容易,我先前还羡慕来着,成天盼着科学家们赶紧研制出能改变第二性征的方法,现在看你这样子,想都不敢想了。” 唐柊低头整理袋子里的药盒:“也没那么恐怖。” 两人又聊了会儿别的。 “糖葫芦可懒了,你不在的这些天,我每天去给它喂食换水,想拉它出去走走他都不愿意,屁股一撅搬都搬不动。”钱小朵告状道。 唐柊笑了:“它年轻的时候不这样,活蹦乱跳的,不给它出去它就挠门抓墙,可能是换了新环境不习惯。” 前面红灯,钱小朵转过来冲唐柊挤眼睛:“偷偷告诉你,你们家楼下住了个超级大帅哥。” 唐柊:“……” “个子很高,看着像个alpha,我在电梯上碰到过他两次,我的妈呀站在他旁边心脏扑通扑通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明星呢……就是冷着脸,不太好接近的样子。” 唐柊:“嗯,是不太好接?r/ !?/p 钱小朵:“原来你见过他?他结婚了吗,有对象了吗?能住这种房子,来头应该不小吧?” 唐柊思索片刻,回答:“他是尹大少。”然后咽下喉咙里溢出的苦涩,低声补充道,“也是我的前男友。” 没有要紧事的时候,唐柊很少碰,换新之后就更少了,实体按键到虚拟按键的转变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难以适应,指尖戳在屏幕上除了滑,还冷得要命。 到家他才把上飞之前关掉的打开,信号格跳出来后,先点掉几个来自尹二少的未接电话,再点开微信,回复苏韫的消息。 木冬冬:我到家了~ 大大苏:接下来可以休息一周? 木冬冬:是的~ 回复完,唐柊把自他进门起就跳个不停的糖葫芦抱起来搁在左边肩上,走到阳台给狗盆添食加水。 蹲久了膝盖发软差点没站起来,唐柊扶着墙慢慢起身,拍了一把糖葫芦敦实的肉屁股:“胖成这样还不肯下楼运动,小臭狗。” 已迈入老年的糖葫芦甩着毛尾巴:“呜——” 进房间拿,看见苏韫问“他有没有联系你”,唐柊先是一愣,然后单慢吞吞地打字:没有 大大苏:为什么?上次谈话的情况有这么糟吗? 木冬冬: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也给他造成了困扰 大大苏:我搞不懂,有什么不能跟他说的? 唐柊想了想:什么都不能跟他说 发完这条,他想起那天的尴尬场面,打字道:抱歉,辜负了你和贺嘉勋的好意,让你们俩白忙了 大大苏:没事,就吵了一架,我们经常吵架 唐柊一惊:我以为你们俩在演戏 大大苏:他才没那么好的演技,要是事先告诉他,他肯定跟我闹翻天 唐柊深感愧疚,放下糖葫芦,两抱着打字:抱歉,害你们俩吵架 大大苏:你打字也太慢了,我这边盯着你正在输入,眼睛都瞪酸了,还以为你要请我俩吃饭呢 唐柊沉寂许久的脸上终于露了点笑:想吃什么,随你们选~ 傍晚时分,许久不出门的糖葫芦终于在主人软硬兼施下被牵出去溜了一圈。 小区管理严格,养狗必须在物业登记。填写表格时,在时间栏内写下“到明年四月”,唐柊想起自己当时一租就是半年的“壮举”,当时有多兴奋现在就多惆怅。 “怎么办呢,房钱都交了,这地方好贵的。”回到家里,唐柊摸着糖葫芦毛茸茸的脑袋,“再忍四个月吧,一到期我们就搬走,找个比这小一半的房子,够我俩住就行。” 糖葫芦:“汪!” 临近发情期,唐柊的身体提前开始出现一些不适症状。晚上他随便煮了点面条填饱肚子,早早洗过澡爬床休息。 他不想夜里疼醒,睡前吃了颗助眠的药,没想到半梦半醒还是被突然炸在耳道里的声音找回了意识。 抬起酸软的胳膊,冰凉的搭在出了一层冷汗的脑门上,唐柊正琢磨着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只听阳台方向又传来一声含糊的呜咽。 是糖葫芦在叫。 凌晨一点半,刚下晚班的尹谌乘电梯回到家,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了会儿,为防止自己睡着,上下眼睑刚要相碰就猛地睁开,紧接着便站起身,前往厨房觅食。 alpha的食量普遍偏大,他也不例外,每逢晚班到家总要再吃点什么才好入睡。 打开冰箱看见二层角落位置装在袋子里的最后两个包子,尹谌犹豫了下,然后拿出来,找盘子倒进去,洒了点水,放进微波炉加热。 今天是周末,上午他去了趟尹家。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尹正则把陆灵珊也约到家里,听说 他在医院分化科工作,陆灵珊缠着他问了许多身体方面的问题,还说要去他们医院体检。 尹谌对陆灵珊的印象已经很浅淡,当初她追到n城说不介意他是eta还要跟他在一起的事也差不多忘干净了。尹正则不知从哪里得知此事,饭桌上提到时夸陆灵珊好眼光,还说什么“守得云开见月明”,大有再撮合两人的意思。 当着一桌人的面,尹谌除了沉默什么也做不了。饭后尹正则单独找他到书房里说话,问他是不是不喜欢陆灵珊,说:“要是不喜欢的话,爷爷给你挑个更好的,反正随你心意。” 说着给你自由的话,做的却是画地为牢的事。 尹谌推说不急,尹正则就拍腿爽朗大笑:“行,不急,反正世上这么多家世好长得也好的ega,总有能让你动心的。你啊,从小就不屑于掩饰喜恶,要是碰到喜欢的,肯定早早就带回家给爷爷看了。” 尹谌当时没有反驳,现在听着微波炉运作的嗡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忽而提起嘴角自嘲一笑。 他们都不知道,其实他早就变了。 充满棱角的性子在青春年少最敏感的那段时光里被磨平,他学会了掩饰,再不似从前那样自信狂傲,再不似从前那样对任何东西都志在必得,想要天上的月亮也敢徒去摘。 好比当时他面对喜欢的人,宁愿藏在心底也不想贸然行动唐突对方。 好比他面对喜欢的食物,因为舍不得太快吃掉,也学会了不再狼吞虎咽,把它留到最后品尝。 热过的包子端上桌,香气与热气一并蒸腾。 尹谌拿杯子回厨房倒水,忽然听见楼上传来“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然后急促的脚步声从卧室一路跑向厨房。 紧接着,头顶炸开的碗碟破碎声令尹谌登时察觉事态有异,他把水壶放回去,细听楼上慌张忙乱的脚步又哒哒哒蹿回卧室,约莫两分钟后再出来,疾步冲往大门方向。 此刻唐柊的状态称得上惊惶失措。 客厅的灯都顾不上开,他摸黑随便抓了双鞋子蹬上,抱起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糖葫芦夺门而出。 深夜的电梯无人乘坐,到站的提示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发出冰冷回响。 门在眼前缓缓合上,开始下降时,唐柊才从上下牙被咬得咯咯响的反应,发现自己只穿了件毛衣就出门了。 糖葫芦更重要,忍一忍就好。 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唐柊的抖得厉害。他摸了摸怀里小狗的脑袋,糖葫芦眼睛都睁不开,软骨动物一样偎在主人怀里,嗓子里发出绵长而痛苦的哼叫。 电梯只下降了一小会儿,在20楼停下了。 门打开的时候,唐柊还在发愣,等到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更呆到说不出话。 一身肃杀黑衣的尹谌大步走进来,率先出声问:“怎么了?” “糖、糖葫芦,病了。”唐柊的大脑还卡着,条件反射地回答,“可能是,吃坏了东西。” 电梯门再次关上,右上角的数字缓慢跳动,唐柊在这安静的氛围逐渐冷静下来。 既然没回答他,那就是偶然碰到的。唐柊在心里这么想,虽然他实在想不出这个时间尹谌出门干什么。 楼层进入个位倒数,唐柊想着既是邻居,客气一下应该不至于招人烦,在抵达一楼的提示声响起前,抬头刚要说“那我先走了”,没想竟被对方抢了先。 尹谌迅速脱下没拉拉链的外套,长臂一伸往唐柊身后环绕,让他被温度笼罩。 浓郁的alpha信息素将ega瘦削单薄的身躯严丝合缝地包住,冷到肢体发僵的唐柊几乎瞬间就有了知觉。 尹谌脸上没什么表情,时隔年,他低沉平稳的声线仍充满让人心跳加速和安定心神的双重魔力。 “去宠物医院?”他替唐柊拢了拢衣襟,顺把糖葫芦接过来,“我送你们。” 第54章 凌晨的道路像一条通往未知终点的缎带,漆黑漫长,蜿蜒扭曲,偶有来往车辆的灯光一晃而过,没人知道下一站会碰见什么。 唐柊抱着糖葫芦坐后座,这是他第二次坐尹谌的车。 第一次是那天吃日料不欢而散之后,苏韫适时在饭店门口出现,不由分说让尹谌帮忙送他回家,理由是“反正顺路”。 这种要求尹谌不会拒绝,可那时唐柊失魂落魄,犹如失去了前行的目标,脑一片狼藉什么都讲不出来,后来才借加好友向尹谌说了句迟到的对不起。 那次一路无话,这次情况也差不多。糖葫芦有点晕车,在唐柊怀里吐了两次,味道散在车里十分难闻,唐柊腾出一只要去开窗,前面的尹谌偏头道:“不用开,外面冷。” 唐柊“哦”了一声,松开端坐回去,腰杆挺得直。 幸好他口袋里有面纸,随便处理了下秽物,唐柊把用过的纸团起来捏在心,生怕不小心掉在车上,弄脏干净的皮质脚垫。 转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宠物医院。 下车时尹谌又主动把糖葫芦接了过去,唐柊还没来得及提醒他当心碰脏衣服,他就迈开长腿大步往医院里去了。 规模不大的宠物医院只有一个值班医生,先看了下狗狗的情况,问:“是吃了什么东西吗?” “可能误食了老鼠药。”刚才唐柊在路上仔细回想了糖葫芦今天接触过的东西,“下午带他下楼了,在物业填表的时候没看住,我记得那边附近的草丛边上就有放老鼠药。” “下午?”医生托着糖葫芦抬不起来的脑袋观察他的状态,皱眉道,“那应该早就发作了,怎么现在才送来?” 唐柊很自责:“我今天休息得早,睡得也比较沉,没能及时发现它的异常。” 医生不再多说,开单准备给糖葫芦洗胃。 听说要洗胃,唐柊紧张起来:“它在来的路上吐过两次了,有没有什么口服催吐法可以代替?洗胃很难受的,它已经八岁了。” 医生说不行,再拖延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目前只有洗胃这一个办法。 眼看着糖葫芦的四肢被绳索绑住,脖子用卡钳固定,戴上开口器时还在痛苦地哼哼,唐柊心疼,交握的双攥紧,呼吸都乱了。 尹谌走到他身侧:“这边我看着,你去外面坐。” 唐柊摇头:“我就在这里。” 由于误食的是带有毒性的东西,洗胃进行了好几轮,糖葫芦从一只来前还有力气叫的狗被折腾到眼睛都睁不开,解开绳索后整个歪在唐柊怀里,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小狗像被抽空了精气神,动也不会动了。 医生给开了吊瓶还有其他药,并建议把狗放在这里观察两天,确保没事了再接回家,唐柊同意了。 尹谌去前台结账,顺便问了些注意事项,回到里屋,就看到唐柊披着比他身材大至少两号的黑色外套,佝着肩膀缩成小小的一团。 糖葫芦趴在他腿上挂吊针,唐柊一搂着它,一小心地托着它扎了针的那条腿,往上看,嵌在小巧脸蛋上的一双眼睛大而无神,瞳孔黯黑幽深,不知在看哪里,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整个人好似丧失了生,徒留一身无法与命运抗争的无力感,以及什么都抓不住、一切都不会为他停留的绝望和孤单。 尹谌有须臾的恍惚。 他似乎见过唐柊这副样子,在年前他们分的那个下雨天。 看着糖葫芦挂完一瓶水,被安顿在有厚实棉垫和暖气的隔间里,两人才离开宠物医院。 回去的路上,尹谌时不时从后视镜里往后座看,见唐柊歪靠在椅背上似是睡着了,将车内温度又调高两度。 到春韶湾的地下车,拔钥匙下车后顺便把后座门打开,等了一会儿没见人出来,尹谌扶着车门探身进去:“唐柊?” 连唤几声名字都没得到响应,尹谌立时伸过去探了探唐柊的鼻息,再用背触了下额头,然后甩上车门回到驾驶座,刚熄火不久的车再次发动。 ;时间是早上五点半,正在值大夜班的江瑶护士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哈欠,视线往门口一瞟,就看见尹谌横抱着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急诊楼的医生过来问什么情况,尹谌把怀里昏迷不醒的人放下,将披在他身上的外套改为盖着,说:“可能正处在发情期,先打一针抑制剂。” 江瑶帮着去药房配了针剂,尹谌亲自给唐柊打。卷起左臂的衣袖,掰开他捏着的拳头,除了满心的冷汗,还看到指甲用力掐出来的深红印记。 昏迷都睡不安稳,唐柊眉峰隆起,时而随着喘息发出隐忍痛苦的闷哼。 尹谌的脸色越发阴沉,握着注射器的却依旧稳定。 针头扎进臂苍白的皮肤里,尹谌目不转睛地看着药剂推入血管,再用棉签轻按着拔出针头,见唐柊没有因为短暂的刺痛惊醒,这才舒了口气。 上午有台刘医生主刀的术要跟,查过房尹谌就换防菌服进了术室。 出来已是十点多,路过前台的时候江瑶叫住尹谌,说这层的休息室现在空着,问他要不要去躺一会儿。 “尹医生你昨晚没睡吧?眼睛里好多红血丝。”江瑶担心道。 尹谌摘下口罩:“不用,你不是也一夜没睡吗?” 江瑶把这话解读成关心,腼腆一笑:“没事啦,我跟小姐妹调了班,帮她顶半天,午就回去补觉。” 这会儿有点空余时间,尹谌打算去楼下唐柊的病房走一趟,江瑶说:“他醒来之后就出院了。” 尹谌愣了下:“出院了?” “对啊,本来要给他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他说不用了回去休养就行,药都没拿就走了。” 出租车在小区后门停稳,唐柊付钱下车,腿还在打颤也不敢多停留,裹紧衣服就往里面走。 进到家里,门“砰”地锁上,唐柊把戴了许久的口罩拉到鼻子下方,深深吸了一口气。 刚才醒来发现在医院,着实把他吓得不轻。自从当艺人以来,唐柊就没有大大方方进过医院,头疼脑热之类的小病吃点药就扛过去了,万不得已要去复诊,也会提前约好医生,尽量挑人少的时间去。 进房间把昨天买的药拆开,掰了两粒吞下,唐柊靠在床头躺了几分钟,觉得没那么难受了,才坐起来,扶着墙艰难地往厨房挪。 发情期需要营养,不吃东西是不行的,可上次出远门前他已经把冰箱清空见底了。 唐柊盯着冷藏柜里仅剩的一颗鸡蛋发了会儿呆,听到敲门声时,还以为钱小朵雪送炭来了。昨天他有拜托钱小朵今天帮忙采购食材,以便他闭关度过难熬的几天。 于是唐柊连门上的猫眼都没瞄一下就打开门,看见尹谌冷酷的一张俊脸时,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来啦。”他向从前一样直接侧身让道给尹谌进来,等人真进来了才惊觉哪里不对,“你、你怎么来了?” 尹谌没答话,站在玄关处低头看鞋架,并无多余的拖鞋。 唐柊顺着他的视线往地下看,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愣愣地说:“没有其他拖鞋了……就这样进来吧。” 等到尹谌真进来了,他又想到什么,一拍脑门慌慌张张往卧室跑。尹谌站在客厅里往开着门的房间轻扫一眼,见唐柊正背对着他蹲在床头柜前,把什么东西一股脑往抽屉里塞。 “家里好乱啊,稍微收拾了一下。”出来之后,唐柊面上浮起迟来的羞赧,指了指沙发,“你随便坐。” 尹谌没坐。 他是来探病的,不是做客。把上拎着的东西放在桌上,先打开装着食物的袋子,尹谌用背探了下粥的温度,比刚买的时候凉了点,刚好适合入嘴。 病的唐柊反应有些迟钝,捧起粥碗喝了好几口,才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你不是在上班吗?” “午休息。”尹谌说。 “那、那你来这里干嘛?” “你的药落下了。” “那 这粥……” “顺便。” “哦。”唐柊恍然明白了过来,虽在意料之还是不免失落,低头舀了一勺粥,“今天……谢谢你了。” 填饱肚子,唐柊又回了趟房间,出来时里拿着钱包。 他数了几张钞票出来:“糖葫芦的医药费,我的医药费,还有饭钱。” 尹谌都没注意小票什么时候到的他上,他就已经把账都算清楚了。 即便从小家庭条件不好,唐柊还是从奶奶那边学到过基本的待客之道,他让尹谌在客厅坐着,自己去厨房烧水泡茶。 发情期初期身体尚能支撑,方才吃的止疼药也起了点作用,唐柊身体靠着料理台,腾出一只狠锤几下胸口,抚平因为药物影响无规律收缩的心脏,心想好在尹谌等下就走,不然怕是顶不住。 等到水烧开,拎起水壶转身的时候,猝不及防袭来的晕眩令唐柊膝盖一软,踩在地面积水上的拖鞋滑出去一只,水壶也差点脱。 “我来吧。” 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的尹谌走进来,自他身侧接过水壶放在料理台上,转身去捡滑到门口的拖鞋。 唐柊扶着桌沿,单脚向前蹦了两下:“我自己来。” 话音未落,尹谌已经拿着拖鞋弯腰半蹲在他面前,大拖着鞋底,鞋口正对唐柊的脚尖。 反正都已经推说是烈性药物副作用了,唐柊的心跳堂而皇之地又加快几分。 你完全可以把鞋子踢过来的,用不着这样…… 可是唐柊不敢说,更不敢多想。 他小心翼翼地把脚伸进去,轻轻踩在地上,全程没敢看尹谌的脸,然后牙齿松开紧咬的下唇,干巴巴地又道了声谢谢。 半个小时后,尹谌喝完最后一口已经凉透的茶,起身回医院。 路过虚掩着门的房间,看见躺在床上的唐柊半条胳膊一条腿伸在被子外,已经路过卧室走到门口的尹谌还是折返回来。 书上说过,处在发情期的ega相较平时更为虚弱,免疫系统的功能也会大打折扣。 不过作为一个刚进入发情期的ega,唐柊好像全然没有家里还坐着个alpha的自觉,就这样放心地睡着了。 推开门,尹谌一边轻脚步走进去,一边隔着衣服摸了下自己的臂,确认阻隔贴好好的在那儿,才靠近床铺,将歪挂在床沿的被子掀开一点,扯过来盖住唐柊扔在外面的腕和脚踝。 唐柊的呼吸很烫,双颊却不见红润,睡着了也不太舒服,拧着眉扭动身体,翻过来换了个侧卧的姿势。 忽有音乐声自枕头底下传来,起初断断续续不太连贯,后面许是弹熟练了,有了少许悦耳动听的意思。 是单简化的《小星星》,音质生涩打飘,一听就是初学者用许久没调音的琴弹的。 循着声音来源,尹谌摸到枕头边上的一个约摸半掌大小的长方体物品。 扬声口没了遮挡,音量陡然拔高,唐柊却没醒,似乎把这音乐当成了催眠曲。 倒是尹谌无法继续保持平静,因为被他握在的东西,正是他当年送给唐柊的录音。 音乐声渐渐收尾,“咔哒”一声后自动切换下一首,听见嘈杂的环境音甫一入耳,尹谌就知道是什么了。 冬季的早晨,喧闹的教室,各自占据课桌的一角两个少年咫尺相依,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细软的发梢。 尹谌几乎是忙脚乱地去找暂停键,老旧的录音按键不灵敏,按了好几下才切断声音,两句诗只播放出来一句—— “shallparetheetasersday?”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声低沉温柔,抚平了梦人因为病痛蹙起的眉心。 纤长羽睫随着呼吸微颤,唐柊蜷了蜷身体,像是偎在谁的怀里,唇角向上弯起,先长长地“嗯”了一声,似在回应这句话,而后软着嗓子呢喃:“尹哥哥……” 第55章 半下午睡醒,唐柊出了一身汗,补了两颗药,迷迷瞪瞪地摸到外面找吃的。 钱小朵刚好来送食材,进门后眼珠狡黠一转:“有男人来过!” 唐柊吓清醒了:“你怎么知道?” 钱小朵指门口放着的黑色外套:“这大小一看就不是你的啊。” 盯着特地叠好放在显眼处的外套愣了半天,唐柊才意识到尹谌走的时候居然没把它带走。 厨房里,钱小朵各种发散思维猜测:“是个alpha留下的吧?尹二少?” 唐柊无精打采地掰菜叶:“不是。” “那就是尹大少?” 唐柊不吱声。 “那就是了。”钱小朵突然兴奋,“你们和好啦?” 唐柊摇头:“糖葫芦误服老鼠药,他帮忙送医院。” 被八卦吸引全部注意力的钱小朵这才发现糖葫芦不在家,听说已经洗过胃脱离危险,松了口气,道:“我看它平时胃口不怎么好啊,碗里经常剩饭,老鼠药难不成比狗粮香?” 唐柊:“……” 钱小朵怕影响他休息,没逗留太久。 走前放下一瓶维生素,说是冯姐拨款买的,让唐柊务必挺住。唐柊倒了颗塞嘴里,甜的,比药好吃多了。 把菜粥煮上,唐柊拖了张凳子在厨房里坐下,头疼身体也疼,像有蚂蚁在骨头上细细密密地啃。 他蜷起膝盖抱着腿,为分散注意力捧起玩,贪吃蛇连输两把后心不在焉地点开微信,开始思考要不要问问尹谌什么时候来拿外套。 虽说理由光明正大,唐柊还是不敢贸然联系惹对方不快。况且他很清楚自己存有私心,若能借此和尹谌多待一会儿,那就再好不过了。 处在发情期的ega心情和身体一样敏感,光是想到尹谌两个字,唐柊的耳朵就慢慢红了。 低头把发热的脸埋在膝盖之间,唐柊闭上眼睛,唤了两声他的名。 他既是天上的星星,也是支撑自己咬牙挺过艰难时期的唯一动力。 粥煮好端上桌,放在一边的连着振动好几下,唐柊拿起来看,寂静了好几天的同学群开张了。 蔡晓晴:本宫下周要去首都出差,在座有人接驾吗! 贺嘉勋:我们班好几个在首都工作的呢 蔡晓晴:除了@尹谌还有谁? 贺嘉勋:@赵佳露@陆浩宇@李振 已是下班时间,尹谌大概在路上没看到,前两位被艾特到的同学都出来说随时欢迎,只有最后那位李姓同学不按常理出牌。 李振:不是还有@唐柊大明星吗?你俩还是老同桌 这是唐柊入群以来第一次被艾特,他立刻正襟危坐,比几百万粉丝的微博被艾特还要紧张。 印象这位李同学对关于他的那些流言深信不疑,还跟风嘲笑过他。唐柊不确定他点名自己是不是别有用意,尽量淡定地回复:下周我要去外地,你具体周几到呀?@蔡晓晴 发完这句,刚还热闹沸腾的群忽然进入诡异的安静,好几分钟都没人再说话。 唐柊等了一阵,想着他们可能都去吃饭了,空出一只拿勺子舀粥喝,另一只紧握,唯恐错过消息。 等到晚上近点,才再次振动。 尹谌:下周六天班 人气群员来了,一石激起千层浪,群里再度吵闹起来。唐柊却在琢磨,大家都吃完饭了,尹谌怎么才?r/ 丶遥?/p 蔡晓晴:这什么医院啊,苛待医护人员? 赵佳露:医生都是这么忙的啦 陆浩宇:我上次跟工程去首都还想着有同学在,就怕大家忙,没好意思在群里吱声 贺嘉勋:尹哥确实忙,我去首都好几次,约他都要排号 李振:能有大明星忙? 事到如今,再察觉不到这位同学的挑衅嘲讽,唐柊就白吃了这么些年大米了。 他碗洗到一半就擦干回复,打了句“我不是很忙”又删掉,再打一句“不是大明星”还是觉得不妥,正想着要不要私聊蔡晓晴问她到底什么时候来,群里有人接话了。 尹谌:年底各行各业都忙 唐柊怔了下,把这行字反复念了几遍,鼓噪不停的那点小心思刚冒个头又被按捺了回去。 他是在帮我解围吗? 是吗? 应该不是吧,可能只是随口一说。 又过了十来分钟,圆场专家戚乐赶来了,先发一个火冒丈的表情,说:每次都趁我不在偷偷聊天!都给我滚出来,一个都不准跑! 私底下戚乐也联系了唐柊,让他放宽心,说会去做李振同学的思想工作。 唐柊觉得没必要,反正也没什么会碰到,正打字感谢班长的好意,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剧烈轰响,脚下的楼板都跟着震了一震。 意识到下面是尹谌家的厨房,唐柊什么都没想就跑了出去。 等不及电梯直接走的楼梯,敲门用了十足的力气,哐哐的巨大动静填满楼道,隔壁的小两口闻声探出脑袋:“你也听到爆炸声啦?我们还以为听错了呢。” 约莫一分钟后才有人来开门。 看见尹谌好端端地站在门口,身形挺拔表情淡定,唐柊稍稍放下心,往里屋张望:“怎么了,什么声音啊?” “炸了。”尹谌平静地说,“微波炉。” 等弄清楚炸的是放进微波炉里的鸡蛋,唐柊迷茫地眨眨眼睛,实在想象不出这是尹谌能干出来的事。 微波炉里层的不锈钢内胆上下左右都糊满了黄白交错的蛋花,有的半熟、有的还在流动,顺着敞开的门稀稀拉拉滴在料理台上。 在第次问尹谌要抹布时,他拿了个钢丝球过来,唐柊抬头看他困到失焦的眼神,还有颓然灰败的脸色,这才明白过来他是累了。 昨天整夜没睡,又上了一天班,能安全到家已经不容易,恍惚之下把鸡蛋当成别的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你先去休息吧。”唐柊催他回屋躺下,“我稍微收拾一下就走。” 因为缺乏睡眠被拉低智商的尹谌格外听话,放下抹布就出去了。 没多久又返回来,站在厨房门口看向灶台方向:“包子。” 唐柊扭头,看见摆在干净盘子里的两个眼熟的包子,问:“本来打算热这个?” 尹谌没点头也没否认:“你吃。” “我刚吃过,不饿。”唐柊把盘子端起来,又不知道该放到哪儿,嘴快地问,“你喜欢吃我做的包子吗?” 问完又后悔,那天在日料店门口,尹谌早把包子钱一并给他了,为的就是跟他划清界限。 尹谌果然没说话,直接掉头出去了。 除了擦微波炉,唐柊顺便把厨房也收拾了一下。 尹谌不爱洗碗,仗着天冷没苍蝇在水池里堆积了不少用过的餐具。 唐柊与他相反,从小擅长家务,进娱乐圈前又在饭店后厨干过近两年,不到十分钟就把锅碗瓢盆洗得干净锃亮,顺便用肥皂洗衣粉兑水,把灶台和油烟仔细擦了一遍。 收拾完烧水煮鸡蛋,全熟的和溏心的各煮个,应该够尹谌今明两天吃的了。 找了个大小合适的容器把蛋装好,放在料理台上的显眼位置,唐柊原打算在卧室门口偷瞄一眼就走,没想走到外面,看见尹谌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旁边有叠好的毛毯,唐柊将它抖开盖在尹谌身上,然后蹲在他面前,静静凝视他的睡颜。 沉睡的尹谌眉目舒展,呼吸平稳,褪去了举投足间的冷酷,比平日里看上去亲切不少。 唐柊看着看着,觉得自己的身体都不怎么疼了。 犹如吸食了迷惑人心的毒品,明知这东西不该碰,明知有上顿没下顿,还是甘之如饴地吞进肚里,任由它短暂地蒙蔽视线,掩盖苦痛,贪婪地享受摆脱束缚的轻松与甜蜜。 他想尽可能多待一会儿,回到厨房又做了两个菜。 尹谌买回来的食材多是比较好处理的,番茄焯水去皮,切片和鸡蛋一起炒,再切两个土豆,多放青椒红椒,装盘的土豆丝香里透着辣,最合尹谌口味。 做完两个菜,唐柊扶着灶台边稍作休息。想着再做个汤,打开冰箱门翻找,真让他从犄角旮旯里翻出半包干紫菜。 反正用的都是尹谌家的食材,不至于再被还回来,唐柊便撸起袖子大胆上了。 他打算先用葱爆香后再加水,这样做出来汤比较有味道。 紫菜泡在盆里,切葱的时候唐柊身上没力气,特地换了把轻便的水果刀。 结果还是没能扛过身体里一阵阵席卷而上的抽痛,在一个借喘息缓和的间隙抖了下,水果刀锋利的头部戳进指,伤口略深,当即便有血涌出来。 尹谌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室温馨的灯光,入耳是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饭菜香飘进鼻腔。 “你醒啦。”来的时候没顾上换鞋,唐柊还穿着他那双走路动静不小的木底拖鞋,从厨房出来,“我用你家的食材简单炒了两个菜,你饿的话就随便吃点。” 言罢便往门口走去,速度之快,经过尹谌身旁带起了一阵风。 刚醒的尹谌尚未恢复全部的神智,他下意识站起来跟到门口,送客的姿态,却令做客的唐柊紧张起来。 背在身后的挪至身侧,藏在黑暗里,另一只握门把,唐柊扭头道:“不用送啦,我就在楼上。”想了想,还是没忍住,“以后不要把鸡蛋放在微波炉里热,去壳的也不行。” 尹谌愣了一小下,好像在这两秒里迅速捋了一遍睡前发生的事,然后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走啦。” 唐柊说着拧动门把,右脚已经抬了起来,还没跨出去,空着的那只腕突然被捉住了。 “破了?”玄关昏暗,尹谌的声音也很低,“怎么弄的?” 被制住脚步的唐柊呼吸频率骤然加快:“没什么,切菜的时候不小心……” “我看看。” 尹谌握着他的腕抬高,低头在不怎么明亮的灯光下细细观察。 身形高大的alpha背光站立,从唐柊这个角度看去,立体的五官在脸上投下一片恰到好处的阴影,令他的本就出众的面容更加深邃迷人。 专注的视线落在指尖,唐柊腕像被烫到般抖了一下,想把收回来又舍不得,僵直脊背站在那里,刻意压制的喘息都乱了套。 两人都没有刻意释放信息素,尹谌甚至贴着阻隔贴,两股截然 不同的味道还是互相渗透,不多时便交融在一处,和谐得好像原本就是一体。 等到尹谌怔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线,已然晚了。 他连捏着唐柊腕的都没敢使劲,仿佛对他温柔已经是刻在骨血里的本能。 唐柊从尹谌抿起的唇的反应看出他的后悔,主动往后撤退:“真没事,我已经清洗过了,回去贴个创可贴就好。” 他抽有点急,尹谌还攥着,他就用蛮力拽。扭动肩膀碰到门框,连带臂也猛撞了一下,唐柊脸色一白,喉咙里发出闷哼,听着就知道疼得厉害。 接下来的发展便由不得他做主了。 尹谌经由他的反应发现异状,二话不说抓着他的腕把人扯回来,另一只挑开他宽松的袖口就往臂上方推。 然后便看到了位于上臂内侧的狰狞伤口。 那伤口不像被刀具之类的东西划开的,也不似被钝器击打的淤青那样平整,创面极大,几乎占据整条细瘦臂的一半。凹凸不平的青紫伤疤交错纵横,虽已愈合,仍能从积淀在皮肤组织的颜色可以判断曾反复破坏过多次,看着有多骇人,当时就下了多重的。 这明显是被抠破的伤口,用指甲之类不算太锋利的东西。 唐柊吓得心脏都停跳几拍,边把袖子往下拉边说:“以前、以前发情期难受,就抓了几下,没养好就这样了,现在不会乱抓了,已经没事了。” 尹谌是医生,他知道编谎话说这伤是意外造成的,尹谌定然不信,只好砍头去尾,拿发情期当万能的借口,将伤口的成因换了个方式讲出来。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 单从表情,唐柊很难判断出尹谌在想什么,只能从他非但没松,反而更用力握他腕的反应,猜测他应该在生气。 这让唐柊产生了片刻的茫然。 他在生什么气?气我笨笨脚,让他看到这么恐怖的伤口,还是…… 近乎无措地思考着原因,唐柊忽略了尹谌变得深暗的瞳孔,以及呼吸压抑的颤抖。 “你的alpha呢?”尹谌问,“他去哪儿了?” 那个把18岁的你从我身边带走的alpha在哪里?为什么没有陪着你,让你独自度过发情期,连一个能帮你减轻痛苦的临时标记都不给? 18岁的唐柊有着一双布满厚茧的粗粝的,尹谌以为这双经过年的呵护保养,定然会变得柔软娇嫩,和其他从小娇生惯养的ega一样。 他以为自己没能给唐柊的,那年定有另外的人给了,这样他当时松开的动作放到现在回想,才不至于如此荒唐。 唐柊唇瓣微张,眼迷茫更甚。 他觉得哪里出了错,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错的,更遑论纠正干预。 就像他知道尹谌在问什么,却不知该从何答起一样。 继续编谎话会将尹谌推远,而遵从内心可能会把尹谌推得更远。可是这件事他坚守了年,已经成为信仰般的存在。 随着深深吸进的空气充盈肺腑,唐柊想,就让我再自私一次吧,虽然命运钟爱跟我开玩笑,但它也不是没给过我会,哪怕是从指缝里漏出的一点点。 至少能把尹谌送到我身边,这辈子便足够幸运了。 唐柊稳住战栗不止的心神,努力提起嘴角,试图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难看。 对他来说,越是真话,越是要拼尽全力才能说出口。 “我的alpha……”他的嗓音喑哑,声线也在发抖,漫起的水汽模糊了尹谌的面容,“只有你呀。” 第56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尹谌始终一言不发。 唐柊心跳如鼓,喘息也急促,耳朵里一片嘈杂,因此分辨不出尹谌的呼吸是否还平稳。 好在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被理解、不被信任才是正常的,他从不奢望会得到尹谌的原谅。 唐柊像个把头探出壳外的乌龟,遇到危险又诚惶诚恐地缩了回去。扭身欲走时,发现腕还被尹谌拉着,尝试了几下没挣开,唐柊丧气地耷下肩膀,一副等待发落的颓然模样。 他以为尹谌会问刚才的话什么意思,问他这几年究竟去了哪里,饶是准备好了说辞,他仍然没有任何底气。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尹谌不受到伤害,可是到头来,伤尹谌最深的还是他当年急于逃离时丢下的那些话语。 重新开始谈何容易,如果早知道……唐柊闭了下眼睛,早知道也没用,这些都是必然要经历的。那时的他一无所有,保住自己尚且困难,除了离开,他没有其他路可选。 于是听到尹谌说的话,唐柊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什么?”他颤巍巍地问。 “不是做了饭吗?”尹谌的声音里听不出起伏,“一起吃吧。” 把厨房里的菜端上桌,落座前,尹谌给唐柊拿了片创可贴。 唐柊受宠若惊地接过来,撕开往上贴的时候嘴角压不住上翘:“你家的刀好快啊,一看就知道不常用。” 尹谌对此不置一词。 吃饭的过程,他注意到唐柊右执筷左扶碗,上臂几乎贴着身体不动,显然是习惯了以这样拘谨的姿势用餐,下意识在藏什么,也可能这样可以减轻疼痛。 在分化科坐班的时候,尹谌也碰到过几个有自残倾向的病人,多是被标记后丧偶的ega,后来都转院到专门的ega疗养院去了。由此可推知唐柊把伤口弄在臂内侧那种隐蔽的位置,就是不想被人发现,若不是今天歪打正着让他碰见了,这事可能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尹谌想起之前听尹谦说过,圈子里但凡有点权势的alpha都养着不止一个ega,不过他们大多不会终身标记那些ega。 根据本国法律,被终身标记的ega可以向标记他/她的alpha按月索要数额不小的赡养费,因此为了避免被当成摇钱树,为了玩腻的时候可以轻易脱身,“终身标记”这个词已经从那些alpha的字典里删除了。 转念又思及当年分前唐柊腰上的不明伤痕,尹谌的眸色变得深暗,里头隐有珍贵的宝贝被夺走却不被珍惜的恨。 如果让他知道这些年唐柊过得很好,他反而不会这么生气。 源自不甘心也好,出于别的什么心思也罢,至少面对浑身是伤还强颜欢笑的唐柊,尹谌无法狠下心来。 吃过饭唐柊主动洗碗,摞起的碗碟被尹谌夺了去:“我来。” 跟到厨房待了一阵,实在没有能插上的地方,唐柊便退了出来,拿出回消息。 苏韫今天出去拍片,刚刚才到家,看到群里的对话私聊唐柊:他们一个个吃饱了撑的,别理 木冬冬:你怎么连自己对象都骂啊?~ 大大苏:他欠骂,看我今天晚上不收拾他 木冬冬:别啊,回头他更讨厌我了怎么办?~ 大大苏:我能把他怎么样啊,也就按在床上打个屁股 木冬冬:我怀疑你在秀恩爱~ 大大苏:你今天心情不错? 木冬冬:你怎么知道?~ 大大苏:满屏波浪号 木冬冬:我在他家里呢~~ 大大苏:啧,恭喜啊,家没白搬 跟好友聊了一会儿,厨房里水声停歇,想来是洗好了,唐柊赶时间问道:苏苏你当年是怎么追的贺贺呀~?我想学学经验~ 苏韫的回答很直接:他还用追吗? 唐柊:…… 大大苏:我跟你不是一个属性的,这问题你该问他 等唐柊明白过来“属性”指的是什么,一个不留神目光与尹谌的相撞,脸轰地红了。 尹谌似是没察觉他的异样,给他倒了杯热水摆在桌上,问:“糖葫芦什么时候出院?” 太久没有听到狗狗的名字从尹谌嘴里出来,唐柊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接话道:“刚才医生给我发消息了,说糖葫芦恢复得不错,明天就能接回家了。” 说起来“糖葫芦”这个名还是尹谌给取的,听他毫无顾忌地喊这个名字,好像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青涩时光,唐柊心里又酸又软,热水蒸起的雾差点又把吞回去的眼泪熏出来。 谁想尹谌接下来说的话更让人上头。 “明天我休息。”尹谌说,“跟你一起去。” 次日唐柊起了个大早,开锅烧水热牛奶,刷牙洗脸穿新衣。 他把去年买的还没穿几次的羽绒服拿了出来,头发也对着镜子梳得蓬松柔顺。平时不上台他没有化妆的习惯,可是病气色实在不太好,唐柊灵一动,在苹果肌部位抹了点腮红,看起来总算没那么惨白。 走前打一针抑制剂,补两颗止疼药,出门前唐柊对着镜子咧开嘴笑,镜子里白皮肤大眼睛的ega也冲他傻笑,一副要跟心上人出去约会的兴奋样。 电梯在20楼停下时,尹谌刚好开门出来,拎着两颗鸡蛋:“昨天你煮的,吃不完。” 去宠物医院的车上,唐柊跟那两颗煮鸡蛋大眼瞪小眼,好半天下定决心剥开一颗,磨磨蹭蹭的,满脸都写着不情愿。 尹谌开车很专注,停在红灯前才发现唐柊已经吃掉一颗蛋,略带惊诧地问:“你不是不吃煮鸡蛋吗?” 唐柊腮帮子鼓鼓的,张开嘴露出里头还没咽下去的蛋黄:“啊?” 原来这俩鸡蛋是尹谌给自己带的。 唐柊既羞愧又甜蜜,愧的是吃了人家的蛋,甜的是他还记得自己不吃煮鸡蛋。当年明明只在短信里随口一提,他居然记到现在。 车子停在宠物医院门口,尹谌把另一颗煮鸡蛋吃了,就着唐柊带来的热牛奶。 老远就听见糖葫芦嘹亮的叫声,两人进到里面,这家伙叫得更欢,在隔间里甩着尾巴不停转圈,又抬起前肢扒拉门,就差翻墙而出了。 医生给开了点保养肠胃的药,唐柊有些担心,问要不要再开点别的,医生说:“?r/ 挥茫慵夜饭坊指吹煤芎茫谱拍南癜怂臧。劝烁鲈碌幕咕瘛!?/p 隔间门一开,糖葫芦就冲了出来。唐柊张开双臂准备抱它,谁知这小臭狗扭着屁股自他身侧越过,往后面的尹谌跟前跑去,挠他的裤腿哼哧哼哧求抱。 尹谌就把他拎了起来,一抱狗一拎药,走出去两步,扭头对还呆立在原地的唐柊道:“不走吗?” 唐柊猛然回神,忙抬脚跟上:“欸,来了!” 没人能说清楚现下的状况算怎么回事。 作为当事人之一,唐柊也对尹谌的态度稀里糊涂,是感谢他昨天做的那顿饭所以暂时软化,还是医生对病人的照顾,或是邻居之间的互帮互助?他不敢妄下论断,更不敢将真实情绪悉数流露。 即便如此,能维持这样正常交往的状态就很好了。尹谌虽不接受,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全盘抗拒,只要取得一丁点进展,唐柊都欢欣不已。 路过超市,尹谌停车下去买东西,唐柊也跟了去。人流量大的地方不适合发情期的ega待,戴着口罩的唐柊就在门口转悠,看见有贴膜的小摊,蹲在边上围观了会儿,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跟摊主买了两张膜。 回到春韶湾,走进电梯里,唐柊先占据有利位置按下21楼的按钮,然后指悬在写着“20”按钮的边上,偏头小声道:“刚才买膜的时候摊主多送我一张,我看你膜裂了,要不要我帮你贴啊?” 尹谌还没回答,他怀里的糖葫芦先呜了一声,似在替他答应。 没让唐柊等太久,尹谌道:“那麻烦你了。” 唐柊哪会嫌麻烦,他巴不得尹谌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来麻烦他才好。 到家先把拿出来摆桌上,重操旧业的唐柊有点小激动,先拿自己的做实验,确定现在流行的钢化膜比从前的软膜好贴多了,再给尹谌的贴。 一气呵成贴得很完美,把焕然一新的交到尹谌上的时候,唐柊仿佛在学糖葫芦摇尾巴讨赏,虽然尹谌可能只把这当邻居间的礼尚往来,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谢谢。 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唐柊想留尹谌在这里吃饭,理由倒是足够正当:“麻烦你跑了两趟,差点影响工作……我昨天买了不少菜呢,就留下陪糖葫芦吃一顿吧?” 糖葫芦听到“吃”字就激动:“汪!” 唐柊以前脸皮薄,被人在背后说道两句都胸闷气短,所以在他看来,脸皮厚当属优点。 至少能腆着脸豁出去把人留下来吃饭,哪怕尹谌答应的背后有小臭狗一半以上的功劳。 总之人是留下来了,唐柊一改昨天做菜粥时的敷衍了事,把钱小朵送来的大部分食材都洗干净切了,牛腩炖萝卜,老母鸡汤,山药炒木耳,样样都适合给alpha补身体。 当医生的辛苦唐柊都看在眼里,他暗下决心,这顿至少让尹谌胖斤。 客厅里的尹谌并不知道自己即将发胖,陪糖葫芦玩了几次扔球捡球的游戏,大龄老狗的体力不比从前,溜了几圈就累得吐舌头,扒着尹谌的腿讨吃的。 尹谌在客厅转了一圈,没找到给狗吃的东西。走到厨房门口,刚要出声询问,见唐柊把夹在肩窝里,边切菜边跟谁讲着电话。 “我好着呢,食欲也好得很,今天做两个大菜……想呀,好想奶奶呀,下个月就过年了,我 争取早点收工早点回去……想吃奶奶做的酒酿小元宵了。” 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唐柊纤长的背影和撒娇的声音一起融在暖热的空气里。时间在朦胧的画面回溯,尹谌记起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对自己撒娇,嗓音软得像棉花糖,睁大的眼睛里满含涉世未深的天真。 如今这份天真竟一分不少地保留在他身上,好像这年他被保护得很好,或者只是不问世事地睡了一觉,现在又完完整整地回到自己身边。 吃过饭,尹谌进到卫生间,换了一张新的阻隔贴。 ega发情期释放的信息素浓度是平日里的好几倍,使用阻隔用品也不能完全杜绝影响,是以刚才那顿饭,尹谌不记得饭菜的味道,只记得坐在对面的唐柊有多香。 贴完出去,推开门便对上唐柊回眸的笑颜:“茶泡好啦,来陪糖葫芦喝一杯。” 趴在一旁的糖葫芦都懒得叫唤了。它十分郁闷,因为唐柊只给他挖了一勺狗粮,里头还混了两颗药,既没给它吃牛肉也没给它喝茶。 糖葫芦觉得自己被利用了。 为把泡好的茶安然运送到沙发前的矮几上,唐柊来回走了好几趟,木质鞋底在地面敲出哒哒哒的轻快节奏。 喝了两口茶,他猛然从尹谌看向地面的视线意识到什么:“我在家穿这双鞋,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尹谌说。 “肯定吵到你了,我明天、不,今天下午就换。”唐柊说着就把鞋子脱掉放在一边,赤脚踩在地毯上,“这是粉丝送的,挺好看的,我就拆开穿了……” 尹谌的视线又移到摆在桌上的木质小收音上。 “啊,这个也是粉丝送的,放在这里当装饰。”唐柊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现在睡前不听广播了,都听别的。” 尹谌没问“别的”是什么。 两人相顾沉默地坐了一阵,没什么可聊的,就一口接着一口喝茶。 不多时尹谌便喝完了,唐柊要去帮他添,起身时目光掠过阳台,眼睛一亮,惊喜道:“下雪了!” 首都的雪不似江南那般委婉,刚下起来,鹅毛大的雪片就散了满天。 唐柊爱雪,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来首都看雪。 去年这时候他也处在发情期,无以缓解的发情期潮热伴着严重的后遗症击垮了他本就疲累不堪的身体。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连着呼吸,偶尔还要营养针过活,冬天有多长他就昏睡了多久,醒来时雪早化尽了。 所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首都的雪,刚好尹谌也在。唐柊想,老天爷还是待我不薄,以后再也不怨您老人家了。 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尹谌行至唐柊身侧,把那双刚脱下不久的木拖鞋放在他脚边。 唐柊的注意力全放在外头的雪上,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这场景令他想起那年和恋人做过的关于雪的约定,他喃喃自语道:“是不是真的跟沙子一样,风一吹就飞起来了?” 两个人并肩立于窗前,漫天飞舞的雪花滑过瞳孔,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尘埃落定。 尹谌轻而缓地叹了口气:“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57章 雪很大,落满草坪和枝丫,不多时,地面也覆上一层厚厚的纯白。 唐柊特地等了两个小时才下楼,脚踩进雪里,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印记。 他走一小段就回头看一眼,看刚踩出来的新鲜脚印被落下的雪次第抹平,看双插兜的人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视线不经意相接又匆忙移开。 这一刻,唐柊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正值周末,小孩们五成群来到楼下的空地打雪仗,白皑皑一大片雪很快被弄得乌八糟。 唐柊沿着墙根挑没踩过的地方走,冷不丁被一个扔偏的雪球砸脑袋,正瞪大眼睛四处张望是哪个小屁孩,尹谌绕至他身前,抬帮他掸掉头顶和肩上的积雪,说:“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到晚上,唐柊还在为那句“我们回去吧”恍惚,接冯姐的电话时也在走神,冯姐喊了几声他的名都唤不回他的魂,干脆挂掉电话,直接甩了个视频过来。 按下接通,映入眼帘的就是冯姐凶神恶煞的一张脸,唐柊发自内心地“啊”了一声。 “别告诉我这是你第一次跟人视频。”画面里一头干练短发的女人把镜头拉远,“你靠近点,让我看看状态怎么样。” 唐柊就把脸凑近,眯起眼睛不敢看视频里的人:“姐姐你今天好美啊。” 冯姐翻白眼:“少拍马屁,刚才被我吓到鬼叫的人是谁?” “第一次开视频,不习惯嘛。”唐柊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画面这么清楚,跟看电影差不多。” 冯姐无语:“叫你早点换你偏不肯,粉丝还以为公司苛待你不给你发工资,连个像样的都买不起。” 唐柊想了个注意:“那下次粉丝见面会我跟他们说,是我不肯换,跟公司没关系。” “那他们肯定以为是公司逼你这么说的,还不如不说。在粉丝眼里,经济公司就是专门压榨艺人的龙潭虎穴。” 唐柊笑得画面里的人都在颤。 冯姐本名冯洁,eta,5岁。因为要带好几个艺人,她平时很忙,难得抽出空跟唐柊聊天,东拉西扯几句之后便切入正题:“这几天身体如何?” “挺好的。” “给你放长假就是让你好好休息,别把自己再弄得像去年那样,不行的话千万别强撑,我帮你再要几天假。” “知道啦,我有分寸。” “希望你是真的有……对了,新房子住得怎么样?” “也挺好。” “听小朵说你搬那儿去是为了爱情?” 唐柊装傻:“啊……爱情是什么东西呀?” 冯洁哼了一声:“难怪不接受尹二少的追求。” 想来钱小朵还有点底线,没把他追的是谁招供出来。唐柊吐舌头:“别提尹二少啦,看到他就头疼。” 想到他是尹谌的弟弟,更头疼。 “尹二少怎么了?英俊多金还年轻力壮,你喜欢的那个难不成比他强?” 提到尹谌,唐柊就憋不住笑容,满脸都写着得意:“比他强多啦。” 对于唐柊追求爱情的事,冯洁并未多做阻拦。ega因为生理需求,结婚成家普遍偏早,到唐柊这个年纪还没找对象的ega已经相当少见,所以冯洁只是提醒他注意安全小心被骗,有事跟她商量不要脑袋发热轻易定终身。 “我想热也热不起来呀。”唐柊说,“他还没接受我呢。” 冯洁惊讶道:“就凭你的脸,还有拿不下的alpha?” 唐柊认真道:“他不是一般的alpha。” ;冯洁“啧”了一声:“能经受住这等美色的诱惑,确实不一般。” 不一般的alpha尹谌轻松了不到一天,周一大清早就起床上班去了。 雪从昨天下午一直下到今天凌晨,尹谌顾及安全没有开车,地铁上人挤人,提前20分钟出门,还是踩着点走进医院大楼。 刘医生比他来得还晚,说在家门口滑了一跤又回去换了身衣服,进办公室先把热茶倒上,揉着腰感叹道:“这天气,要不是病人需要咱们,谁不待在家里吹暖气打麻将啊。” 尹谌当时没什么想法,等到查完房路过前台,看到几个护士都换了棉鞋插上暖宝,忽然想起那个从入秋开始就特别怕冷的人。 怕冷还没自觉,昨天那么大的雪,一个人在前头蹦蹦跳跳,雪落了满头满脸也浑不在意,若不是自己喊他回去,不知还要在雪里傻站多久。 进术室前的空闲时间,尹谌拿出翻通话记录,目光在大半个月前那个仅接通秒的号码上停留片刻,又切换到微信,点下方的通讯录,没有新好友提醒。 倒是“永远的(2)班”群不断有新消息跳出,尹谌眼尖地捕捉到唐柊的名字,点进去稍作浏览,平展的眉头便拧了起来。 苏韫:我和唐柊都在,你忙完了打我电话@蔡晓晴 唐柊今天本来没打算出门,苏韫来首都出差,他也只计划把人请到住处坐一坐,毕竟发情期不适合瞎跑。 不过在听说蔡晓晴也是今天到,并在苏韫寸不烂之舌的劝说下同意一起吃饭之后,唐柊当即改了主意,对电话里的苏韫说:“地址发来,我马上到。” 他把自己裹成球,到外面还是冷得要命。天气原因不好打车,站在路边抖出重影才等到一辆,到苏韫说的咖啡馆,唐柊捧着热茶缓了半天脚将将恢复知觉。 蔡晓晴是临近午的时候到的,见到唐柊起初板着冷脸不愿搭理,后来换了个地方开了两瓶酒,围着小圆桌从工作谈到生活再追忆到校园时光,说起蔡晓晴总在上课抹指甲油被抓,还有贺嘉勋总是考不好回家挨妈妈打等事,人笑作一团,那些隔阂和罅隙仿佛在这欢声笑语被逐一填平。 “你说你混不混蛋吧,我买了一兜棒棒糖和辣条,就等跟你一起吃,结果你一声不吭就走了,害得我只能自己吃,一个月胖了五斤啊,整整五斤!” 蔡晓晴伸出,张开五指比了个“5”。挺搞笑一件事,唐柊却笑不出来,抬跟她击了个掌:“对,我就是混蛋,这五斤算我的。” “哼,说得倒轻松。”蔡晓晴夹了颗花生米扔嘴里,嘎嘣嘎嘣咬,“我胖了,追我的男生立马移情别恋,你就不一样了,男神还是为你死心塌地进省队。” 尹谌当年进省队的事唐柊听别人说了,旧事重提令他满心愧疚:“是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们。” 气氛变得沉重,苏韫默不作声地给二位倒酒,蔡晓晴到底心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摇头晃脑地戳了戳唐柊的胳膊,像他们还是同桌时那样:“不过我也不亏。” 唐柊眼眶通红:“嗯?” “当年我就在想啊,我的小同桌唐木冬到底有多漂亮,能把那么酷的校草勾得神魂颠倒。”蔡晓晴靠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唐柊的脸,“这么一看,确实大美人,这波输得一点都不亏。” 唐柊哭笑不得地夺她里的酒杯:“你别喝啦,净胡说八道。” 蔡晓晴竖起一根指摇了摇:“我没胡说,那些在背后骂你的人其实都是嫉妒你,嫉妒你长得好,成绩也棒,还那么努力,他会喜欢你一点都不稀奇……我要是尹谌,也喜欢你。” 这话让唐柊怔忡良久。他一直认为不受欢迎多半是自身原因,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读,迷茫的同时,有一种酸涩又温暖的情绪在心头蔓延。 大约是怕唐柊骄傲自满,蔡晓晴话锋一转:“可是你这个小混蛋,把人拐到却不珍惜!” 唐柊又是一愣,随即?r/ 淦鹧劬Γ骸拔液苷湎!?/p 一直、一直很珍惜。 下午两个同学都有工作,唐柊一个人在咖啡厅坐着蹭暖气,等时间差不多,打车去医院接尹谌下班。 昨天的相处和今天与老同学的对话,都给了他不少勇气。越是了解当年尹谌为他做的事,就越能明白尹谌被伤得有多深,唐柊想竭尽所能试一试,用爱将这伤痕治愈。 许是太久没在医院大门口碰到的缘故,尹谌看到他的时候有些惊讶,继而便冷着脸,越过他往前走。 唐柊跟在尹谌后面,问他今天辛不辛苦累不累,尹谌没应,只在走到拐弯口风迎面吹来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捞起唐柊背后的兜帽扣在他头上。 有帽子不知道戴的唐柊傻人有傻福,乐得嘴巴咧到耳朵根:“我不冷!”接着追上去,得寸进尺道,“我帮你也把兜帽戴上吧?” 晚高峰的地铁依旧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偏偏这时候有人打电话来,唐柊一扶栏杆一接电话,听到尹谦的声音脸色一变:“你再换号码给我打,我就报警了。” 到站时,电话里的人还在跟唐柊扯皮,尹谌用臂虚护着他下车,听他的语气从起初的强硬到逐渐软化,最后不知那头说了什么,唐柊应了一声“好吧”,挂电话时还无奈地叹了口气。 出了地铁站,两人再次转移到地面行走。 未化尽的雪被踩严实后更加湿滑难行,小区的路上有专人铲雪,然而由于道路宽铲得比较粗糙,某些边角的位置没铲干净,唐柊在通往楼洞的拐弯口脚下一滑,若不是尹谌眼明快扶了一把,大概率会摔个四脚朝天。 到电梯跟前,唐柊还惊魂未定,看见有人从地下停车场直接乘电梯上来,鞋子和裤腿一点没碰脏,不由得羡慕道:“有车真好。”联想到这里的停车费和房价,接着感叹,“有钱真好。” 就在这时,一路无言的尹谌开口了:“尹谦有车,比我的好。” 没等唐柊弄明白这话的意思,他又补充一句:“也比我有钱。” 电梯门向两边打开,再缓慢靠拢合上,站在电梯里的两个人前后错开,谁也没去看谁的表情。 尹谌薄唇紧抿,周身气息极冷,仔细辨别,才能发现鼻息不易察觉的紊乱。 刚才的话冲动了,可他知道这话迟早要说,迟早要当面挑明。 他忘不了那句“可是你没有钱”,这是他抛弃尊严极尽挽留得到的回答,也是横在他们两人面前最深、也是最难逾越的一道沟壑。 当初就是为了钱离开的,既然能为了钱离开一次,就能为了更多的钱再次离开。 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与信任与否无关。所以那天唐柊说的话,无论尹谌信与不信,都毫无意义可言。 唐柊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电梯上升的过程始终沉默着,只在抵达20楼时低声问:“晚上一起吃饭吗?你的外套还在我家呢。” 回答他的是尹谌远去的背影,和再次合上的门。 唐柊觉得一切都被自己搞砸了。 他乘电梯到21楼,摸钥匙的时候还在发懵,半天插不进锁眼,才发现自己的在不住地哆嗦。 在外面待了一天没吃上药,抑制剂的药效也耗尽了,他站在玄关把全身的口袋摸了个遍,空了半板的药不慎从口袋边缘滑落。 他循声蹲下去找,屋里没开灯,颤抖的掌撑在地板上一寸寸摸,摸索半天什么都没找到。 情绪波动对发情期ega的影响比想象还要大,虚软的腿支撑不住,唐柊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耳边一阵紧似一阵地嗡鸣,安静的空间里回荡着急促的喘息声。 胸膛剧烈起伏着,痛感好似开了闸的洪水顷刻席卷全身。唐柊靠咬着舌头维持理智,不让自己陷入混沌,吊着一口气趴在地上继续找药,心贴着冰凉的地面,一线之隔,上是人间,下是地狱?r/ ?/p 已经有改变了,这回真的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唐柊想,我不想死,我还不能死。 电梯门打开,尹谌看到的便是足以令心脏停跳的一幕。 大门半开着,唐柊倒在地上,身体因为痛苦蜷成一团,糖葫芦围着他汪汪叫,见尹谌来了边跳边叫,像在求他救救它的主人。 尹谌快步上前,将唐柊扶起送到客厅的沙发上。将要转身时衣袖被拉住,唐柊虚弱地喊了几声“药”,涣散的视线望向门口。 等尹谌真要去帮他拿,他又想起什么,五指痉挛般地收拢,将袖口的布料攥得更紧,摇着头道:“不要,不要了,你走吧,外套就在门口……你走吧。” 几乎是瞬间,长久压抑的怒火自胸腔炸开,尹谌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不要?”他的眼透出讽刺,语速也不自觉加快,“说不要就不要,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半昏半醒的唐柊听见尹谌带着狠厉的声音,心像被揪住,以为他真的要走,另一只也抬起来抓他衣摆,语无伦次道:“要,要的,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尹谌紧咬牙关,下颚绷起的青筋昭示着他正在强压怒火。 背叛和欺骗,任意一条都足以激起alpha暴戾的攻击性,何况这两样一起出现,沉重得能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理智的神经。 可他面对的是唐柊,他碰不得、伤不得的ega。 任这个坏心眼的小ega骗了他一次又一次,现在不知又在策划什么,是不是很快又会离开……尹谌还是舍不得让他难过,舍不得看他掉眼泪。 “要的,我要的,怎么会、怎么会不要你呢?” 唐柊的声音随着喘息微弱下去,断断续续地重复那几句话,却一刻都没松,握着尹谌的衣摆,像握着能让他坚持下去的最后一根绳索。 一旦松开,他就活不成了。 尹谌转过身,指扣着唐柊尖瘦的下巴,逼他抬头看自己:“你想要什么?” 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似在绷着最后一点耐心,做最后一次确认。 即便面白如纸,冷汗涔涔自脸颊滑落,唐柊还是在对视扯出一个明艳的笑容:“要你,你给不给啊?” 唐柊说这话时不知存有几分意识,只有尹谌知道自己是完全清醒的。 清醒到心每一缕爱与恨,交织在一起都历历分明。 他恨自己对离去的东西念念不忘,更恨自己无能抵抗,唐柊开口说要,他就自己把原则与底线摔再地上,踩碎,一点也不留,全部捧到唐柊面前。 无处宣泄的情感统统化作行动力,尹谌俯下身,拨开碍事衣领,在唐柊无声的默许下,偏过头张开嘴,对着那段白皙的脖颈咬了下去。 犬齿刺破覆盖腺体的娇嫩皮肤,alpha强大的信息素源源不断地注入,随着临时标记的形成,唐柊喉间溢出一丝呻吟,无力地瘫软在他的alpha怀里。 粗重的喘息萦绕耳畔,得到安抚的同时,来自对方的气息以侵略的姿态入驻身体,海洋的清冽包裹着青草的芳香,唐柊眼皮轻颤,挤出两滴眼眶里盛不下的泪。 标记是alpha和ega之间无声的羁绊,他们能借此汲取彼此的气味,亦能感受到彼此的翻涌起伏心潮。 尹谌缓了一口气,刚直起身,就被坐着的人张开双臂环抱住身体。 得到了想要的,唐柊非但不觉得轻松,反而如同压着一座大山,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尹谌越是退让妥协,他就越是心痛难当。他急于要他的alpha看到他纯净赤忱的一颗心,迫不及待要为他的alpha抚平沉积经年的伤痛。 唐柊紧紧抱着尹谌,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哑声告白:“我爱你。” 我一直、一直在爱你。 第58章 许久没有睡过安稳觉,唐柊醒来看着床头闹钟上的时间,还以为自己睡了一整天。等回想起睡前发生了什么,双眼猛地瞪圆,翻身下床连蹦带跳往屋外跑。 在房门口碰到听见动静赶来的尹谌,脑袋撞胸膛,两人具是后退两步。 尹谌反应快,伸胳膊捞了一把唐柊的腰,清冽的alpha信息素甫一靠近,唐柊的脸瞬间涨红,如同条件反射。 刚完成标记的alpha和ega共处一室,一个眼神对视都火花四射暗流涌动。唐柊别开脸不敢看,说话声带点微颤:“我、我去打抑制剂。” 扭身刚从尹谌怀里钻出去,胳膊又被拉了一把。 “打一针就好。”尹谌说,“我贴了阻隔贴。” 被握住的臂烫得厉害,肩膀不自觉抖了一下,唐柊没敢转身:“哦,哦……我打完去做饭。” 昨天的菜还有剩,热一热就能上桌。 ega腺体周围的皮肤回复速度相较其他部位要快,吃过饭,唐柊抬摸后颈,咬破的位置已经结痂了。 他躲到卧室里照镜子,觉得这整齐的牙印跟书上的那些范例看着不太一样,好像因为是尹谌咬的,就变得独一无二与众不同。 即便知道尹谌是为救急才给的这个临时标记,不让多打抑制剂也是为他身体考虑,唐柊还是从这关心咂摸出了别样的温柔。 不知道那个字他听见了没。唐柊用对着后颈拍了张照片,看着照片里暗红色的牙印,开始期盼它愈合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这是尹谌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这些年来无数多个日子里,他无论清醒还是做着梦都在惦记,现在终于得到了,他又贪心不足地希望这印记永远不要消失。 等到想起门口的药还没捡,已经是喝过茶之后的事了。 唐柊慌慌张张跑到门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找,伸到鞋柜底下摸了半天,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句:“药吗?放在茶几上了。” 声线毫无起伏,唐柊完全猜不到说话的人在想什么。他扶墙爬起,小步挪到茶几边,趁尹谌没往这边看,迅速把药拿起来塞进口袋。 饭后不久,尹谌就起身要走。 唐柊依依不舍地把人送到门口,捧起叠好的外套要递给他时,摸到衣服侧边有一处不平整,抖开一看,果真是个破洞。 “可能是糖葫芦送医那天不小心碰到哪儿了。”唐柊自责道,“我这就帮你补上。” 尹谌说不用,唐柊抱着衣服就往里屋去:“很快的,五分钟!” 他指挥糖葫芦帮他拿工具,糖葫芦在对新家不熟悉的情况下,还是很快将针线盒找了出来,用牙齿连拖带拽地叼到唐柊跟前,唐柊摸着它的头夸它乖,糖葫芦骄傲地抬头挺胸甩尾巴。 唐柊做针线活的动作更是娴熟,穿针引线一气呵成,捏着绣花针的灵活翻飞,不到分钟就缝好了,打结剪线的动作快到尹谌都没看清。 “你看看,是不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唐柊展开衣服给尹谌检查,“黑衣服最方便了,耐脏还耐磨,随便缝一下就跟新的一样。” 尹谌接过外套,摸了一下缝补位置,细密的针脚,稍微凸起的一小块,感与当年绣在校服上的极其类似。 情境和心境却大不相同了。年过去,唐柊越是擅长做这些,就代表他这些年过得越不好。 说不定比他看到的还要不好。 尹谌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只记得自己刚才标记的时候不够小心,动作也不够轻柔,唐柊流了很多眼泪,不知是不是因为疼。 走到门外,按下电梯,尹谌扭过头时,唐柊还呆站在门口。 似乎没想到尹谌会回头看他,唐柊目光躲闪,不太自在地搓了搓衣角:“那个……回去早点睡,明天还要上班呢。” 尹谌点了下头,缝补一新的外套挂在臂弯,莫名让他觉得有些沉重。 “去医院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电梯快到21层的时候,他对唐柊说,“别再吃止疼药了。” 暗自庆幸好在掉的是止疼药不是别的药的同时,唐柊因为尹谌的这句关心开心了好几天。 不过身体检查是不可能安排的,一来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清楚得很,二来熬过发情期就该立刻投入到工作去,挣钱是头等大事。r 冯洁知道唐柊发情期堪比渡劫,刚复工没给他安排费体力的工作。 正好临近新年,有几套杂志图的拍摄,地点都在开着暖气的棚内,唐柊拍得轻松,闲暇时间就捧着聊微信练习打字。 木冬冬:出来聊天了!~ 大大苏:我今天忙,你找班长玩去 木冬冬:班长可能也在忙 大大苏:等等我拉个群 不多久,一个五人小群就拉起来了,唐柊点进去抬头看,群名叫“欢乐六缺一”。 大大苏:@月出来接客 戚乐貌似真在忙,一时半会儿没出现,先冒泡的是蔡晓晴。 多云转晴:我是被拉进了什么神秘组织吗? 木冬冬:你们都在啊,好开心!~ 这句话刚发出去,蹦出来一条提示——小小贺已退出本群。 唐柊尴尬,在群里问苏韫怎么办。 大大苏:我回去揍他 多云转晴:哇苏苏也太心狠了吧,上学的时候没看出来你居然会家暴! 月:哇我也没看出来! 大大苏:不揍不听话 戚乐一来,苏韫就忙去了,群里的个人开始讨论群名的含义。 月:是新出了什么六人麻将游戏吗? 多云转晴:班长你好笨哦,明显是六个人缺一个啊 月:哦我知道了,缺尹同学。我去把他拉进来? 木冬冬:别了别了,他可能不愿意 多云转晴:害,迟早会进来的,我们几个先玩着 木冬冬:嗯嗯~ 月:不过现在这个群该改名叫六缺二了吧? 木冬冬:…… 唐柊于心有愧,默默地往群里发了个红包。 连着几天的工作都在首都,无论地方有多远,唐柊每天晚上都会赶回春韶湾。 尹谌比他还忙,不值夜班也几乎没在晚上八点前到过家,唐柊每次急匆匆赶回来做了饭去楼下敲门都无人应,想去医院接人又怕在路上错过,心想加不上微信好不方便啊,真想在尹谌身上安个追踪器。 为了不再给尹谌造成困扰,这种违法乱纪的事唐柊只敢偷偷想,事实上连个电话都不敢拨。 倒是有个人不仅敢想还敢做,把“死缠烂打”四个字发挥到极致,上班堵人下班追,唐柊觉得今年熬不到头可能就要被逼到报警了。 此人正是尹家二少,今天给摄制组叫了餐车,车身印了唐柊的名不说,餐盒上还绑了“果汁美貌唐木冬”的应援彩带,弄得唐柊羞耻得抬不起头。好不容易熬到收工,尹二少又跟到家里来了,推着个勉强能挤进电梯的糖葫芦车,健步如飞地往唐柊家里钻。 “是你同意我追的。”尹谦理直气壮道,“说好的再给我半个月会,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唐柊无比后悔在电话里答应他这件事。 当时尹谦求着唐柊再给半个月时间,到年底还是不动心的话就放弃,再也不出现在唐柊面前,如果他不答应就继续追,每天换各种号码打爆他的电话。 唐柊就是被“再也不出现”这个条件诱惑,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权衡之下勉为其难答应了。若是知道等着他的是这样无下限的纠缠,他定会重新掂量考虑。 世上最难买的当属后悔药,此刻的唐柊就恨自己是个ega,个头和力气都不敌alpha,跑不过尹谦也就罢了,门也关不上,那糖葫芦车现在就卡在门口,轮子被推得刺啦作响。 “几根糖葫芦,又不值钱,你就收下呗。” 尹谦在门外推销,门里的糖葫芦狗听到自己的名字上蹿下跳:“汪汪!” “不要,你拿回去自己吃。”唐柊死死抵着门不让他进,威胁道,“物业待会儿就来了,他们会把你轰走的。” 尹谦浑不在意:“我哥就住楼下,到时候我就说是来探亲的,谁敢轰我走。” 正在追求他哥的唐柊:“……” 眼看没力气顶不住门了,唐柊急生智:“我已经有alpha了。” 尹谦:“骗人,你身上都没有别的alpha的味儿。” 唐柊腾出一只,扯衣领从门缝里给他看:“他最近忙没到我这里来,喏你看,这是他前几天给我的标记。” 尹谦定睛一看,果然有两排已经变成浅粉色的牙印。 “我靠,哪个混蛋敢抢在我前面?”他气急败坏地踹了一脚糖葫芦车,不死心地再看一眼,“妈的,牙也比我整齐!” 十公里外的医院里,尹谌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 一边的江护士关心道:“是不是着凉了啊?最近降温很快,尹医生要多穿衣服多喝热水哦。” 尹谌应下了。 今天难得下班早,在办公室看了一会儿腺体方面的术记录。 翻到一场只有简短一页的治疗记录时,想起之前外派n城协助做那台腺体修复术时遇到的同行,尹谌比对了一下术地点和主刀医师,认为这可能就是那位同行说过的几年前在n城独立进行的二次修复术。 时间是年前的一月底,差不多是学期末,尹谌粗略估算了下,那会儿他还在n城念高。 由于不是本地的术记录,患者信息大多保密,没有名字也没有身体状况等信息,术后的结果也不详细,只能得知是个男性ega,做术的时候18周岁。 刚成年不久的ega腺体就损坏过两次,按说是件轰动社会的大新闻,可尹谌印象那段时间并没有在n城听说这件事。 怀着对病例深入研究的想法,尹谌打算找刘医生问问有没有关于这场术的更多资料,不过刘医生已经准备下班了,说要回去跟家人过节,让他自己先上网找找看。 尹谌也是接到母亲的电话,才想起来今天是传统节日冬至。 林玉姝让他来拿水饺,他以最近忙为由推到了周末,换了衣服下楼,碰到捧着塑料盒走来的江瑶护士,也给他送水饺。 “昨天晚上和家里人一起做的,馅儿绞多了就多包了几个,尹医生你拿回去吃吧,应该刚好够你吃一顿。” 这回没有非收下不可的理由,尹谌拒绝了:“家里有剩菜,不用了,谢谢。” 江瑶又道:“可以留着明天早上吃,下锅煮开就行,很方便的。” “我不在家吃早饭。”尹谌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你留着自己吃吧。” 江瑶脸色一白,慢慢收回了捧着盒子的。 转身欲走时,尹谌听见她问:“尹医生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尹谌愣了下。 “是上次尹医生你抱到医院来的那个男孩子吧?”江瑶笑得勉强,“他那么漂亮,还是个ega,难怪……” 在尹谌看来,感情这种事与性别和相貌并无关联,不过他正苦于该如何回绝江护士,这种误会算是乐见其成。 “嗯。”尹谌干脆承认了,“他很好。” 回到家,进到屋里没多久,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唐柊穿着一身毛绒绒的家居服,有些局促地指了指门板:“贴在上面的便签条,你看到了吗?” “没有。”尹谌说。 “啊……”唐柊面露遗憾,“可能又被清扫楼道的阿姨收拾掉了。” 尹谌没阻止,他就厚着脸皮跟进屋了。 不知是不是伴随临时标记产生了依赖,唐柊近来比从前更黏尹谌,回到春韶湾每时每刻都想跟他在一起,哪怕他不说话也不笑,只顾忙自己的,唐柊在旁边看着都开心。 今天也是,吃完饭尹谌就进到书房打开电脑查阅献。好在门没关,唐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捧着群聊,时不时往书房里瞟一眼。 尹谌认真学习的时候表情淡然,薄唇微抿,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的衬衣让他显得既庄重又性感,唐柊边在心里用各种不敢诉之于口的词形容他的alpha,边偷偷用拍他。 群里苏韫教的拍摄技巧唐柊统统没用上,因为距离远,只能拍到侧面。 唐柊还是拍得不亦乐乎。以前用着老式按键,分开的时候连张照片都没留下,现在有会当然要多拍几张。 边拍边嘲笑自己傻,当时怎么就看不出他是个alpha呢?还以为他身上的味道是天然的体味,就算术的遗留问题影响了对信息素的感知,也不该那么迟钝。 尹谌出生在真正的豪门望族,这个世上很少有他青眼在意的东西,不像自己,会为五斗米折腰,也能为一点蝇头小利谄媚讨好。若不是身份地位的云泥之别,他们也不至于…… 唐柊甩甩脑袋,没再往下想。 一旦专注投入就忽略时间这个毛病,尹谌也有。 视线移到屏幕右下方,22:12,差不多该休息了,他站起来伸个懒腰,脑挤进了些零散片段,突然想起被他忙忘了的一件事。 捧着空杯子到外面客厅,尹谌看见卧在沙发上已经睡着的唐柊,脚步先是一顿,然后不由自主地放轻。 他以为唐柊已经走了,毕竟这里没什么好玩的,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走近时,淡淡的青草味蔓延鼻间,不似发情期那会儿馥郁浓烈,别有一番清雅甜香,却同样勾得尹谌挪不开步子,移不开目光。 尹谌不忍心叫醒他,想着家里有客房,怎么也比沙发睡着舒服,便弯下腰,一抄着膝弯,一伸向颈侧,打算把人抱到里屋去。 谁知唐柊浅眠,身子还没翻过来就醒了,红唇半张,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眯着惺忪睡眼看面前的人,嘴角也跟着弯起:“你忙完啦。” 从前的唐柊为了安全,总在脸上抹脏兮兮的东西扮丑,现在成天以真面目示人,尹谌反而不习惯。可能是靠得太近的关系,又或许是缔结过临时标记的原因,唐柊的纯真无邪的笑容仿佛化作会心一击,令尹谌的心跳都乱了节奏。 他低低“嗯”了一声,接着说:“别在这儿睡。” 唐柊误解了他的意思,即便心里一万个不情愿,还是慢腾腾地坐了起来:“不小心睡着了……那我先走啦。” 尹谌直起腰,背过去,不再作声。 撑着扶站起来,唐柊按到扔在沙发上的外套下面某个硬邦邦的东西,听到咔嚓一声,以为按坏了,忙伸去摸,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拦腰斩断的糖葫芦 唐柊盯着那糖葫芦看了好一阵,试探着问:“这个……是给我的吗?” 尹谌还是背对着:“今天过节。” “在哪里买的啊?”唐柊问,“这附近我都没看到过。” 尹谌拿起还空着的杯子:“医院旁边的便利店,路过看到就买了。” 唐柊低着头,小心地把压成两截的糖葫芦掰回一条直线,轻轻“哦”了一声。 兴许是出于alpha对ega与身俱来的保护欲,也有可能是被唐柊倒在门口那次吓到,尹谌这几天都把唐柊送到电梯口,亲眼看着他上去。 穿着毛绒家居服的唐柊站在电梯轿厢里向尹谌挥道别,另一只举着糖葫芦,笑着说:“我等下就把它吃掉。” 电梯门合上,唐柊垂下,复又抬起来,掌贴脸,盖住眼睛。 早在他准备去医院堵人之前,就把那附近的地形研究清楚了,包括这家医院有几个门,周边有几家便利店。 哪有卖糖葫芦的便利店?从前n城没有,现在首都也不会有。 曾经的某一天,唐柊沿着那条小巷走出去,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在临近某所小学时终于看到一间炒货店,门口支了一个储藏糖葫芦的玻璃柜,他买了一根,味道跟尹谌给他的一模一样。 整整公里距离,来回便是六公里,尹谌曾在这条漫长的路上数度奔波,只为让他尝到甜味、盼他展露笑颜。 戳着心的睫毛簌簌颤动,唐柊深吸进一口气,嘴角固执地上扬,非要摆出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的高兴模样。 可是他笑不出来,喘息都变得断续磕绊。 高傲的王子被他从天上拽了下来,融入喧嚣尘世间,耳濡目染了情六欲,他所有的轻描淡写背后都是喜欢和在乎,所有下意识的保护都无声地诉说着牵肠挂肚。 唐柊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 是他不管不顾地把尹谌拉进自己的世界里,然后又把尹谌丢下,一丢就是整整年。 别再找借口了,唐柊对自己说,你就是个狠狠伤了他的心,还妄想轻易得到他原谅的坏蛋。 第59章 日子就像握在心里的水,攥得越严实,流逝的速度就越快。 转眼又到一年的尾声,元旦前一天,唐柊买了很多菜,没回自己住处,直接蹲在尹谌家门口等他回来。 不凑巧的是尹谌今天加班,忙到天黑才到家,出电梯看见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团在门口,还以为唐柊又送了什么过来,走进一看发现是人,讶然道:“等了多久?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唐柊站起来活动筋骨,无所谓地笑:“没等多久,我也刚收工回家。” 进到里屋才意识到尹谌刚才说了什么,试探着问:“以后……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如果有要紧事的话。”尹谌说。 唐柊思考了下,上次晕倒在门口那种应该才算要紧事,问了等于没问。 可他不会丧气。能让他进门,愿意给会,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跨年晚餐应当丰盛,唐柊鸡鸭鱼肉都买了,还买了两斤大虾,洗完去虾线,特地拍了张照片发给苏韫,又得到一把血淋淋的菜刀。 大大苏:你一个人吃得了这么多吗 木冬冬:谁说我一个人吃?~ 大大苏:好了好了秀恩爱的可以圆润地滚了 唐柊嘿嘿笑,放下扭头一看,泡在水池里的卷心菜已经被尹谌捞出来放在菜板上切了。 “我来。”唐柊忙上前夺刀,“你的不是用来切菜的。” 尹谌没给他,咔嚓又是一刀下去,想了想,问:“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唐柊理所当然道:“用来拿术刀的啊,还有弹钢琴。” 尹谌眼睫半垂,没再言语。 菜端上桌,唐柊在主人的允许下把电视打开,跨年晚会热闹的歌舞声充斥整间屋子,心情也跟着欢快的音乐声轻盈飞扬。 唐柊边剥大虾边跟着哼唱几句,见对面的尹谌放下筷子,赶紧收了声:“影响你食欲了吧?我不唱了,我这就不唱了。” 尹谌撇开眼,把放在桌角的杯子推到唐柊面前,里面装着饭前刚倒的热水。 “饮料少喝。”他提醒唐柊。 唐柊咬着筷子连“哦”好几声,接过杯子喝口水润嗓子,觉得这白开水比饮料还要甜。 两人近来的相处似乎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给唐柊一种只要不提过去就一切都好的错觉。 一顿饭吃得平静和谐,饭后照例一起喝茶。 唐柊今天泡的是蜂蜜水果茶,第一次做没把握好量,一抖蜂蜜放多了,成品茶甜得发腻,嗜甜的唐柊喝了都直吐舌头,让尹谌别喝了:“这喝了得高血糖,等下我泡新的。” 尹谌说不用,拿起唐柊放在一边的杯子,倒了点剩下的白开水进去,搅和搅和继续喝。 想到这个杯子自己刚才用过,唐柊心里又升起一股难言的甜蜜,垂低脑袋嘴角上扬,心想下次放蜂蜜的时候再多抖几下才好。 存着想和尹谌一起跨年的私心,十点后唐柊还赖在他家没走。 尹谌今天没带工作回来,捧着本医学方面的书坐在沙发上研读。唐柊拿起旁边的一本装模作样地看了会儿,引言都看不明白,干脆合上放回去,拿起打贪吃蛇。 打游戏前先调静音,顺便翻微信看有没有新消息。欢乐六缺一群成员都在忙,戚乐和蔡晓晴在家陪父母,苏韫和贺嘉勋在外面跨年,大家各自发完红包就没 声了,用行动诠释还是现实生活更重要这个人生哲理。 昨天小小贺在“挨打”后再次被拉进群,虽然至今一句话都没说,唐柊发的红包倒是点了,这让唐柊松了一口气。 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六缺一了,唐柊扭头偷看身旁的尹谌,许是心的殷切呼唤太嘹亮,尹谌感知到什么似的偏过头:“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唐柊连连摇头,把话题转向不相干的事,“今天网上好热闹啊。” 唐柊最近学会了玩微博。 先前他的官方账号是公司帮忙打理,现在他自己会登录了,新鲜之下连着一周天天发微博,恨不得早晚次打卡报到。 原先高冷到只转发业务相关内容的偶像突然开始话痨,粉丝们傻眼,以为公司给他换了人设,纷纷在评论里劝他少发点,走高冷路线比较容易接到优质代言。 冯洁和钱小朵也是这么想的,说正在给他接洽一个大牌香水的亚太地区代言,让他少说两句,不要太亲民。那香水唐柊闻过,干净到有些清冷的味道,公司出的策划案上试图借此把他的信息素味道也往高大上的方向包装。 这种操作圈内很常见,唐柊就见过一个跟他同期出道的ega女性艺人,信息素分明是刺鼻的辛辣味,公司硬生生给说成奶茶香。反正粉丝大多闻不到,还很好骗,说什么就信什么。 即便大家都心照不宣,唐柊对这种事还是不太认可,甚至点心虚。想着既然不能频繁发微博,他就尽量多回复私信,当做给粉丝的回馈。 再过一个小时就是阳历新年,唐柊的私信爆炸,多数是祝福,还有粉丝们分享的有笑话和视频,唐柊边翻边笑,闷着声音不敢太吵,怕影响在看书的尹谌。 翻到一个眼熟的粉丝分享的一首英歌曲时,唐柊停住下翻的,念了一遍歌名:“seeterthanf…ftn” 从前上学的时候,他背英语课就会不由自主地念出声,现在也是如此。唐柊边念歌词边尝试翻译,磕磕巴巴念到第句,还以为自己没出多大声:“slppedhenystartedrnnng……rnnng,奔跑,slpped,什么意思啊?” “摔倒的意思。”一旁的尹谌出声道。 唐柊一个激灵,坐直身体:“对,摔倒的意思,我差点忘了。” 尹谌将上的书翻过一页:“你去的哪个国家?” 问的是高那年他突如其来的出国。唐柊不假思索:“美国。” “哪个州?”尹谌接着问。 刚还对答如流的唐柊的眼神开始飘忽,指不自觉地抠衣角:“州?就、就首都在的那个州吧,名字我忘了。” 尹谌把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唐柊身上,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大的时候我去美国交换过两年。” “这么巧?那我们说不定在街上碰到过呢。”唐柊摸了摸鼻子,像是不好意思,“我很宅的嘛,平时都不怎么出门,所以英语都讲不好。” 尹谌眼神带着些微审视,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接着,他把唐柊念完却没弄懂的那句英重复一遍:“slppedhenystartedrnnng当你开始努力奔跑却摔了一跤。” 听了他的翻译,唐柊愣神片刻,然后咧开嘴没心没肺地笑:“那就爬起来继续跑呗!” 新年新气象,元旦过后,唐柊的日常工作又多了一项——学英语。 他的英语有较重的口音,高那会儿有尹谌这么好的老师在都没能拗过来,现在自学简直难上加难。 唐柊私底下联系戚乐,用的也是应付尹谌那套说辞,见戚乐深信不疑,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再不避讳自己英语不好的事,以业务需要为由高薪聘请在某培训构当英语老师的戚乐教他。 “现在当明星还要精通外语?”戚乐感叹道,“真是百六十行,行行不容易啊。” 唐柊讪笑:“谁说不是呢。” 戚乐说想学好英语,尤其是口语,最好的方法就是进入优质的语言环境,如果周围都是讲英语的人,不可能说不好。 唐柊属于填鸭式教育的受害者,让他死记硬背还好,开口说准完蛋,一句招呼打一半脸先红了。 他鼓起勇气在一个英语沙龙报了名,周末全副武装前往参加,在咖啡馆外面老远就瞟见一个眼熟的身影,走近一看是尹谦,想也没想拔腿就跑。 虽说约定的半个月已经过去,唐柊偶尔还是会收到来自尹谦的短信骚扰,时间多是深夜,满屏“又梦到你了”“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臭alpha”“你个小ega勾人得很”看得唐柊心惊胆战,若不是为了方便尹谌联系,他早就换号码了。 虽然尹谌即便知道他的号码,也并没有主动联系的意思。 英语沙龙没参加成,唐柊突然拥有了半天的空闲时间。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首都的冬天北风呼啸,头顶的太阳也难以和寒冷。仗着穿着低调没人认出来,唐柊像从前那样双互抄在袖子里边走边发呆,胡思乱想着如果没发生那些事,这些路说不定已经被他和尹谌牵着走过很多遍了。 惆怅之余又有一种隐秘的庆幸。如果当时他由着性子跟尹谌一起来首都,这条路恐怕只来得及走一趟,以后就再没会了。 没有刻意掌控方向,唐柊还是按部就班走到了老地方。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浮于表面的热闹下面藏着无可奈何的麻木和荒凉。 唐柊其实不喜欢医院,他曾在里面待了许多个日夜,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唯一相同的是能感受到的永远只有痛,无边无尽的痛苦和煎熬。 仰头望向尹谌所在的科室大楼,唐柊张开嘴轻呼出一口白气,心想当医生也好,会有那么多人在他的治疗下不再痛苦,这份职业的伟大不是空口说说而已。回想崴脚那次在这里见到的身穿白大褂的尹谌,唐柊不由得眯起双眸,像被那光芒照得睁不开眼睛。 在门口游荡了一会儿,唐柊看了下时间,准备出发去买菜。 临走时看见五成群的人从他张望的那栋楼里出来,步履匆忙地往外跑,大声地互相讨论着什么。 从谈话声捕捉到“医闹”这个关键词,唐柊心头一紧,拉住其一个年轻人问怎么回事,那人惊魂未定地说:“就分化科那边,一个病患没抢救过来,家属正在那儿闹呢,八个医生护士都拉不住。” 唐柊扭头就往医院里跑,进到楼里,电梯人满为患,他当立断走楼梯。 接近楼时听见不同寻常的吵嚷喧哗,紧接着在混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唐柊仿佛瞬间失聪,有大约半分钟时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凭着本能挤进人堆,拉住尹谌的胳膊,问他发生了什么、除了脸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楼下又上来几个人,医院保安也出动了,拦的拦劝的劝,场面乱作一团。 十来分钟后闹剧平息,病人家属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掩面哭泣,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将并不宽阔的走廊围得水泄不通,唐柊在不断的深呼吸捡回了意识,从旁边跟领导说话的护士口拼凑出事情经过。 说来并不复杂,一位去年10月份在这里做 腺体摘除的ega患者,入冬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家人当是正常术后反应,等意识到问题严重送到医院,病人已经休克多时。分化科的主任医师立刻带着助进行抢救,然而还是无力回天,家属在一个小时前收到死亡通知单,深受打击悲痛万分,情绪激动之下将全部责任推到医生身上,从而引发了这场闹剧。 尹谌正是这场抢救的助,去年10月的腺体摘除术他也有参与。家属疯了似的冲刘医生挥舞拳,他挡在老师面前,被病人母亲尖锐的指甲划破脸颊,此刻神色木然地站在人群,好像不知道自己受了伤,伤口在流血。 江瑶护士拿着酒精和棉球急匆匆赶来,见一个戴着口罩的男孩拉着尹谌的,眼神微黯。到底更担心尹谌的伤势,她用棉球蘸了酒精往他脸上碰,尹谌突然有了反应,偏过脸躲开了即将触到皮肤的棉球。 江瑶还愣着,站在一旁的男孩出声道:“我来吧。” 休息室里,关上的门隔绝了外面的吵闹,难得的安静令因为突发事件绷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尹谌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刚才还拿着术刀的垂放在腿上,需得仔细才能看出些微颤抖。 这是他进入医院来第一次有病人在他面前离世,心率拉成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发出连续刺耳的“嘀”声时,他脑一片空茫,呼吸仿佛也随之暂停。 明明在不久前的某天,他还在查房时收到过来自这个病人的诚挚感谢,病人出院的时候他还特地赶回医院送行,仔细复核过她的用药,祝福摆脱了信息素牵绊的她健康长寿,幸福到老。 腺体摘除术的恢复期相较二次修复术要短,病人身体受损的程度和方式也不一样。学医的时候书上说“失去腺体的ega寿命将大大缩短,也不排除保养得当得以延长的情况”,没有接触到实例的时候,难免抱有天真的想法,认为多数做了这项术的病人都能安然度过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直至寿终正寝。 然而失败的抢救给了他上了沉重的一课,让他看清了现实的残酷,更让他明白了医者的渺小,有些人不是他想救就能救回来,世上多的是他束无策、无能为力的事。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意识从茫然抽离些许,尹谌失焦许久的视线慢慢聚拢,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唐柊半蹲在他身前,以抬头仰视的姿势,让的棉签靠近他的面颊。 尹谌一时没反应过来,伤口传来清晰痛感的刹那,其余感官也跟着各归各位,他皱了皱眉,吓得唐柊屏气:“很疼吗?我、我再轻一点。” 其实与轻重无关,尹谌只是突然发现唐柊在这里,诧异来得晚了一些。刚才场面混乱,他都不记得唐柊几时出现,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休息室里的了。 作为alpha,他的警惕性与观察力同样超群卓越,却总是在唐柊接近的时候感官失灵,心神松弛。他的警惕系统仿若从未给唐柊设限,或者说唐柊一直被他划分在标着“安全”两个字的范围内。 唐柊不知道尹谌心所想,只从他冷峻的表情猜测他并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的靠近,就像刚才不近人情地拒绝那位姓江的护士的一样。尽量用最轻的动作为尹谌脸上的伤口消毒,唐柊便起身要走,打算给他一个独自冷静的空间。 就在转身的刹那,他的腕被从身后拉住。 “别走。”尹谌低声道,“你别走。” 嗓音里透着从未展露人前的疲惫,以及很难察觉的一点脆弱。 而握着唐柊腕的掌心带着令人安心眷恋的温度,像在许多年前秋风萧瑟天桥上、昏暗无光的楼洞里,还有n城十五下着刺骨冬雨的台阶上那样,抓得很紧、很牢。 第60章 回去时,唐柊第四次坐尹谌的车,第一次坐副驾,全程注视在开车的尹谌。 到春韶湾地下车,他心急火燎开门下车,绕到驾驶座那边给尹谌开车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上电梯。 进家门的时候,尹谌说:“我没事。” 唐柊眨眨眼睛:“我知道你没事啊,是我害怕了,刚才那场面有点吓人,我可以在你家坐会儿缓缓吗?” 尹谌抿抿唇,什么都没说。 晚上吃过饭照样坐在电脑前查资料做记。今天不知怎么的,精神无法集,稍一晃神就想到下午发生的事,沾满鲜血的无菌套,起伏的波形变作直线,白纸黑字的死亡通知……尹谌闭上疲累的双眸,抬搓了搓脸,起身时才看见唐柊站在书房门口,只探了半颗脑袋进来,眼满是担忧。 又一路跟着到洗间门口,尹谌躬身在水池边洗脸,听见唐柊说:“其实我觉得,医生的职责除了救死扶伤,还有另外一条经常被大家忽略的,就是帮一个人的生命画上句号。” 尹谌愣了下,在水流声睁开眼睛。 “医生对病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所以他们一定全身心信赖医生,哪怕医生最后没能帮忙留住生命,他们也不会生气的,因为他们知道你尽力了。”唐柊声线平稳,语速不紧不慢,不知打了多久的腹稿,“能送他们安心走完最后一程,为他们一生画上圆满的句号,已经是对生命的尊重,已经足够啦。” 水滴自发梢、睫毛滑落,在这番平实而真挚的安慰,尹谌终于呼出沉积在胸口的浊气,混沌许久的视线也渐渐变得清明。 这天唐柊待到很晚才走。 尹谌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唐柊似乎看出他想说什么,抢先道:“今天不行哦,糖葫芦还没吃晚饭呢,我得回去给他开个罐头。” 回到21楼的住处,进到卧室里,唐柊先把床头抽屉里藏着的那些药拿出来,有包装的扔包装,只有瓶子的把瓶身上的标签撕掉。 糖葫芦趴在他身边,不知道主人翻箱倒柜在干什么,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挨个收拾完,确定一个字母都没留下,没力气的唐柊一屁股坐在地上,拎着糖葫芦的毛耳朵:“不准告诉你哥,听到没?” 糖葫芦似懂非懂:“嗷?” 看着装满垃圾桶的药盒和撕得零八碎的标签,唐柊的心还没能完全从慌乱不安脱离。 一个病人的离世都能让尹谌那样难过,不敢想象让他知道真相会怎么样。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尹谌看到这些,唐柊想,我会让那几年的事烂在肚子里,最后一个人带到棺材里,永远不让尹谌知道。 这次医闹事件来得惊天动地,去得悄无声息。 次日有几家媒体前来采访,都被医院以“我们有责任对患者的信息予以保密”为由挡了去,逝去的病人家属冷静之后也接受了现实,着准备逝去亲人的后事,没再蛮不讲理追究医院的责任。 身处外地某综艺录制现场的唐柊翻了翻网上的新闻,抢救走的是正规流程,网友们还算明事理,没有跟风讨伐医生,纷纷表示了对这年头医生工作辛苦的理解,接着便深入讨论起了腺体方面的话题。 话题老生常谈,无非这年头当个ega不容易,生活成本那么高,出个门还心惊胆战唯恐弄坏腺体。一旦出了事,摘除的话大概率减短寿命,修复的话后遗症会持续好几年,术费和药又极其昂贵,国家的补贴杯水车薪,若是出生在穷苦人家,自分化那天起人生就如同开启了超级困难模式,难上加难。 对此最该感同身受的唐柊却觉得他们夸张了。 每个人都会碰到身不由己的事,这一生总会有一些困难凭借自身的力量无法对抗。唐柊的天生乐观可能来自已经逝去的母亲的影响,他认为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可以再争一争抢一抢,不该轻易放弃,更不该低头认命。 比方说现在,他看着上被 存为“尹哥哥”的号码,提起一口气按下去,想着要是五声“嘟”之内没接通就挂电话。 孰料响两声就接通了,听筒里传来一声低沉磁性的“喂”,唐柊耳膜一颤,想说什么都忘光了。 那头的尹谌没催,静静地等着,唐柊还是急得舌头打结:“我、我就是,就是想问问你明晚想吃什么,我今天晚上的飞回首都。” “不用了。”尹谌说,“你回去先休息。” 唐柊从他的语气判断出他拒绝的主要原因是怕自己累着,心一喜:“那、那我们出去吃怎么样?苏苏给我推荐了一家餐厅,说比上次那家日料味道还要好。” 明天是尹谌的生日,唐柊偷偷准备了n个计划,在家做饭是plana,出去吃是plan,只要主角愿意赏脸出镜,唐柊都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尹谌沉吟片刻,说:“还是在家吃吧。” 唐柊正为这个“家”这个字愣神时,又听他说:“这次我来做。” 回首都之前,唐柊就让钱小朵把做蛋糕需要的材料买齐了。 即便对自己的艺有信心,念及这是重逢后给尹谌过的第一个生日,谨慎起见,唐柊还是请教了专业人士。 苏韫听说他要做蛋糕,直接在群里喊人:@木冬冬要给尹谌做蛋糕,@小小贺你教教他 坐在候室的唐木冬惊得差点跳起来,瞪着眼睛盯屏幕等了几分钟,见贺嘉勋迟迟不出声,刚要松口气,后台蹦出一个加好友提醒,来自欢乐六缺一群的小小贺。 屏住呼吸按同意,等到贺嘉勋正儿八经开始跟他聊做蛋糕的事,唐柊才确信苏韫再次舌灿莲花地把心存偏见的人给说服了。 “还有什么不懂的吗?”贺嘉勋习惯发语音,讲完注意事项后问,“我等下就睡了,过时不候啊。” 唐柊也回语音:“没什么要问的了,谢谢你。”想了想又按住语音键,“那个,你不生我气啦?” 贺嘉勋直哼哼:“被甩了整整年的又不是我,我气什么?” 唐柊知道他在为尹谌抱不平,虚心道:“都是我不对,你们想气我多久都行。” 生气的都是在乎他的人,越是气他就越是在乎他,这一点唐柊很清楚,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 又不咸不淡地扯了两句,贺嘉勋的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反过来开始跟他讨教经验:“那什么,你追尹哥追得怎么样了?” 唐柊如实道:“没怎么样,我还打算向你讨教经验来着。” “我?别逗了,我自身难保,还给你传授经验?” “出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事。”贺嘉勋没什么精神地吐槽,“就苏韫他妈呗,比我妈还厉害呢,嫌我工作不好长得也一般……也是,我既不如alpha身强体壮,又不如ega会生孩子,头脑也不聪明,总是被人骗得团团转。” 唐柊没听苏韫说过这事,料想是贺嘉勋自己胡思乱想,劝道:“谁说的?会做蛋糕就很厉害啊,怪不得苏苏都不怎么吃外食,原来你艺这么棒。” 这番话并没起到什么安慰作用,贺嘉勋有这样的情绪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也是,他说要跟我表白我就信了,送我花我就当他喜欢我,傻乎乎的以为在跟他谈恋爱了,结果他只是为撮合你跟尹哥在演戏而已。” 唐柊对此十分抱歉:“要不是为了我也不会这样……可是苏苏不是那种随便的人,我相信他……” “好啦,你不用安慰我。”贺嘉勋故作轻松地自嘲,“我确实不聪明也不好看啊,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我没有的你都有。你就安心吧,长成这样还怕追不回一个alpha?我要是有你一半美貌,做梦都能笑醒。” 唐柊想辩驳两句,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从某些角度来说,他跟贺嘉勋其实很像,尤其是对不合适、不相配 心知肚明,还硬着头皮往前冲这一点。 好比那年得知一些事情后,明明快要被自卑和不甘吞灭,还恬不知耻地贴上去,想把自己能拿得出的最好的东西全部送给尹谌。 从前是,现在也是。 1月15号傍晚,唐柊捧着蛋糕敲开尹谌家的门,带着来蹭吃的糖葫芦。 尹谌准备了两块牛排,扔锅里煎一下就能吃。 唐柊打开冰箱检查,发现确实没有其他食材,猜测道:“牛排是你的拿菜?” 尹谌全神贯注地盯锅,按照食谱掐着秒给牛排翻了个面,才说:“不是,方便。” 他从前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每逢这天家里人最多打个电话。想来上次过生日还是在n城的时候,同样的人,说不定蛋糕的味道也差不多。 好在牛排很大块,蛋糕也够分量,吃饱喝足的唐柊站起来揉肚子,在客厅和厨房来回走了几圈遛食,发现带来的红酒还没开的时候,下酒菜已经被糖葫芦吃光了。 “小臭狗你怎么这么能吃啊,一把年纪了不怕得糖尿病?” 唐柊捧着糖葫芦满嘴奶油的脸一顿猛搓,恨不得让它把蛋糕吐出来。 到底是大哥解救了它,尹谌问:“同事给了包花生米,可以用来配酒吗?” 唐柊思考了下:“可以吧,白酒洋酒反正都是酒。” 尹谌便起身去拿。当时随一塞,忘了放在哪儿,进到卧室里翻床上的外套,抬眼瞥见扔在床头的几根糖葫芦。 是尹谦上次来串门时给的,说他买了一车没送出去,再不吃就要坏了。尹谌当然知道这糖葫芦原本是要给谁的,反正都是唐柊喜欢吃的东西,现在拿出去就当解决麻烦了。 可他做不出借花献佛的事。 或者说不想这么做。 左花生米,右糖葫芦,尹谌正犹豫着,门口突然传来声音:“我刚忘了问,那个花生……” 一松,“咚”的一声,糖葫芦掉进了床边的垃圾桶里。 二十分钟后,两人静默无声地对酌,桌上摆着一盘花生米,还有刚才一起找到的一盒龙须糖。 唐柊不会鉴酒分不出好坏,把红酒当饮料喝,仗着不如白酒辣喉咙连喝好几杯,喝完又要再倒,尹谌阻止了他:“少喝酒,多吃菜。” 唐柊打了个嗝,很乖地点头:“好。” 途尹谌接到刘医生的电话,说刚刚才从同事那边得知今天是他的生日,让他出来一起喝两杯。 “不了,已经在家喝过了。”尹谌推脱道。 刘医生为他操碎了心:“小尹你这样不行啊,难得下班早就往家跑,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对象?” 尹谌笑了笑,没答话。 “我看最近江护士也不怎么来咱们科转悠了,怎么回事,难不成瞧见你脸上多了条疤,就不喜欢了?不行不行这不行,明天下班你可别想跑,跟我们一块儿热闹热闹,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 尹谌知道刘医生是担心上次的医闹给他造成不利影响,这些天总拉着他一起吃饭不说,还总张罗着给他说对象,他想让刘医生别再杞人忧天,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会。 客厅传来杯碗碰撞声,尹谌扭头,看见唐柊撑着下巴坐在那里,摇头晃脑不知在嘀咕什么,昏黄灯光落在他身上,给人一种暖融融的安心感。 转回身去,尹谌对电话道:“不是一个人喝的,两个人。” 回到桌上,唐柊还在闷声嘟哝,脸上飘起的两朵红云证明酒精在体内起了作用,没醉也至少是微醺了。 尹谌把酒拿到他够不到的位置,然后把花生米推到他面前,简单的一个动作,让唐柊猛然记起刚才没问完的问题。 ;他指着那盘花生米:“这、这个是不是姓江的护士给你的?” “不是。”尹谌说。 唐柊不太相信:“真的?” 尹谌抬了下眼皮:“如果是呢?” 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唐柊“哼”了一声:“那我就不吃。” 听到这孩子气的话,尹谌扯了下嘴角。 “你笑什么?”喝了酒的唐柊比平日里胆大不少,鼓着腮帮子道,“你不也不让我吃别人的糖葫芦吗?还笑我……” “没笑你。”尹谌声音淡淡的,确实听不出嘲笑的意思。 见他没否认自己的猜测,唐柊嘿嘿一笑:“我不会吃别人的糖葫芦,我只吃你给我的。” 都说酒壮怂人胆,唐柊今天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他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可又明明白白知道这些话在清醒的时候肯定说不出口。怕被拒绝,怕受到打击,更怕尹谌记着过去的事胜过现在和未来,不愿对他敞开心扉。 那天在医院被拉住腕时,唐柊的心差点破开胸膛跳出来。他想抱住尹谌,想告诉他不要难过,抬起的因为胆怯又收了回去。 拈起一块龙须糖塞进口,唐柊试图用物理方式堵住自己乱说话的嘴。绵密的糖在口化开,他鼓着腮帮子专注地嚼,仿佛这是一件必须严肃对待的重要工作。 直到温热的指腹触脸庞,帮他揩去沾在唇角的糖粉。 一时间两人都呆住了。唐柊因为这熟悉的场景和触感,尹谌因为自己未经思考下意识的动作。 唐柊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却清楚地知道尹谌只抿了几口红酒,远远达不到喝醉的量。 克制住一次已属不易,再度忍耐对他来说等同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隆隆心跳的推动下,唐柊倾身上前,对着尹谌抿成一线的薄唇亲了上去。 轻而短暂的吻,急促程度足以说明偷袭者的紧张。亲完没着急坐回椅子上,唐柊双撑着桌面,黑亮的眼睛望着尹谌:“你是不是还喜、喜欢……” 是不是跟我一样,还喜欢着十来岁那个给自己带来初次心动的人? 他想问,又不敢问。酒喝得太少,还不足以令他无惧任何打击。 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如果梦要做一千零一夜才能实现,他已经攒了快千个了,近倍的长度。若退回原点,他不确定还能在重来几次,剩下的能量还够不够伴尹谌到老。 如果尹谌还需要他的陪伴的话。 脑海思绪杂乱,无暇关注旁的动静,嘴唇被封住的那一刻,唐柊只来得及睁大眼睛,感受来自alpha铺天盖地的信息素侵袭。 尹谌用力扣着他的后脑,从轻轻地吮吻变为激烈的唇齿交缠,像把这些年的深埋心底的思念,还有永远无法分清道明的爱与恨尽数释放。 从前唐柊总抱怨尹谌不爱主动,事实上每每尹谌主动,都会亲得他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身体借着尹谌的支撑勉强保持直立,下巴支在宽阔的肩上,唐柊大口大口喘气,才没让自己腿发软坐在尹谌身上。 耳廓与耳垂相贴,他听见尹谌说:“是。” 混在粗重喘息声的一句肯定答复,像是坐实了是在他的步步紧逼下咬牙做出的退让。 唐柊最怕的就是尹谌为他妥协,抬起胳膊抱住尹谌,附在他耳边说对不起,一遍又一遍。 尹谌显然不想再听这个,也没什么富余的耐心,只问怀里的人:“还走吗?” 双臂收得更紧,两滴热烫的泪滑出眼眶,落在尹谌的肩膀。 “不走了,”唐柊拼命摇头,哽咽着说,“再也不走了。” 第61章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朦胧的光照亮冷色的窗棂。 不记得是谁主动,两人一路拥吻着从客厅转移到房间,尹谌的臂撑在唐柊身侧,看着他被亲得水光润泽的唇,还有刚才因为哭泣飞红的眼角,呼吸非但没有平复,反而更急、更重了。 他俯下身去,嘴唇轻碰湿润的眼,被泪水凝成几簇的浓黑睫毛抖动着,引来一阵细密的麻痒,接着是泛红的鼻尖,沾着泪的脸颊,然后是被亲得发烫的唇角,以及精致小巧的下巴。 …… 省略段1 …… 自始至终唐柊都没有反抗的意图,甚至侧过头方便他咬。担心娇弱的ega受伤,尹谌最终还是用深呼吸强忍住了标记的**,撑起上半身,看着唐柊:“疼吗?” 想着上次,尹谌也是这样照顾他的感受,唐柊咧开嘴角想笑一笑,又有盛不下的泪水自眼角滑落。 抬摸着尹谌脸上已经快消失不见的伤疤,唐柊回问他:“疼吗?” 尹谌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里落了两点亮光,经年的伤痛化作深暗细流在其涌动。 “对不起,对不起,我把你弄疼了。”唐柊努力仰起上半身,搂着尹谌的脖子,带着哭腔的声音伴着急切的喘息,“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随着第一缕阳光落在身上,尹谌睁开眼睛,闻到淡淡的青草香时还有些恍惚,伸没在身旁摸到人,一个激灵翻坐起来,掀被下床。 熟悉的场景令心跳乱了节奏,他再也承受不了第二次绝望的寻找。 房间里没有,卫生间和厨房里也没有,慌不择路地打开门,悬着心脏在看见门口蹲着的人之后重重落了地,松掉一口气的同时,尹谌一把扯过唐柊,将他揽进怀里。 唐柊起先有点懵:“我回去给糖葫芦喂食了,它一大早就在那儿挠门。” 尹谌仍抱着他不放,双臂紧紧箍着他的腰,用能把他揉碎、揉进身体里的力度。 等明白过来尹谌满目的失措和错乱的呼吸是因为什么,唐柊心弥漫起一阵苦涩。 抬起胳膊回抱尹谌,一只在他后背轻轻拍,唐柊小声却清晰地说:“都说了不走啦,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年的时间虽谈不上物是人非,但也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唐柊记忆的尹谌孤傲自信,因为没有破绽和弱点,所以从未惧怕过什么。而现在他受了伤害,有了弱点,会在日常生活不由自主地显露出没有安全感的一面,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也更令唐柊心疼。 唐柊比谁都迫切地想解决这个问题,盼着尹谌变回从前的样子,哪怕不再这么温柔,不再把自己放在心上重要的位置。 可他知道这都是自己种下的苦果,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浅薄的信任只能靠行动重新建立,看不见的伤痕只能等时间慢慢抚平。 自那天起,唐柊去尹谌家走动得更加频繁,除了共进晚餐,留宿也成了心照不宣的习惯。 偶尔睡隔壁房间,多数时候都跟尹谌一起睡在主卧。 …… 省略段2 …… 身体的契合极大地拉进了两人的距离,也给唐柊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他开始经常趁尹谌早上还没醒,蹑蹑脚回楼上吃药,被发现就以“给糖葫芦喂食”为由遮掩。 尹谌的要求他拒绝不了,也根本没打算拒绝。况且他也喜欢跟尹谌这样,年的空虚在这一次次紧密触碰被填满,全身心被占有让他由衷地感到踏实和满足。 得偿所愿的唐柊心情大好,这几天上工都朝气蓬勃,钱小朵见了直咂嘴,说他整个人又香又甜,像一朵在悉心滋润下盛开的娇花。 昨晚上刚被“滋润”过的唐柊听了脸红,当着那么多人面不敢说,回头捧起发了条微博:大海就是我故乡~ 粉丝们以为他想去海边玩,都在评 论里艾特公司官博:看把孩子都逼成什么样了?我们木冬冬想度假,赶紧给安排一下! 下午冯洁一个电话过来:“我的祖宗,再管不住发微博的,我就把密码改了你信不信?” 唐柊十分无辜:“唱歌也不行吗?” 在钱小朵的建议下,唐柊决定转战朋友圈。 他精心挑选了一张尹谌的照片,卡在案上,跑去请教苏韫:苏苏苏苏~发朋友圈配什么字比较好?~ 大大苏要冷静:那些花儿,盛开了,散落了 木冬冬:……? 大大苏要冷静:让泪水滴进海里,随浪而去 木冬冬:苏苏你怎么啦? 大大苏要冷静:没什么,感慨人生 不用想就知道肯定跟贺嘉勋有关,唐柊劝道:有话坐下来好好说嘛,拿出你们上学那会儿吵架的劲头! 大大苏要冷静:不能跟他吵,我得让着他 唐柊感叹:苏苏你变得好沉稳好a啊~ 大大苏要冷静:有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对象,不a一点能行吗 唐柊想起上学时听说的在雷雨天被劈成alpha的偏方,惊恐道:你不会真分化成alpha了吧? 苏韫发来一个点烟的表情:放心吧,你的尹哥哥的记录空前绝后,无人打破 木冬冬:…… 再晚一点,唐柊联系贺嘉勋。 小小贺要疯了:我在外面买花呢,等会儿说! 过了二十来分钟,贺嘉勋打来一个语音电话:“咋回事啊你,发个朋友圈还要人教?” “不是啦,就随便问问。”唐柊现在对另一件事比较感兴,“你买什么花呀,送给苏苏的?” “红玫瑰,他最近因为我跟他妈的事心情不好,我让他开心开心。” 唐柊兴致勃勃:“好主意啊,我收工也去买!” 从前生活捉襟见肘,给尹谌送的礼物只有自家做的食物和工制品,现在有点小钱,唐柊腰板硬了,也想学偶像剧里奢侈一把,买一大束花讨自家alpha的欢心。 他记得曾经把花塞包里花瓣都掉光的囧事,这次仔细抱在怀里往家走,上电梯的时候腾不出按楼层,还是同乘电梯的邻居帮忙按的。 来开门的尹谌并没给太多反应,等到唐柊把花放下,眼巴巴地看着他,才意识到什么,指桌上的花:“给我的?” 唐柊点头如捣蒜:“喜欢吗?” 尹谌一时无言。 他以为这花是别的alpha送给唐柊的,默默在心里跟自己较了半天劲。 晚上收拾好衣服从房间出来,看见玫瑰花丛里插着一根糖葫芦和一包菜园小饼,唐柊兴奋得在屋里跑圈,然后攥了一把花瓣闷头闯进热气蒸腾的卫生间。 尹谌在洗澡,听到动静转过身,先被扬起的玫瑰花瓣洒了一身,又被穿戴整齐的不速之客抱住腰后退一步,哭笑不得道:“干什么?衣服都湿了。” 唐柊埋在他怀里,软着嗓子答非所问地说:“我喜欢你……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自打搬进来就没使用过的浴缸今天总算派上用场。 尹谌靠坐在边上,臂搭着浴缸沿,唐柊窝在他怀里,耐心地揪花瓣一片片往水里扔,时而大着胆子把伸到水下挠尹谌痒痒,扭过头见尹谌板着俊脸面无表情,自己哈哈哈笑得开怀。 …… 省略段 ……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踏实地觉得这个ega是属于他的。哪怕他拉住他的的时候,就没打算再放他走。 “喜欢。”尹谌闭上眼睛,唇贴着唐柊圆润的肩,低声呢喃,“都喜欢。” 后来,唐柊的第一条朋友?r/ k窃谝鹊闹傅枷路5摹?/p 所谓“指导”就简短的一句话:“没什么想说的就点个系统表情。” 唐柊不舍得放过这个会,抱着输入半天,发出去左等右等,欢乐六缺一群里的朋友都来点赞评论了,就是等不到尹谌,一拍脑袋想起来——好友还没加上。 于是唐柊动动脚地不放尹谌睡觉,等不安分的被擒住,又躲缩被子里装傻:“我好像听见你响了,快看看,是不是有急事找你。” 尹谌没办法,拿起看,急事没有,久违的好友申请信息倒是有一条。 这次通过得很顺利,唐柊伸出一只到被子外面把自己摸进被窝,窃喜之余开始打字炫耀最近通过刻苦学习小有所成的英语:hell,yalpha! 尹谌回了个问号。 木冬冬:ldypleasehetyfrendne? 尹谌:…… 即便不太懂两个躺在一张床上的人为什么要用微信交流,尹谌还是顺着他,切出去点开朋友圈。 头像是白色小花的木冬冬半个小时前发了条新动态,照片上的人一身居家休闲装,正专心致志地捧着一本书看,完全没意识到被偷拍。 配字也是英——yarethlefyeye 今年的春节在阳历二月初,医院有给尹谌批假,唐柊也有一周左右的休息时间。 眼看全国各大旅游城市即将被挤爆,唐柊未雨绸缪地打起了别的主意:“不然我们去n城吧?外面人多我们就待在家里,奶奶会给我们做好多好吃的。” 尹谌知道他盼这个假期盼了很久,想着都在国外待过,提议道:“难得有长假,不如出国玩?” “出国好贵啊。”唐柊掰指算了算,苦着脸道,“而且来不及了,我护照还没办呢。” 尹谌愣了下,唐柊立即抢话道:“不是不是,不是没办,是过期了没补办呢,年底给忙忘了。” 理由听着很充分,尹谌没再追问。 次日快下班的时候路过前台,听见几个护士在聊出国旅游的事,尹谌冷不丁又想起唐柊昨天的反常。他的护照没带在身边,上网查了下护照的有效期限,10年,怎么算时间都对不上。 难道是丢失之后再补办? 疑虑渐生令尹谌心隐隐不安。 今天不值班,换下衣服准备走的时候,办公室外的走廊传来一阵吵嚷,尖锐高亢的女声夹在间尤为刺耳。 尹谌去到外面看发生了什么事,恰好碰到带着两个护士匆忙往诊室赶的刘医生。 “这个病人比较麻烦,”刘医生招呼他道,“小尹你要是没事的话过来搭把。” 尹谌应下,返回去把白大褂披上,跟着刘医生进到诊室里。 里面的状况没他想象那么糟糕,不是上次抢救病危患者的紧急情况,而是患者不肯配合治疗。腺体都挠破了,不给看也不让碰,送她来的男人都按不住,她发了疯似的尖叫挣扎,声嘶力竭地喊“我不割腺体”。 不消刘医生吩咐,尹谌就知道是喊他来干力气活。他和两个护士分两边,按着患者的肩臂强行让她坐下,见挣不开,那女人总算安静了,颓然地低垂脑袋坐在椅子上。 刘医生拿起镊子开始检查,温声劝慰:“别紧张,我帮你看看腺体的损坏情况,不一定要割除。” 尹谌看了会儿刘医生检查腺体,据他肉眼判断情况并不严重,又去查看病人的状态。 这女人看着约摸四十来岁,穿着与她年龄不符的包臀裙,任由散乱的头发盖住面颊,干瘦的垂在身侧。 看见套在腕上的碧玉镯子,尹谌眉宇微蹙,似是想起了什么。 经过检查确认没有损坏到腺体关键部位,刘医生领着两个护士出去开药配工具。 送病人来的男人看着不像家属,早就跑没影了,尹谌在诊室的水池边洗了遍,擦干净刚要出去,忽然听到那女 人叫他。 “这位医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啊?” 尹谌转身,对上女人浓妆艳抹的面孔。这张脸若放在十年前兴许是漂亮的,放到现在,配上这身不合时宜的打扮和遮盖不住的皱纹,给人的感觉只有古怪和惊悚。 “我说嘛,这么帅的alpha怎么可能没见过。”得知腺体没事,女人又得意起来,咯咯笑了一阵,冲尹谌挑眉道,“n城,市郊影楼,对不对?” 尹谌仍旧没什么表情,冷眼看着她。 “那会儿你是唐柊的男朋友对吧?身上沾了一股他的味儿。”说着说着,女人的面目变得狰狞,“小**,不知道从哪里学的段,alpha个个围着他转。” 当年来自这个女人的一番“忠告”就差点离间了两人的心,尹谌无意听这些不堪入耳的话,抬脚便往外走。 “欸帅哥别着急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女人嗅了嗅空气未散尽的味道,笑得讽刺:“刚才我闻见了,你俩又搞到一起了?” 察觉到女人来者不善,尹谌站定脚步,眼滑过一丝阴霾:“不管你是他的谁,最好安分点,别骚扰他。” 女人先是被来自alpha的警告震慑住,随即状若无事地又笑开了:“他可是连亲爹都勾引的ega,我哪敢骚扰他啊。” 这句话牵起的久远记忆令尹谌感到不快,尤其是当年唐柊明知道他是alpha却装作不知道的事,就算现在和好了,依然是扎指尖拔不去的倒刺,一碰就疼。 当年唐柊欺骗他、离开他,唯一的原因便是不在乎他。 或许是在乎的,只是不够在乎,如果把他和前程利益放在一起比较,唐柊极有可能再次选择后者。尹谌每天都在用违背alpha本性的控制力强行压抑,然而这种无力感依旧如影随形。 出于逃避心理,他不想再听这个女人说下去。 “不过他可没我这么走运……” 大步流星走到门口,那女人不依不饶地在他身后说:“帅哥你这么好的条件,干嘛非要吊死在他一颗树上?他没被标记过是真,不过那一刀下去也不是闹着玩的,谁知道哪天会不会突然发病,到时候赖上你,可有你受的咯。” ——小剧场一则—— 粉丝们听说唐柊换了新,问他平时喜欢玩什么游戏。 唐柊:微信,贪吃蛇。 粉丝:呃,没了? 唐柊:没啦。 为丰富唐柊的业余生活,粉丝们给他推荐了几个据说很适合他的游戏,唐柊逐一记下,晚上回家趴在床上边念边搜。 唐柊:吃、鸡……算了刚吃饱还是不吃了。开、心、消、消、乐……这个好像挺有意思。 尹谌:别躺着,坐起来玩。 唐柊:闪、耀、暖、暖……好多漂亮衣服,看起来好费钱啊! 尹谌:我给你充。 唐柊:痒、痒、鼠……奇怪怎么搜不到? 尹谌:是阴阳师。 唐柊:那跟老鼠有什么关系? 尹谌:首字母谐音。 唐柊: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玩! 唐柊继续:四、个、野、男、人……为什么又搜不到? 尹谌:…… 唐柊:你知道是什么吗? 尹谌:不知道。 唐柊打开百度,打算查四个野男人是什么游戏,尹谌走过来收走了他的。 请问尹谌会说: a你男人在这儿 他们不适合你 玩他们不如玩我 d早点睡 第62章 今天唐柊在城西的一个棚里拍杂志封面,尹谌让他发个定位,他研究好半天才发出来,隔着屏幕惊讶道:好厉害啊~定位超准的!~ 尹谌从医院出来便驱车前往,到地方正赶上收工,戴着大红围巾的唐柊在人群很扎眼,摇摇摆摆地从台阶上蹦下来,又返回去跳了一遍,像在消磨时间。 瞧见尹谌的车,唐柊先是不敢确定,等走近看清车牌号,当即撒腿奔跑过来,一头扎进刚从驾驶座下来的尹谌怀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唐柊把开心都写在脸上,恍然大悟道,“啊……原来你要定位是为了来接我?” 尹谌没否认:“上车吧。” 唐柊拉他的:“等等,小朵去挪车了,我得跟她说一声。” 助理钱小朵把车开到门口,目睹到的就是情侣牵的亲密一幕。 她跳下车,挡在唐柊身前东张西望,特务接头般地掩着嘴:“你俩偷情就不能找个隐蔽地儿?” “怕你找不到我啊。”唐柊不满地嘟哝,“谁偷情了……” 低调起见,人转移到车上寒暄。 自打听说这位帅到能当明星的前男友不仅是传说的尹大少,还是个医生,钱小朵在心里默默完成了从羡慕到敬畏的转变。 这会儿见到本尊还是有些紧张,掏了张名片双递过去:“我叫钱小朵,是唐柊的助理,叫我小钱或者小朵都行。” 原以为尹谌这种冰山贵公子不屑跟平民打交道,没承想他接过名片认真看了下,然后妥帖地放进口袋,说:“我没有名片,麻烦您记一下我的号码。” 回去的路上,唐柊问:“你为什么给她号码呀?” 尹谌一个淡淡的眼神扫过来,唐柊忙主动交代:“我不是吃醋,就是好奇。” “有事方便联系。”尹谌给了个简单的回答。 唐柊“哦”了两声,垂眼咕哝道:“有什么事直接问我呗……” “我问你就会说吗?” 尹谌突然抛出的问题令唐柊一个激灵,他噌地坐直身体:“会啊,当、当然会。” 视线朝向正前方,尹谌抿着唇,像是提前知道结果,什么都没问。 第二天周末,唐柊有工作要赶,不情不愿地起了个大早,刷牙时差点把牙刷捅鼻孔里去。 吃过早餐尹谌开车送他去,唐柊睡了一路,到地方还在犯迷糊。 尹谌把他送到门口,帮他理了理没系好的围巾,指触到后颈腺体位置的皮肤,唐柊条件反射地缩着脖子往后躲,回过神来见是尹谌,又笑嘻嘻地凑上去:“好痒啊,你是不是故意挠我?” 尹谌没说话,眼有让人读不懂的情绪。唐柊以为他的起床气持续到现在,扯了扯他的大衣下摆:“今天我会早点收工,你会回来吃晚饭吗?” 昨天晚上尹谌就说今天要回尹家一趟,还问唐柊要不要一起去。当时唐柊被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意识到尹谌是随便说说才放松下来,笑得勉强:“你回家,我跟去干嘛呀?” “不确定。”此刻尹谌的心情似乎确实不太好,脸上没有笑容,“晚饭你自己吃,不用等我。” 尹家大宅,与空荡清冷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流水一样端上桌的丰盛菜肴。 “爸又不回来?”尹谦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瘫,冲管家道,“赶紧再拿两瓶酒来,今天我跟大哥不醉不归。” 尹正则见他这懒散样就来火,拍桌子喝道:“别用你那些个臭毛病带坏你哥!” “这怎么能算带坏?”尹谦拧开酒瓶,咕嘟咕嘟倒了满杯,“这叫及时行乐,对吧哥?” 尹谌接过酒杯,放在跟前没动,洒到上的的酒液让他不适地蹙眉,拿起餐巾擦了擦指。 他脑袋里在想别的事,无暇关心桌上另外两人在聊什么,被点到名才抬起头望向尹正则。 “年底了,医院工作很忙吧?瞧你累的。”尹正则抓住会就不遗余力地劝尹谌回来帮忙,“还是待在自己家里好,上头有你爸照应着,正好还能帮我收拾收拾这个不学好的臭小子。” 尹谦嬉皮笑脸地指自己鼻子:“说我啊?我哪里不学好了?瞧大哥无欲无求的样子,我至少不会让咱们家断了香火啊。” 用过午餐,尹谌照例给爷爷做常规的身体检查。 尹正则边伸着胳膊量血压,边教训不争气的小孙子:“当初就该把你送部队里去,洗洗你这身纨绔性子,学学怎么当个alpha。” 尹谦从果盘里拿了个苹果抛着玩:“谁说alpha都要像大哥这么争气?再说有大哥在,还要我争什么气啊?” 尹正则抄起听诊器就要砸他,被尹谌拦住,吹胡子瞪眼地骂:“再敢把那些小明星弄到家里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尹谦忙捧起桌上的英语书:“爷爷您息怒,我这就开始学习了!” 检查结束,尹正则和往常一样回房午休。 没有长辈在场,尹谦更撒得开,吹着口哨假模假样地看书,遇到看不懂的单词就问尹谌,一问就懂回头就忘,尹谌不厌其烦地念了好几遍,尹谦笑得谄媚:“还是大哥最好了,之前老爷子非让我去那劳什子英语沙龙,那边一堆外国人,说的什么鸟语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尹谌没领这个功,只问:“准备出国?” “昂,再不出去老爷子真要打断我第条腿了。”尹谦垮着脸颓废道,“出去也好,没人管得着我,换个地方继续嗨。” 尹谌对他的生活态度不予置评,趁空闲拿起点开浏览器搜索关于唐柊的资料。能找到的无非身高体重出生年月爱好特长这些,指下滑掠过长串的参与拍摄作品,一丁点出道前经历都没找到,这让尹谌茫无头绪,甚至动起了给钱小朵打电话询问的念头。 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说,说不定她了解的也不多,毕竟唐柊藏得那么严实,那年仿佛凭空消失,一点供人探寻的痕迹都没留下。 尹谌搜索资料这会儿功夫,尹谦就坐不住了,丢下书把那只被他扔得坑坑洼洼的苹果捡起来继续玩,边抛边感叹:“唉,出国倒没什么,就是舍不得这里的小宝贝们,没有我他们该多空虚寂寞冷啊。” 既然他提到,尹谌就顺便问了:“你之前追的那个喜欢糖葫芦的明星,怎么样了?” “没追上呗,说快跟前男友复合了,白瞎了我的糖葫芦车。”说到这个尹谦就恼火,“什么狗屁前男友,牙齿整齐了不起啊,谁知道是不是装的假牙。” 莫名其妙被人身攻击的尹谌并不生气,刷着,状似不经意地说:“说明你对他不够了解。” 尹谦不服气:“我怎么不了解?追他之前我可把他的百度百科都背下来了,高考都没这么认真。” 尹谌“嗯”了一声,尹谦觉得被敷衍,为了面子不服气道:“我还调查他了呢,出道那会儿他们公司对外宣称他喝过洋墨水,后来被八卦论坛扒皮质疑,就不声不响地把这段从资料里撤了。我找人随一查,结果你猜怎么着,他根本没出过国,土包子一个。” 说着戏谑地嗤笑一声,“编造留洋经历自我包装,呵,现在的ega浑身都是心眼儿,哥你找对象的时候记得擦亮眼睛,尤其是面对这种漂亮得跟狐狸精一样的ega,千万别被骗了。” 下午走的时候,尹正则和尹谦一起把人送到门口。 听尹谌说血压值比上次记录的要高了,尹正则叹气道:“人还是得服老啊,想想八年前刚知道你是alpha,我还以为自己能在这个位置上再战二十年,帮你稳固江山,结果一半都没撑下来,就到退位让贤的时候了。” 尹谦吊儿郎当地咬着苹果:“刚过去一年,应该是六年前吧?” 尹正则先是一愣,随即笑起来:“对对对,是六年前,年纪大了脑袋不用了,小谌你看爷爷都这样了,你可得早点回来帮忙啊。” 说的是尹谌大二那会儿,尹家人刚得知他是alpha,在林玉姝的默许下连夜改信息入户籍,一跃成为尹家名正言顺的大少爷,举家上下对他的态度也是从那 时开始变得恭敬有礼。 不过仔细想来,尹正则的态度转变似乎来得更早一些。 车子平稳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尹谌握着方向盘的时紧时松。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边回忆边整理,许多曾经被忽略的细节浮出水面,可惜全是零碎的片段,串不成一条完整的线索。 八年前……正是他在n城准备参加高考的那一年。 唐柊的离开给了他很大的打击,那几个月他一心扑在学习上,旁的一切都不关注,现在想来,尹正则对他态度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转变的,除却嘘寒问暖,更关心他的前途,不仅主动帮着择校,还出帮他解决了一个因打架滋事背的记过处分。 他和母亲刚到n城的时候尹正则就该知道,可他放任他们娘俩在外头待了两年之久,期间几乎不闻不问,何以从八年前的冬天突然开始在意他? 后来他回到首都念大学,尹正则也十分重视,开学那天亲自开车送他去,希望他转系学经济管理的念头也从未断过,似乎从他回到首都起就有意要把家业交由他继承。 可那时候他为人所知的第二性征还是eta,一个放在尹家毫无价值的eta。他分化极晚,alpha的身份一直对外保密,只有他自己和母亲林玉姝两个人知道。 一个荒谬的可能性在尹谌脑海逐渐成型。 指不由自主地发力收紧,根根指骨与青筋在背上起伏颤动。 眼看即将阻止不了这个可怕的想法生成发酵,此时天色尚早,尹谌在前面路口调转车头,往市郊林玉姝的住处驶去。 刚过两个红灯,接到一个电话。 甫一接通,唐柊略显急切的声音就从扬声器里传出来:“你还在家里吗?” 尹谌说:“在路上。” 唐柊以为他要回来了,语调轻快上扬:“我这边刚好收工,你别来接我,我买完菜就回去。对了你想吃点什么呀?昨天吃了虾,今天吃鱼好不好?” 尹谌没回答:“我去我妈那边一趟,你自己吃。” 电话那头安静片刻,唐柊小声问:“怎么啦,为什么突然要去?” “问她点事。”尹谌如实道。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什么,那头又沉默几秒,再出声时音量越发低微:“昨天不是说看过爷爷就回来吗……你回来好不好?我有点不舒服。” 终是担心胜过其他,尹谌再次调转方向,开往春韶湾。 车停在地下车,乘电梯到20楼,两扇门刚打开,尹谌就被扑上来的人抱了个满怀。 摸到唐柊冰凉的,尹谌看见门口摆着的超市购物袋,拧眉道:“不是让你在家等我吗?” 唐柊闷在他怀里摇头:“我想在你家门口等。” 进到屋里关上门,尹谌拉着他到沙发上坐,先探了探他的额头,有点烫,起身去拿温度计时,唐柊从后面拽住他的:“就一点点发烧,我吃过药了。” 尹谌转过身,唐柊仰起微微泛红的小脸,弯着眼睛冲他笑:“真的,就一点点,不信你亲我一下试试?” 面前的ega唇红齿白,上扬的眼角含着潋滟水光,果真像个诱人心魄的小狐狸,无人能逃过他这样似有若无的勾引。 心头没来由地一痛。想到空白的、没有他参与的那年,尹谌心既有疼惜又残留恨意,为他遭遇过那么可怕的事而疼,为他事到如今仍不向自己坦白而恨。 两种相悖的情绪交织下,尹谌难以摆出温柔的面孔,声音都是冷的:“那为什么叫我回来?” 病的唐柊反应迟钝。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而后身体前倾,偎进尹谌怀里。 “想你了呀。” 好似穿越年的光阴,回到重逢后初见的那天,唐柊侧着脑袋,隔着一层衬衫布料感受平稳有力的心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好想你……就把你叫回来啦。” 第63章 晚上两人一起看唐柊上个月参加的综艺节目。 卧室里没有电视,唐柊抱枕头窝在沙发上看,尹谌切了水果端出来,在他旁边坐下,扯毯子为他盖住蜷在沙发边缘的脚。 电视上正播到游戏环节过后的小采访,主持人问唐柊有什么想对节目组说的,唐柊额上豆大的汗,双叉腰喘粗气:“希望拍完能早点回家。” 周围笑声一片,有个同场嘉宾插嘴问:“这么着急回家,难不成在家里藏了个宝贝?” 唐柊笑得眉眼弯弯:“是呀,家里有宝贝,我想他了。” 尹谌平时很少看此类节目,因为唐柊在,难得有耐心陪着看了一会儿。 尾声播到一天的行程结束,又困又累的唐柊趴在酒店的床上发短信,电视外的尹谌问:“给谁发?” “你呀。”唐柊靠在他肩上说。 尹谌又问:“有多想?” 唐柊拉着他的按在自己胸口:“你摸摸,就知道啦。” 烧没多久就退了,因为不记得把拖鞋踢到哪儿去了,唐柊是被尹谌抱回卧室的。 脑袋将将挨到枕头,唐柊眼睛都睁不开了,搂着尹谌脖子的还是不肯松,轻呢如同梦呓:“不准走,说好了今天陪我……要陪我,陪我。” 模样像极了屯起食物过冬的松鼠,每时每刻、随时随地都捧着一颗心,向尹谌展示他单纯热烈的爱意。 尹谌开始后悔下午心急的时候对他发脾气,哪怕在唐柊看来这压根算不上脾气,无论尹谌做什么说什么,他都甘之如饴地收进怀里。 心的冰雪化作涓涓暖流,尹谌俯下身亲他的额头,温声道:“搬过来吧,和我一起住。” 年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来首都出差的苏韫听说他俩已经同居了,麻溜掏出说要点奶茶庆祝。 唐柊只听说可以点外卖,还没有实际操作过,凑过去认真看流程,见不仅能点单还能选择甜度和加料,感叹道:“好厉害。” “别跟我说这年你都在外太空过的啊。”苏韫以为他故意夸张,“上学那会儿你不是玩过智能么,天天上匿名论坛查资料。” 唐柊说:“我也只会上论坛嘛,输入网址就能发言,超简单。” 两人凑巧在一个棚里拍东西,途休息的时候苏韫举着相给唐柊拍了几张,回翻预览图的时候毫不吝啬地夸他上镜:“摄影师最喜欢你这种模特了,每个角度都好看。” “模特也喜欢你这种摄影师。”翻到前面拍的几张贺嘉勋的照片,唐柊商业互吹,“拍谁都好看。” 说到各自的对象,唐柊意在做和事佬:“听说上次贺贺送你玫瑰花啦?好羡慕啊。” “别提了。”苏韫露出寂寞点烟的表情,“送完就吵了一架。” “又怎么了?” “还不是那些破事,他妈凶得要命,嫌我工作差还不是个alpha。” “……我似乎从贺贺嘴里听到过差不多的话。” 苏韫噗嗤笑了:“你说说,我和他吵个什么劲,不如找个日子把两位妈妈请到一块儿打一架。” 唐柊也跟着哈哈笑,没多久又笑不出来了,垂低眼帘:“他妈妈也不喜欢我。” 苏韫不信:“不能够吧,长成你这样的ega,宜室宜家还会挣钱,他妈有什么可挑的?” 唐柊摇头:“他妈妈不喜欢ega。” ;“行吧,谁稀罕她喜不喜欢,尹哥喜欢就行。”苏韫搞不懂这个思路,“欸尹哥不是回家去拿饺子了吗,让他顺便做做他妈的思想工作,反正以后又不一起住,还能棒打鸳鸯不成。” 唐柊又摇头:“我只希望她不要说。”想了想,又安慰自己,“那种事,她肯定不会说的。” 昨天听尹谌说要去妈妈那儿,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去。后来细想觉得自己多虑了,这世上除了他,多的是不想尹谌知道那些事的人。 苏韫没听明白,只看出他也在为长辈的态度担忧,叹了口气:“还以为你俩和好就结了呢,唉同是天涯沦落人,谁家没个奇葩妈。” 唐柊抿唇笑笑,没再说什么。 暮色四合,尹谌下班就开车往城郊去。 下了环城高速看到前方郁郁葱葱山林,趁红灯给唐柊打电话:“我快到了,今天你自己吃饭。” 唐柊很乖地应了,嘱咐他开车慢点注意安全,末了还不忘加一句:“早点回来哦。” 被牵挂的感觉让尹谌有些心急,前方红灯转绿灯,他踩油门加快速度,想着快去快回,早点回家陪他的ega。 从城区来到市郊,道路逐渐狭窄的同时,国道上偶尔的坑洼令车子颠簸不断,双车道对面的反方向已经堵了。 透过前窗依稀能看到似乎有故障车停在路间挡了道,没开多远,这边的车道也从行驶缓慢变成彻底堵死,尹谌踩刹车,他前面一辆车正停在故障车的旁边。 前面的男车主开门下车,看样子想帮对面的忙。 对面的车故障抛锚,车头卡在两个车道间。车主是个长发披肩的年女人,比画脚地讲着什么,两人弯腰下去看车胎,又直起腰来东张西望,接着那女人便走到尹谌车前敲窗户:“先生你好,我的车爆胎抛锚了,请问有工具可以借来用用吗?” 等尹谌解开安全带下车,那女人一拍,惊喜道:“这不是小尹吗?我是刘阿姨啊,你妈妈的朋友!” 原以为在这里碰到是个巧合,后来帮着补车胎的过程聊了几句,尹谌才知道这位在n城有过一面之缘的刘阿姨刚从林玉姝那边做完客出来。 “这不趁着年前出门的人少,自己开车出来玩嘛,到了首都当然要拜访老朋友。”刘阿姨跟从前一样话多,没人问她也能说个不停,“这地方真不错,空气新鲜地方宽敞,就是路有点难走,幸好爆胎的时候开得不快,不然八成要出事故。” 尹谌应了几声,半蹲着专心配合男车主换轮胎。 刘阿姨在边上看,笑着道:“你跟你妈可真像,都是的冷清性子,其实心眼特别好,刚才你妈就着我早点走,说这边天黑了不好开车,还给我拎了袋吃的,真贴心。” 尹谌“嗯”了一声,接过扳把螺丝拧紧。 有备用车胎,车很快就修好了。 周围没地方可以洗,刘阿姨从车上找来湿巾给尹谌擦,两人在路边又说了会儿话。 “听你妈说你现在在市院当医生?啧,当初我就看出来你将来肯定有出息。” 来自不熟悉的人的夸奖只当随便听听,尹谌礼貌应付两句。 “算起来今年2了吧?谈对象了吗?”年妇女的通病在刘阿姨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她热情道,“喜欢什么样的,阿姨给你介绍介绍?” 尹谌拒绝道:“不用了,有对象。” 刘阿姨耸了耸鼻子,闻到味道一脸了然:“还是当年n城那个ega?啧,这年头像你这么专一的alpha可不多了。” 听出奇怪之处,尹谌犹豫着问:“当年……您知道?” 刘阿姨掩唇咯咯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一靠近我就闻到味儿了,告诉你妈的时候她还不相信呢。” 林玉姝现在的住处在郊区的一幢小楼的二层。 尹谌到的时候她正在包饺子,桌上收拾很干净,没有客人来访的痕迹。屋里放着昆曲,这是林玉姝在n城的那会儿新添的爱好,闲来无事跟着哼上几句,权当平心静气陶冶情操。 看见尹谌走进厨房,林玉姝道:“不用帮忙,你去外面坐着。” 尹谌没听她的,洗了帮忙擀饺子皮。 母子俩安安静静地包饺子,等饺子煮到锅里,林玉姝把碗筷放到外面桌上,看到尹谌带来的东西,边翻边念叨“别乱花钱给我买东西”,看到里面有一条大红色的鲜艳围巾,忽而一愣,问:“怎么买这么鲜艳的围巾?” “送人的。”尹谌也从厨房里出来,“我谈恋爱了。” 林玉姝还懵着:“谈恋爱了?你爷爷介绍的?” 尹谌不语,林玉姝当他默认,顿时急了:“他又给你介绍ega?我们明明说好了……” 说到一半自己收了声,面对尹谌冷静审视的目光,林玉姝讪讪道:“怎么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妈妈说一声,对方是谁啊,妈妈认识吗?” “认识。”尹谌顿了顿,接着道,“他叫唐柊,我在n城的同学。” 林玉姝的脸色倏地发白,用反应证实了尹谌的猜测。 她开始语无伦次:“你和他那个时候就……他是个ega啊,他骗了你。” 尹谌依旧冷静:“对,他是个ega,您早就知道了。” 林玉姝嘴唇一抖,差点没撑住笑容:“我也是听邻居说起才知道的,他辍学跟人跑了的事闹得人尽皆知的……” 尹谌现在不想跟她探讨这些,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您背着我找过他。” 林玉姝天生理智多过感性,躁郁只维持了短短几分钟,又冷静了下来。 她抱臂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几圈,恢复了平时工作的状态:“对,我是找过他,我告诉他不要因为一时脑热毁了你的前途,让他好好想想。不过他肯定没听进去,因为之后你们还在交往。” “您告诉他我是alpha。” “对,是我说的。”林玉姝叹了口气,“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和你不相配,如果不是我……” 尹谌打断她的话:“您还告诉了爷爷。” 面对儿子的步步紧逼,林玉姝额角突突直跳,心想纸终究包不住火的同时还存有一丝侥幸,竭力否认道:“怎么可能,如果我要告诉他,为什么还要带你躲到n城去?你知道的,妈妈最恨他们以是不是alpha来衡量你的价值。” 尹谌冷笑一声。 正是这个原因,让他忽略了一个摆在眼前最明显的可能性。 林玉姝是个eta,感知不到信息素的存在,她宁愿放弃在首都的一切带他来n城、隐瞒他已经分化为alpha的事实,比天还高的自尊也容不得她在背地里搞小动作。 况且她既没钱也没人脉,当时来到n城的情景历历在目,但凡她愿意放下脸面仰仗尹家,何至于住那样的房子、过那样的日子? 林玉姝现在能坦然地否认,也是仗着母子俩之间心知肚明的这一点。 可是尹谌不会忘记她有多么讨厌ega。失败的婚姻是骄傲的林玉姝在人生路上遇到的第一个、也是摔得最惨的一次挫败,这样刻骨铭心 的恨足以令她丧失理智,那场歇斯底里后的警告就是证明。 尹谌违逆了她,以她的性格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像当初那样风平浪静地揭过去。 “妈妈没这么大本事,我哪有本事把他弄成那样啊?”林玉姝急于自证清白,咬牙切齿道,“是他说的对不对?除了他没别人了,我就知道ega没一个好东西!” 情急之下没发现自己的话漏洞百出,无意让尹谌离事实又近了一步。 “因为你解决不了,所以你告诉了尹正则。”压抑着怒火,尹谌的吐字依旧平缓清晰,“让他出帮你解决,这招、这招……” 也许是飘散在屋里乐曲声太过柔美悠扬,“借刀杀人”四个字,他挣扎了几次都没能说出口。 车开往市区,第人民医院方向。 散落的拼图一片片被捡起放回原位,真相呼之欲出,像按下快退键的黑白电影,每一幕细节都有其用意,都能在这段荒谬又残酷的故事找到它的位置。 晚上八点还差一刻钟,唐柊打了个电话过来:“什么时候回来呀?” “要晚一点。”尹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与平时无异,“去医院查点资料。” “啊……回来用电脑查不行吗?” “内部资料,网上没有,不能带出医院。” 尽管有些失落,唐柊还是表示理解:“那你路上慢点哦,天黑了,我看天气预报说可能会下雨。” 尹谌应下了。 挂断之前,他突然问:“有想要的东西吗?” 电话那头的唐柊似乎吓一跳:“为什么问这个?好突然啊。” “想知道。”尹谌说。 “那你等我想一下哦。”即便觉得奇怪,唐柊还是很开心,琢磨半天,哼哼唧唧地说,“想要一串糖葫芦,嗯……再来一包菜园小饼就更好啦。” “就这样?” “嗯嗯!” 接下来是良久的沉默,久到唐柊以为尹谌没在听,“喂”了好几遍,尹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回了一句“好”,然后挂断电话。 道路两旁的灯光照在地上,没有叶子的树影迷离晃漾。 尹谌望着漆黑的前路,封闭的车内窒闷的空气让他不由得收紧关节,指骨摩擦发出咯吱闷响。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笨的人,他不懂曾经的自己为什么会把“贪婪”两个字加诸到唐柊的身上,唐柊想要的东西从始至终都那么少。 就是那少得可怜的一点东西,他舍不得放弃,死死攥在心,因此承受了那么多本不该由他承担的苦难磋磨。 清丽婉转的昆曲忽远忽近地跟了一路,至今仍萦绕耳边,是曾在龙藏河附近的小巷里听过的曲调。 ——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宛如从一场大梦惊醒,为找回与现实相通的知觉,尹谌提了提僵硬的唇角。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觉心底犹如北风过境,寸草不生,极目荒凉。 笨的明明是唐柊。 傻乎乎的小ega不知道别人想要什么,只会拼尽全力为他的alpha驱赶梦的恶,用单薄的身躯为他挡住那些可怕残忍的真相。 然后怀揣着一个对他来说遥不可及的愿望,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穿越刀山剑雨,年复一年,努力游回大海。 第64章 市院分化科,办公室亮着灯,急促脚步声响彻空荡的走廊。 拿出放在抽屉里的往年腺体术资料,循着印象往后翻,尹谌面上不动声色,留心便能发现指尖正在微不可察地发抖。 刘医生今天值班,进到办公室就看到身着便装的尹谌坐在桌前的椅子上,面朝什么都看不见的窗外,空茫的无焦点的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不是去市郊看妈妈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尹谌怔然回神,把上的件册放回桌上:“想查点东西,就回来了。” 刘医生摘掉口罩,见他看的还是自己借给他的那本资料:“怎么,你上次问我的那个案例,有新发现?” “没有。”尹谌说,“网上查不到相关资料。” “确实不好查,尤其是有些年代的。那时候技术不成熟,地方医院就更不用说了,敢动这种术都得冒着必死的心理准备,医院也不敢大肆宣扬,万一失败了,传出去有损形象。” 听到“死”这个字,尹谌眼皮掀动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 他看上去很平静,像在借这份平静掩盖内里的心绪汹涌。 微颤的呼吸是他不平静的唯一证明:“那二次修复的恢复过程,真的像书上说的那么痛苦吗?” 刘医生思考片刻,叹气道:“这世上有很多感受是字语言无法准确表达的,就以我见过的患者说吧,有的觉得很痛苦,生理上的疼痛让他宁愿放弃生命终止这场折磨,也有觉得没那么疼的,这种人都更想活,活着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在旁人看来堪比凌迟的痛苦也能熬过去。” 从医院出来,尹谌没有回春韶湾,发动车子前往位于城东的尹家大宅。 到的时候刚过十点,门口的守卫敬职地为他开门引路,驶过冗长的巷道,尹谌顾不上把车在楼前停正,就下车大步往里面走。 这里的管家保姆是轮班制,24小时都有人接应,听门口接应的人说尹正则在书房里和二少爷说话,尹谌没理会他口的“通报”,径直往书房方向去,抬推开虚掩的门。 这个时间有客来访,里头的两个人具是吓了一跳。 站在桌前的尹谦扭头见是尹谌,倒是兴奋多过惊讶:“大哥你怎么来了?难不成你是听到我心灵的呼唤,特地来解救我的?” 看样子这里正在进行一场祖孙之间的交谈,多半是尹正则单方面教训尹谦。 尹谌没空管那么多,他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对尹谦道:“你先出去。” “欸,这就走了!”尹谦求之不得,扭头边往门口跑边说,“时间不早,我就先睡了哈,爷爷您和大哥慢慢谈。” 门砰的一声关上,少了个聒噪的人,屋里霎时安静。 桌上放着紫砂茶壶,尹正则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说:“这么晚来找我,希望是很重要的事。” 尹谌没坐,目光凛冽地直视尹正则,连平日里出于礼貌的温和都省去了。 “很重要。”他说。 “那你今天算来得巧,平时这个点我已经睡下了。”尹正则示意尹谌坐,拿了个空杯子放在对面,“先坐下吧,慢慢说,咱们祖孙俩有好些日子没一起喝茶了。” 不知为何,尹谌觉得他知道自己想要问什么。 即便知道,尹正则仍然神态自若游刃有余。因为在他眼,这可能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他动动指头就可以解决,哪怕这件小事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 尹谌突然觉得很难受,有一种被揪住心脏、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像被一张巨大的网包围,不同于当年心死神灭的绝望,是另一种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地发生了的无力感。他眼睁睁地看,竖起耳朵听,除此以外能做的只有痛惜和缅怀,或者伸出触摸细密而坚固的织网,连护住那个踽踽独行的身影、他一句柔声的安慰都是妄想。 不是所有人都注重过程胜过结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可尹谌还是要问个清楚,让事实真相还他、也还自己一个公道。 “当年,是不是你逼他离开?是不是你害他腺体二次受损?” 袅袅热气混着茶香在屋内蒸腾飘散,想是猜到尹谌必是有把握才敢这样质问,尹正则呷了口茶:“是我让他离开,不过谈不上逼迫。” 说着将双放于桌面交握,依然是上位者的姿态,“至于那场事故,准确地说是一场意外事故,我的本意并非想伤害他,造成那样的结果,我也很遗憾。” 即便对尹正则的性格和为人有一定的了解,这番避重就轻的解释还是令尹谌心头震怒。 他想问“你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吗”,到嘴边的冲动话语被尹正则一句“但是”堵了回去。 事不关己的人自然可以做到不带情感的理智分析,尹正则认为尹谌是聪明人,想通之后也会赞同他的观点:“但是,若不是他年轻不懂事,既天真又愚蠢,脑热之下把什么‘不放弃’‘不后悔’当成美德,何至于弄成那样?” 时针缓缓走过12点,日历后翻一页,已经是第二天了。 窝在沙发上打瞌睡的唐柊突然惊醒,撑着扶坐起来,向门口张望,尹谌的拖鞋还摆在地垫上,拿起看,也没有新消息或者未接电话。 算算已有个多小时,再麻烦的资料也该查出点头绪了,唐柊拨了尹谌的号码,紧贴耳边耐心等待接通。 绵长的嘟声在安静的环境格外响亮刺耳,唐柊边听边默默数着,一声,两声……十声,十四声,直到嘟声暂停,系统发出“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的提示,也没有被电话那头的人接起来。 深夜寒风四起,唐柊握着走到窗边,有些茫然地向外张望。 雨已经落下来了。这个季节的首都降雨量极低,遮云蔽月的雨幕沉重而锐利,从形态上来说更似冰雹,砸在窗户上发出细密钝响,唐柊的心跳也跟着密集起来。 他又打了一遍尹谌的电话,没人接。他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开始怀疑信号有问题,走到阳台上打,还是没通。 唐柊焦虑的时候有啃指的习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疼,已经把食指的指甲都咬秃了一块。 尹谌从来没有拒接过他的电话,无论学生时代还是重逢后之后。唐柊的预感向来很准,他觉得一定发生什么事了,八点多那通电话里尹谌的语气就不太正常,他早该察觉的。 无规律的心脏搏动渐渐发展为心悸,唐柊抖着给尹谌发短信:我不要糖葫芦了,也不要菜园小饼,你回来好不好? 难道下雨天堵车,正好没电了? 还是查资料累了,在医院睡着了? 又或者没带伞,被困在路上? …… 各种有道理没道理的猜测将唐柊的脑袋填满,持续疯涨的不安让他再也等不住,他迅速披上外套,抄起玄关的一把伞夺门而出。 事实上尹谌已经回来了,只是没有上楼,在楼下人行道边的长椅上坐着。 头顶有交错的树枝遮蔽,几滴钻过缝隙的雨落在头顶时,他也只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冬天的雨也有气味,干净的、冷冽的,带着些微苦涩,是他自分化以来就能准确辨别的味道。 鲜少有人知道,尹谌曾接受过第二性征认知方面的心理疏导。 彼时的他戴着eta的面具生活,因为家庭变故对信息素这种东西存在的意义难以认同。他不认可自己alpha的身份,甚至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以能闻到信息素、会受其影响而羞耻。 尤其在唐柊离开之后,这种想法愈演愈烈,到了不得不接受治疗的地步,后来在学校心理咨询室以及医院心理科的帮助下,才慢慢走出这个病态的误区。 心理医生们爱追根溯源,寻找心理疾病的诱因,最终找到的因素就是那场大雨堪称惨烈的分。 他们一致认为,如果林玉姝那些关于“信息素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的灌输潜移默化给他渗透了扭曲的讯息,那么唐柊分时说的那些话便是一个引子,当年企图用“我是alpha”留住唐柊的举动便是火上浇油,将他长久以来压抑的愤恨和自卑悉数引爆。 烈火燎原,烧心灼肺,余烬时至今日仍飘在空气,哪怕已经决定妥协接受,这无关情爱的恨仍存留心底,再难消除。 可是就在刚才,他亲自验证并推翻了长久以来的坚信的东西,他的那些恨突然缺了支撑、没了落点,变得十分不讲道理,甚至有些荒谬可笑。 与此同时,又有另外一种更剧烈、更持久的恨蔓延上来,不仅造成了生理上的刺痛,还桎梏了他的脚步,让他只能坐在这里,不敢面对唐柊纯澈如初的目光。 他恨自己心 盲眼瞎,没能继续的学业、与社会脱节般的天真、磕磕绊绊的英语、粗糙的双、臂上的伤痕……每一样都是摆在他面前的线索,他却到今天才将它们串联起来,拼凑出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作为一个自分化起就处于弱势地位、需要保护的ega,唐柊的腺体第一次损坏是在十五岁那年,加害者是他的亲生父亲。 尹谌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件事,只能从数度将他惊醒的噩梦、简短的术报告,还有那个宛如失心疯的女人的言语,勉强窥探到一段模糊的画面—— 潮湿的卫生间,逼仄的墙角,alpha丧心病狂的掠夺,激烈的反抗挣扎,最后是为了自保又念及亲情,无可奈何刺向腺体的一刀。 这种事已经唐柊不是第一次遇到。他曾经被几个alpha围堵到被动发情,试过一盆凉水迎头浇下无效,最后侥幸逃脱,因此清楚地知道碰到这种事一旦跑不掉就只能任人宰割,那一刀是他被逼到绝境做出的选择。 后来他学会遮掩,尽量低调,上eta学校既是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也是为了自保。 一个出身贫寒又过分漂亮的ega,对别人而言普通的生活对他来说犹如踩在刀尖上,理应最安全的家也无法给他带来庇护。 好不容易等到天降报应,与禽兽无异的父亲因为**得了脏病住院,家里的钱流水一样往医院送。 他知道这是个无底洞,就算这次治好下次还会复发,禽兽之所以被称为禽兽,因为它从骨子里就是坏的。 他终于自私了一回,为了不再度陷入孤立无援的恐慌,也为了自己和奶奶的将来,哭闹着不让卖房子救父亲,结果招致了周围邻居以及同学们往后数年的鄙夷与嘲笑。 再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人。 在他眼里,那人是天上的星星,是长夜里的灯火,是他艰难困苦的生命唯一的向往。 为了和那人在一起,他努力学习、积极面对生活,想着终有一天能不用掩饰伪装,和那人牵着站在阳光下,日子不用多么富裕,安心、安定就好。 就在这个时候,他从旁人口得知,他喜欢的、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不只是他心的星,也是天上真正闪耀的星。 身份地位的天堑鸿沟让他自卑让他无措,却没有让他萌生退意。他想再争一争,抢一抢,在收到来自握有重权的上位者的警告,抱着一线希望仍紧紧抓着不放。 可是命运酷爱跟他开玩笑,总是在他看到希望的时候给他沉重的一击。 那个alpha向来段卑劣,得了好处还不够,仗着有权势大到可以只遮天的人撑腰,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动了更坏的心思,步步逼近,企图将他终生标记,占为己有。 而被充满恶意的alpha包围的ega除了束就擒,唯一能做的便是摧毁自己以求逃离困局。 有雨落在额上,顺着脸颊滑落嘴角。 尹谌不知道当时的唐柊有没有哭,只能凭想象猜测他一定很害怕,在心里默念了无数声自己的名字。 尹谌更不知道唐柊在明知道腺体二次损坏的后果的情况下,在身边没有任何防身物品的情况下,是如何狠下心来,用指作刀刃,把对于ega来说比生命还重要的腺体抠得鲜血淋漓,一次长达八小时的术都没能修复好。 白纸黑字的术记录,虽仅有供同行参考的寥寥几行,只需稍一回想便历历在目—— 术后第1天,病人两次全身抽搐,用药后陷入昏迷。 术后第天,出现排斥反应,病人全身疼痛,注射镇定剂后仍无法正常入眠。 术后第15天,镇定剂用量濒临极限,采用物理方式将病人足捆绑,防止患者自残。 术后第0天,患者体征不稳,脉搏、血压等指数下降,并伴有呕吐眩晕症状。 术后第天,患者陷入昏迷状态,体温偏低,采用鼻饲强制喂食。 术后第45天,鼻饲摘除,静脉注射营养液。 术后第六0天,患者连续天高热不下,根据ega医疗护理册进行降温处理。 术后第六1天,患者要求出院。 术后第80天,患者因抵抗力低下肺部感染引发高热,办理住院。 术后第100天,患者开止疼药,再次出院。 术后第121天,受到周围alpha信息素影响,患者出现呼吸困难和呕吐症状, 办理住院。 …… 作为医护人员,初看这些字,尹谌考虑的是当时的操作是否得当,并对这位病人在身体未愈的情况下几度要求出院感到不解,认为这是一种对自己的生命极度不负责任的行为。 而现在,这些字带给他的全是触目惊心的画面,还有锥心刺骨的痛。 他没有亲身经历,光看这简单的记录尚且难以忍受,当时的唐柊该有多痛呢? 哪有什么有钱的alpha、什么出国过好日子,退学之后唐柊就再没进过比学校更好的地方。 因为缺钱,他先是躺在冰冷的术台上,由着技术和设备都不达标的医院为他做足以剥夺性命的腺体二次修复术;因为缺钱,最重要的几年恢复期没有吃上对症的进口药,任由强力止疼药弄坏了身体;最后还是因为缺钱,在本该卧床修养的时候拖着病体出去打工,没学历也没有足够的体力,能干的活儿很有限,布满伤痕的在洒了清洁剂的凉水里泡了又泡。 唐柊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在生死线上挣扎了足足年,就为了能全须全尾出现在他面前,跟从前一样对他笑,让他毫无负担地接受他的好。 雨还在下,尹谌像一尊立在雨幕的雕塑,带着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喘息和心跳。 随着出现在头顶的遮蔽物,刚才还肆虐嚣张的雨尽数收敛,周身被笼罩出一片无风无雨的地方。 “不回家,坐在这里干嘛?” 清亮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尹谌抬起头,对上唐柊充满担忧的眼神,思绪忽然飘到那年下着雨的天桥,被担心着的自己第一次感受到这样不计回报、纯真朴实的温暖,满脑子只想着把他留在身边才好。 原来动心来得那么早。 许是突如其来的一扯力道太重,落在尹谌怀里的唐柊一松,伞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静默了大约秒,唐柊轻拍尹谌后背:“怎么啦,又碰到不开心的事了?” 尹谌摇头。 “那是怎么啦?”通过信息素,唐柊能感觉到alpha身上散发的浓重悲伤,不明原因的他焦急道,“下着雨呢,我们先回去,洗个热水澡再慢慢说,好不好?” 喉咙口仿佛被塞了一团吸满水的海绵,尹谌嗓音低哑:“你后悔吗?”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要问,最迫切想知道的还是——你后悔吗? 十五岁那年,没有选择用刀刺死父亲,后悔吗? 十岁那年,选择了没能保护你的我,后悔吗? 后来选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用伤害自己的方式信守承诺,后悔吗? 因为这些选择,往后的年甚至更多年,付出了那样惨重的代价,真的从来没有后悔过吗? 尹谌宁愿他后悔,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瞬,他也能借此不这么痛,不这么痛恨自己。 他甚至为唐柊不够在乎自己无数次生气。 说来轻狂,尹谌不在乎钱,不追逐名利,能让他驻足守护的,唯一颗真心而已。 而唐柊给他的爱那么多、那么好,精心准备的餐食、珍藏至今的录音、挂在胸口的银戒指、臂内侧狰狞的伤……唐柊的爱俯拾即是,留在那些消逝的岁月,但凡回首就能窥得痕迹。 尹谌狠狠呼出一口气,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根本无需再问,他的答案早已深深刻在每一个含着泪的笑、每一次掷地有声的心跳里。 两千九百多天前,唐柊接到一个来自首都的电话。 “他现在不懂事,等到他明白过来自己因为你放弃了什么,他一定会后悔……你也会后悔的。” 即便预知到危险,当时的唐柊仍然昂着头,用大人们嗤之以鼻的“年轻人头脑发热”,坚定地说:“我不后悔。” 自那天起,他的答案再未变过。 唐柊在尹谌怀里愣怔许久,在雨水的浸润下沾染湿气的眼眸慢慢睁大,视线由迷茫转为清晰,不变的是与从前如出一辙的明亮与执着。 轻而缓的叹息之后,两道声音穿越时空在当下重叠,十八岁的唐柊和二十六岁的唐柊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我不后悔。” 我永远不会后悔。 第65章 透过被雨打湿的窗户,依稀能看到远处街道上忽明忽灭的灯火。 唐柊洗澡很快,刚进去不久就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了,急忙推着尹谌往卫生间里去:“快洗快洗,还有热气呢。” 到门口,尹谌反一拽把他一块儿拉进来。 抽拉门关上,水汽在室内氤氲蒸腾,望着对方模糊的面容,谁都没舍得率先移开目光,像等了好久,才等到可以坦坦荡荡直视对方、坦诚心的思念和爱意的这一刻。 终是唐柊担心还穿着湿衣的尹谌着凉,对他说:“好啦,你去洗吧。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陪着陪着就变成双人共浴。 浴缸里放满热水,唐柊像上次那样挨在尹谌怀里,后背抵着他的前胸,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水玩。 宽大的掌落在身体上时,唐柊以为他想要了,调整了姿势撑浴缸边沿抬起屁股,刚离开两寸就被身后的人拦腰按了回去。 “别动。”尹谌的嗓音与在雨时相差无几,压抑着情绪的低沉,“别动,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 唐柊很听尹谌的话,直到被擦干净抱到床上,软绒绒的被子把还冒着热气的身体裹住,他都没动一下。 尹谌在他旁边侧身而卧,一条胳膊环在他腰上,既是占有的动作,也是保护的姿势。 闭了会儿眼睛,实在睡不着,唐柊抖着睫毛掀开眼皮,稍稍偏过头:“你不睡吗?” 尹谌看着他:“你睡。” “你回来之前我就睡过了。”唐柊软着嗓子说,“现在不困。” 一个不留神,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对视。四周阒暗,窗外的雨声也听不见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唐柊忽然又开始紧张。他不知道尹谌知道了多少,他不敢提也不敢问,甚至想就这样视而不见,让它悄无声息地被掩埋在岁月才好。 然而尹谌不可能给他这个会。 沉寂又持续了几分钟,尹谌终于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唐柊的嘴巴动了动,随后垂低眼睫,像个犯错的孩子。 其实不是没想过和盘托出。 依附于alpha是ega的本能,就算唐柊这样自小独立自主的ega,也渴望有个比他聪明、比他强大的人,能在他跌倒的时候扶他一把,在他受伤的时候给他安慰。 一个人的时光像按了慢放键一样被拉长,尤其是顶着疲惫的身体经受无休止的病痛折磨,无论醒着还是昏睡,唐柊心心念念的全都是尹谌。 想告诉他分时那些话都是言不由衷,想拉着他的问他还生不生气,更想抱着他,告诉他我依然爱着你,每日每夜,每分每秒。 时间非但没能打磨掉一分一毫的思念,反而如同细雪,在心底堆起了厚厚的一层,寒冰不化,雪就越积越深。 每当翻看日历,数着分开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在一起的日子,封锁回忆的玻璃窗却好像每天都有人擦拭,那些或甜蜜或苦涩的画面始终那么近、那么清晰。 清晨落满阳光的操场,飘着钢琴声的音乐教室,隔着几条走道传到里的小纸条, 傍晚彩灯闪耀的旋转木马,盛夏时节拂面而过的风,甜腻的冰淇淋和糖葫芦,还有偎在炙热怀抱仰面承受的亲吻…… 每一桩每一件都是他的珍宝,他心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掰成一片一片,切成一帧一帧,在心里的每个角落备份储藏,想念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就不会疼,也不会害怕了。 好在尹谌给的回忆足够多,他也不贪心,这些够他支撑很久,说不定比他自己猜想的还要久。 胳膊顺着被角伸出来,纤长的指触在尹谌的脸上,唐柊为这温暖的触感而踏实。 他轻而缓慢说:“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簇暗光,尹谌说:“你怕我不相信你。” 不掺杂疑问的陈述句令唐柊有些慌乱,他别开目光:“不是,我只是觉得没必要……” 话音未落,身体被突然翻坐起来的人压在下方。尹谌左支在他身侧,右捏着他的下巴强制他与自己对视,像是怕他又找借口轻飘飘地一语带过,压着嗓音一字一顿地问:“你不说,凭什么觉得我不信?” 尹谌力道把握恰当,被捏着的下巴并不疼。然而不知为何,看见尹谌隐忍的面容,唐柊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这是他最不想面对的场景,可惜藏了这么久,这些丑恶的真相还是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不想说,我为什么要说?”唐柊喉咙发紧,像被逼得没办法给出回答,“是我自己愿意的,我能承担,也不觉得辛苦,说出来除了让你生气让你难过,还能怎么样?” 在他说话的同时,尹谌的瞳孔似有压抑多时的东西冲开桎梏倾泻而出,除却痛苦,更多的是悔恨。恨自己当时没有多问两句,恨自己当时给予的看似坚固实际上一戳就破的浅薄信任。 干咽一口空气,平复错乱的呼吸,唐柊的声音仍是哑的:“对,我就是怕你不信。那种事、那种龌龊事,怎么说得出口?我以为、以为熬过去了就没事了,不会再有更难过的关了,我只是想……想跟你在一起而已。”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他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也让尹谌心如刀割,血流如注。 扩散在周身的alpha信息素释无法释放尹谌心的伤和恨,攥着唐柊下巴的却脱力般地松开。 “应该告诉我。”尹谌说完,械地重复一遍,“你应该告诉我的。” 毫无征兆的,一滴温热的液体自上方垂直落下,砸在唐柊的脸颊上。 倏然睁大眼睛,确认这滴泪来自尹谌,唐柊的心像被一双攥住,再度不可抑制地抽疼起来。 他见过尹谌愤怒,也见过尹谌脆弱,却是第一次在强大到仿佛无所不能的的alpha身上到近乎绝望的崩溃,还有明明白白诉说痛苦的眼泪。 抬起,再次触上alpha英挺的面庞,指腹抹开他眼角的湿润,唐柊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提起嘴角:“不,我不该告诉你。你在n城的时候,总是用冷漠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我知道你很孤独。人都是这样的,表面上越不在乎什么,心里其实越是在意。至少他们是爱你的,你也同样需要他们。” “他们”指的是尹谌的亲人。 唐柊宁愿被恨着,也不想尹谌两难,更不想尹谌与他们决裂,失去亲人的庇?r/ ぃ蝗吮人宄铝10拊淖涛丁?/p 他替尹谌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为他卸去了所有心理负担,让他得到家人的重视、一片坦途的前程,还有不被任何人拖累的轻松生活,却独独没有为自己考虑。 就为那句藏在心里的“我会对你很好”,他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了尹谌,用瘦弱的肩膀扛起全部的重量。 可尹谌依然怒不可遏。他气唐柊不问自己想要什么就自作主张,又无法否认当时的自己若是知道了,说不定会把情况弄得更糟糕,甚至引向无法挽回的局面。 这牺牲太多也太大了,尹谌宁愿换成自己承受这些,也好过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被撕裂的痛,以及快要灭顶的心疼。 又一滴泪自赤红的眼坠下,砸在脸上,落在心口。皮肤像被烫开一个洞,唐柊急急仰起身体拥抱尹谌:“不哭了,不哭了。” 他试图通过身体贴近让他的alpha停止悲伤,却忘了情绪会传染,耳朵贴着尹谌因为咬紧牙关绷着发颤的面颊,唐柊喉头哽咽,心漫上眼眶,声音也带了哭腔,“都过去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事实上尹谌并不知道自己在流泪,此刻连呼出鼻腔的一口气,都是他宣泄情感的方式之一。 他已经没办法承受再一次失去了。 抱紧他美丽、柔软的ega,感受着单薄身躯下随着血液脉脉流动的坚强,尹谌眼眸半阖,在紊乱的气息清晰地说:“我需要你……我只要你一个。” 两日后的除夕,首都街头巷尾张灯结彩,到处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气氛。 站好年前最后一班岗,尹谌换下衣服,边走边给唐柊发消息,说一会儿就回去。 下电梯时碰到江瑶护士,小姑娘躲了他好一段时间,今天倒是没拔腿就跑,抱着记录板有些不自在地盯墙面:“尹医生今天是夜班吧?” 夜班是从次日零点到上午八点,刚好卡在除夕和大年初一间,被分配到这个时间的医生护士们已经抱头痛哭了好几轮。 尹谌对此并不在意:“是的。” “晚一点我们值夜班的同事会在那边煮水饺。”江瑶扭身指一楼的休息室方向,“如果尹医生你忙完有空闲,可以过来跟大家一起过年。” 来自同事的正常邀约,没有拒绝的道理,尹谌说:“有时间我会去的。” 正要走的时候,又听江瑶说:“如果,我说如果有家属的话,可以一起来,过年嘛,热闹点才有意思。” 尹谌愣了下,随即神色松弛,点头道:“好。” 出了医院,先打车前往尹家大宅。 到门口被管家请进屋,坐在沙发上的尹正则见他来了先是意外,然后放下报纸,和蔼笑着起身迎他:“你弟弟除夕在外头过,还以为你也不回来。”说着冲管家道,“赶紧让厨房加几个菜。” 管家应下刚转身,尹谌道:“不用了,我马上就走。” 没等尹正则反应过来,尹谌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摆在桌上:“去n城的时候父亲给的卡,上面的钱一分没动,麻烦您帮我转交给他。” 尹正则呆住半晌,才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面上渐起愠怒:“你这是要跟家里断绝关系?就 为一个来自底层的ega?” 尹谌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听别人在不了解的情况下定义唐柊,不过他也清楚老一辈人的阶级思想根深蒂固,尤其是尹正则这种眼高于顶的人。 他从未试图改变他们的想法,他只顺应自己的意愿,但求问心无愧。 见他不说话,尹正则笑道:“你还年轻,现在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以后就会知道还有更多更好的等着你挑。” 本想继续用沉默代替回答,可尹谌被身居高位者自大笃定的话弄得不太舒服。 或许是出于alpha不甘落人下风的本能,他改变主意,说:“他是我的ega。”停顿片刻,又补充一句,“我永远为他着迷。” 这话听在尹正则无非“幼稚”两个字可以形容。他嗤笑一声:“儿女情长和前途哪个更重要,作为alpha你应该有数。你现在不听爷爷的话,将来一定会后悔。” 想到他就是用这所谓的“后悔”言论威胁唐柊,让他吃了那么多苦,尹谌连反驳都懒得,转身就走。 尹正则似是急了,端着长辈的架子不容他追上去,只好退一步放低姿态:“就算你生爷爷的气,至少先弄清楚事实。八年前,爷爷也没想到会弄成那样。” 尹谌的脚步顿住。关于唐柊的事,无论好的坏的,他一件也不想错过。 “叫那几个alpha去只是为了吓唬他,谁能想到他们会动歪心思?”以为尹谌停下代表动摇,尹正则趁热打铁道,“腺体是他自己抠坏的,没有人逼他。当时收到消息我就立刻与他联系,预备给他一补偿,他倒好,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情况换谁都无能为力。” 听似恳切,实则稍一推敲便可知意在撇清责任。 尹正则叹气道:“坐在这个位置上,多的是身不由己的事。不过就这件事而言,爷爷还是该向你道歉,虽然不清楚他跟你说了什么,我的过失我在这里认了,小谌你这么聪明,你想想,难道他在这件事里就全然无辜、一点错都没有?他现在突然旧事重提,原因你想过吗?” 尹谌站在原地,终于牵起嘴角,露出一个讥诮的笑。 都说他聪明,可他却觉得自己愚笨透顶,不然怎么会连唐柊的爱是真是假都分辨不出,几句话就令他乱了阵脚,将违心之言信以为真。 他转过身,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回客厅。 尹正则以为他被说动了,面上隐有喜色,谁知尹谌走到跟前,只把从口袋里掏出来的车钥匙放下,连同他戴在身上许多年的那块玉。 车是尹正则送给他的毕业礼物,玉也是尹家给他的东西。 “刚才忘了。”尹谌平静地说,“车上次停在外面就没开走,钥匙在这儿,使用期间的损耗已经换算成相应金额一并打在卡上。” 尹正则霎时懵了,尤其是看到那块祖传的玉坠:“这、这是什么意思?” 放下东西直起腰,尹谌看着这个让他觉得陌生的所谓的“亲人”,想到唐柊拼了命不想让他知道他们的真面目,只觉得彻骨心寒。 走到门口,尹谌深吸一口冬末不再凛冽的空气,说:“他唯一犯的错,就是当初选择了我。” 言罢,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去。 第66章 除夕夜,首都全市景观照明设施开启,街头巷尾亮如白昼。 在家里喝了碗粥垫肚子,临出门时唐柊想起春联没贴,火急火燎地搬了凳子到门外,跷腿刚要爬上去,被尹谌拦下了。 尹谌接过对联,胳膊一举就触到门框上沿,将左右两幅对齐,扭头问:“这样行吗?” 唐柊退到远处比划了下,满意道:“行,贴吧!” 进到电梯里,唐柊按下1按钮,尹谌按下1层,把1层取消了。 “我没有车了。”尹谌说。 唐柊眨眨眼睛,没问怎么回事,状似了然地点头:“没车好啊,低碳减排,以后我们出门就骑共享单车吧。” 大冷天的,尹谌当然不会让他在寒风抖抖索索。 提前预定的车已经等在楼下,往医院开的路上,唐柊趴在窗前看外面的夜景,满眼新奇:“首都过年比n城还要热闹啊,去年我都没顾上看。” 虽然没有明说,尹谌却知道“没顾上看”的原因多半跟身体有关。 想着唐柊已经许多年没好好过春节了,今年又要在医院过,尹谌说:“抱歉,除夕夜还让你跟着我跑。” “这有什么啊。”唐柊不以为然,“明天你还不是要跟我回老家?” 尹谌笑了:“嗯。” 到医院离零点还差十五分钟,尹谌让唐柊在休息室坐着,自己去更衣室换衣服。 出来看见好几个护士围在唐柊身边,叽叽喳喳地聊着什么。见尹谌来了,唐柊如蒙大赦般地站起来:“我在这儿!” 尹谌走过去,唐柊剥了颗糖塞他嘴里,旁边上了年纪的护士阿姨调侃道:“尹医生哪里找的小朋友这么会疼人,吃糖都不忘分你一块。” 唐柊口罩下的脸微微发红,嘟哝道:“我2六了,不小了。” 尹谌去急诊科值班,2六岁的小朋友唐木冬乖乖留在休息室自己玩。 等尹谌给一个年夜饭喝多摔跟头的病人脑袋缝完针,此刻人员充足暂时不忙,可以休息二十分钟,他摘下套洗过,走出急诊楼。 上有好几个林玉姝打来的电话,尹谌回了条短信说在医院值班,林玉姝问他明天回不回家,他简单回复:不了,要去n城。 尹正则下午被气得不轻,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再跟他联系。尹谌那个常年见不着面的爹倒是发了条消息过来,问他怎么不接电话,又问他是不是疯了大过年闹事。 尹谌没回电话。他认为自己和这位名不副实的父亲已经两清了,除了逢年过节礼节性的客套,没必要再有其他瓜葛,于是只回了条“新年好”的短信,就把揣回口袋。 从前是孤独过,在意过,渴望有一个正常的家,后来这个念头在现实的打磨消耗见底,他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一个人过。 拐进走廊,就听见休息室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尹谌推开门,热气从煮着水饺的锅里漫溢出来,唐柊在朦胧的另一头跳着冲他挥:“来吃饺子,刚出锅的!” 尹谌提起唇角,抬脚走向寒冷冬日里独属于他的夏天。 因为是公众人物的关系,唐柊吃饺子都没敢把口罩摘掉。 好在吃过晚饭来的,这会儿不是很饿。他夹起一个饺子,转过身去拉开口罩把饺子塞到嘴里再飞快地拉鼻梁,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p 大家轮流吃饺子,走了两个急诊科的护士,换了两个在住院部值班的来,其一个姑娘看到唐柊惊道:“呀,你好像那个明星哦!” 唐柊干笑:“戴着口罩能看出啥。” 姑娘撺掇:“那把口罩摘下来对比看看?” 唐柊忙捂脸:“不不不,我长痘不能吹风,还是不吓唬你们了。” 几人围着方桌边吃边聊,刚才说唐柊像明星的姑娘掏出翻照片给大家看:“瞧这又大又圆的眼睛,你们说像不像?” 众人纷纷说像,另外一个护士姐姐凑过来看,不以为然道:“我去年在导医台的时候还见过一个更像的呢。” 见大家愿闻其详,护士姐姐说去年秋天,有个光看眼睛就知道很漂亮的ega男生跑到医院来,趁人少跟当日值班医生表拍照合影。 “我当时还奇怪呢,干嘛要跟医生的名字合影?后来我看到表格上有尹医生的名字,立马就明白了。” 有人开玩笑插嘴:“你别说,尹医生值班的日子急诊科的病人都比平时多。”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讲尹谌有多受欢迎,当事人恍若未闻地吃饺子,当事人带来的家属却不高兴了。 不高兴还不敢说,因为眼尖的护士姐姐刚掀了他的老底。唐柊埋低脑袋,心想尹谌最好没听清,听清了也千万别放心上。 医护人员用餐如同打仗,不到一刻钟,休息室里的人就都散了。 尹谌也准备回急诊楼,唐柊恋恋不舍:“这就走啦?” “嗯,隔壁有折叠床,困了就睡会儿。” 唐柊摇头:“我不困。” 他上前一步帮尹谌整理敞开的衣襟,心抚过白大褂的衣领,叹道:“好帅啊。” 尹谌问:“穿这个就帅?” “你穿才帅。”唐柊弯起眼睛笑,“以前穿校服帅,现在穿这个也帅,你是全世界最帅的alpha。” 放到别人口略显浮夸的话从唐柊嘴里说出来,一点都不让人觉得虚伪。 尹谌稍稍低头,靠近唐柊柔软透粉的耳廓:“所以,偷偷跑来跟我的名字合影?” 还是被发现了。唐柊的害羞来得声势浩大,脸被口罩遮住,耳朵和脖子先红了一片,连眼角都泛起一抹薄粉。 “那个时候,你都不理我。”抱怨的话听起来没有一点抱怨的意思,唐柊抬起臂圈住尹谌的脖子,“上学的时候你也忙,没空跟我合影,我就只能跟喜报上你的名字合影了。” 尹谌不知道这事,听他说那张照片是苏韫帮他拍的,现在还存着底片,心里有暖流淌过,掺杂了一点难以言明的苦涩。 “要拍吗?”搭在唐柊腰间,尹谌询问他的意见,“要的话在这儿多拍几张。” “回家再拍吧,这里好多人啊。” 唐柊嘴上这么说着,环着尹谌的胳膊却没有松开的意思,耳廓更红了。 他扭头往门口看了一眼,见暂时无人经过,小声道:“可以要一个亲亲吗?就是……就是庆祝春节快乐的那种亲亲。” 凌晨两点半,江瑶从急诊楼出来,想着尹谌刚走不久,现在去休息室说不定还能碰上面,不由得加快脚步。 先前她怕尴尬,躲了尹谌一阵子,后来发现 尹谌还是独来独往,那个ega男孩也不来医院接他了,越想越觉得尹谌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拒绝她。 江瑶觉得自己说不定还有会,尤其是在电视上看到那个男孩,知道他是个明星之后。 怀着一点当代社会普遍的偏见,江瑶想,那样漂亮的ega,不像能好好跟人过日子的。而且尹谌看上去也没多在意他,去年他好几次等在医院门口,尹谌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的,都不放慢脚步等等他。 这么想着,江瑶走到休息室门口,里面很安静,白炽灯光从虚掩着的门里透出来。她抬刚要将门推开,被门缝里的一幕弄得愣在原地。 尹谌在和一个男孩接吻。 男孩坐在桌子上,看高度是被抱上去的。尹谌一托着男孩的后颈,微微仰面,方便因为坐得高需要弓背的男孩承受他的亲吻。 口罩虚虚地搭在脸侧,像是情动之下随摘掉一半,男孩抱着尹谌,搭在桌沿的腿夹着他的腰身,差不多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全身心依赖的姿势。 两人几乎没有发出声音,江瑶却能从这个吻看出他们只在彼此面前展露的热情。 此刻的尹谌才像个普通人,至少共事一年多,江瑶第一次见冷漠得仿佛不会对任何人动心的他如此投入,甚至散发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炙热与执着。 春节的急诊科也不清闲,忙完回到家,已是年初一上午近十点。 一夜没怎么睡,唐柊困得睁不开眼睛,狗粮都倒不进碗里,洒了好几颗在地上,糖葫芦哀怨地呜呜叫,趴在地上一粒一粒舔进嘴里。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刚过正午,唐柊仰躺着盯了会儿天花板,忽而想起什么,噌地拥被坐起。 尹谌进到房间,看见唐柊挺直腰杆坐在床头,听到声音慢吞吞地转过头,迷茫地望向他:“那这个房子,是不是也不能住啦?” 尹谌花了点时间解释车子不是自己买的,房子是,唐柊松了口气:“原来你没骗我,真的是贷款的呀。” 想起当时唐柊第一次闯进这里,尹谌以“跟以前一样没钱”为由赶他走,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没钱我也喜欢你。”唐柊拉尹谌的,“车没了可以再买,我现在可有钱啦,过完年咱们就去买!” 这番豪言壮语成功令尹谌低笑出声。 他没说新车年后就可以去提的事,只想着这么好的ega,以后不能让他再受苦了,一丁点都不行。 距下午去n城的飞还有一段时间,尹谌把记本电脑搬到床上,当着唐柊的面把全身体检的时间定下,是一家专门ega医院,有针对腺体的专项检查。 听到“腺体”两个字,唐柊就控制不住地发慌,揉着后颈说:“没必要做这么贵的检查,这两年已经稳定了,再说我的身体一向很好……” 未说完的话消失在尹谌投来的一个无甚含义的眼神,唐柊抱紧枕头闭上嘴,不敢再挑战权威。 君子动不动口,脚却没跟着老实,一会儿戳戳尹谌的腰,一会儿用指勾他裤带,不安分的脚蹭着他的裤腿一路往上,被尹谌的大握住脚踝时,才蜷腿往回缩了一下。 唐柊咬着嘴唇唤他:“尹哥哥……” 凌晨在医院休息室里的那个吻就差点擦枪走火,面对这样**裸的勾引,自律如尹谌也不太受得了。 他还是忍住了。 掀起被 子一角,把唐柊的腿放回去,再盖上,尹谌说:“等体检结果下来再说。” 唐柊哼哼唧唧地在床上扭动:“真没事,我的身体我清楚,你不要太凶就好啦。” “怎样叫凶?”尹谌问。 唐柊不扭了,仔细想了想:“就一次。” 他没说是哪一次,想来与尹谌释放alpha信息素压制他有关。 印象只动用过两次,一次是重逢后唐柊闯入家门,尹谌试图用信息素的压力迫使他离开。另一次是八年前,尚且没能熟练掌控信息素的少年alpha,企图用这个方法挽留狠心要走的ega。 两次都没能奏效。 “当时你好凶啊。”唐柊歪在尹谌身上,枕着他的腿,闷声道,“不过也好厉害,我都用驱散剂了,你都没被吓跑。” 想到当时的场景,前后线索串联得知那不属于唐柊的味道竟然是驱散剂,尹谌不禁在心里苦笑。 按术时间推算,那时唐柊的腺体已经损坏,自然不会散发原本的信息素气味。受伤的ega如同惊弓之鸟,见到alpha就条件反射地后退,当时尹谌气昏了头,竟没从他苍白的脸色和不同寻常的反应发觉古怪。 “为什么不摘除腺体?”尹谌终于还是问了,“摘除腺体在当时是最好的选择,存活率比二次修复术高,术后恢复时间也短很多。” “当时的医生也是这么说的。”唐柊缓慢地摇头,“可是不行呀,它是你的,你说不要,我才不要。” 这是重逢后就与尹谌确认过的事,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尹谌说了要他留着,他就拼了命也要把它留下。 但他不希望尹谌知道过程的波折,宁愿分别也要把这些藏起来,只把美好的结果交给尹谌。 两人最终还是倒回床上,在被子里滚作一团。 放肆地吸取着ega香甜的信息素,尹谌的额头抵着唐柊柔软的颈窝,说:“那天,你也很凶。” 光线昏暗,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唐柊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兴师问罪。当年拎起书包倒在雨里的东西,每一样都是他心尖上的宝贝,镜子摔碎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碎了。 他知道当时尹谌受的伤只会比他还要深、还要重,急切地解释道:“我、我没有办法了,你不放我走,可是我必须走,对不起,我……” 尹谌用指轻压他的唇,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该道歉的不是你。”尹谌说。 错的是我,是他们,是命运。 牵起唐柊的一只,干燥的唇瓣拂过每一个指尖,落下珍而重之的吻。 “以后不会了,”尹谌的声音很低,“有我在,以后不会了。” 唐柊倏然愣神,思绪飘回许多年前的那个夜里,两个不知前路崎岖的少年相拥在昏黄的路灯下,尹谌亲吻着他的,说的就是这句话。 不记得在哪里听过——并不是坚强的人就会独立,而是被爱过的人才会独立。 得到过来自尹谌的爱,那么多爱为他筑起一道坚固的墙,这才是他能咬牙撑过来的底气。 唐柊吸了吸鼻子,不想尹谌掀开被子看到他红着眼睛惨兮兮的样子。 “好啊。”他伸出小指,勾了下尹谌的心,“我们拉钩,谁再骗人谁是狗。” 第67章 出发之前,两人去钱小朵家走了一趟,把糖葫芦托给她照顾几天。 钱小朵接到电话下楼,看见两位帅哥并排站在楼下等她,脑袋有点晕,两人一起微笑着对她说“新年快乐”,更晕了:“叫我去接就行,干嘛特地送来?” 唐柊说:“正好顺路,我们马上去场。” 周遭无人,唐柊把口罩拉到下巴,牵着糖葫芦的绳交到钱小朵上,尹谌把收拾在包里的狗粮等用品一并递给她。 钱小朵郑重接过这个光荣的任务,把东西清点完毕,确认一日餐的喂食量,唐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过去。 以为他是担心糖葫芦缺衣少食,钱小朵拍胸脯道:“不用,要是狗粮不够吃,我出去买就是了,保证饿不着它。” “你拿着,闲着没事就去住。”唐柊认真道,“房子还有两个月才到期,不住就亏了。” 钱小朵:“……好吧。” 在场候室,唐柊把尹谌拉进名为“欢乐六缺一”的微信群。 群成员以一长排感叹号欢迎新人进群,听说他们晚上到n城,又此起彼伏闹开了。 小小贺超开心:这是回娘家吗? 大大苏也不错:是陪媳妇回娘家 月:我突然有一个绝妙的主意 多云转晴:啊啊啊我和班长好默契! 月:gveefve 多云转晴:[击掌] 木冬冬:……? 不明所以地切出去看,班级群也有新消息。蔡晓晴问大家过年有没有空,找个时间聚一下,戚乐跟着附和,说地方他来定,大家只管揣着钱来参加就好。 统计人数的时候,戚乐让来的同学在群里扣1,唐柊看到好几个熟面孔,正纠结着要不要问问身边的尹谌,看见群里冒出一条新消息,尹谌也扣了1。 立刻把已经放在输入框里的1发送出去,唐柊露在口罩外的两只眼睛弯弯的,还以为没人看出来他在笑。 抵达n城已是晚上点多,从场打车去市里,到地方刚好八点,家家户户最热闹的时候。 他们曾经待过的那片老城区已经拆了正在盖新楼,唐奶奶现在住在两条街外的一个九十年代建的住宅区里。 不像新式小区那样动辄高楼林立,五层小楼低矮朴实,几乎每家厨房都亮着灯,有的还开着窗,炒菜香味从里面飘出来,散发着浓郁的家的味道。 下了车唐柊就蹦蹦跳跳往前跑,到一个挂着香肠腊肉窗口前,扯开嗓子喊:“奶奶我回来了!” 门从里面打开,唐奶奶站在门口笑得见牙不见眼,先是被孙子抱了个满怀,在灯下细看他的脸,心疼他瘦了,再跟孙子带回来的朋友亲切握,问尹谌:“饿不饿呀,要不先吃个咸鸭蛋垫垫肚子?” 从前唐柊没钱,送礼只送咸鸭蛋,还跟奶奶说尹谌特爱吃,奶奶当真了,腌了一堆,说让?r/ ┐叩囊丫虬昧耍淅锒际鞘o碌模饧柑炀」艹n瞧こ浴?/p 吃饭的时候尹谌面前摆了个蛋,吃了一个又添一个。 唐柊在旁边偷笑,尹谌不动声色地推了一个到他跟前,并在奶奶又要起身去拿的时候,用咸鸭蛋里胆固醇和油脂超标不宜一次性多吃为由婉言阻止,到底是劝住了年纪大崇尚养身的老人,避免了晚上口干舌燥拼命喝水的尴尬。 吃过饭唐柊出去丢垃圾,尹谌进到厨房帮忙,刚拿起一只碗就被奶奶夺了过去。 “你这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可不能干这些活儿。” 想来是唐柊告诉她的。尹谌道:“没这么娇贵,家务活还是能干的。” 奶奶拗不过他,扔给他一块抹布让他随便擦擦桌子。 “听说你们又好了,我是真高兴啊。”自两人进门,奶奶脸上的笑容就没收过,“虽然他嘴上没说,可他想了你这么些年,我都看在眼里。” 对于空白的那年,尹谌心残存愧疚:“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他。” 奶奶见他的模样就知道他把错都归咎到了自己身上,摇头劝道:“好孩子,你千万别怪自己。当初奶奶也有错,要不是我被血肉亲情迷了眼一心想救他爸,他也不会被人指指点点这么多年。要不是我当时生病倒下,那个天杀的女人又来闹事,他也不会那么难,一个人背负那么多。” 兴许是回到老家的关系,唐柊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被苏韫一个电话吵醒的时候还蒙着,听说同学聚会安排在今天午,顾不上天冷,跳起来找裤子往身上套,冲电话道:“我们马上来!” 鞋子一踩来到外面客厅,奶奶和尹谌两人坐在桌前不知在聊什么,唐柊被奶奶一句“太阳晒屁股咯”说得难为情,尹谌在一旁抿唇轻笑,唐柊没什么气势地瞪了他一眼。 聚会定在十五附近的餐馆,当年运动会之后的庆功宴就是在这里办的。 不知有意安排还是无心插柳,连包厢都是当初那个。里头翻修过,装饰显得高档精致许多,桌椅也换了新,连舞台上那台雅马哈电子琴都换成真钢琴,壁灯一照,氛围颇为华丽。 由于是临时起意攒的聚会,班上有一半同学没能赶来,当年挤得满满的包厢现下只稀稀拉拉坐了桌,后来蔡晓晴又带了几个高分到别的班的同学过来玩,场子才热闹起来。 不过这些与唐柊没什么关系。他的出现虽不像上次那样令满场人大跌眼镜,因着那些流言尚未消散,还是很少有人愿意搭理他。 为了不让他难堪,戚乐给他的位置安排在苏韫旁边,贺嘉勋也在。 饭前个人凑在一起玩斗地主,唐柊走背字连当五次地主,被他们俩默契的配合打得毫无翻身之力,牌往桌上一扔,鼓着腮帮子道:“不玩了,你们俩一个鼻孔出气,就会欺负我。” 这两人一会儿吵一会儿好,挨在一起哈哈大笑,贺嘉勋搂过苏韫啵唧亲了一口:“盖章了,亲老公无误!” 长大后变得很沉稳的苏韫罕见地红了脸。 尹谌坐在唐柊右?r/ 撸饣岫灰桓龃邮乱搅菩幸档睦贤Ю帕奶欤茤按展ヌ嘶岫荒切┳t凳跤锱猛吩危殖抛畔掳筒畹闼拧?/p 不过也提取到不少有用信息,比如尹谌在校期间就在学术期刊上发表过多篇论,参与了很多医疗项目的研究,并且从对方的恭维得知奖学金也一年都没落下。唐柊听着听着就笑起来,心想我的眼光可真好,一眼就相了最棒的alpha。 用餐期间这桌稍显安静,大家都记着去年秋天聚会的时候唐柊腆着脸坐尹谌旁边,结果遭到冷待的场面。 几个爱嚼舌根的私底下已经交流完一轮了,有的唏嘘感叹觉得唐柊可怜,也有的幸灾乐祸觉得他脸皮厚,不明真相群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吃瓜看笑话的总是多过和气打圆场的。 酒过巡,不知谁起的头要玩真心话大冒险,戚乐开了瓶啤酒,里面的酒倒给几个男生分了,空瓶子每桌一个,一帮二十好几的大龄青年重返少年时代,兴致盎然地玩了起来。 因为家庭条件不好,唐柊上学的时候很少参加同学聚会,目不转睛地盯着空酒瓶在桌子间转,满眼新奇。 可惜开头几轮都没转到他,看着苏韫和贺嘉勋借着答题连秀几波恩爱,唐柊为他们高兴之余又心生羡慕。 偷瞟一眼身边的尹谌,见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显然对这种游戏完全不感兴,更好奇如果转到他,他会说些什么了。 许是天上的神仙今天没打瞌睡,听到唐柊的愿望,仙一指仙露一洒,让缓慢转动的啤酒瓶口在对着尹谌的时候停了下来。 周遭霎时沸腾,毕竟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八卦,越是难以接近的人越是能引起人们窥探的兴。 裁判蔡晓晴跟几个女生咬过耳朵,代表大家提问:“尹谌同学当年为什么会选择当医生呢?” 在座都知道尹谌是alpha,也多少听闻尹家的背景,对他不回去继承家业反而剑走偏锋选择学医这件事抱有强烈的好奇。 沉默须臾,尹谌启唇道:“为了一个人。” 唐柊的气息乱了一拍。 大家都没想到他会答得这么干脆,一时哄声四起,更有人追问是谁、在不在现场,尹谌均未回答。 孰料那位神仙指着尹谌睡过去了,下一轮又转到他。 在一众催促声,蔡晓晴继续顺应民意提问:“刚才说的那个人是谁呀?” 唐柊的心霎时跳得飞快,将要撞出胸膛般剧烈鼓动着。 他既期待尹谌的答案,又害怕听到。按照尹谌低调清冷的脾性,这种问题他多半会找借口回避,就像当年为了不在人前弹琴宁愿受罚喝酒,还编谎说证是买来的。 思及此,唐柊又放松下来。 别人知不知道不重要,他想,我们俩私底下好就…… 还没自我安慰完,垂放在腿上的突然被牵住了。 尹谌握着唐柊的放于桌面,没有避讳任何人的视线,声音低而沉稳:“是他。” 第68章 唐柊觉得自己好像飘在云端,整个人晕乎乎的,一桌好菜都没吃出什么滋味。 饭毕掏出一看,好几个班级群里的同学加他好友,蔡晓晴也给他发消息了,说:脸红成猴屁股了,像这样[愉快] 小黄豆脸上两坨红云看起来很憨,唐柊把这状况归结于酒精上脸,散席之后跑到洗间往脸颊泼了把冷水,照镜子看红得没那么夸张了,才戴上口罩别别扭扭走出去。 除了留下帮戚乐计算账目收拾残局的老熟人,其他人都走了。唐柊和尹谌也欲帮忙,被贺嘉勋一推一个往门口送:“你们难得回来一趟,赶紧到处去转转,别留在这儿碍事了哈。” 两人领了大家的好意,出了饭店就往龙藏河去。 大年初二,景区内称不上人山人海,还是热闹非常。作为二人校园恋爱时期最常来的约会地点,眼下龙藏河的样貌看起来与从前无异,灯影摇曳碧波荡漾,喧闹自有一番宁静雅致。 到码头边,看见那排供人喝茶的休息桌椅被刷了锃亮新漆,唐柊吃吃地笑了起来。 尹谌问他笑什么,唐柊说:“那时候你总爱耍酷,对谁都凶巴巴的。” 其实跟凶不搭边,只是有些冷漠。那是尹谌第一次来龙藏河,陌生的环境令他麻木不仁,遇到在这里打工的同学也起不了什么同情心,顺帮一把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不过你很善良啊。”唐柊熟练运用打一巴掌再给颗红枣的技巧,“还出钱请我坐船,虽然我都坐过好几次了。” 夸人也不忘嘴硬。尹谌勾了下唇角,没戳穿他的小心思。 傍晚,穿过熙来攘往的河畔大道,拐进人烟稀少的羊肠小巷,瓦檐下悬挂的红灯笼照亮脚下起伏不平的青石板。 唐柊仰头盯着巷口枝杈交错虬曲的不知名老树看了一会儿,掰着指计算它的年龄,算完扭头对尹谌说:“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它还没这么老呢,现在树皮都打褶了。” 巷子里的商铺依旧鳞次栉比,卖镜子的铺面挤在各种新颖鲜艳的招牌,存在感更加微弱。 老板倒是浑不在意,听见渐近的脚步声也懒得抬头,直到唐柊脆生生地喊“何爷爷”,他才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绽开的笑容在脸上挤出条条皱纹,朗声招呼道:“小唐来啦。” 与其说是客人,唐柊在何老头眼里更像一位知交故友。 铺子里只容得下两个人,唐柊进去坐,跟何老头把茶言欢。尹谌倚着木质窗框扫视店内陈设,还是老样子,商品款式都没怎么变,仍以古朴典雅为主。 许多年过去,何老头看着精神矍铄,诚然岁月已经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一尺之距的柜台里的镜子图案他都看不清楚,让尹谌想起今天早上对着窗外阳光穿针引线的唐奶奶。 说到孙子,他还是未语先笑:“我那个臭孙子啊,瞒着全家报了警校,这会儿在城南巡逻呢,可苦了我老伴和儿媳,大过年的还要轮班他送饭。” 唐柊听了也笑:“人民警察多光荣,我小时候也想当警察呢,就是体质太差了,征兵标准都达不到。” 听说尹谌现在是医生,何老头夸道:“医生好啊,妙回春,受人尊敬。” “才不好呢,”唐柊替尹谌谦虚,“念那么多年书刚拿到职称,过年也休息不了几天,明天就要回去上班了。” “那你呐,在做什么工作?” “就给人拍拍照。” “摄影师?” “我是被拍的那个。” “哟,模特啊?” “模特谈不上,个头不达标,随便拍点封面什么的混口饭吃。” “也好,你身子虚,这种松快活儿适合你。” …… 聊着聊着,天色暗了下来,灯笼的光由朦胧变清晰,从巷子的一头望去逶迤连绵,串成一条红色的玛瑙项链。 唐柊说要出去买点东西,尹谌要帮他买?r/ 共焕忠猓且约喝ィ靡鹊轿堇锏人?/p 第二次坐在这张小板凳上,心境的大不相同令尹谌有些怅然。 何老头给他倒了杯茶:“当时我就有预感,你们俩最终还是要走到一起。” 想起当年到处找不到唐柊,尹谌没头苍蝇一样跑来这里,何老头看出他的失魂落魄却没有点明,状若无事地跟他聊天,那半个下午算是那场兵荒马乱唯一的宁静慰藉。 指腹碰着温热的杯壁,尹谌笑了笑:“借您吉言。” “跟我老头子没什么关系。”何老头道,“你们俩啊,一个两个都往我这里跑,伤心都写在脸上,我看不出来岂不是老眼昏花?” 经由这话,尹谌忽然意识到什么:“后来他也来过?” 何老头点头:“来过呀,就在你之后没几天。大冬天的下着那么大的雨,他跑到这儿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我拿毛巾给他擦脸,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仔细一看,原来在哭呢。” 提到那天冬天,尹谌倏地怔住。 “新书包也扔地上不要了,捧着个四四方方的收音,背面的镜子摔得稀碎,问我能不能修,我说要看看大小,不一定有正合适的,他哭得更厉害了。” 何老头叹了口气,“分明还是个孩子,哭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只看见眼泪从睁得老大的眼睛里往外淌,看着叫人可难受。” 回去两人选择乘坐公交车。 这站下了一波观光客,正好空出并排的两个座位,唐柊坐靠窗位置,路上一会儿看窗外一会儿扭头瞅尹谌,实在憋不住了,碰碰他的:“你怎么不睡觉啊?” 他喜欢被尹谌靠着肩打盹,好久没被靠过,肩膀都有点痒了。 “不想睡。”尹谌看着嵌在窗外夜景的面孔,牵住伸过来的,“舍不得睡。” 晚上到家,奶奶给煮了酒酿小元宵,听说两人午都喝了酒,出锅前又往里头兑了一烧白开水稀释,提醒他俩少吃点。 唐柊口称是,捧起碗来就刹不住车,咕嘟咕嘟连吞带嚼喝了个底朝天,舔着嘴唇又去盛了一碗。 许是酒精含量不高的缘故,今天的醉酒反应来得不甚明显,若不是尹谌见过他喝醉的样子,都不知道他在耍酒疯。 可惜的是这次并非吃醋,也没有强吻。尹谌洗过澡进到房间里,就见唐柊盘腿坐在床头,抱着枕头,鼓着脸似在生气。 问他刚在龙藏河买了什么也不理,等尹谌边擦头发边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他才忍不住了,冲尹谌勾指:“我帮你擦。” 享受vp待遇不到分钟,又被心有怨气的擦头师傅教训了:“是谁说的来着,当医生不是因为我?” 突如其来的追究责任令尹谌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碰到这种事道歉总不会错,他适时道:“之前说了谎,是我的错。” 唐柊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黏糊糊地哼了一声,上动作还是温柔的,跪坐在尹谌身后为他擦干每一缕黑发,连耳廓里残留的水渍都细心地抹去。 屋里开了空调,唐柊只穿一件睡衣,为了方便动作卷起宽松的袖子,不慎让尹谌看见他臂内侧的伤痕。 尹谌握着他的肘往前拉,偏头细看那处被指反复抠出来的痕迹,似乎看到它流着血的样子。 “疼吗?”尹谌问。 “不疼。”唐柊回答得干脆,“已经长好啦。” 尹谌反身,抬轻抚上他后颈柔软的皮肤,下面藏着ega最珍贵的东西,有人想占有它,有人想破坏它,更多人选择守护它。 另一只放在唐柊腰侧,尹谌又问:“这里呢,疼吗?” 纤长的睫毛簌簌抖几下,然后垂低,湿软的唇瓣抿了抿,闷声道:“奶奶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尹谌的双眸微微睁大,他没想到唐柊如此敏感,这都能猜到。 昨天洗碗的时候,唐奶奶趁有限的时间和他说了很多,那些发生在他看不到 的地方的事,还有唐柊这些年藏在心里没有倾诉于口的思念。 当年唐家内忧外患,除了承受着来自尹正则的施压,唐柊那位继母也趁火打劫来家里闹事,索要巨额钱财不成就撒泼哭闹,扬言要找人把唐柊的终身标记,让他尝尝自己受的苦。唐柊腰上的伤就是在那场撕扯撞的。 家里被砸得一塌糊涂,奶奶气急攻心病倒住院,唐柊既要照顾奶奶,又要东躲西藏保护自己,精神时刻紧绷,几度濒临崩溃。 确认腺体损坏后,躺在病床上的唐柊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 尤其在跟尹谌分之后。 他的人生不过短短十余年就已经历尽艰险,每当抱有期待,就被迎面而来的一记重锤击碎幻想。他什么都没有了,累得一根指都抬不起来,被压断脊椎匍匐回黑暗里,目所能及的一切都是黑的,看不见丝毫光亮。 就在唐奶奶束无策,只能看着唐柊一天天流逝生的时候,从书包夹缝里找出来一枚银戒指再次唤起了他生存的意志。奶奶找了根绳子帮他把戒指串起来挂在脖子上,他终于不再拒绝进食,开始看向窗外,并愿意听医生的话准备术。 所以那天尹谌在学校见到的唐柊心灰意冷,撑着一口气没倒下已经不易,把那些平日里视若珍宝的东西倒在地上的举动,至少有一半源于绝望的自暴自弃。 他真的以为自己快死了,与其留着念想,不如由他来亲掐断。他宁愿尹谌恨他,痛恨总好过被思念折磨,总好过午夜梦回时发现依然爱着。 那些伤人的话是在给断自己的后路,扎在尹谌心上的同时,也把他自己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当时的一幕幕仿佛在眼前重演,尹谌的瞳孔剧烈颤动,而后在ega恬淡信息素安抚下渐渐恢复平静。 尹谌望着失而复得的ega,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刻这样,为自己是个alpha,拥有标记他、保护他的得天独厚的优势而庆幸。 “嗯。”他说,“奶奶让我好好照顾你。” 擦头发的毛巾还盖在头上,唐柊抬摸了一下他湿润的鬓发,凑过去亲他的鼻梁,再碰一下唇角,小声说:“我也可以照顾你呀。” 带着些微酒气的呼吸喷薄在脸上,两人拥抱着缠绵亲吻。 分开的时候,唐柊伸着一小截舌头,颇有些得意地笑:“尹医生好敏感哦。” 说的是睡裤底下起的反应。尹谌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羞赧,面不改色地说:“你也一样。” 无人提醒,唐柊还是想起几个月前的秋天,同样在n城,酒店标间的床上,两人之间的距离都与现在差不多。唐柊收起笑容,别开脸看地面:“我知道,这是alpha对ega的正常反应。” 重逢至今,这是他第一次用带了委屈的语气跟尹谌说话。 旧账迟早要被翻出来,自己说的话硬着头皮也得解释。可这个话题的性质暧昧,理论依据又足够详实,纵然尹谌再博学多才也只能用干巴巴的“不是”二字作为回应。 唐柊显然无法接受这没有诚意的回答,嘴巴噘得能挂油瓶:“书上说了,只要ega释放信息素,百分之九十以上的alpha都会受到影响,产生生理反应。” 听到“生理反应”四个字,尹谌总算明白自己挖坑自己跳是什么滋味。 见他不说话,唐柊有点着急,又觉得自己这么质问太苛刻,给他找台阶下:“难道、难道你是那百分之十?” “不是。”尹谌说。 唐柊扁扁嘴,快哭了,心想这个alpha怎么这么笨,随口应付一下,哄人都不会吗? 尹谌看着他泛红的眼圈,既觉得好笑,又心疼不已。 ega天生处于弱势地位,旁的ega都理所当然地借此向alpha讨要东西,而他的ega只知道付出,宁愿自己委屈退让也不让他难办。 “我对你不是生理反应。”唇贴着他湿润的眼角落下一吻,尹谌温声说,“是由爱产生的本能。” 我爱你,从始至终,从未停止。 第69章 体检结果是尹谌去拿的。 唐柊那天有个广告拍摄,是年前冯洁刚给他拿下的香水代言。 公司企图把这个大牌香水的味道包装成他的信息素味道,先前唐柊一直不太赞同,今天拍广告再一闻,这香水跟尹谌的信息素倒是有点像,甫一入鼻凉爽清冽,好似海风迎面吹来,闭上眼睛真有来到海边的感觉。 因此广告拍得很顺利,导演要求的那种神魂颠倒的状态,唐柊全都表现出来了。 拍完唐柊站门口等钱小朵把车挪过来。 有几个粉丝接下班,边对着他咔嚓咔嚓拍照,边问他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唐柊笑眯眯,“闲了一阵,玩得更溜了。” “木冬冬你喜欢玩什么游戏啊?”其一个粉丝问。 唐柊想了想:“贪吃蛇,还有论坛。” “论坛也算游戏?” “嗯,论坛里有很多可爱的人,我上学的时候就喜欢去论坛玩。” 有人问最喜欢去哪个论坛,唐柊支支吾吾地不想说:“这个你们自己猜啦,我不能说。” 讨论声四起,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最终答案出奇统一——肯定是ega论坛。 好在钱小朵很快就把车挪来了,避免了唐柊被盘问到当场掉马的惨况。 车开在路上,唐柊还在拍胸口心有余悸:“他们怎么这么聪明啊?我明明什么都没说。” 钱小朵噗嗤笑了:“你就差把答案写脸上了,还用得着说吗?” 唐柊忙把口罩扣上,心想这个世界对我们情感外露的人未免太危险了吧。 到市区的一条僻静道路,车子缓缓停下,唐柊戴着兜帽从车上下来,一骨碌钻进停在路边等待的另一辆黑色新车里。 直接上的副驾,关上车门刚想摘口罩,冷不丁想起刚才的事,唐柊睁大一双杏眼向驾驶座上的人求证:“你能看出我在想什么吗?” 驾驶座上的尹谌看了他一眼,拉动刹:“在想该怎么逃避接下来的检查。” 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唐柊就被带到市院分化科。 刘医生脸上的招牌笑容也没能化解他的焦虑,何况尹谌还板着脸杵在旁边,唐柊把后颈从衣领里剥出来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查看过腺体的状况,结合体检结果,刘医生下判断:“多半是二次修复不彻底,留下了病根。这些年后遗症不少吧,是不是每到**期症状就格外严重?” 唐柊不敢说谎,吞了口唾沫,说:“是的,不过也没有很严重,就偶尔有点疼。” 身体上的疼痛他早就习惯了,他认为这个不重要,所以说得轻松。 然而这情况落在医生眼里就不一样了。刘医生翻了他的术记录,皱眉道:“这个案例,我初看就发现上面有不少操作不当的地方,不仅术没做好,术后恢复也不尽人意。” 唐柊听他说着,紧张地捏紧裤腿的布料。 他不愿回顾那些过去,更不想尹谌听了跟着担心。可隐瞒多年的真相从被揭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遮掩不住了,好比打开潘多拉的魔盒,灾难、不幸和丑恶接踵而来,迟早会暴露得一点都不剩。 为弄清情况,制定一个完善的治疗计划,刘医生从十一年前的腺体第一次受损开始,详细地询问了当时的情况,腺体的受损程度,以及术后历年的反应。 “当时,当时实在没办法了,以为用刀扎一下,流点血不碍事的……后、后来我的继母刚好路过,无意阻止了,不然可能扎得更深,所以第一次修复做得还算成功。” ;“第二次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跑不掉,只能用这个法子,身上没带利器,就用、指……” 唐柊越说越怕,仿佛被拉回那个场景下,黑暗的巷道,在逼迫下的步步后退,鼻腔弥漫的血腥味……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唐柊的指关节因为过度使劲被捏得苍白,差点说不下去。 旁边的尹谌弯下腰把自己覆在他背上,掌心的温度焐着他,alpha强势的信息素支撑着他,低声安慰:“没事了,都过去了,我在这儿。” 唐柊深深吸进一口气,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反握紧尹谌的,指插进指缝间与他交握,这才觉得踏实。 由于术记录上只有大约半年的记载,刘医生又详细问了恢复过程的情况,做了整整页的记录。 结束后亲自送二人出去,见唐柊抱着尹谌的胳膊不放,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刘医生笑道:“这样就对了嘛,ega就该尽情依赖alpha,哪里不舒服就跟他说,不要藏着掖着,你的alpha可是个医生,你瞒着不说以为他就看不出来?” 唐柊不好意思地点头,蚊子哼哼般地说:“谢谢刘医生。”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尹谌给唐柊买了包菜园小饼,唐柊还局促着,听到一点动静都打哆嗦,鼓着腮瞪圆眼睛,像只被吓坏的小仓鼠。 到底是尹谌没忍住,车停稳后,下来绕到副驾那边打开门,伸将唐柊牵出来,问他:“吓着了?” 唐柊摇摇头,为自己刚才的反应感到羞耻:“没有,我胆子很大的。” 尹谌不置可否,牵着他往电梯间去,边走边问:“现在没别人在,你是不是有话忘了跟我说?” “是啊,你怎么知道?”唐柊咧开嘴,扬声道,“谢谢尹医生!” 尹谌愣了下,似乎还是不习惯被他这么称呼。 看着ega天真娇憨的面孔,原打算的冷言质问终是没说出口。尹谌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叹了口气,妥协般地想以后再说吧,他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检查结果不好不坏,刘医生建议动一次小术,术后配合温补的药物治疗,争取在半年内将唐柊的腺体调整到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不出意外的话可以除掉唐柊身上现存的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后遗症。 虽然尹谌想直接帮他拿主意,但这种事还是该听取患者的意见,他把术可能遇到的情况、危险等级还有术可以解决的问题都告诉了唐柊。 听说又要动术,唐柊起初有点懵,反应过来便下意识抗拒。曾经的两次关于腺体的术都给他带来了很重的负担,**上和精神上均受到重创,他的恐惧完全出于本能。 可清除后遗症的诱惑力太大,在听说可以少吃好几种药,并且养好身体就可以顺利接受终身标记之后,唐柊动摇了。 他问尹谌:“那、那这个术是你给我做吗?” “不是。”尹谌说,“刘医生比我有经验,他给你做。” 就在唐柊的面色再度紧张起来的时候,尹谌又道:“我做副,陪你进术室。” 经过一整晚的考虑,第二天清晨,唐柊刷着牙吐字含糊地对尹谌说“我要术”,然后迫不及待地去群里宣布了这个消息,像在怕自己反悔,干脆自断后路。 群里的几人反应都很寻常,说有尹谌在没什么好担心的,唐柊也跟着放松下来,觉得先前小题大做了,不就是个小术嘛。 然而私底下,全群成员包括贺嘉勋都来私聊了尹谌,有问术情况的,有问需不需要帮忙的,还有拜托他尽全力,哪怕缝针也得缝整齐漂亮,腺体对ega来说是第二张脸。 尹谌一一应下,承诺道:我不会让他再有事。 术前两天, 冯洁特地给唐柊提早批假,办理住院的唐柊活蹦乱跳,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给奶奶打电话的时候气十足,说后天术结束还多两天休息时间,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回n城陪她打麻将。 尹谌也差点被他乐观开朗的模样骗过去了,术前一天晚上听见他在病床上翻来覆去的动静,才知道他其实也很慌。 次日天晴,开春后草木抽芽,从病房的窗户往外面看,满眼郁郁葱葱,生盎然。 术室在楼上,被推上电梯的时候,唐柊还拧着脖子到处找尹谌,被尹谌牵住就立刻回握,生怕他松开似的。 问他怕不怕,他又摇头说不怕。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还有东西没给你。”唐柊看着尹谌,语气颇为轻松,“等出来之后,你记得提醒我一下。” 尹谌说:“好,我也有东西没给你。” 下了电梯,推车行驶在空荡的走廊上,唐柊又改了主意:“什么东西啊?不然还是先给我吧。” “放在家里了。”尹谌说,“等你出院回去看。” 唐柊突然有点心急,对术的恐惧在此刻都被激发了出来,他抓紧尹谌的,没头没脑地说:“其实我、我很讨厌医院。” 推车停在术室前的等候区,尹谌弯下腰听他讲。 唐柊接着道:“可是你是医生,我就一点都不怕了。” 尹谌低低“嗯”了一声。 表完心意,唐柊另起话头:“那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尹谌当他太紧张说胡话:“我们不是已经……” “把过去都忘掉,那些不开心的,全都忘掉。”唐柊急急打断他的话,眼带了恳求,“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在仗着这种情况下尹谌不可能不答应他的要求,故意这么问。他想尹谌放弃对过往的追究,不要再为他付出,不要再感受他经历过的痛,更不要再愧疚自责。 眸光剧烈颤动,尹谌听懂了唐柊的意思,却咬紧后槽牙,不想松口应下。 眼看就要进术室,唐柊急着催促他答应自己,汗津津的捏得发酸,只等来一声“不好”。 “不好,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善良。”尹谌不想骗他,一字一句说得艰难,“过去的事,我永远忘不了。” 他忘不了当年伤害过唐柊的人,旁的他可以不在乎,这种事他睚眦必报。 他更忘不了唐柊在离开之前那场如同献祭般的献身,那时候唐柊就让他忘掉,若是能做到,他现在也不会这么恨、这么疼,所有唐柊承受过的伤都一视同仁地落在他身上。 有些事不是当事人只字不提,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眼眶泛起湿润,唐柊又何尝不知道尹谌心所想?可他希望尹谌活得自在洒脱,不愿看到他的alpha套着枷锁、背负着自己的重量前行。 “那我们只记得开心的那些,好不好?”这回唐柊先退让,他提起嘴角,露出一个憧憬未来的笑,“除了首都的雪,你还记不记得要和我一起去看海?” 尹谌深喘一口气,敛去被往事牵起的冲动和暴戾,被ega安抚的alpha变得沉静温柔。 “记得。”他托起唐柊的,在背落下轻轻一吻,给出迟来八年的承诺,“等术做完,我们就去看。” 唐柊却摇头:“不急。” 看见alpha的眼浮现的茫然疑惑,唐柊面上的笑意更浓,眼睛弯成两片澄澈透亮的月牙。 “不急嘛。”他顺势牵着尹谌的贴在脸颊边,充满眷恋地蹭了蹭,“反正,海就在我身边呀。” 第71章(正文完结) 术进行得很顺利。 麻醉后的唐柊昏昏沉沉,术灯照在头顶,他隐约听见刘医生和尹谌在小声交谈,后来有人问了他一句“感觉怎么样”,他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随着眼皮沉重,很快失去了意识。 结束后回到病房,唐柊趁麻醉效果没完全过去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天还亮着,上输着液,后颈腺体处包了厚实的纱布,有个颈环模样的东西将伤口扣住,唐柊动了动脖子,麻麻的,痛感并不明显。 巡房护士率先发现他醒了,等被扶坐起来靠在床头,尹谌大步如风地赶到,身穿白大褂,口袋里插了支,显然正在工作。 就着他的喝了两口水,唐柊道:“你去忙吧,我没事。” “不忙。”尹谌说,“陪你一会儿。” 边上的护士姑娘笑道:“尹医生可要小心了,每次一说不忙,马上就来事。” 这种医院里口口相传的“忌讳”尹谌原本没放心上,孰料今天真给说了,刚放下杯子想给没吃午饭唐柊喂点好消化的食物,外面就有人来喊:“尹医生,诊室那边来了几个新病患,刘医生叫你快过去。” 毕竟还是工作时间,唐柊催着他赶紧去:“我又不是没,可以自己吃饭。” 临走前,尹谌碍于公共场合,只牵着唐柊的拢在掌心,说:“术很成功。”想了想,又添一句,“以后会越来越好。” 其实唐柊从来没有质疑过尹谌的话,术前的紧张完全是处在那种状态下无法自控的反应。 事后回想,觉得自己当时说的话傻得要命,生怕再没会了似的,不知尹谌回过神来是不是也觉得好笑。 术确实是场小术,麻醉过去也没有很难忍受,至多伤口有点疼。 唐柊吃过饭没事做,就用空着的那只刷,先去微博告诉大家自己没事了,然后点开浏览器轻车熟路上论坛,看了几个其他ega骂自家alpha不解风情的帖子,笑得直打跌,能感觉到的一点伤口痛也抛诸脑后。 临近傍晚,有人敲响病房的门,唐柊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昨天还在微信说工作忙的老同学今天居然都瞬移到首都来了。 戚乐和蔡晓晴说出差路过,唐柊满脸写着不信,苏韫和贺嘉勋的理由更扯淡:“拿了大假,来首都度个蜜月。” “两位阿姨同意了?”唐柊想起把两位母亲约到一起打一架的事,好奇地问,“谁赢了呀?” 贺嘉勋拍胸脯:“现阶段是我俩赢了。” 唐柊替他们担心:“那以后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苏韫近来跟贺嘉勋学豁达了,“反正有的是时间,他们长辈能耗得过我们小年轻?” 蔡晓晴在一旁撇嘴:“都是奔的人啦,别再一口一个小年轻啦。” 戚乐夹在个爱闹腾的人当被凸显得格外沉稳。他洗了个苹果坐在唐柊床边削皮,边削边宣布:“我下个月结婚,大家有空的话来喝个喜酒,没空的话微信转个账。” 病房顿时炸开了锅,都问他怎么一声不吭就把终生大事解决了,比人家在学校里就谈恋爱的脚还快。 戚乐说是家里介绍的,对方也是个老师,蔡晓晴感叹还是这样的婚姻稳妥,总比因为家里不同意折腾个你死我活的好。 苏韫和贺嘉勋觉得有被内涵到,唐柊也不遑多让,?r/ 涝谧炖锏钠还膊辉趺刺鹆恕?/p “苦尽甘来的感情更坚固。”戚乐职业病上身,老神在在道,“时间不会白白溜走,经历过总会留下痕迹。” 贺嘉勋竖大拇指:“班长我跟你商量个事,到n城先别着急回家,跟我走一趟,我妈急需大师开化洗礼。” 苏韫举:“我也要。” 几个人胡天侃地瞎聊了一阵,唯恐待久了影响唐柊休息,晚饭时间没到就要走。 唐柊留他们:“尹谌还没下班呢。” 蔡晓晴大翻白眼:“木冬冬你这个没良心的,上次同学聚会不够吗,还想本单身狗留下看你俩秀恩爱?” “以后有的是会见。”苏韫说,“再说我们这次是来探病的,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 走前,戚乐如同长辈般对唐柊语重心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们也不小了,是时候准备起来了。” 直到尹谌下班来到病房,唐柊看到他的脸,才领悟过来戚乐说的“准备起来”是什么意思。 术后餐食宜清淡,晚饭还是喝粥。尹谌舀一勺,低头吹两下,再送到唐柊嘴边,见他原本白皙的脸颊没来由地飘起红晕,以为他不舒服,放下碗要拿温度计,被唐柊一把拉住衣摆。 “没事,我没发烧。”ega的声音黏黏糊糊,“就是有点……热。” 饭后尹谌在病房陪着,唐柊装作在玩,时不时转动眼球偷瞄床边的人。 尹谌捧着本书专注地看,薄唇抿成一线,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唐柊越看心跳越快,心想术果然成功,ega一看见英俊alpha就挪不开眼的天性全都回来了。 经历过两次腺体损伤的唐柊其实是惧怕alpha的,后来进入社会避免不了要跟alpha打交道,还在ega匿名论坛上向大家请教如何克服这个问题。 说到论坛,唐柊又想去看他的那幢万层高楼有没有新留言。点进去按倒序往上翻,都在预祝楼主术顺利,唐柊开开心心地回复感谢,紧接着困意涌上,抱着打了个哈欠。 尹谌打完热水回来,就看见唐柊歪在枕头上睡着了,指还按在亮着的屏幕上。 把从他里抽走放到床头,轻轻托起他的脑袋把人挪到床间,再帮他把被子盖严实,尹谌才坐回去。 本想继续看书,想起刚才无意瞥见唐柊屏幕上的内容,尹谌拿起自己的,搜索进入本国最大的ega交流论坛。 首页就飘着一个十分吸引眼球的标题——我是一个ega,喜欢上了一个eta。 点进去浏览,主楼匿名,发布时间是九年前的冬天。 由于ega群体稀少,帖子开头几个回复都在骂楼主傻,问他是不是不想平安度过发情期了,楼主回复:我知道一辈子不被标记会怎么样,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围观的ega们恨铁不成钢,见楼主态度坚决,只好帮着出谋划策,问他们进行到哪一步了,楼主答:我正在暗恋他。 接下来的讨论趋于和谐,楼主偶尔出现一下向大家汇报“追求进度”,说到自己隐藏ega的身份,对方还是有意无意地帮他,运动会替跑、帮他补习英语、陪他天桥摆摊,还送他粉红色的套,众人直呼“他就是喜欢你啊”,楼主将信将疑:不会吧?我没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呀……? 来年月份的某一天,楼主突然出现,暴风咆 哮:我和他在一起了!~他说他也喜欢我!~~我不会在做梦吧??!!! 这行洋溢着兴奋的捷报成功令尹谌笑了出来,他想着当时唐柊羞红脸足无措的模样,忽然后悔没在那时候就给他一个拥抱。 接下来便是甜蜜的恋爱日常。 许是懒得再另外开帖,楼主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这个帖子里讲最近的发生的事,多数与那个神秘的eta有关,诸如“明天要去游乐园了好紧张”“他亲我了”“口语考试能过多亏了他”“他很喜欢我送的月亮花”“好多同学喜欢他好气哦”“他为什么长得这么招人啊”之类,网友们一面嫌弃他一点小事就发上来,一面又看得起劲,楼主几天没来还有人刷屏催更。 再后来,楼主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出现已是年底,不像平时那样絮絮叨叨一大段,这次的更新只有短短几个字:他是个alpha。 尹谌不知道唐柊输入这行字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只知道放到时过境迁的现在,他看到的瞬间也心头一紧。 对此网友们的反应很强烈,意见总结下来大致分为类——一类认为楼主在讲故事,说怎么会这么巧一个装一个a装,两人还正好凑到一起?比较乐观一拨人认为这样正好,a配皆大欢喜。而绝大部分网友则表达了质疑,认为互相隐瞒的感情难以长久,选择欺骗的动多半不纯,建议赶紧分别等过年了。 此处算是这个帖子第一次爆发大规模讨论,尹谌划了好久的屏幕都没翻到楼主的回应。 那时候唐柊已经从林玉姝口得知尹谌的身份,内心震动的同时又不愿轻易放弃这段感情,现下回过头去想,唐柊的那些反常的言行举止都得到了解释。 像在顺着这个帖子回顾唐柊经历过的一切,尹谌心也跟着这急转直下的情节被悬在半空。唐柊曾在这个帖子里透露过自己因为一些事故惧怕alpha,这使大家的劝分看起来格外站得住脚,再加上被欺骗,好像选择不分才是脑回路异于常人。 直到翻到楼主的回答,耳边的嘈杂喧嚣仿佛倏然静止,尹谌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闻不见。 面对满屏的“快分”,楼主的回复仍然简短直白:可我还是爱他。 上万条回复的帖子,全部翻完也不过五六个小时。 天蒙蒙亮的时候,尹谌来到床边,把唐柊藏在枕头下面的一枚银戒指摸出来,戴在自己左的无名指上,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当年打算送他却没送出去的镜子,悄悄塞到枕下,用霁月清风下的圆满取代冷雨倾盆的破碎。 积淀了年的思念遍布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在触碰到对方的每一刻密密麻麻地翻腾,提醒他们彼此珍惜,别再错过。 尹谌想起n城家门口的那条小巷,还有第一次约会后唐柊伸向他的那只。 当时他想着,只要唐柊不叫他放开,他就永远不放开。 而现在,尹谌握住唐柊垂落在床沿的,记忆深处泛黄的画面与现下重叠,萌生的念头却大不相同。 他坚定利落地去除了前置条件——牵到这只,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开了。 草长莺飞四月天,唐柊早早定了回n城的票,打算参加完戚乐的婚礼回去陪奶奶玩两天,然后从n城直接飞往南半球的海岛。 两天前的复诊确认唐柊的腺体恢复得不错,至少经历一次长途旅行无碍,两人便一起请了年假,收拾行李说走就走。 出发前和奶奶通话,那头老生常谈地问:“两个人回来还是个人啊?” 唐柊面皮薄,说自己要忙事业,把递给尹谌,让他应付老人家的盘问。 尹谌背过身去接电话,唐柊百无聊赖地在场大厅里转悠,看见前头商铺附近摆了架立式钢琴,有个扎马尾辫的小姑娘刚从琴凳上跳下来,拎起裙摆向驻足围观的群众行了个淑女礼,收获一片掌声。 小姑娘被母亲模样的女人带走,人群散开,唐柊搓了搓还在发烫的脸颊,跃跃欲试地走过去,伸出放在黑白交错的琴键上,一根食指小心翼翼地按下去,再重复按一下,弹起了《小星星》。 他曾经跟着视频学过,可惜指关节僵硬,也没什么指法可言,弹得磕磕巴巴毫无美感,他自己都听不下去。 叹了口气,刚要收,忽然有一具高大的身体自后背贴上,将他整个人拢在怀里,一只骨节分明的自身侧伸向前方,扣住他即将离开琴键的,按着他的腕又放了回去。 “跟着我弹。” alpha磁性的嗓音带着温和的信息素,如大海将唐柊包围其,有着让他瞬间忘却伤痛和烦恼的魔力。 十根指交叉相贴,尹谌按一下,唐柊就跟着按一下,简洁的旋律交织成奇妙的双重奏,没什么音乐细胞的唐柊初次发现弹琴是这么有的事。 一曲毕,弯腰将下巴支在他肩上的尹谌贴着他的耳朵低笑,像从前一样不吝夸奖:“不是会弹吗?” 思绪不期然飘往多年前那个久未打扫的音乐教室,飘在空气的浮尘,站在夕阳里弹小星星变奏曲的少年,校服袖子上的小白花跟随他的动作忽隐忽现。 那时的唐柊只觉心弦颤动,还不知道自己将会和这个耀眼的少年一起创造那么多跌宕的故事,经历那么多起伏的年光。 “我还会唱呢。”唐柊扭头看向尹谌,眉梢微挑,“不过,听过我唱歌的人都会被我灭口。” 尹谌神色严肃地配合:“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逃跑?” “不,你不用。” 唐柊的瞳孔漆黑发亮,深深凝望着他的alpha,然后仰起头,贴上alpha微抿的唇,用一个吻亲自封住他的口。 过后,尹谌问偎在他怀里喘气的ega:“以后还瞒我吗?” 唐柊闻言仰起脑袋,嗔怪道:“你怎么这么爱记仇啊?” 尹谌看着他,坚实臂膀箍着他的腰,誓要问出答案的架势。 被alpha突如其来的固执弄得没办法,唐柊回抱住他,贴着他的胸膛:“不瞒了不瞒了,全都告诉你。” 在沉稳有力的心跳,唐柊咕哝道:“反正你都收下我的封口费了。” 尹谌语带笑意:“一次管多久?” 深吸一口alpha令人安心的味道,唐柊已经置身于辽阔蔚蓝的大海,“很久很久,跟我在你身边的时间一样久。” 初见时,尹谌以为唐柊是糖,可以给他带来甜蜜与幸福。 后来他发觉这糖甜带了点酸涩,是黯然神伤,也是幸福过后的惆怅迷惘,同喜怒哀乐之于人生一样,百味杂糅方为爱情本味。 收紧双臂,终于能认可自己alpha身份的尹谌将他的ega唐柊牢牢抱在怀里,唇贴着他柔软的耳廓,沉声应道:“好。” 所以,你还要在我身边待很久、很久才好。 72 番外一:你的印记(上) 海岛旅行之后回到首都,尹谌连上两周班,唐柊也被安排了工作,南北两头来回跑,等两个人都停当下来,夏天已经过去一半。 烈日当空,暑气正隆,唐柊瘫在沙发上不想动,尹谌怕他着凉连空调都不给开,一台电风扇摇着头哗哗地吹,聊胜于无。 唐柊咬着一根糖葫芦,额前碎发被吹得忽起忽落,掐指一算临近发情期,体表的温度暂时压下去,体内的烈火又迫不及待蹿上来。 动了心思的ega抬脚去勾正在专心工作的alpha的腿,还没蹭到膝盖就被从键盘上移过来的一只握住脚脖:“坐好。” 唐柊换另一只脚,故技重施:“我好热啊……尹哥哥你热吗?” 尹谌不为所动,抓住他尚且自由的那只脚,两条腿并在一起制住,视线始终落在电脑屏幕上:“坐好就不热了。” 心知他是担心自己的身体,毕竟腺体术做完不到半年,尚处于观察期。可唐柊还是不死心,扭着腰哼唧:“对呀,做好就不热了。” 他着重强调了“做”字,相信尹谌作为一个正常alpha不可能没反应。 然而他低估了尹谌的自制力。只见他冷酷无比的alpha单捏着他两只脚踝,没怎么使劲一推,就把他整个人送回沙发那头,平静地说:“昨天刚做过。” 昨—天—刚—做—过? 瞧瞧这个“刚”字,是一个年轻力壮精力无穷的alpha该说的话吗? 想到昨晚洗干净脖子伸得像头长颈鹿,却求标记未果,唐柊气得翻白眼,不禁开始怀疑自己作为ega的基本魅力。 拿出小镜子上上下下照了半天,觉得今天的自己跟昨天并没有什么区别,唐柊抬高腿倒挂在沙发背上发泄般地狂蹬几下,侧过脑袋看着尹谌敲记本键盘,不抱希望地提议道:“那我们在家看个电影呗?” 尹谌看了下时间,说:“半小时。” 他是个非常守时的人,答应的时间向来都分毫不差。0分钟后,尹谌合上电脑,后仰身体靠在沙发上:“挑好了吗?” “马上马上,再等一下。” 唐柊性子急,平时做决定称得上杀伐果决,偏偏挑选电影这事特别磨叽。 主要原因是要求比较高,既希望这电影搞笑有,又希望它有点内涵,至少不能让尹谌觉得无聊,时间最好控制在90分钟左右,太长的尹谌不一定能看完,上次去电影院看到途就…… 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这时,尹谌放在桌上的响了。 唐柊一听到他的铃声就条件反射地深吸气,见他接起来,神色逐渐凝重,应了两声“好”,紧接着又说“马上就到”,吊着的气顿时呼了出来,肩膀随之塌下,上扬的眼角也耷拉着垂低,跟糖葫芦一个样。 尹谌挂掉电话,听见身旁的人闷声问:“又要去医院?” “嗯。”尹谌站起来去卧室换衣服,“来了两个做腺体摘除的患者,都是急症,那边缺人。” 即便不情愿,唐柊还是爬起来,跟着尹谌进了卧室,亲自帮他穿上衬衫扣上纽扣,再送他到门口,扒着门框问:“什么时候回来呀?” 尹谌揉了一下他的发顶,沿着脸侧滑下,顺便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耳垂,在他身上留下alpha信息素,“不确定,你自己吃饭,有事打我电话。” 门关上,唐柊一个人走回沙发,坐在刚才尹谌坐的位置,把选好的电影点开播放。 本该是他最喜欢的动作冒险题材,因为没有尹谌在身边,他看得索然无味,不到半小时就抱着沾有尹谌信息素的抱枕睡着了。 市院分化科 开设时间不长,人一直不太够。 尹谌这次被喊去加班,一去就是整晚没回来,半夜唐柊去了个电话,是一位护士接听的,说尹医生忙完科室的事就赶去急诊科帮忙了,那边又来两个腺体受伤的患者。 好容易盼来的二人世界被搅黄,唐柊担心多过不满,起来把留好的晚餐从冰箱里拿出来加热,然后装进保温桶里出门,到院急诊楼把吃的交给前台护士,给尹谌发了条信息提醒他记得吃饭,没等他回复就走了。 尹谌回电话过来,天已经大亮,唐柊边打哈欠边对着话筒道:“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嘛,我今天有活儿呀。” 沉默良久,尹谌说:“抱歉。” “道什么歉啊?”唐柊故作轻松,“这是工作嘛,我又不是那种会问你‘工作重要还是我重要的’的人。” 尹谌“嗯”了一声,还是说:“你最重要。” 很容易满足的唐柊因为这四个字美了一天,场休息在门口碰到几个粉丝,哼着歌儿给一一签了名,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他就咧开嘴傻笑:“照片拍得好看呗。” 今天拍的是一部古代玄幻电视剧的定妆照,唐柊饰演的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狐仙,加起来不到两集戏份。他平模出身,接不到好角色也无所谓,反正靠脸吃饭要求不高,有钱拿就行。 经过两年多的摄影棚磨炼,硬照摆拍他相当拿,拍完刚过正午,想着还能赶上给尹谌送个饭,卸完妆急匆匆往外赶,钱小朵在外面车上等他。 就这短短几步距离,谁也没想到正门口拐角处会蹿出一个人高马大的alpha。 尹谌忙了一整晚加半上午,临近午才得空在休息室躺了一个钟头。 打唐柊的号码没通,正欲再拨一遍,钱小朵的电话打了进来:“尹先生,您在忙吗?” 虽然两人早就互换了号码,这却是钱小朵第一次联系他。尹谌立刻问:“什么事?” “我们在城南医院,刚才唐柊受到alpha粉丝的信息素攻击晕倒了,现在正在这边接受治疗。” 等到尹谌赶到那家离拍摄地点最近的医院,唐柊已经醒了,看见他愕然道:“你怎么来了?” 尹谌不回答,大步上前按着他的肩膀查看气色,再迅速翻看床头的病例和头顶吊着的盐水成分,最后扭头问钱小朵:“人呢?” 钱小朵支支吾吾地说人已经跑了,尹谌又问监控看了没,钱小朵说正在调取。因为尹谌凛若寒霜的面色,她全程没敢多说一个字,还是被alpha山雨欲来的气场震慑得脊背发凉,大气都不敢出。 尹谌拿出,翻到一个许久没打的号码,刚要按下去,坐在病床上的唐柊拉他胳膊:“别打,不是他们。” 尹谌咬着牙,下颌线绷得死紧,任谁看都知道他在生气。 这个时候只有一个人能化解他的暴躁,唐柊拉着他的腕晃了晃:“真不是,就一个粉丝,以前见过的,刚才太激动不小心冲撞到我,你别紧张,先坐下,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于是钱小朵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还冷着脸像要杀人的alpha在唐柊言两语的安抚冷静下来,平复了呼吸,用堪称温柔的声音回答:“好。” 事实并不像唐柊说得那么轻松,那个冲撞他的alpha明显是有备而来。 他在拍摄场地周围埋伏多时,故意等唐柊落单时行动,信息素也毫不收敛地散发出来,唐柊猝不及防被他拦住去路,没来得及绕道躲避,就被迎面而来的充满攻击性的alpha信息素弄得身体发软,若不是钱小朵反应及时下车大喊,后果不堪设想。 那人甚至根据唐柊的休假频率大致计算出他的发情期,特地挑这个时间闹事。在派出所弄清楚?r/ 虑樵螅啡夏质抡呤歉隹袢确鬯浚19挥腥酥甘顾饷醋觯却蛳巳ヒ业泵嬷饰实哪钔罚氐揭皆杭绦闾茤啊?/p 这个突发事件把唐柊身边的所有人都吓得不轻,钱小朵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唐柊的经纪人冯洁也立即订票从外地往回赶,人还在天上飞,公司公关部就出了声明,告诉大家唐柊安然无恙,闹事者已经被警方逮捕羁押。 虽说唐柊的粉丝不多,但此事影响恶劣,在场群众有偷拍照片发上网,照片上的唐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地被人往车上抬,一时人人自危,不多时就有人带头刷起了要求加重对袭击ega的alpha的惩罚的话题,热度居高不下,到深夜还位于话题榜前列。 后半夜又生事端,有人在医院拍到唐柊,说他身边跟着个男人,照片像素较低,勉强能看清唐柊正仰头对着那个男人笑,而那男人只有身穿衬衫黑裤的一道侧影,面容深邃,身材高大,看着像个alpha。 世上ega稀少,ega艺人更是屈指可数,是以无论唐柊按实力或者流量排在娱乐圈的几线,这种事曝出来都足够引人关注。 于是唐柊安稳睡了一夜,起来就发现变了天,拿起一堆未接电话,打开网页铺天盖地都是自己的名字,标题挺劲爆—— 艺人唐柊医院私会alpha男友,或将嫁入帝都豪门 唐柊看了眼皮直跳,心想这些人怎么不管前因后果,哪有人跑去医院私会的啊? 新闻内容也将事情扒了个底朝天,连这位alpha男友来自首都尹家都曝出来了。 一大早尹谌也接了好几个电话,其还有一个来自大洋彼岸的,刚接通就嚷嚷:“哥,嫂,我的亲哥亲嫂,你们公开之前就不能知会我一声吗?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也好啊。” 众人鸡飞狗跳,尹谌淡定如斯:“告诉你干什么?” 尹谦都快哭了:“我这儿睡得好好的,被朋友的电话吵醒了,个个都嘲笑我被绿了。先前我追他追得轰轰烈烈,满世界都知道,现在他成了我嫂……妈呀,这事他们能笑话我一年!” 尹谌没搭理他。 又哀嚎了一阵,大约是累了,尹谦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老爷子怎么说啊?” “没联系。” “那哥你怎么想?”尹谦压低声音,“真要跟他结婚啊?那等着被笑话的就不是我,而是哥你了。” 虽然尹谌已经和尹家断绝关系,不过外头的人并不这么认为。但凡他顶着这个姓氏一天,他就是身份尊贵的尹家少爷,在别人眼里,他和唐柊就是不相配,在一起就是闹着玩迟早要分。 尹谌偏头看了一眼,唐柊抱着不知在回复谁的消息,皱着眉头一脸苦大仇深,钱小朵在外面走道里对着电话点头哈腰,从几个关键词可以得知她在求公司帮忙撤热搜。 这让尹谌想起昨天在唐柊遇袭的新闻下面看到一个顶着唐柊头像的粉丝评论:要是能有个靠谱的alpha给木冬冬终生标记,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这条评论引起很多粉丝共鸣,大家都认为唐柊作为ega来说年纪已经不小,是时候成家了,没有alpha在身边他的发情期该多难熬,他们作为粉丝只希望他过得好。 尹谌低调惯了,对于爱情的想象跟当下几乎一致,他默默守护,唐柊自在飞翔。况且他的顾虑很多,尚未摆平的家庭矛盾,唐柊的身体状况和事业发展,全都是他不能当立断的原因。 然而他现在忽然觉得,对唐柊的那些费尽心思的保护,说不定都没有一个高调的公开来得奏效。 无论是对一无所知的外人,还是对他唯一的ega。 尹谌转过身去,对电话说:“那就让他们笑话吧。” 73 番外一:你的印记(下) 挂完点滴,唐柊心急火燎要出院,尹谌仔细确认各项指标后同意放行,让唐柊待着别动,他去办理出院续。 最近发烧感冒的市民激增,缴费处大排长龙。办完回到病房没见人,尹谌来到外面走廊,听到诊室那头传来喧闹声,身形单薄的唐柊站在人群,正伸长脖子朝里面张望。 走近依稀可以通过争论内容辨别是一场病人与医生之间的冲突。这里是分化科住院部,ega病人大约是怕后遗症不想治,大吼大叫撒泼耍闹,盐水袋药瓶针头撒了一地,几名医护人员都控制不住场面。 有个捧着托盘的护士匆匆挤进人群,尹谌看了一眼,托盘里头放的是镇定剂。 上前拉着唐柊的胳膊把他往人群外面带,尹谌说:“走吧,续办好了。” “等一下。”唐柊反拽住他,“我看看情况。” 人群心的医护人员按着披头散发的女人,一针镇定下去叫嚷声渐渐停息,没了力气的身体烂泥似的往下滑,不多久就在两名护士的搀扶下回到诊室。 从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可得知这是一名丧偶的ega,由于终生标记暂未有彻底的去除方法,又不愿摘除腺体、不想进ega疗养院,所以是这家医院的常客。 唐柊光听不说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落寞沮丧。 回去的路上,唐柊有一下没一下地咬指,等红灯的间隙,尹谌忍不住去握他腕阻止他继续咬,唐柊怔怔然地问:“我继母,就是那个姓赵的……她怎么样了?” 那个女人多年前离开n城来到首都,曾经在尹谌所在的市院就医,也是通过她,尹谌才找到探知唐柊的过去的突破口。 “有段时间没看到她,应该去疗养院了。”尹谌说。 听他这么说,唐柊松了口气:“那挺好的……在疗养院待着总比一个人硬撑的好。” 回家之前,尹谌载唐柊去了趟经纪公司。 冯洁等在门口,见他俩同进同出,表情有些微妙,问:“想好了?公开还是不公开?” 唐柊抢在尹谌前面道:“先不公开,按公关部说的,再观察一下舆论方向。” 其实所谓的舆论重心大多在尹谌身上。 唐柊是公众人物,基本信息早已对外公开,他也到了被粉丝催成家的年龄,花边新闻于他来说积极作用大于负面效果。总之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与尹家扯上关系对他来说都是个不错的宣传会。 尹谌就不一样了,他行事低调,媒体大多只知其人不知其貌,现在因为唐柊曝光于人前,明天去医院上班说不定会被围观。 出于对尹谌的保护,唐柊想也没想就决定不公开,早上回复亲朋好友的消息时也闪烁其词,不正面回答,尽量蒙混过去。 到公关部跟前,唐柊一个人进去,让尹谌在外面等他一会儿。 冯洁去别的部门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在尹谌跟前停住脚步,伸出一只:“我是冯洁,唐柊的经纪人。” 两人都知道有对方这么个人,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见过面,尹谌同她握,自我介绍后回敬一句“久仰大名”。 人来人往的走道里,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尹谌替唐柊感谢栽培,冯洁摆推让:“要不是他长得好,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我也不可能把他从饭店后厨带出来。” 对于知之甚少的那年,尹谌想了解的还有很多,冯洁把知道的都跟他讲了,尤其是刚遇到唐柊那阵子的事。 “起 初他并不愿意进娱乐圈,我番五次去那家饭店的后厨找他,他边刷碗边回绝我,说自己不走歪门邪道,我跟他解释什么叫平面模特,还拿了正规合同给他看,他才放下戒备。” 这令尹谌有些意外,毕竟按唐柊当时的状况,没有比进娱乐圈赚钱更好的出路了。 “你也没想到吧?要不是后来他付不上医药费,估计也不可能跟我签合同,真是个认死理的固执小孩。”冯洁笑了下,“不过后来我问他当初为什么宁愿刷盘子也不肯进圈,你猜他怎么说?” 尹谌猜想到原因说不定与自己有关,摇头静待下。 冯洁叹了口气:“他说啊,他喜欢的人特别优秀,正在念医科就快毕业了,家庭也很体面,他不想自己的职业引人遐想遭人诟病,他想堂堂正正站在那个人身边。” 回到家里已是下午,唐柊进门踹掉鞋子就冲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两捆蔬菜,冲外面喊:“时间不多了,今天午就简单炒两个菜行吗?” 尹谌拎着拖鞋进来,蹲下为他穿上:“不急,昨天加夜班,下午可以晚点去。” 唐柊习惯把准备做在前头,固执地急着,快速炒完菜端上桌,边吃边给尹谌夹菜,吃完就推着他往卧室去:“还有时间,赶紧补个觉,你放心睡,到点我喊你。” 做事风风火火精神十足,要是不说没人知道他几个小时前还在医院挂点滴。 把人送到床上,转身时被拉住腕,尹谌问:“去哪儿?” 唐柊没敢扭身,拧着胳膊把往外抽:“我去打一针啊……这种时候我们俩最好还是别待一块儿。” 说的是已经到来的发情期,上午在医院打的抑制剂已经快失效,唐柊每靠近尹谌一点都是难耐的煎熬。 若是放在平时,为了他的身体着想,尹谌定然二话不说就松了。然而这次不同,尹谌非但没放,反而一使劲,把他拽坐到自己腿上。 alpha清冽温和的信息素环绕周身,唐柊坐在尹谌怀里,话都说不利索:“干、干嘛?抑制剂在外面呢,还没……” 尹谌似是没在听他说话,一搂着他,一去碰他脖子上的防咬颈环。自去年在n城遭受alpha袭击之后,每逢**期唐柊都会遵医嘱主动戴上颈环。 遵的自然是尹医生的嘱。 alpha有力的臂膀箍在腰间,屁股底下的动静昭示着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唐柊情动的同时又有些迷茫,歪着头问:“前天不是……刚做过吗?” 尹谌的自律不是空口说说,为了唐柊的身体,即便在**期,他也会严格按照计划的频率执行,是以当下的情况令唐柊很是摸不着头脑。 只听“咔哒”一声,橡胶制颈环与皮肤分离,露出ega白皙柔软的腺体。 紧接着,刚摘下的颈环被尹谌丢进了床边的垃圾桶,唐柊反应不及伸没接住,嗔怪道:“干嘛呀,我还要用呢。” 没了遮挡,甜香的ega信息素在空气肆意飘散,尹谌抬将自己臂上的阻隔贴撕掉,埋在他肩窝里深吸一口,嗓音很低:“以后不用了。” 唐柊懵懵懂懂:“嗯?” “以后,”尹谌郑重地重复,“都用不着了。” 对于发情期的ega来说,忍耐和克制与天性全然相悖。 于是在得到alpha的回应之后,唐柊宛如挣开束缚离开牢笼,急不可耐地扭过身,环着尹谌的脖子接连献吻。 ………… (省略部分见作话)/ ………… 与此同时,alpha锋利的犬齿扎进ega后颈脆薄如纸的腺体,随着比临时标记浓烈千倍万倍的信息素注入,被彻底占有的感觉令唐柊抽搐般地发抖,生理的泪水自眼眶滑落,滴在alpha肌肉绷紧的肩头。 意识飘忽间,唐柊垂落的勾住尹谌左,两枚戴在无名指的素雅戒指碰在一处,嘴角牵起一抹迟来的笑。 像是回到多年前n城的街头,在夕阳下交握的,交相辉映的同款戒指。 这句话他早就该说了。 “愿意……”唐柊充满眷恋地蹭着尹谌的肩,与他十指相扣,“我愿意。” 完成终身标记后,一切都在顺着两人的计划展开。 先是经纪公司发通稿表示唐柊已经有可以相携一生的对象,虽未指名道姓,但从公司放任谣言的态度基本可以确定对方就是传闻那位尹姓医生。 怀着对处于弱势地位的ega的担心,唐柊的粉丝愁秃了头。他们一致认为这位alpha家世太好,怕唐柊跟他在一起吃亏,又说这些富家子弟大多花心爱玩,尹二少就是典型的例子,他俩还是兄弟,多半一个脾性。 等到网友扒出来尹谌和唐柊曾经是高同学,经多人证实同学期间两人就关系很好疑似在恋爱,加上尹谌挂牌坐诊以来颇受病人欢迎,网上能搜到的关于他工作认真、为人正直的夸赞拼起来有一长串,唐柊的粉丝们终于把心放回肚里。就算对唐柊的选择抱有怀疑,群众的眼光总是不会错的。 后来,又有人拍到两人在民政局排队的照片。 唐柊举着奶茶让尹谌喝,海拔一米九的alpha满脸写着抗拒,却还是没有拒绝自家ega的好意,弯腰低头快速嗦了一口。唐柊则仰着脑袋笑得眉眼弯弯,没戴颈环的脖子大大方方地露于人前,后侧方印着两排整齐的牙印,无声地证明了两人如胶似漆,幸福甜蜜。 消息也随着南下的风传到了n城。 不知戚乐什么时候把班主任老孙拉进群的,某天早上,老孙往群里丢了张颇有年代的照片,照片上两个男孩都穿着十五的校服,脑袋抵着脑袋趴在桌上睡觉,亲密的姿态瞧着与前几天民政局那张有一拼。 国泰民安:你们两个臭小子当初可以啊,在我眼皮子底下谈恋爱是吧? 多云转晴:老班你的消息也太闭塞了吧,那会儿不止我们班同学,全校都知道他俩在一起过 国泰民安:[吹胡子瞪眼gf] 小小贺热哭了:终于有人跟当年的我发出同样的疑惑了 月:孙老师您别生气,反正他俩现在已经结婚了 大大苏也好热:班长你是在安慰还是在插刀? 多云转晴:噗哈哈哈哈哈 远在首都的唐柊傍晚回家的路上才看到群里的聊天,忙打字回复:老师对不起! 老孙继续吹胡子瞪眼。 再晚一点,尹谌来了:对不起老师。 国泰民安:你俩说句话还要凑个情侣的是吧? 晚上群里人多,大伙儿嬉闹了一阵,贺嘉勋起头问他们办不办喜酒,群里闹得更凶了。 尹谌:办,下个月。 木冬冬:到时候给大家发请帖~! 月:这么着急,难不成是双喜临门? 群里又闹开了,屏幕外的唐柊看着他们你一言我?r/ 挥锏牡髻拿瓷炝肆场?/p “我们是不是太快了啊?”夜里,唐柊盘腿坐在床上,撑着下巴思考,“总觉得遗漏了什么事。” 尹谌在一旁敲电脑,间或点开微信群回复两句,“遗漏了什么?” 唐柊冥思苦想一阵,猛一拍大腿:“聘礼,我给你的聘礼还没买呢!” 年初他就琢磨着尹谌买一架钢琴,网上看来看去没有合心意的,打算到实体店看,结果年后一忙就给忘了,这会儿婚都结了才想起这茬。 尹谌扬展示无名指上的戒指,“这不就是吗?” 唐柊哀叹一口气:“好吧好吧……”哼唧半晌,还是不太爽,“那你的呢?” “什么?” “你该给我的那个,”唐柊拍枕头催促,“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嫁妆!” 尹谌扭头,神色淡淡:“不是给你了吗?” 说着指了指脖颈后侧。 唐柊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半天才明白他指的是标记,“这、这也能算啊?” 尹谌理直气壮地“嗯”了一声。 唐柊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回头想想觉得也是,终身标记这种东西一生只能给一个人,按珍贵程度算确是无价之宝。 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唐柊把脸埋在枕头里,拖长声音道:“那——好——吧——” 今天唐柊睡得早,尹谌关掉电脑上床时,他正抱着枕头睡得香甜。 牵过他握拳放在胸口的,指腹摩挲着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尹谌勾了下唇角,心想小朋友一如既往的单纯,戒指被掉包都不知道。 银器容易氧化发黑,先前经常看见唐柊在台灯下用擦银纸打磨戒指,尹谌便动了心思,找了个能按图样制作戒指的设计师,照着两枚银的做了两枚铂金的,趁唐柊睡着偷偷给他换上。 唐柊在这种事情上神经大条,除了前几天迎着光观察戒指,疑惑地自言自语“最近怎么都不发黑了”,其余时间都无甚知觉,每天开开心心地戴着,只当饰品戴久了有灵性所以越来越亮。 两个人都无父无母,没人帮忙照着老祖宗的规矩张罗那些嫁娶的必备品,这戒指理所当然就是聘礼了。 嫁妆的话……尹谌扭身打开床头柜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牛仔布做的钱包。 虽是工制作,但钱包的针脚均匀细密,一看就知道花了心思。打开翻折,在灯光底下看,隐约能在里侧的缝合线边缘发现一朵白色的小花,跟当年绣在校服上的一模一样。 钱包夹层里有一张照片,游乐园的器捕捉拍摄,并排坐在过山车上的两人一个淡定一个惊惶,光看画面都能回想起当时震耳欲聋的吼叫,还有俯冲而下时拂过面庞的柔暖春风。 有很多故事、很多片段,他曾以为被遗忘在n城,其实它们早就化作心口看不见摸不着的痕迹,在狂风暴雨的侵蚀下非但没有变得模糊,反而愈加深刻,成为某种独一无二的永恒印记。 比如这朵白色的花,比如留在他的ega身上的标记。 尹谌俯下身,在唐柊的额头印下轻轻一吻。 如果还是心神不定,非要给这些印记赋予语言可以诠释的意义,那就是—— 唐柊属于尹谌,尹谌也属于唐柊。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74 番外二:吃醋小记 夏去秋来,唐柊往市院跑得更勤快了。 天气转凉,食物更耐存储,结束工作闲在家的日子,唐柊就炒两个菜,煮一锅饭,兴致来了再煲个汤,用老大一个保温桶塞得满满的给尹谌送过去。 唐柊做饭一把好,前台护士光看着都眼馋,几个姑娘先前还为尹医生名草有主闷闷不乐,这会儿星星眼都给了唐柊。尤其在唐柊每次来特地用小饭盒给她们装一份试吃之后,更是口服心服,但凡不忙都要跟他唠上两句。 今日话题是——问如何通过抓住alpha的胃来留住alpha的心。 “这也得分人。”唐柊认真想了下,“只要是食物他都喜欢吃,给什么吃什么。” 两个护士面面相觑,其一个说:“不是吧,尹医生出了名的挑嘴,食堂打饭的阿姨看到他都头疼,有时候没有合口的菜他就干吃白米饭。” 固有认识受到冲击,午尹谌吃饭的时候,唐柊盯着他猛瞧,见他先把汤喝了,然后一口菜一口饭,不同的菜动筷子的次数都仿佛经过计算,更迷惑了。 “好吃吗?”唐柊问。 尹谌搁下筷子,拿面巾纸擦嘴:“好吃。” 至少看表情不似作伪,难不成这饭菜好吃到他可以忽略原材料的地步? 唐柊眼珠一转:“瞧我这记性,这么久了,老忘了问你有没有什么忌口。” 熟练地把空饭盒一个叠一个摞起,尹谌说:“没有。” “真的?” 尹谌看了他一眼,把摞好的饭盒又搬开,用筷子把最后剩下的小半片番茄残渣夹起来丢嘴里。 唐柊瞪圆眼睛:“你干嘛呀。” 尹谌念食堂标语般地说:“浪费可耻,暴殄天物。” 唐柊还是想不明白,上论坛向其他ega讨教,没得到答案,反而招来一堆柠檬精。 网友1:借提问秀我一脸可还行?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网友2:九年过去了,我为什么还在这个帖子里吃狗粮? 网友:建议这个帖子改名为“傻小和他的大帅a的恩爱日常” 酸的居多,也不乏给楼主指点迷津的。 网友4:啧啧啧,暴殄天物……说你做的饭是天物呢,那做饭的人就是天人咯 网友5:别人家的alpha果然从来没让我失望 唐柊接受了这个解释,并在第二天前台护士问他今天做了什么好菜的时候,非常自信地拍拍保温桶:“反正都是他爱吃的!”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送饭的次数多了,唐柊不仅跟前台轮班的护士们打成一片,跟医院门口看门的老大爷也互换了姓名。 有时候来得早,尹谌那边还在忙,护士们也没空跟他聊天,唐柊就跑到岗亭里很老大爷玩。 大爷姓李,六十岁不到的eta,面色红润,声如洪钟,叉腰站门口一吼,最里头的住院部大楼都得抖抖。 就这么个膀大腰圆的北方老大爷,爱好不是遛鸟也不是盘核桃,居然是看偶像剧。 岗亭里的小电视常年在播电视剧,有回播到唐柊客串过的一部,戴着口罩的唐柊指着屏幕里的自己问:“大爷,你觉得这个小伙帅还是男主角帅?” 大爷凑近了仔细观察对比,得出结论:“类 型不同,我要是男主角的话肯定不选女主角,选这个小伙。” 等唐柊扮演狐仙的那部剧上映,李大爷紧跟潮流,一集不落地追了,跟来送饭的唐柊讨论剧情:“你说这只小狐狸傻不傻,喜欢那个冷冰冰的仙君,仙君身边的人又瞧不上他,他还不死心,用自己宝贵的内丹救仙君,是不是傻。” 唐柊掀开口罩丢了块菜园小饼到嘴里,含糊地说:“仙君长得帅啊。” 李大爷“啧”了一声:“还没咱们院的尹医生帅呢。” “那倒是。”唐柊深表赞同,“仙君要是尹医生演的,狐仙说不定还能发挥好点,至少哭的时候不用点眼药水了。” 有次看得太入神忘了时间,临近点唐柊还在岗亭里窝着。 下班的尹谌里外找了一圈没见人,打电话时听见欢快的铃声从岗亭方向传来,循声望去,唐柊的脑袋出现在窗口,喊了一声“等我一下”,又缩了回去。 岗亭里欢声笑语不断,直到一集电视剧结束,片尾曲奏响,唐柊的屁股才离开凳子,依依不舍地跟李大爷道别。 坐在尹谌车上还不忘开车窗提醒,伸长脖子冲岗亭喊:“那个饼今天得吃完啊,菜不能过夜!” 李大爷大着嗓门“欸”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车行驶在路上,尹谌问:“什么饼?” 唐柊说:“就午给你送的卷饼啊,还剩不少呢,给前台也送了些。” 尹谌脸色微沉:“还送别人了?” “昂,她们平时待我好,正好烙了很多饼皮,让她们自己包着吃。” 尹谌抿唇,不再言语。 到家里,唐柊换了鞋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 昨天饼皮买多了,再炒两个热菜,晚上还吃卷饼。 把菜和饼皮分成两份,眼看电视剧要开始,唐柊忙端着自己的那份到茶几上看。 刚卷起一只饼,尹谌也端着盘子来了。唐柊有些意外:“你不在饭桌上吃吗?” 尹谌在他身边坐下:“这里也有桌子。” 同居大半年,唐柊对尹谌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见他弓着背姿势别扭地夹菜,劝道:“你还是回饭桌上吃吧。” 尹谌没打算动:“陪你看电视。” “在哪里陪都没区别啊。”唐柊道,“反正你都不出声。” 安静好半天,唐柊才意识到这话不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不喜欢看这些,平时又忙,我自己看也挺有的。” 越说越歪,倒像是在责怪尹谌平日里没空陪他了。唐柊抓耳挠腮,舌头都快打结了还是解释不清,最后还是尹谌接了话:“嗯,是我不好。” 趁唐柊发愣,尹谌给他卷了个饼,学他往饼里放了几块菜园小饼,卷得沉甸甸的送到唐柊嘴边,“尝尝,按你的口味做的。” 两人从脾性到生活习惯都相去甚远,住在一起难免有不适应的地方。 尹谌生物钟规律早睡早起,唐柊除了发情期会早睡其余时间都是夜猫子;尹谌的空闲时间大多分配给阅读,唐柊一有空就看电视玩游戏;就连口味都南辕北辙,尹谌喜面食爱重口吃饭惯用脸大的碗,唐柊喜欢糯米藕粉类的细粮,精致的勺在印花小碗里慢慢搅,白砂糖不加到齁人决不罢休。 要说同居以来两人最大收获,便是学会迁就对方,还有最大程度上为对方做出改变,所以两人非但没有因此吵过架,日子反而越过越和谐融洽,褪去了年少热恋的激情,更多的是细水流长的甜蜜。 想到这里,唐柊心暖热,凑前就着尹谌的咬了一口,嚼几下咽进肚里,“我的口味和你一样,是跟着人变的。” 尹谌:“嗯?” “尹医生给的,就算是毒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alpha俊美无铸的面庞,唐柊伸出一截舌尖舔嘴唇,“我也甘之如饴地吃下去。” 憨傻的小狐狸进化成会勾引人的小狐仙,尝过滋味的都说好。 洗完澡的唐柊懒洋洋地卧在尹谌怀里,糖葫芦趴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挨着他垂挂于地面的一只脚。 电视上放到小狐仙在湖边修炼,疾风卷起衣袂,将他的身形勾勒出修长有致的线条。 放在身上的大忽然动了,指节在腰侧盘旋片刻,再沿着柔和腰线逶迤而下。唐柊刚要喊痒,尹谌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穿这么少?” 唐柊愣了一下,有如福至心灵般茅塞顿开,突然弄懂了尹谌今天那些反常举动的含义。 猛一个翻身趴在尹谌身上,唐柊黑亮的眸子里弥漫笑意:“尹医生吃醋啦。” 尹谌自下而上看着他,眼神毫不露怯:“什么?” 时隔多年好不容易逮到会,唐柊自是不会轻易放过,“你有,你吃前台护士的醋,还吃李大爷的醋。” 表情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尹谌说:“没有。” “因为给他们带卷饼了,本来都是你的,我给他们了,你不开心。” “……没有。” 唐柊攥着尹谌的衣领,非要逼他承认:“那你看到我穿得少,为什么不开心?” 尹谌别开目光,不说话。 腾出一只,虎口卡着尹谌的下巴强硬地拧回来,视线相撞,唐柊目光灼灼地看了他几秒,忽而垮下嘴角颓丧起来,“你总是什么都不说……我都不知道你究竟在不在乎。” 沉默须臾,尹谌叹了口气,抬臂搂住唐柊的腰往怀里带。 “你知道的,我不会说话。”尹谌不紧不慢地说,“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你那么多不同的样子我看不到,你感兴的东西我也插不上嘴……这些我都很在乎,也不想再错过了。” 年已经足够久,今后每分每秒他都不想错过。 大抵是没想到会从平日里冷漠到仿佛目空一切的alpha口听到这样的话,唐柊先是怔住,随后磨蹭着往他怀里贴了贴,嘟哝道:“这不是挺会说话的嘛。” 尹谌勾唇轻笑。 “几个饼又不值钱,可以给很多很多人。”唐柊抬起头,在他微微扬起的唇角亲了一下,“但我只有一个,从头到脚,全都是你的。” 尹谌难得起了点调笑的兴致:“是吗?” 拉着尹谌的按在左边胸口,唐柊轻轻“嘘”了一声,用微不可闻气音说:“你听,它在喊你的名字……尹谌,尹谌,尹谌……听到了吗?” 掌心贴着心脏的搏动,每唤一声名字、每一次起伏都压在最敏感的那一处,酥痒顺着掌纹流过血脉直达心口,尹谌仰起头回吻唐柊,轻吮一片柔软唇瓣,探入的舌尖滑过齿列,复又松开。 “听到了。 ”尹谌回答。 关于是不是吃醋这个话题,唐柊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很识相地没继续问。 论坛里的ega们说,alpha多少都有点大男子主义,给足他们面子总不会错。说着说着就聊起自家alpha吃醋的表现,可谓千人千面,五花八门的事件令人啼笑皆非。 对此唐柊摇头叹气:我的alpha是个面瘫,吃醋也不会表现出来,就算抓到苗头也不可能承认,唉…… 成天看他秀恩爱的ega们总算扳回一城,纷纷大惊小怪,其有个开玩笑说:我就没见过不会吃醋的alpha,他会不会心里有别的ega了? 气得唐柊一个星期没登论坛。 再回来时可谓春风满面,趾高气昂:我的alpha吃醋了!!! 众ega闻讯赶来,排排坐竖起耳朵,都好奇冷酷型的alpha是怎么吃醋的。 唐柊几句话把前因交代了:最近我沉迷游戏嘛,朋友给我推荐了一个恋爱养成游戏,我看了下不是很费钱,就下载了,没事摸两把,抽个卡做个日常什么的~然后你们猜怎么着~ 众ega:他给你卸载了? 唐柊大笑:我的alpha才不会用这种笨方法~他说过不会干涉我的自由! 众ega:那是? 唐柊:他偷偷给我弄了实名认证,绑了个未成年的身份证号,现在我每玩半个小时就会被系统强制登出,哈哈哈哈哈 众ega:…… 唐柊:这难道不是在吃醋吗? 众ega:是是是,你们开心就好 唐柊开心了,转而向大家求助:最近拍了个……嗯怎么说呢,造型比较清凉的照片,他看了有点生气,我该怎么办? 这回大家的意见出奇统一:在他跟前穿得更清凉就行了 唐柊:???他不是这样的人! 众ega笑得高贵冷艳:他是不是你试试就知道 第二天唐柊上线汇报战果:很有效,谢谢大家指点对了这栋楼太高了,主说要锁贴,我重新开一楼,咱们新地方见! 再后来,进入论坛的尹谌跟着直觉点进一个名为【第十年,新篇章】的匿名新帖,粗略浏览了下,给几个诸如“不穿效果更好”的建议评论点了赞,看到一个说“这alpha也太直a了吧这么可爱的楼主不如跟我”的调戏评论,不禁蹙眉。 没犹豫多久,尹谌就点了举报,理由是“有害信息”。 晚上唐柊躺在床上翻帖子,发出疑惑的声音:“奇怪,有几楼怎么被抽掉了?楼号都对不上。” 尹谌捧着书,视线平静地落在书页上:“可能是系统删的。” 与唐柊的直来直去明着撩不同,尹谌做过许多这种迂回曲折的事。 就算一个不小心暴露了也没关系,尹谌并不介意保护的举动被冠以吃醋之类的通俗含义。 况且,他本来就是在吃醋。 而唐柊知道他吃醋,一定会很开心。 这令惯于对周遭万物漠然置之的尹谌也对未来的生活存有了一丝期待,期待他的ega发现,期待他的ega脸上的笑容更加张扬恣意。 或许这就是在乎的意义,也是爱情应该有的样子。